文/倾顾
求之不得四个字,娓娓而谈,
却原来已道尽了一生的命运。
作者有话说
若爱未曾诉之于口,便只是一份执念,像风来了,却留不住,就像故事里的他们,就像故事外的我们。
1.穷途
我和封子琛结婚的时候,算是相看两生厌。
我在国内学的是表演专业,正经的北影毕业,第一部戏演的就是女主角。这样的条件是条狗也能出名了,偏偏我就是红不起来。网上一搜我的名字,出来最多的就是“靳晏晏身世之谜”这样耸人听闻的帖子。
其实我没什么身世之谜,只是我爸宠我,拿着最大的影视公司捧我一个人。后来公司因为某些事儿倒闭了,我才灰溜溜地来到美国,投奔封子琛。
很多人都以为封子琛和我结婚是因为爱我,可说出来挺没劲的,那其实就是为了给我弄张绿卡。我记得那天天色不好,外面下着大雨,我坐在他空荡荡的平层公寓里,望着窗外发呆。他走进来时身上还有水汽,湿漉漉的。
“晏晏。”他叫我的名字时,视线专注,我茫然地扭过头去,听到他通知我说,“明天拿上证件,我们去登记结婚。”
那是我的签证到期的倒数第二天,由此可见,封子琛真的很讨厌我,讨厌到宁可把这种事拖延到最后一天。
第二天我自己坐地铁去婚姻登记处。旧金山很大,我又是个路痴,转了几班车后,终于迷了路。我犹豫很久才给封子琛打了个电话。那头他听完我说话,沉默了片刻,只是说:“站着别动,我去接你。”
我“嗯”了一声,乖乖站在原地。封子琛来得很快,穿着他那件羊绒呢的大衣,和他每天去上班的穿着没有分毫区别。大概在他看来,登记结婚真的是件小事,连让他换套衣服都不值得。
他走过来时,眉头皱着,问我说:“没出什么事儿吧?”
我摇摇头,他就替我打开车门。婚姻登记处下午五点下班,我耽误了太多时间,可心里的委屈一瞬间涌出来,我忍住眼泪,小声问他:“我是不是很笨呀?”
“抓紧时间吧。”他说,“我今晚要飞拉斯维加斯开会。”
天空上的云是灰蓝色的,带着沉沉的雨意,在这样一个深秋的下午,我抬起眼看他,他正望着远处,瞳孔里映着一点点苍青色,既深情又冰冷。
拿到结婚证,他翻开看了一眼后随手递给我。我将结婚证抱在怀中,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淡淡道:“我给你叫了辆车,你先回去吧。”
我没动,他已经大步向外走去。我只觉怀里的结婚证沉甸甸的,上面贴着的照片上,我们两个人都没笑。
那天其实是我二十三岁生日,我没来得及说,他也没什么心情听。
人生过了不过四分之一,可我觉得,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2.那时春日
我第一次见到封子琛,是在我家的别墅里。
作为不折不扣的富二代,我爸从小就宠我,我拿着三十多分的卷子回家,他也能眉开眼笑地给我签名。我们老师请他去过学校,很委婉地表示我成绩太差,他一哂,只说:“我的女儿,她爱学就学,不爱学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爸财大气粗惯了,倒把老师气得不行。我那时候脑子不好,脾气却不小,立下宏愿,考不及格就不回学校。我爸本来打算给我请家教,后来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问我说:“我给你找个小哥哥来教你好不好?”
小哥哥这个称呼挺暧昧的,进可调情,退可攀亲。我爸领着封子琛来我面前时,我忽然就觉得,这个小哥哥认得不亏。
总有人是天之骄子,脑子一流也就罢了,连脸也长得完美无缺。那一年封子琛刚十四岁,一般人的十四岁,不是在跟青春痘搏斗,就是忙于功课。可他念的市里最好的中学,还有一双桃花眼,按理说该是眉目含情的,但他的表情从来都是淡淡的,生生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惜我有个优点,就是脸皮特别厚,无视他冷淡的神情,很自来熟地凑过去说:“小哥哥,你叫什么呀?”
他被我抱住手臂,有些不自在地说:“封子琛。”
这名字真好听,有种小说里浪迹江湖的大侠派头。等他走后,我立刻扑到我爸身边,撒娇说:“爹地,你从哪给我找的小哥哥?”
“满意呀?”
“太满意了!”
我爸敲我一下,眼里也含着笑:“满意就对了,他是我朋友的儿子,从小就有出息,你跟着这个小哥哥好好学,争取和他考一所中学。”
美色误人,我发下宏愿要凭自己的本事考进去。我爸很欣赏我这想法,鼓励我重在参与。
我气呼呼地跟封子琛说这话时,他微微皱了一下眉,替我把本子上写得乱七八糟的答案擦去,沉声道:“这里应该套的是第三章的公式,你把第一章的套进去没用。”
我“哦”了一声,装傻问:“可是子琛哥,我只会第一章的公式呀。”
封子琛睫毛长,垂下去就像大翅蝴蝶。闻言他闭了一下眼,却又极快地睁开,耐着性子说:“我再教你一遍。”
那时的我沾沾自喜,觉得那样能拉长同他相处的时间,听一听他的声音。可如今想来,我实在是很没眼色。封子琛学业繁忙,抽空教我也是因为他母亲的命令,而我偏偏撒娇卖萌,除了正事都很在行。
他讨厌我,实在不是没有道理的事。
可惜,那时的我不知道,哪怕过去很久以后,我都不愿知道。
3.梦中的婚礼
封子琛教了我三个月,看我的成绩没什么起色,便向我爸建议说,给我找专业的家庭教师。
他说话时我低着头拼命扒饭,我爸瞥我一眼,问他:“晏晏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晏晏很聪明。”
聪明,成绩却差,只有不用心这一个原因了。等他走了,我爸警告我:“你再这样,小哥哥要不干了。”
“我就是怕我学得太好,他找借口不教我嘛。”
闻言,我爸瞪我一眼:“瞎胡闹!子琛这孩子天资聪颖,看不上笨人,你再这样,信不信他下次就不教你了?”
我被我爸吓住了,周考的时候绞尽脑汁,竟然拿了个七十多分。那天封子琛来的时候,我特意把卷子放在显眼的地方。他看了一眼,没说话,我只好自己打开话题:“子琛哥,你教得真好。”
封子琛“嗯”了一声,我再接再厉道:“所以你一定要继续教我呀!”
他愣了一下,忽然挑高了一点嘴角。我没认错的话,这是一个笑容。这么久了,他第一次对我笑,我激动得语无伦次,听到他有些无奈道:“你这个小脑瓜里整天在想什么?用在正事儿上该多好。”
封子琛这话说得不对。
对我来说,他就是我的重中之重,我把聪明才智都用在他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过完寒假,封子琛就要准备毕业考试了,我再任性也知道不能打扰他。那一个学期实在过得乏善可陈,除了我一鸣惊人,真的考上了封子琛在的中学外,半点亮光都没有。
我爸看我天天怏怏不乐,给我办了个毕业舞会,请来了他的许多朋友助阵,人人都给几分薄面,送到我手里的礼物都很贵重。我随手拆了几个就没了兴趣,刚要回自己房间,我爸眼明手快拉住我说:“耐心点儿,惊喜在后面呢。”
要说还是我爸对我好,准备的礼物确实对我的胃口。
那天有月光,有清风,楼下的花圃里玫瑰盛开了,香气被风吹进了屋子。封子琛不知什么时候静静坐在了角落里,一束追光灯打过去,照亮他的眉眼,一瞬间他身上竟是有光的。
我激动得拎着裙子往他身边跑,大家都给我让开路,我自己却在他几步外停下。他看了我一眼,冷冷淡淡,到底还是说:“毕业快乐。”
“谢谢。”我高兴得合不拢嘴,还要努力扮成个小淑女,“子琛哥,你能来我真高兴。”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便垂下头去。音乐响起来,我才反应过来,他在弹钢琴给我听!
宴会厅很大,足以容纳下几百人,可我的世界很小很小,小到我看着他便心无旁骛。那首曲子我后来才知道,叫作《梦中的婚礼》,这样浪漫的名字,仿佛预示着我们俩会有什么浪漫的未来。
一曲毕,我立刻用力地替他鼓掌。他站起身来,把一个礼盒递给我:“毕业快乐。”
这是他第二次跟我说这句话了,好像他没有更多的话愿意跟我说。可这已经足够我激动了,我把礼盒接过来,顺势牵着他的手,撒娇说:“陪我跳支舞好不好?”
我那时有点矮,刚刚到封子琛胸口,他扯着我,像是牵着个小娃娃。这场面其实挺可笑的,可他没笑,紧紧抿着唇。音乐停下时,他迅速放开我,彬彬有礼地说:“我先走了。”
“不再留一会儿吗?”
“我还要回去复习功课。”
他都这样说了,我还挽留就太不懂事了。水晶吊灯投下纷乱的影,他是最挺拔的一道,他拨开人群,隐入夜色。
我爸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别看了,人都走了。”
“爸。”我闷闷不乐地问,“我很丑吗?”
“怎么这么问?”
“不然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那一年我十二岁,活得像个公主,以为所有的事都可以靠脸和钱来获得。
可“求之不得”四个字,原来早已道尽了我一生的命运。
4.执迷有误
我上了中学才发现,封子琛在学校里属于校园传说那个类型的。
喜欢他的人不少,可他从来不假辞色。他太骄傲了,骄傲到凡人没有什么资格同他并肩而立。
当然,我不在这个范围里,毕竟我有钱,很多很多的钱,多到足以支撑起我匮乏的自信,来安慰自己,只要我长大,他就是我的了。
这念头无知又可笑,却被我深信不疑。只有一次,我路过画室的时候,看到他正在对着一个女生画画。
那天是初夏,刚下了雨,空气里蒸腾着微热的水汽。窗外的广玉兰开了,又白又香,熏得人裙角都沾着甜。就在这么甜蜜的气息里,我看到封子琛垂着眸,一笔一画地勾勒出那女生的轮廓。
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承认,那女孩长得很美,额头饱满,肌肤雪白,眼睛又大又媚,真正的明眸善睐。画画不是个一蹴而就的活,要的就是耐心与细致,我忘了那天封子琛画了多久,只是他停笔时,蹲在外面偷看的我腿麻得动也动不了。
他收拾东西的时候,那女孩就站在他身后,浅浅地笑着,一边说一些他们俩才知道的小事儿。封子琛不爱笑,可女孩说话,他却转过头凝视着她。
那眼神非常温柔,像是替他说尽了该说的话。我看得心烦意乱,在他们俩并肩走出来的时候,很大声地叫了一句:“子琛哥!”
封子琛脚步顿了顿,大概没想到我会在这儿,他走过来问我:“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我来偷看你”这种话当然不能说,我灵机一动,撒谎说,“我爸爸晚上想请你吃饭。”
我知道封子琛很尊敬我爸,果然,他犹豫一下,对着等在他身旁的女孩说:“你先回家吧。”
那女孩笑了笑,看了我一眼,忽然说:“小妹妹,再见咯。”
哪怕我们还那么小,也已经懂得怎么对付敌人。她攻击我的年纪,我一时找不到回击的话,气呼呼地站起身,腿一麻,我又往前栽去。封子琛反应很快地一把抱住我,我扑在他胸口,能听得到他平缓的心跳声。
他像是不习惯和人这么亲密,想要放开我,可我揽住他的腰身,可怜道:“子琛哥,我腿麻走不动路了。”
良久后,我感觉到他缓缓舒出口气,到底蹲下身说:“上来吧,我背你。”
日轮沿着地平线缓缓地坠了下去,万紫千红的颜色搅在了一起,竟是妩媚的模样。封子琛的背不如未来的宽阔,可配上小小的我却正好合适。树上的广玉兰一朵一朵落下来,鸽子羽似的,我瞧见封子琛的额角渗出汗来,便自作主张地伸出手去替他擦掉了。
他的肌肤是凉的,古人说美人是冰肌玉骨,用来形容他也恰到好处。我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很高兴地跟他说:“子琛哥,你真好。”
“下次放学不要到处乱跑着来找我,接不到你,司机会担心。”
他说话总是老气横秋,可我觉得酷毙了,连被训了也不生气,反而觉得他在关心我。到了校门口,他把我送上车,自己却不上来。我抓着他的手不松,问他:“不去我家吃顿饭吗?”
“我还有事。”他把手扯开,又加了一句,“替我向靳叔叔问声好,他在外地出差辛苦了。”
原来他早就看穿了我的小谎言。我闷闷不乐地扭过头看他,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掏出手机给我爸的秘书打了个电话。
秘书从小看我长大,也很宠我,接了电话先叫了一声小公主,这才问我什么事。我做贼一样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说:“你能帮我查个人吗?”
5.声声慢
我爸的秘书动手能力极强,第二天就把封子琛身边女孩的资料发给了我。
那女孩叫齐柔,和封子琛同班,学习好、长得漂亮,倒也勉强配得上封子琛。说来也巧,她父亲正好是我爸公司的一名下层主管,小康之家,没什么特别的。
我看完之后,思考一会儿,很干脆利落地给齐柔打了个电话。
第二天放学时,封子琛竟然站在我们班门口等着我。我的同桌都快要疯了,尖叫道:“晏晏!你看,封子琛!”
我摆出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鄙夷说:“这么稀奇做什么?”
我同桌还没缓过神,我就甩开她向着封子琛走了过去。他长得真的很好看,身材高挑,却又不显得笨拙,那双桃花形状的眼眸凝视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给别人爱的错觉。
我有些紧张,咽口唾沫才叫他:“子琛哥。”
“你和齐柔说什么了?”
“啊?”我愣了愣,装傻说,“没说什么呀……”
“她不愿意再当我的绘画模特了,说是让我来问你。”
齐柔这个人真的很讨厌,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我都很讨厌她。我没法狡辩,索性耍无赖:“那你就画我嘛!我不好看吗?”
闻言,封子琛像是怔了一下,旋即忍无可忍道:“靳晏晏,你为什么要插手我的事儿?”
“我就是不要你画她!你只能画我!”我很不讲理。封子琛到底按捺住脾气,转身就要走。我不依不饶地追过去,拽住他的胳膊说:“我就是跟她说,让她离你远点,不然小心她爸爸的工作。我就是吓唬她,可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子琛哥,你看她根本没把你当回事儿……”
“闭嘴!”
我从来没听过封子琛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吓得果然闭上了嘴。许久后,他甩开我的手,语调平静地问我:“你从来不知道工作对一个普通家庭多重要吧?”
“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他笑了一下,“我会替你向齐柔道歉。靳晏晏,你……”
后面的话他没说,只是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站在原地觉得手脚冰凉。同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很紧张地说:“晏晏,你别哭啊。”
“我没哭。”我抹了一把脸,若无其事道,“我才不哭呢。”
其实我回家以后差点哭死。
我哭得昏天黑地,把我爸吓得不行,以为我怎么了。等我好不容易说出来,他很无奈地说:“你这么插手人家的事儿,自己说对不对?”
“我就是吓唬吓唬她!”
“我的傻姑娘啊。”我爸叹气,摸摸我的脑袋说,“去跟子琛道个歉吧,他是个好孩子,会谅解你的。”
那一年我十五岁,学习不上不下。封子琛读高三,可以保送清华北大,可他放弃了名额,打算出国留学。
也就是说,如果我再跟他闹别扭,很有可能未来三年我都看不到他了。
没骨气事小,看不到他事大。我认真反思了一下,承认自己大概真的有一点错。我去找他时,才发现他竟然在医院。单人病房门外,他皱着眉问:“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跟你道歉的。”我感觉自己很委屈,也真的掉了眼泪,“我不该吓唬齐柔,也不该插手你的事。子琛哥,我错了,你不要不理我好吗?”
我不敢大声哭,咬着嘴唇想把哭声憋回去,却不太成功,反而呛到了自己。就在这时,封子琛抬起手替我顺气,很无奈地说:“我没生你的气。”
“可我去找你,你总不在。”
“我要来医院照顾我母亲。”他说着,向着病房望了一眼,“她最近状态不太好。”
这个理由很充分,可我还是很想哭。人啊,没人理睬的时候也就算了,一旦有了回应便恨不能“念唱做打”演齐全套。我扑到封子琛怀里大哭了一场。他一直抱着我,很淡定地任由我哭痛快了,才替我擦了擦眼泪说:“你可真能哭。”
哭完了,我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看他被我蹭得一塌糊涂的衣襟,不禁涨红了脸。他反倒笑了,低声说:“真是个小孩子。”
6.碰不到的爱人
我不小了,可大概封子琛眼里的我,仍是初见时那个考三十分的小傻子。
那之后我常去医院看望封子琛的母亲。他妈妈很温柔,见我去总是给我削苹果吃。我母亲去世早,从小没怎么感受过女性的温暖,因此他妈妈去世的时候,我哭的声音最大,到了最后连他都来哄我。
他红着眼圈,还要蹲在我面前,从下往上地看着我说:“别难过了。”
他应该比我还难过的,却因为要操持葬礼,连哭都不能尽兴。那天我爸也去了,穿着三件套黑色西服,面色沉郁地站在封子琛身边,手一直搭在他的肩上。
这场面仔细说来有点怪,有种我爸同他特别亲近的感觉。
日后回想,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迟钝。我爸对封子琛好,总带着股补偿的意味,想要亲近,又有点不知怎么下手。
那天我哭累了,一个人占了整个后排入睡。封子琛坐副驾驶位,我睡醒时,就听到他很僵硬地说了一句:“不用了。”
我爸还要再劝他,却看到我睁开了眼,于是将那句话咽了回去,只长长叹了口气。
后来我才知道,封子琛拒绝了我爸要资助他学费的建议,自己靠着全额奖学金,外加勤工俭学养活自己。
我趁着暑假去美国看他,他念的斯坦福,满校园走的都是天之骄子。我去的时候没有告诉他,预备给他一个惊喜。校园里的橡树叶子落了一地,一片片像是金色的蝴蝶,我小心翼翼地敲响了门,门后的却是齐柔。
她穿着件很居家的休闲长裙,头发散在肩上,一举一动都是风情。我望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非常冷静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是你呀。”她歪了歪头,微笑着问我,“子琛去打工了,你要进来坐坐吗?”
她这口气太讨厌了,像个十足的胜利者。我没说话,直接转身下了楼。风很冷,簌簌地吹过来,我打个哆嗦,把箱子扔在路边,自己坐在上面等着。那天好像是什么节日,满校园都走着情侣。他们很亲密地从我身边路过,有的会看我一眼,大部分却不会。
他们已经有彼此了,又哪里看得到别人?
封子琛出现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了。他穿着羽绒服,头发长长了一点,紧紧地贴着脖颈。我没说话,他视若无睹地走过去几步,忽然顿住,回过头才看到了我。
天可真冷啊。我呼出一口冷汽,努力微笑着说:“子琛哥,我来看你了。”
“你……”他犹豫一下,走过来说,“你怎么来了?”
我想了想,觉得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只好问他:“你和齐柔在一起了?”
“小孩子操心这个做什么?”
“你不要和她在一起好不好?”
他的表情僵了一下,眉峰照旧皱了起来:“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你不要和她在一起。”我说,“你等着我,等我长大了,我们在一起呀。”
“晏晏,你不懂。”他放柔了语调,替我拎起箱子,“走吧,我送你去酒店。”
“我不去了。”我到底忍不住,从他手里抢过箱子,带着哭腔说,“我要回家了。”
夜色里,他的眼里还有光,望着我的时候却又那么冷。我知道他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可他不会明白的。
我们在异国的街头僵持,许久后,他叹口气说:“那也要我送你去机场。”
去机场的路很长,我坐在副驾驶座,随手放了首歌听。那首歌是摇滚,女歌手疯了一样地唱着爱呀恨呀。
我们到了机场,离飞机起飞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封子琛不放心,要送我进候机室。我犹豫一下说:“我能待在车上吗?”
两个闹别扭的人坐在车上其实挺尴尬的,我装作玩手机,偷偷看了一眼封子琛,他却已经睡着了。他还是那么好看,长长的眼睫垂下去,显出往日不曾有的柔软弧度。
打工一定很辛苦,他瘦了不少,眉头也郁结着。我伸出手,抚过他映在车窗上的影子,指尖似乎也能感受到一点他身上那微薄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动了一下,随后便醒了过来。我连忙收回手,听到他带一点睡意问我:“几点了?”
“我马上要登机了。”
“路上自己小心,飞机餐不好吃也要吃一点。”他叮嘱我说,“还有,晏晏,我很喜欢齐柔,你别再为了我耽误自己了。”
7.峰回路不转
回国之后,我就再也不提去美国的事儿了。
大学毕业时,我爸第一次冲我发了脾气。
他心血来潮检查我的账户,发现不但所有存款不翼而飞,连曾经送给我的珠宝首饰也都被我变卖了。
那时我还没正式进入娱乐圈,我爸就已经害怕我染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习气。我不告诉他钱去了哪,他就让我一直跪着。
我脾气倔都是遗传他的,两个小时以后,他走回来,冷声说:“起来吧。”
见我不动,他就冲我瞪眼:“还拗?”
“我腿麻了,动不了……”
我爸无奈,过来拉起我,又半跪在我身前替我揉腿。许久后,他问我:“怎么想起来做天使投资人的?”
“子琛哥创业,钱不够。”
我有些羞愧,下意识压低声音。我爸从小对我唯一的盼望,就是让我快快乐乐地活着。可我喜欢封子琛,低三下四到没有尊严。
他喜欢齐柔,我就不敢再去打扰他;我知道他创业资金短缺,就自掏腰包当他的投资人。
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不用跟别人说,免得说多了自己可怜自己。
我咬着唇不说话,我爸叹口气,和我絮叨:“子琛那孩子不错,你喜欢也是应该的。可是晏晏,咱们家的人都长情,你脾气又倔,爸爸真担心……”
“爸。”我说,“您别瞎操心了,他又不喜欢我。”
我爸的手顿了一下,他很生气地问:“他凭什么不喜欢你?”
是啊,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呢?但仔细想想,我大概实在没有什么可以令他喜欢我的地方。
我一笑,眼泪到底落了下去。这么大人还哭鼻子挺丢人的,我装作没哭,我爸也装作没看到。
那之后我拍了几部电影,没火起来,我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有一天我爸忽然打电话过来,和我商量说:“你去美国待一段时间吧。”
“怎么了?”
我爸沉默一下,随后故作轻松地说:“也没什么,公司出了点小问题。”
他一向报喜不报忧,说是小问题,其实已经覆水难收。因为税务漏洞,我爸被判了刑,树倒猢狲散,到头来,我竟然只能去投奔封子琛。
我到美国时封子琛亲自来接我。他开了辆别克,穿一身剪裁合身的西服。我察言观色,问他说:“刚加完班呀?”
“是啊,谈了个并购案。”他替我打开车门,想了想又补充说,“要不要先垫垫肚子?”
我坐了几十个小时飞机,飞机餐难吃得可怕,可是我现在实在没什么胃口。那天晚上他将我送回住处,又匆匆离去。那是他最关键的一段时间,事业刚刚起步,公司的一切都要他操心,偏偏还要招待一个我。
他不常回家,几百平方米的大公寓只住一个我。我每天无所事事,睡醒了就打开电视,听不太懂英语,只是为了有个人声儿。
所以封子琛提出来要和我结婚的时候,我也没太惊喜。
他这个人啊,太好了,好到愿意为了恩情娶恩公的女儿。这年头不流行什么卖身的戏码了,如果我爸没出事,他也不用娶我。可现在我爸遭了难,他这个人,哪怕心不甘、情不愿,也会捏着鼻子认了。
人生总爱峰回路转,我以为要放弃封子琛的时候,他却偏偏又属于了我,如果这也算是属于的话。
8.到此近黄昏
那段时间我过得挺糟的。
我联系不上我爸,英语说得不好,更糟糕的是,国内的车是左驾,这里的却正好相反。
我像是待在一个笼子里,笼子密不透风,我出不去门,没法子和人交流,最痛苦的时候,我整晚整晚睡不着。
我心理素质太差了,差到猛地被扔到了风雨里,竟然连活下去都成问题。
所以,当我打开门看到齐柔站在我面前时,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她怎么来了,而是总算有个人来了,挺心酸的不是吗?
齐柔剪了短发,利落得非常像个女强人。我去给她冲咖啡,又实在没什么话好说,只好寒暄:“你现在在哪里高就?”
“你不知道?”她呷了口咖啡,漫不经心地说,“公司是我和子琛一起办的。”
“哦……”
我竟然觉得这事儿很正常,她看我无动于衷,于是捋了捋发梢,笑盈盈道:“不吃醋了?我记得高中时,你看到我在他身边都要跑来威胁我一下。”
“那时候不懂事儿。”
“没了你父亲护着你,你果然也能学会懂事儿了?”
我再笨也听出这话里的恶意。齐柔看我僵住,很高兴地笑了:“靳晏晏,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讨厌?”
“有,所以不缺你一个。”
“你这么有自知之明,我竟然不忍心说下去了。”她嘴里这么说,表情却分明不是,我没回应,很耐心地等着,她果然自己忍不住说了起来,“我讨厌你很久了。在学校,你高高在上地出现,拿我父亲威胁我。那时你才多大?就已经这么会惹人烦了。你以为后来子琛原谅你了?才怪。你爸替他母亲付了医药费,他没办法,只能继续好好对待你。我们好不容易一起来了美国,创办公司,总算步入正轨。可你,你又出现了!这次你携恩直接让他娶了你!靳晏晏,你这么阴魂不散,可你有没有问过子琛他到底喜不喜欢你?!”
齐柔说的都是我知道的事儿,所以我很平静地回答:“可他娶的人是我。”
这句话彻底戳中了齐柔的痛脚。我看到她那双妙目圆睁,竟有些狰狞地望着我。她这样子很像是要打我,我默默地把抱枕塞到怀里,却听到她冷笑了一声。
“你还是这么天真。你不妨问一问举报你父亲偷税漏税的匿名电话是从哪里打去的。”
她走之后,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冷气开得有点低,我打个哆嗦,只好把抱枕抱得更紧一点。
抱枕是小兔子形状的,是我和封子琛唯一一次去看电影时买的周边。那时我抱着这个兔子抱枕走在他身边,周围人都扭头看我们。见他面不改色,我偷偷笑了一下,伸手想拉他的手,可他凑巧快走了两步,直接避开了。
我到底没有拉住他的手。
9.尽成灰
小时候我仗着家里有点钱,说话很是肆无忌惮。大概是报应,到了现在,我竟连质问都要再三思量,琢磨着要如何遣词造句。
到底,我还是给封子琛打了个电话。他应该是在吉隆坡,我猜的,毕竟他整天飞来飞去,到了哪里都不稀奇。
我不常联系他,偶尔半夜睡不着,会再三思忖后,小心翼翼地给他发条短信。如果他回我,我就像中了头彩一样给他打个电话。
可惜,头彩不常中,我们结婚一年多,打过的电话实在屈指可数。
我问他:“最近有空回来一趟吗?”
“怎么了?”他很直接地回答,“有什么事直接说吧,我最近都很忙。”
瞧,这就是我爱了很久很久的男人。这一年他二十七岁,风华正茂,事业有成,除了有个不大满意的妻子,别的都一帆风顺。
他十四岁时我认识他,到如今已过去十三年光阴,我爱他如命,可他不稀罕。
“封子琛。”我叫他,犹豫一下,还是换了称呼,“子琛哥,我爸是怎么进监狱的?”
那头陡然安静下来,大概是他走到了空旷的地方。风呼啸着从地球的一端传到另一端,吹得久了,我感觉像是心也凉透了。
过了很久很久,他低声说:“晏晏。”
“为什么?”
“我的父亲是因为公司破产自杀的,我母亲临终时要我不要报仇,可我忍不住。”
他的话太可怕了,我站立不稳,撞在了柜角上。花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枝折花落,一片狼藉。可他还在说,平静得像是已经将这番话在心里过了千百回:“我很感谢靳叔叔,也明白这是正常的金融冲突。可是晏晏,我本来也该有爸爸的。”
我还能说什么呢?说他错了,说我爸错了?谁错了呢?大概是命运。
我蹲下身,捡花瓶碎片,却反被割破了手指。血是红的,很大一颗,混着眼泪落在了地上。
“晏晏,你在哭吗?”
我笑了一下,把手指含在嘴里:“那你为什么娶我?”
他不说话,大概是在斟酌词句,许久后,轻声说:“我本该娶小柔的,她一直跟在我身边不离不弃,创业的天使资金,也是她努力争取到的……可是靳叔叔到底对我有恩,他给我打的最后一通电话,只是求我娶你。”
“那笔天使资金……”
“是匿名资助的,小柔只说是她的一个熟人。”像是好奇我为什么会提起这个,他顿了顿,只是说,“我欠她许多。”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窗外的积雨云沉甸甸的,整个旧金山笼罩在灰色的水汽里,大雨还未浇湿天地,可天空,却已经不肯亮起来了。
心疼得不彻底,断断续续,我勉强笑了一下,想起他看不到,索性收起来。
“封子琛。”我说,“我知道了,我们离婚吧。”
10.末路
我们两个之间共同拥有的实在很少,不仅物件少,连快乐的回忆都不大多。
他面对我时,大部分时间是皱着眉的,或者沉默不语。这一场十几年的纠葛,曾经快乐的,竟然只有我一个人。
我走时天色很好,云朵飘过去,镶着金边。他站在我身边,替我拎着行李,风度翩翩。
岁月将他雕琢成最美好动人的模样,可他终究不属于我。
我想要抱一抱他,却又强迫自己转过头。
爱不彻底,恨不能够,百转千回,我竟连拥抱他的勇气都已经消耗殆尽了。我转身离去时,他还站在原地,忽然叫我:“晏晏。”
我的手指在手提箱上收紧,许久后,我也只听到他说:“保重。”
这一段爱短情长,最终我只得“保重”二字。
最终,我也没有回过头去。所以我不会知道,那天的封子琛在机场站了许久。
他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飞机从剔透的落地窗前掠过,投下莫测的影。他想了很多,从十四岁那年的初见开始。少女穿着白色的裙子,上面绣着金色的蝴蝶,她一笑,那双大大的眼弯起来,仿佛带着光。
他不该喜欢她,因为要为父亲报仇。少年的心被恨塞满,哪里容得下这一点温柔。
他该对她不好,却又舍不得对她不好;想要逼走她,可她哭的时候,心疼的永远是他。
可他到底伤了她,将她的父亲送入了监狱。
他该如何面对她那双眼睛?他不愿撒谎,索性连面都不敢见。
可他永远记得,那个寒冷的夜晚,她坐在路边,鼻子被冻得通红,戴着一顶红色的软呢帽。远远地,他就看到了她,却只是走了过去。她的眼底瞬间含了泪,他到底停下步子,却又装作冷漠地将她送去了机场。
岁月模糊了爱恨的形状,将爱恨绵延成十三年的纠葛。
他们到底还是错过了。
更新时间: 2020-07-18 1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