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四四非非,新浪微博:@罪加罪
我见明月是你目录
第一章:我见明月是你(一)
第二章:我见明月是你(二)
第三章:我见明月是你(三)
第四章:我见明月是你(四)
第五章:我见明月是你(五)
第六章:我见明月是你(六)
我见明月是你(一)
楔子:雨夜,黑白序幕
审讯室里的空气不怎么好,已是五月,但这一天的气温格外低,由于室内外温差大,不停有水珠从玻璃窗上划过。从屋里往外看去,天地一片昏黑,不见一点星光。
从扣押至今,许轻言已经被审问过不下十次,但结果都一样,没有人能从她的嘴里撬出一丁点有营养的答案。
她现在还能有杯咖啡喝,全托对面这位好友的福。
许轻言面上没什么表情,默默垂眼,神色平静,但整日的抗压着实令她疲惫。
她的手上戴着手铐,左胳膊还受了伤,上了夹板,于是她用右手握着纸杯轻轻回转。
杯中的速溶咖啡已经喝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早已凉透。
长久的沉默让这间屋子陷入一种古怪的气氛中,空调出风口发出的声音仿佛越来越大,挑动着潜藏在空气中细小的不安分因子。
曹劲面对一言不发的许轻言,心底生出几许不安。他所认识的许轻言是一个看着平平淡淡,骨子里却很强硬的人,想从她嘴巴里问出什么东西来,确实不容易。但他相信,自己是不一样的。
曹劲握紧拳头,尽量耐心地对许轻言说?:“你可以跟我说实话,不用害怕,如果他威胁你,我也能保护你,还有你的家人。”
许轻言连眼皮都没抬,继续转动着纸杯。
“你真要自己担下来?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曹劲正要晓之以理的时候,许轻言忽然低声开口:“我只是恰好出现在那里。”
这句话她已经说了不下十遍。
曹劲吸了一口气,看着她毫无波澜的面孔问:“你觉得这种巧合我会信吗?”
许轻言重新低下头。
曹劲忍不住道?:“你现在的行为不仅葬送了自己,还妨碍了司法公正。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就是他们那群败类把月初拖下了水。要是没有他们,月初不会那么早离开我们。你和我一样,心里都痛恨他们,不是吗?”
许轻言慢慢掀起眼皮,黑白分明的瞳仁中映出曹劲焦急的脸:“你很了解我吗?”
曹劲觉得这个问题根本没必要问:“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许轻言默默点头:“我认识你十五年。”
曹劲盯着她的脸,想从上面找到十五年的情谊。但她的冷淡令他的心不断地往下沉:“你认识他才多久?你要包庇他吗?”
许轻言兀自笑了笑,身体微微后仰:“曹劲,不要再问我了,你就把事情算在我头上好了,我无话可说。”
“你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曹劲不免有些烦躁。
“谁知道呢?”她竟无所谓地笑了笑。
曹劲有些愣神:“我没想到你已经陷得这么深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用再多说了,曹大头,你既然很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不愿多说的,一个字都不会说。”许轻言回避了他的问题,随后再次陷入沉默。
“许轻言。”曹劲心中一阵翻涌,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触感冰凉,令他为之一愣,“你根本不是走这条道的女人,他就是一个旋涡,你跟着他只会越陷越深。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帮你挣脱出来。”
许轻言淡淡地望着他的手,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但很快又变清明。
她挣脱开来,薄唇微动:“许轻言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许轻言了。”
这句话仿佛凿穿了曹劲的脑门,让他深感震惊,以至于他一时间无法用言语回应。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曹劲猛地回头,立即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调整了一下情绪说?:“请进。”
进来的何冠臭着脸对他们说:“二爷来保她了。”
曹劲不多见地一愣:“怎么可能?”
“审批下来了。”
曹劲接过申请表仔细看了看,从程序上来说没有问题。
可他没想到这人竟能通这么大的关系,把许轻言给保出去。
曹劲看着许轻言,她倒是没多大反应,但淡淡的神色中透着令人难以捉摸的温柔。
门被打开,许轻言走出审讯室,步伐缓慢而坦然,曹劲紧跟其后。
何冠悄悄在曹劲背后说?:“她这个样子倒是真有几分二夫人的模样。”
他这语气怪怪的,说不上是讥诮还是可惜。
曹劲飞快地看他一眼,狠狠地道:“不要把她和那类人混为一谈。”
走到门口的路不长,但一路上见到她的人都屏息凝神,虎视眈眈,仿佛要在她淡定的脸上凿出千百个洞来。
许轻言,她游走在灰色地带,据说是唯一能接近梁见空的女人。
有人说她深受梁见空信任,又有人说她只是梁见空制衡程然的工具,甚至还有传言说她和梁二爷的关系颇有点剑拔弩张的感觉,可无人能确认她的身份。
抓住一个李家的人有多不容易,更何况是二爷的人。
偏生这个许轻言还油盐不进,跟他们玩起了“猫鼠游戏”。
许轻言越过最后一道门槛,大门后是扑面而来的狂风冷雨,直叫人打哆嗦。她面上依旧冷冷淡淡,心中的情绪却难以言喻。
怎么都没想到她也会有进局子的这一天,还是被自己的好友审讯。
曹劲替她打开手铐,她下意识地转动手腕,抚摸着上头的磨痕,一点点平复心情。
曹劲在她身后不死心地说:“轻言,不要再陷下去了,趁现在我还能帮你。”
许轻言停顿片刻,未答复一言,之后大步走进沉沉的夜幕之中。
曹劲从门口向外望去,那片黑暗之中隐约有一个颀长的身影,他的视线定格在那个身影上,眉头紧紧蹙起。
上篇:天未明,月色入骨
第一章:风起,手术刀下的梁二爷
Chapter1
如果时光能倒回到十个月前,许轻言绝不会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那个时候的她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员,每天战斗在救人治病的第一线。
每天上班坐诊、查房、研究病历,下了班健身、回家、看书、睡觉,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在别人看来略显无聊,但许轻言很满足。
曹劲偶尔会联系她,两个人见个面再吃顿便饭,交流一下近况。
每次曹劲都会无奈地笑道:“你能和我说说你的生活吗?怎么总是耗在工作上?”
许轻言愣住,仔细想想,只憋出一句:“这就是我的生活呀。”
曹劲感慨?:“这哪叫生活啊,今天晚上我请你看电影,你有多久没去电影院了?”
许轻言手托着下巴,清秀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不了,晚上我值班。”
在所有人眼里,哪怕是曹劲,都觉得许轻言是一个感情淡漠的人,好像山顶的空气,冰凉又稀薄。
不过二十岁之前的她和二十岁之后的她还是有些许区别的,但区别在哪里,连她最亲的人也说不上来。仿佛她的灵魂里忽然缺失了一块,再也补不上。
可许轻言觉得她是有自己的生活的,即使不被外人理解。比如她喜欢一个人去旅行,她总会争取每年出去一次,背上行囊,放下包袱,一张地图、一台相机,就很洒脱。
也许她骨子里也有点冒险家的精神,只是平时大家都没看出来。
许轻言这次去尼泊尔是自由行,辗转于不同的小旅馆。她白日里不急着逛景点,而是泡杯茶,坐在窗台前,尽览小街小巷的人情风俗,慢慢感受这难得的静谧。
在离开这处前往下一处前,许轻言举着相机给这家不大的旅馆摄影留念。
这时,她隐约觉得旅馆里的气氛不同于往日。当她把镜头对准前台时,站在前台的两个男人忽然盯上她,大步冲她走来,凶狠地夺去她的相机。
这两个人都是中国人,一个体形高大,犹如猎豹,精锐的目光锋利如刀;一个身形偏瘦,肤色黝黑,杀气很重,也就是这个人抢了她的相机。
这个男人冷冷地盯着许轻言,低声呵斥:“你在拍什么?”
“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拍一下那个装饰物。”许轻言镇定地指了指前台桌子上摆放的一排石像。
那男人似乎不信,而他身后的男人一直用猎豹般的眼神打量着她。
“你是医生?”他低沉的声音犹如铁石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许轻言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行李包,里面放着一本医学权威期刊。
许轻言不敢撒谎:“是。”
那人又问:“外科?”
许轻言迟疑了一下,黑面男已回头和后面的猎豹男对视一眼,紧接着他猛地抓住许轻言的胳膊,压低声音说:“跟我走。”
饶是许轻言再冷静,这时候背上也冒出阵阵冷汗。但她还是面不改色地问?:“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黑面男显得急不可耐,不容许轻言多问,也不解释,要硬拉着她走。倒是猎豹男上前一步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低声说:“需要你帮个忙。”
虽然说是帮忙,可哪有人会用暴力请人帮忙的?
许轻言在之前跟他们对峙时就观察过四周,旅馆门口当下除了他们,再无其他旅客。
店家一直在那儿装聋作哑,明哲保身,很明显不会搭理这种事。所以,向他们求救是没有用的。而手机又放在包里,她没有机会拿到。虽然不确定这两个人的身份,但看到黑面男脖颈处的文身,以及猎豹男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黑色气场,不难猜出这两个人是什么人。
换句话说,她今天算是倒大霉了。
许轻言被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强行带到一楼,她知道现在呼救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思忖间不由得苦笑,谁能想到电视剧里的狗血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怪自己没有听曹劲的劝告,他早说过尼泊尔自由行不安全,不建议她一人来。
黑面男和猎豹男押着许轻言一直走到最后一间房,黑面男回头看了一眼许轻言:“进去后不准发出任何声音。”
许轻言脸色发白,点了点头。
黑面男开门进屋,许轻言跟在他身后。她已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以为会看到什么骇人的东西。但屋里很暗,窗帘全被拉上了,她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猎豹男在她身后关上门,一时间屋里寂静得只剩下心跳声。
猎豹男在她身后低声催促:“走。”
原来这间房里还有一个地下室,下楼时不断有潮气扑面而来,老旧的木质楼梯不断发出惊悚的“咯吱”声。
许轻言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前面的黑面男不时地回头看她,眼神中的警惕凝为一把实质性的枷锁扣在许轻言身上。
地下室里倒是有微微的灯光,许轻言眯着眼观察了一下周围。房间布置得相当简陋,水泥地上劣迹斑斑,潮湿的墙上有深一块浅一块的水印。屋内除了一个靠墙摆放的木柜,还有一个行李箱,两把椅子一东一西搁在地上。除此之外,前方有一块空地正被银色幕帘遮着。
黑面男站在幕帘旁示意她过去。许轻言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朝他走去。她不知道幕帘后是什么,但既然他们说需要她的帮忙,估计和她的职业分不开。
“快点!”黑面男急得恨不得把她拉过去。
许轻言加快脚步,心也跳得越来越快,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揪住她的心脏。但她向来神色浅淡,所以看起来倒还算镇定。
她终于绕到幕帘后,入眼看到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他身下的被单上残留着大片血迹,怕是受了重伤。而床旁边立着一根支架,支架上挂着一袋药水,但估计这也缓解不了他多少痛楚。
黑面男突然靠近,阴沉地对许轻言说:“我要你立刻给他动手术。”
许轻言心一惊,冷淡地收回目光转头,在看到黑面男凶狠的面庞后,定了定神,还是根据现实,一字一句道:“不可能,这里没有做手术的条件,而且我根本不清楚他的情况到底如何。”她忍不住问,“既然情况这么紧急,你们为什么不把他送去医院?”
黑面男的额头上有青筋爆出:“少说废话,我让你治你就治,如果你治不好他……”猛然间,黑面男掏出一把枪顶着许轻言的太阳穴,乌黑的枪口透着慑人的寒意,仿佛随时会走火。
许轻言一阵眩晕,脚下甚至踉跄了一步。
任谁见到真枪都会吓破胆,许轻言身上的汗毛瞬间竖起,冷汗渗入她的内衣。她咬紧牙关,尽可能地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再稳住身形。
猎豹男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觉得这个女人有种出人意料的胆魄,至少从她秀气的脸上看不出太明显的害怕,挺硬气,不由得心生几分好感。他上前把枪压下,又狠狠地警告了黑面男一句:“现在二爷的生命最重要。”
黑面男压下火气,退到一旁。
随后,猎豹男对许轻言冷硬地说:“这位小姐,能去医院的话也就没你什么事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帮我们检查他的情况,尽快给他做手术。手术要用到的东西你跟我们说,我们会去搞来的。”
乱来,实在是太乱来了,他们以为这是在拍电影吗?随手抓个医生就行?但她心里也清楚,此类亡命之徒不到走投无路,也不会把她拉来死马当活马医。
她垂下眼睑,脑中飞快地分析形势。对方不会给她太多的时间考虑,如果她敢说不,恐怕会走不出这个房间。
“我只能尽力而为。”很快,许轻言果断开口道,“但我不敢保证可以救活他。”
猎豹男紧绷的脸终于露出一丝松懈:“谢谢。”
许轻言见猎豹男还是有理可讲之人,赶紧提出要求:“无论结果怎样,你们都要放了我,我是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的。”
许轻言在这种险境下还能把话说得有条不紊,这让猎豹男再次对她刮目相看。
不容耽搁,许轻言脱去外套,看了看周围简陋的环境,只能用酒精反复消毒双手,再找来医用手套和口罩,并询问起伤情:“什么时候受的伤?”
“前天。”
“什么伤?”
“枪伤。”
许轻言掀起薄被,立即在此人腹部看到被血浸染的纱布。这人能坚持到现在,也算是命大。
她不由得转移视线,向这个人的脸看去。这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但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视线就被他左眉骨至眼窝处的一道月牙形状的伤疤震住。这道疤看着有些恐怖,好像随时会有什么从里面撕裂开来,喷出浓黑的鲜血。许轻言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去看他的五官,就感觉好很多了。他的面部轮廓线条清晰,只是现在昏迷着,脸色很差。许轻言也只能说他不是当下小女生喜欢的清秀帅气型,但有一种奇妙的英俊,让她忍不住想看第二眼。
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让自己集中精神。此人已深度昏迷,她这是要跟死神抢时间啊。
可能是许轻言看着他苍白的面孔有些发愣,黑面男一把抓住她的手,目露凶光,恶狠狠地道:“你在看什么?还不赶快救人。”
许轻言回过神,忍着痛不吭声。
黑面男放开她,恶声恶气地道?:“别给我耍花样,你的小命可握在我手里。”
Chapter2
许轻言醒过来的时候,迷茫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她立即从地上爬起来,急忙跑到病床前查看情况。
已经是术后第三天了,这三天许轻言身心俱疲,她原本专攻外科,学习刻苦,科室里的教授也爱带着她做实践。然而在医院轮岗之后,她转到了消化科。
所以,对于做手术,她的经验有限,必须打起百分之两百的精神。所幸此人意志力非常强,手术中途并未发生什么意外。
“你睡着的时候他的情况一直比较平稳。”猎豹男跟在她身边汇报情况,“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许轻言检查了他的伤口,她很怕术后出现感染或是有其他并发症。这里没有监护器,一切都是那么原始,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感觉。
许轻言斟酌了一下,谨慎地说道:“这个很难说,手术是成功的,但这里的条件太简陋,还是需要转到设备充足的地方休养。”
“马上就会有人来接我们离开。”
许轻言点点头:“那就好,希望他的意志力能够支撑他到那个时候。”
“二爷会的,”猎豹男突然有些激动地说,“他不会这么轻易离开我们的,他还有很多心愿……”
许轻言不禁回头看他,猎豹男猛地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立即沉下脸,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过两天你也跟我们一起走。”
“你不跟我们走的话……”
黑面男正打算找什么说辞威胁许轻言,谁知许轻言打断了他,冷静地说:“我知道了。”
猎豹男没说什么,黑面男又说:“如果二爷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还要找你算账。”
听到现在,他们都叫这个人“二爷”,那这个人应该是他们的老大。
许轻言不知道他们碰上了什么事,但根据她这两天的观察可以确定,他们并不是在躲避警察,而是在躲“同道中人”。
第三个晚上是那样难熬,黑面男一直守在外头,这三天他几乎没有休息过。而猎豹男则片刻不离病床上的人,与此同时,他还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许轻言。为了防止她借机逃走,她所有的随身物品都已被豹男管控。他看了她的身份证和工作证,知道她叫许轻言。坦白说,他有点欣赏这个女人,她一直很冷静,也很明白自己的处境,没有耍小聪明逃跑。
许轻言强打起精神,盯着药水一滴一滴流入输液管,目光时不时地停留在那人的脸上。有时候她又似想到了什么,会一个人发呆很长时间。回过神后,她就起身查看一下他的伤口。如此反复,不厌其烦。
许轻言觉得这个人的求生意志非常强烈,普通人受了这种重伤,在没有万全医疗设备的条件下早就撑不过去了。但所幸幸运女神也站在了他这一边,子弹并没有打中他的要害部位。
这些天相处下来,许轻言大致知道了这两个人的称呼,猎豹男就叫阿豹,黑面男叫大力。大力脾气很暴躁,但很听阿豹的话,阿豹倒是比较冷静自制,不似他长得这般凶狠残暴。
终于在术后第五天,这个男人退烧了。
“三十七度二。”许轻言放下体温计,松了一口气。
阿豹绷着脸,不敢掉以轻心,问道:“还要多久他才会醒?”
这个问题最不好回答了,尤其现在病人还没有完全度过危险期。
许轻言实事求是道:“最好还是转移到医院,或者是有医疗设备的地方,这里还是太简陋了,不利于恢复。”
大力立即咆哮?:“你这不是废话吗?如果能去医院,我们找你做什么……”
许轻言瞥了他一眼,心道,找她做什么,她能做的都做了,真当她是神人?
阿豹抬手制止他,言简意赅地说?:“我知道了。你准备一下,最快明日离开。”
许轻言脸色发白,抿唇不语,安安静静地替他们口中的“二爷”更换纱布。
室内的灯光白得瘆人,打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令他的皮肤显得越发苍白。
许轻言掀开被单,观察他的伤口,她一直勤于练习缝线手法,比起其他年轻医生蹩脚的手法来说,她的要好很多。这道伤疤的缝线手法虽还有不足,但只要恢复时多加注意,日后至少会是一道平整光滑的伤疤。
不过,这个男人应该不会在意伤疤好不好看吧。
手术那晚,因为太过专注,她并未察觉。第二天查看伤口的时候,身为一名医生,她竟被那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疤痕所震惊,尤其是胸口至腹部有一道极深的伤疤。许轻言稍微想象一下这疤痕的由来,都觉得胸口发闷。除此之外,他的双手掌心有着多道交错的伤疤,还有后腰侧上有一个很奇怪的圆形伤疤,并且肤色也不太对。
许轻言不禁伸手轻轻按了一下,谁知就这么一个动作,床上的人竟突然扭动起来。
许轻言立即收手,过了一会儿,他才安静下来。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警惕心竟高到如此程度?她生活在平静如水的世界里,难以想象他所处的世界。
许轻言替他盖上薄被,叹了口气。这个人有着超乎常人的求生意志,这五天,即便是在最痛苦的时刻,他也只是死死地皱着眉,不哼一声。
二爷,豹男他们是这么叫他的。许轻言隐约感觉自己遇上了一个来头不小的人物。
这天晚上,许轻言终于熬不住,趴在床边昏睡过去。
连日来的高压令她精神疲倦,杂乱无章的梦,全是黑白剪影。
恍惚间,她看到白晃晃的衬衣,在空中凌乱的黑发,少年舒朗的笑脸,还有……他好像朝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她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楚一点,想要靠近一点。然而任凭她怎么用力挣扎,还是拼不全一张完整的图片。
“许医生,许医生!”
许轻言猛然惊醒,愣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阿豹正一脸严肃地打量她:“你做噩梦了。”
后边的大力嗤笑道:“还鬼哭狼嚎的。”
许轻言有些狼狈,但并不相信大力的话,在差点把自己哭瞎之后,她现在基本上已经哭不出来了。许轻言垂下眼睑,额头上全是冷汗,背上也湿透了。她慢慢支起身子,不知何时,她已经睡在了房间里唯一的沙发上。
阿豹递给她一杯水,她接过去,犹豫道:“现在什么时间了?”
“下午了。”
许轻言一愣,她睡了这么久?
她立即问:“他怎么样?”
“没有发热,看上去好多了。”
许轻言自知是对她放松警惕了,立即起身去查看。
确实如阿豹所说,他的状态平稳了不少,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今晚我们就转移。”阿豹似是看穿了许轻言的心事,说道。
“去哪儿?”
“少废话。”大力凶狠地道。
许轻言不去理他,默默地低头做事。阿豹走过来,递给她一个盒饭。
她接过,放在一旁:“谢谢。”
大力脸色一沉,命令道:“吃掉,我们带不走两个病人。”
许轻言垂下眼睑,一声不吭地把冷饭送进嘴里。
“豹哥,我出去放风。”
“嗯,小心。”
大力出去后,室内完全安静下来。
“今晚你跟着我们。”阿豹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思考该怎么说,“我会跟上头汇报你的情况,让他们来定夺。”
许轻言拿出一块干净的毛巾,闻言,手腕不由得一顿,随即轻轻地替二爷拭去额头上的汗。
阿豹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许轻言小心翼翼的动作:“以前遇到过这种事吗?”
“没有。”许轻言冷静地直视阿豹的眼睛,“你们会放了我吗?”
阿豹摇头:“我没有决定权。”
许轻言上前一步,恳切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路过救了一个人。”
阿豹还是不为所动:“我说了,我会跟上头汇报。”
只是汇报,许轻言低下头,额前的短发晃了晃。饶是她性子再坚定,也遮不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阿豹见状,又说:“如果二爷醒了,这件事就看他怎么说了。”
许轻言忽地抬头,似是听到了点希望。
“只是……”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撞开,阿豹以惊人的速度弹跳起身,挡在病床前。
“豹哥!”大力急吼吼地撞进来,“他们发现我们了!”
没等许轻言反应过来,阿豹拔下二爷手上的针头,随手拿过一件大衣裹在他身上,背起他就往外跑。
他朝许轻言冷喝道:“走!”
许轻言马上反应过来,抓起背包,将桌上的药瓶全扫进包里,转身跟着他们冲了出去。
这是六天来,她第一次离开地下室。大力跑在最前面,阿豹背着二爷在中间,许轻言跟在最后。楼道里漆黑一片,她以为上去就会是这家小旅店的门厅,可他们带着她往另一条地道走,直接从一张极窄的后门溜了出去。
坦白说,如果这个时候许轻言转身就逃,他们是无暇顾及她的。可就是这一瞬间的犹疑,令她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天色已晚,空气里有种难闻的潮味,似乎刚下过雨。
许轻言感觉到脚下令人不适的黏稠感以及血管里血液逆流的紧张感。
她完全看不清路,这里已经离加德满都谷地很远,靠近边境了,四处都是山脉。
她只能跟在阿豹后面,而阿豹背着一个人,依然健步如飞。许轻言的速度已到极限,沿途好几次差点扭了脚,还勉强能跟上阿豹。
她不知道是谁在围追他们,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样傻乎乎地跟着他们逃跑。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跑,不能停。
大力神色紧张地四处张望,不停地朝后面招手:“快点。”
“大力,你看到是谁了吗?”
大力往地上啐了一口:“哼,没看清。”
“等……等一下。”许轻言气喘吁吁地叫住他们。
大力气得差点发飙:“你要是敢说跑不动……”
许轻言却指着阿豹说:“小心他的伤口。”
阿豹脚下一顿,还没来得及查看,就听见一声枪响划破夜空。
许轻言的心也随之剧烈收缩。这不是在拍电影,她真的置身于一个随时会丧命的地方。
他们竟敢开枪!都是一群疯子!
阿豹单手抓过许轻言,几乎是用甩的,将她丢到一座小土坡后面。
许轻言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包里飞了出去,但她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另外一声枪响。
许轻言满嘴都是沙土,但她不敢喘气,死死地贴在地面上,任由沙土在口中发苦。
她的左边是阿豹,右边是大力,他们两个人的呼气声好似废旧的老式汽车排气管发出的声音,“呼哧呼哧”,令人紧张又害怕。
阿豹将二爷推给许轻言,对她说?:“抱紧了,他要是死了,你也不用活了。”
许轻言接触到男人硬邦邦的身体,浑身僵硬,但她不能推开他。
一路奔跑下来,她已恶心得头晕目眩,抱着男人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了她的手上,并轻轻握住。
许轻言身子一震,迅速低下头,男人依然闭着眼,而他的手却牢牢握住了她的。莫名的,她刚才还在颤抖的双手慢慢平静下来。
左右两边与身后不明来历之人的交火越来越频繁,许轻言甚至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
“嗯……”大力闷哼一声。
“怎样?”阿豹一边询问,一边回击。
“不碍事。”大力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夜色里,他的眼睛亮得出奇,“豹哥,再过去一点就是约好的地方了,只要再坚持一会儿,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
阿豹还未说完,大力已经大吼一声冲了出去。
阿豹在她身旁死死地压制住自己,看着大力冲出去,她的手心也全是冷汗,心像是坠入了冰窖。她被牵扯进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出现几束亮光,越来越近,越来越快,越来越多。
“来了!”阿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罕见的惊喜。
许轻言立刻明了,他们等来了转机!
几辆车纷纷围住他们,像是一层堡垒将他们护起来,从车上冲下来几十个黑衣人。
为首的一个人飞奔到他们面前蹲下,许轻言隐约看到他硬朗的轮廓,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二爷呢?”
阿豹镇静地道:“酒哥放心,二爷没事。”
后头的枪声渐止,但这些人压根儿不在意,他们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压在许轻言身上的这个男人身上。
叫酒哥的人立即招呼人手,小心地将男人抬走。他握住她的手挣扎了一会儿才放开。
叫酒哥的男人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许轻言,眼中的寒光如银质的匕首划过许轻言的喉咙。
紧接着,她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更新时间: 2019-11-07 1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