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生故,沉吟至今

发布时间: 2020-01-16 23:01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但为生故,沉吟至今

文/吕亦涵

楔 子
在一趟航班与下一趟航班之间经停的十五分钟里,她的大脑有极短暂的放空时间。站在透明落地窗前,望着外头匍匐的班机,她突然躁郁得想抽一支烟。

身旁有男子不确定地看了她许久,久到安生转过头,他才捏着手中的《A城晚报》,问:“你是……沈安生小姐?”

那报纸上,安生冷漠的面孔被围绕在一众文字中:天才作曲家、著名大提琴师沈安生回国演出,首站A城圆满落幕……

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一双眼淡淡地扫过那几行宋体字:《To Father》是沈安生女士为电影《Father》所创作的插曲,于今年入围“奥斯卡最佳配乐”……

“可以给我吗?”

“啊?”

“报纸。”

男人从这反应中确定了她的身份,喜滋滋地将报纸递到她跟前:“沈小姐,方不方便合个影……”可话还未说完,安生已经冷漠地转身,走进了机舱。

她永远如此。

总是这样,她吝于对旁人施舍哪怕是一丝丝的暖意。冷漠,厌世,自闭。

可一个小时后再下机时,这一切却都变了。当陌生男人壮着胆子再一次迎上来时,当她走出机场,眸光触及另一边的高大身影时——

“合影?当然可以了。”只一瞬间,安生脸上的淡漠转为微笑,“要不要顺便留个电话,改天一起喝杯咖啡?”

陌生男简直欣喜万分,可号码还没报出来,安生的人连同行李却全被拉到了一副高大的身躯旁。

那是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男子:“这位先生,沈小姐累了。”口吻矜持,气度不凡,只是那眉眼之间,却透着淡淡的疏离。

沈安生一个字都没说就被他拉到了停车场。可她也没反抗,只任由他箍着,他那强大的略微凶狠的力道,跟他脸上的矜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演出怎么样?”直到坐进车里,男人才开口。

她的口气懒洋洋的:“你不是看到了吗?挺好。”可显然,她所说的“好”并非他想问的“好”。

白苏不发一言,启动引擎。

“你看那男的怎么样?”她状似漫不经心,“一路从A城追过来呢……”

他无言。

“说是对我一见钟情……”

“……”

“你总让我别那么冷漠,所以我给他留了手机号,说改天一起喝……”

车子突然“吱”了一声,然后停下。安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急刹车打断了。可她也不恼,甚至是微笑着的,微笑着看他突然伸手过来,扳过自己的脸:“一起喝什么?咖啡?酒?”动作那么粗鲁,可声音却那么轻柔,薄唇顺势移到她的唇上:“张嘴。”

口吻轻轻淡淡,可就在她没有及时遵命时,他突然粗暴地咬住她的下唇:“张嘴!”命令甫落,舌头就凶猛地伸了进去。

身后汽笛声长鸣,在凌晨的机场外,形成错落得近乎诡异的景致。

许久之后,白苏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沈安生,下一次敢再这么挑衅,”他口吻轻柔,“我就弄死你。”

1 Sir, what is love?
2014年的那场音乐会,后来沈安生想,她其实是没必要去参加的。一无邀请函,二无邀请人,三是她遇上了白苏。

其实是因恩师仙逝而办的一场追悼音乐会,著名音乐人的追悼会,全场自然座无虚席。那时她刚写完《To Father》,风尘仆仆地自纽约赶回国,素着一张脸,在全场一致穿黑服却个个妆容精致的阵容里,看上去是那样疲惫。

她疲惫地为恩师演奏了一支《安魂曲》,疲惫地在棺木前看着老人安详的脸。全场饮泣,唯独她——恩师生前最为得意的门生——淡漠着一张脸,在众人忙着在记者的镜头前哭泣时,几近无声地问棺木里的人:“Sir, what is love?”

她问完之后抬起头,便见对面有一双幽深的眼直勾勾地对着自己。

很久很久以后,当安生谱出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曲《LOVE》时,若有人问及灵感,她总说:“那日在恩师的灵柩前,我问他‘what is love’,抬头时,便遇到了答案。”

是的,那一刻,她真的听到心中有个细微的声音响起。冷硬的心墙温柔地坍塌了,在对面男子微微含笑的眼瞳里,她找到了答案。

Sir, what is love?

或许对面的白苏,他就是答案。

只是一个多钟头后,沈安生便嘲笑起了自己的一厢情愿。

追悼会结束,她跟在白苏的身后来到了停车场。正准备上前打招呼时,突然听到他向身边的人吩咐:“跟在吴哲旁边的那个女人,我明天要看到她的个人资料。”那人大抵是他的助理,微微有些吃惊:“白医生该不是看上她了吧?”

白苏淡笑。只是那笑传到沈安生的眼底,便换来了她嘴角的冷意——姚姗姗?

是的,跟在吴哲旁边的人,可不就是姚姗姗吗?

就和所有赶着在记者镜头前装深情的人一样,姚姗姗今日虽穿一身黑,可那黑却极富技巧地衬得她的脸更白、唇更红。如此美得毫无内容,却还是在疲惫而面目平淡的自己面前,抓住了白苏的目光。

或许吧,世间男子皆如此,热衷之事,不过是从一个美丽的臆想符号辗转到另一个美丽的臆想符号罢了。哪需要内容呢?只要美就够了。

安生顿住脚,再也不想跟上去。

谁知办事不利的助手竟然弄错了信息!

就在那一周的周日,安生正在音乐厅里排练——下星期有一场小型的大提琴独奏,为此她排练了整整一个下午。可当最后那曲《To Father》演奏到一半时,她突然烦躁地将琴弓甩到了地上——

“砰”!沈安生站起身,突然间暴躁地抱住自己的头:“To father?To father?”

可她的father又在哪里?

“沈小姐?”一个声音平静地从观众席上传来,是温和的,安定的。

是的,竟是白苏。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明明两人之前不认识,可这一刻,他却再自然不过地走上演奏台来,拾起了那把被她扔得远远的琴弓。

安生有一瞬间的失神。

倒是白苏先开口:“我们在吴老的追悼会上打过照面的。”

是的,早已经打过照面了,她甚至还愚蠢地一见钟情看上了他。

只是——一见钟情?不,不,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谁让他眼瞳那么深,微微笑起的样子就像是随时准备着要包容全世界的繁杂与肮脏。温和,辽远,以至于那一瞬,她无可救药地陷了进去。

只可惜,她一见钟情的对象却一见钟情上了别人。

想到这儿,沈安生微嘲地笑道:“是啊,已经打过照面了。可恐怕你这趟来,并不是来找我的吧?”她拿过手机,很快就翻出了姚姗姗的照片,“你要找的这个人叫‘姚姗姗’,弹钢琴的,现在就在隔壁的琴室。”

那口气,讽刺得几近无理。

可白苏却不恼:“你怎么知道我想找她?”

她冷冷一笑,更加无礼地选择了不回答。

2 猫
傲慢,冷漠,恃宠而骄,这是每一个见过她的人对这位天才作曲家的评价。可白苏的神色依旧温和,宽容得就像她只是一只有着小小爪子的猫。

而最终,这个宽容的人还是走向了隔壁琴室。在沈安生灵敏的耳朵里,那个傍晚,再也没有钢琴声响起。

可她与白苏的缘分并没有这么快断裂。就在第二天,她又遇到了他——在一场小型的音乐讨论会上,她素颜,戴着低调的黑超,于是很轻易就在会上听到了同行对她的抨击——

“沈安生那叫什么音乐?我看就是‘黑色星期天’,压抑,绝望!”

“听说她有躁郁症呢。”

“难怪曲子都是那种风格!”

……

其实类似的评论安生听得太多了,文人相轻,音乐家亦是如此。可这一回,当她无趣地准备离开时,甫熟悉的男性嗓音却在讨论会的另一边响起:“而这个躁郁症患者又会怎么评论你们,你们知道吗?”

平静的,温和的,安定的——对,正是白苏。

他微微笑着,气宇轩昂的男子,在人群中低调却夺目。只见他一边说,一边将目光转到安生这边:“她会觉得,能说得出这种话的人这辈子恐怕也只能谱《摇篮曲》了,可当然,你们之中谁也不会是舒伯特或勃拉姆斯。”他眼底含笑,黑眸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安生冷静的眼。

众人面色一黑,可随着他的目光看到角落里的沈安生时,那黑又变成了不安的惨白——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到,能不白吗?

然而被说坏话的人却只是觉得无聊,转身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就离开了讨论会。

身后有脚步声跟着,她快,脚步便快,她慢,脚步便跟着慢。最后,安生终于停了下来,转身,毫无意外地看到了白苏。

依旧是在追悼会上看到的那双深幽的眼睛,可这一回,人家却是来算账的:“好心人,既然知道我找姚小姐的目的,为什么不顺道告诉我,姚小姐已经有男朋友了?”

是的,她是故意的——谁让这家伙品位那么差,看上了那个有颜无内涵的姚姗姗呢?

好在品位差的家伙脾气倒挺好,那双眼里,笑意丝毫也不见减少。

安生的语气很平淡:“送佛送到西是僧人的事,我一介凡人,能做到举手之劳就够了。”

“所以说,沈小姐已经算是帮过我了?”

她不知道他这么说的用意是什么,只是看着那眼中别有深意的笑。安生突然就想到了猎人诱惑猎物上钩的甜蜜陷阱。

果然,她很快便听到白苏说:“走吧,为了表示谢意,我请你喝酒。”

一个男人在晚上八点多请一个仅打过三次照面的女子喝酒,能是为了什么?沈安生想也没想便拒绝:“不用了。”

“当然要,‘举手之劳’也是劳嘛。”

“太晚了。”

“才八点半。”

她摇头——晚了,真的是晚了。第一眼便看入心里的男子,直到今时才看到她,还不算晚吗?

可最终两人还是一起去喝了酒——讨论会上的那几个傻子突然追了出来,大概是因刚刚说了那些话,觉得很不好意思,硬要拉着安生“到里头坐坐,和同行们培养培养感情”。

蠢!谁想和他们培养感情了?

安生脸上除了冷淡就是不耐烦,于是乎,白苏就在这时出了手,微微笑着拉过她:“抱歉了,大师们,刚刚沈小姐才答应和我一起去喝酒呢。机会难得,希望大师们成全。”

那表情看上去是那么诚恳,就像生怕刚追到手的女神又跟人跑了似的。沈安生突然觉得很好笑:“看来白先生哄男人和哄女人都很有一套啊。”

“那当然,我是医生嘛。”

她挑眉——难怪那天助理会喊他“白医生”。

“哦?什么医生?”

“心理医生。”

“治精神病的?”

“不,治心理疾病的。”

令人讨厌的职业,沈安生想。

很显然,白苏的职业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讨厌一切没用却热衷于装模作样的心理医生。可不知怎的,她讨厌的类型却这样轻易就成了她喜欢的人。

一起喝过一回酒后,再约会便是自然而然的事了。这晚过后,白苏时不时就会打电话约她,喝咖啡、喝酒、喝黄浦江边的西北风。选址随意,即兴而起,就像两人已是多年的老友一般。有时安生坐在江边的小酒馆里,夜色迷蒙时,会问他:“白医生,你该不会是追不到姚姗姗,所以才把兴趣移到我身上了吧?”

“你说呢?”白苏但笑不语。

“那你就请趁早死了这条心,对她有过兴趣的人,我都没什么兴趣。”

真奇怪,明明两人是在同一个小区里长大的,小时候念同一所学校,长大后拜同一个人为师,可提起姚姗姗,安生的表情总是那么不屑。

不过这个疑团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就在这一晚,两人坐在黄浦江边喝酒时,一道惊喜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一片闲适。

安生不必回头也知道那是姚姗姗的声音。只是想不到,姚姗姗明明已经有男朋友了,可乍见白苏时,竟从眼睛到脚趾都绽放出热情的光芒。更想不到的是,还就在她男朋友身旁!

是的,跟在姚姗姗身边的人,不就是吴哲吗?

沈安生微讽地勾了勾嘴角,眼皮懒懒地垂下去——吴哲啊吴哲,曾经离她那么近的吴哲,如今却咫尺天涯了。

她的眼前模模糊糊地浮现出那么久以前决裂的场景:争执,咒骂,刀光,血……

然后,一整晚的心情都变得很糟。

这晚白苏开车送她回家时,车内的氛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寂。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中,沈安生烦躁地从包里抽出一支烟,打火机一按,火光未起时,那烟却被白苏抢过,一把扔到了车窗外。

“白苏!”

“刚刚有件事,”他竟无视她的愤怒,依旧闲闲地操控着方向盘,“姚小姐请我探一探你,说她明年有一场独奏会,不知能不能请你当嘉宾?”

安生仍在震怒中,就像只 奓 毛的小狮子:“给她两个字!”

“‘可以’?”

“‘做梦’!”

车子“吱”一声在她家楼下停住,白苏转头来,不知怎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这是两个女人因一个男人而起的爱恨情仇吗?”

“什么?”

“吴哲。”

她一怔。很显然,白苏已经知道了什么,关于这两个女子与吴哲之间——是的,吴哲曾经是她沈安生的男朋友,只不过在她创作遇到瓶颈期、脾气最暴躁的时候,他恋上了开朗又温柔的姚姗姗。

只是啊——“这是两个女人因一个男人而起的爱恨情仇吗?”她和姚姗姗,因吴哲而起的爱恨情仇?因为吴哲?

那冷漠的面孔上最常见的微讽的笑此时扭曲成一种诡异又空洞的表情,因为吴哲吗?是因为吴哲?

“安生?”

她的目光依旧空空洞洞,他又唤了她一句,突然伸手过来,毫无预备地——是的,明明之前的每一次“约会”他都君子地点到为止,从来也不逾界。可这一刻,白苏突然将她的脸转过来,转到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粗鲁的动作完成后,他的口气又轻了下来,几近喟叹地说:“沈安生,那个姓吴的不值得。”

“他不值得,你值得?”

“是的,我值得。”他的目光那么深。

那一刻啊,她永远冷漠的瞳眸有没有出现一丝波动?安生不清楚。她只知那时,这男子定定地看着她,幽深的黑眸似要将她的魂全吸进诱惑的旋涡里。

她还想再说一些什么,可还能说些什么呢?那红唇方动,一个字都还没吐出口,他就已经头一低,薄唇不容抗拒地覆下来:“张嘴。”

3 吻
“张嘴。”

后来她发现了,这就是他的习惯,总要在亲吻之前说这两个字——不,不是在征询意见,这是诱哄式的命令——若有一天遇到了他这样的男子,你便将心领神会。

他的吻,微凉中带有薄荷酒那样淡淡的气息,略微粗糙的拇指缓缓摩挲着她嘴角细致的皮肤,那么魅惑,那么轻。

直到车窗外传来几下急切的拍打声,沈安生才迷迷糊糊地挣开他。抬头一看——啊,是她妈!

沈妈妈的脸就贴在车窗上,一只手将车窗拍得“啪啪”响。一直拍到白苏降下车窗,她才半惊半喜地嚷嚷:“死丫头,什么时候交男朋友了?竟没让妈知道!”

安生只觉得满脑黑线直刷刷地滑下来。

其实稍后的剧情可想而知——她哪里敢和妈妈说这不是她的男朋友?关系都还没确定呢就在车厢里亲了大半天,要是向沈妈坦白,死期将至矣。

于是,只不过哄着她吻了一次的白苏,就这么狗血地被“未来丈母娘”拉到了家里喝茶。更狗血的是——茶喝着喝着,话聊着聊着,沈妈妈竟发现白苏的母亲与自己是高中的老同学!于是第二天,就连白家那边也沸沸扬扬地传起了“哎呀小苏竟和沈家那丫头走到了一块”的消息。

瞬间,满世界热闹起来,尤其当她的身份是“能替好莱坞配乐的天才作曲家”时——白家家大业大,最在乎的就是社会地位了,有个“知名作曲家”当儿媳妇白妈妈能不高兴吗?

“怎么办?我妈让我明天带你回家吃饭。”几天后,白苏去工作室接她吃晚饭时说。而深知这么一说沈安生肯定会拒绝,他又补充了一句,“别让我自己想办法,这局面是因你妈而起。当然,你妈的激动,全因你而起。”谁让她那晚不敢说两人还没走到那一步呢。

当时安生正对着一沓没谱成功的五线谱发脾气,根本没心思理会他话中的百转千折。《To Father》写完的大半个月里,她一段乐曲都谱不出来,反而一再陷入暴躁和低谷中。

“这么年轻就江郎才尽了?”白苏打趣她,一边替她将扔得乱七八糟的曲谱收起来,黑眸一边掠过纸上被写了无数遍的英文,“What is love?”

其实这是安生下一首曲子想谱的主题,可她不知爱是什么,什么是爱?

“白苏,你是心理医生啊,快点告诉我,爱到底是什么?”

爱是什么呢?白苏将曲谱整整齐齐地摆到书桌上,没有太多思考:“我有一位病人,在十几年前,深爱的丈夫为了救人而丧失了生命,她曾经痛苦得想抛下孩子和他一块去。但后来,在十几年的心理建设中,她慢慢明白,自己应该尊重丈夫那一刻所做的选择,因为她说,爱是尊重,是承担,”顿了一下,他又说,“也是救赎。”

那一刻,沈安生的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回答。

可白苏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沈安生,”他的手指轻抚上她的下巴,“和我恋爱吧,让我慢慢教你。”

语速平缓,态度认真,看着她的幽深的黑眸,那么深,那么深。

是在那一瞬间吧,就是那一瞬间,她又听到了自己冷硬的心墙温柔坍塌的声音。一颗心突然之间就难过而温存得一塌糊涂:“这就是你天天带我去喝咖啡的目的吗?”

他笑道:“你说呢?”

她无言。

“我是男人,不是圣人,花心思在女人身上,当然是想追她。”

白医生果然是最懂得哄男人和女人的心理医生,连这样的话都能被他说得魅惑又动听。

只是门口出现了许久的那张脸啊,这下终于从错愕转为了彻底的惊愕。沈安生垂下眼,没让白苏看到那里面一闪而过的冷漠笑意,再抬起头来时,声音又恢复到平常:“本来想今天就陪你回家拜访伯母的,不过……”她的目光移到门口,“‘姚小姐’应该有事找你。”

是的,已经在门口站了不知多久的那张错愕的脸的主人,不就是姚姗姗吗?

其实姚姗姗不是来找白苏的,还是为了上次提过的事,她是想来请安生当她的演奏会的特别嘉宾。

只是当她看到安生与白苏的亲密举动时,她脸上的震惊太明显,失望也太明显,明显得让安生忍不住勾起嘴角,愉悦地走到门口,轻声说:“抱歉,这回让我捷足先登了。”

姚姗姗瞪大眼睛。

安生笑得薄凉:“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对白苏有好感吗?”

“好了,别胡说八道了,姚小姐有男朋友的。”安生原以为以自己的音量,工作室里的白苏是绝对听不到的。谁知她的话音甫落,白苏的话竟然就传了过来。

可她还来不及尴尬,丑陋的小心机也来不及收拾,白苏就已经走了过来,在姚姗姗错愕的瞪视下牵起了她的手。

“你……”

“走吧,不是要去见我妈吗?”他与她十指紧扣,温暖又温柔。

4 心理医生的情话
“你不是喜欢姚姗姗吗?”

“不喜欢了。”

“为什么?”

“有你了啊。”

“花心!”她冷哼。

他不疾不徐地将车停下,熄了火后,转过头来:“沈小姐,这颗心你可以随意调戏、使用、霸占七十年,再来断一断它是否花心。”

心理医生的情话果真是世上最肉麻的,不过据白医生观察,沈小姐她还挺喜欢。

可见过了安生的白妈妈却不怎么喜欢这“未来儿媳妇”,照她的话说:“天才是真天才,名气也是真有名气,可那性子……不妥吧?”

这话她是在安生离开后才对儿子说的,只是心思缜密如沈安生,哪会看不出白妈妈的意思?

可她不在意。或者说,从表面上看,沈安生她一点也不在意——反正她原本也没打算要去见白苏他妈的,要不是那天看姚姗姗在门口,自己幼稚病发作,一时冲动答应了他,她根本想也没想过要去见什么“家长”。

那时安生已经回国有一段时间了,大抵是因为白苏的关系,竟也没想过要再回纽约。

只是两人的关系该怎么说呢?所有人都以为他和她早已经是一对,唯独他们自己心里明白,在每一次享受过白苏的亲吻之后,神经病一样的沈安生总要说:“我承认自己对你一见钟情,可是白苏,我的黑历史太多、心理又变态,你可千万千万别爱上我啊。”

白苏对此总是嗤之以鼻。

其实她的黑历史自《To Father》开始大受好评后,就被国内的媒体一桩桩挖了出来:早恋、叛逆、酗酒……那一天,是在白妈妈的六十岁生日宴上吧,有脑残的记者甚至不顾场合,逮着沈安生就问:“沈小姐,沈小姐,有旧闻指你一直患有躁郁症,并曾经在病症发作时砍伤了当时的男朋友,直接造成了两个人分手,是真的吗?”

正值觥筹交错的时间,场面嘈杂,可在推杯换盏之间,所有人却都停下了动作,不敢置信地瞪向了沈安生。

躁郁症发作?砍伤前男友?天哪,这说的是天才音乐人沈安生?不可能吧?

可看当事人那表情——对,当时的她那是什么表情啊?永远冷漠的脸上就像是有陈旧的伤疤被撕扯开,她一脸惨白地僵在那里——在众人面前,在白妈妈震惊的目光下。

直到在另一头敬酒的白苏赶过来,迅速拉住她的手:“别胡说!我们安生的前男友、现男友和未来男友都是我,记者小姐,我怎么不记得有你说的那些事?”

是的,这就是他,被她一见钟情看中的他。原来他会在全世界的人面前牵起她的手,尤其是在所有的肮脏、龃龉和指责面前,牵起她的手。

可将记者和外人草草打发后,有人却没那么容易打发——

“那记者说的是不是真的?”

“说,你是不是有躁郁症?是不是砍伤过人?”

“前男友?对,吴哲那孩子,那孩子当年入院就是被你害的吧?难怪他死也不肯说出受伤的原因,难怪!”

好好的生日宴在当晚变成了冰冷的审问席,白苏去送宾客时,白妈妈冷峻的目光始终没有放过她。

白苏送完宾客后回来,就见一脸寒霜的安生抛下震怒中的白妈妈走出了大厅。

他迅速跟了出去,可她的脚步太快,他追上时她已经坐到了驾驶座上。明明今晚喝了不少酒,她却还是不要命地发动了引擎。

“沈安生!”白苏强行将她拉下来,却换来安生剧烈的反抗:“走开!”可箍着她的力量那么大,就像是要阻止她去寻死一般,他强硬地将她拉进自己的车里:“我送你回去。”

天际突然泛过一道白光,沉闷的雷鸣过后,暴雨迅速而毫不迟疑地砸下来,在车顶上砸出了“啪啪”的声响,将整座城浇得萎靡不堪。

她却控制不住自己那突然腾起的、比暴雨更萎靡消极的愤怒:“白苏,停车!停车!”一只手伸过去,她像发了疯一般想抢他的方向盘。车子在这一推一拉间摇摇晃晃地向前冲,终于,终于在迎面驶来的汽车差一点就要撞上来时,白苏踩下了急刹车——

“吱”!飞速疾驰的汽车在狂暴的雨帘中停下了。

他就算脾气再好也要被气炸了:“沈安生,你是疯了吗?”

“是的,我是疯了!”她却无视他的怒气,情绪仍沉浸在一小时前的晚宴上,“白苏,她说的全是真的!吴哲当年的伤就是我造成的,你以为是他移情别恋吗?不,是我躁郁症发作砍伤了他,我躁郁症发作的时候想让他和我一块死,白苏,白苏……”

可他安安静静的,没有惊讶,没有害怕,甚至脸上都没有一丝表情。

“白苏……”

“我知道,”他说,“安生,我都知道。”

5 真相
“你是我妈的心理医生,对吗?”

“对。”

“你那天说过的那个失去丈夫的病人,其实就是我妈,对吗?”

“对。”

“她请你来帮我——你之所以会出现在老师的葬礼上,就是因为她让你去了解我,对吗?”

“对。”

车里陷入了尴尬的死寂,只有车外的雨,点点滴滴,下个不停。

她终于还是从他冷静的面容中看出了端倪,那一瞬,记忆排山倒海般袭来:这么多年里,她栖身纽约,每隔几天妈妈就会打电话过来,说她认识了一位很不错的心理医生,问她要不要和他谈一谈……

而最后,他竟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和她“谈”。

安生的目光再也不肯触碰那双幽深的眼,只是看着车前的雨帘:“我明明是爱你的,为了你,我一直留在国内,可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肯接受你吗?”她声音低沉,“因为我害怕你会成为下一个吴哲,有一天会被我伤害。白苏,我爱你、我爱你爱到不忍伤害你。可是现在,我只想让你滚出我的生命。”

从下一秒开始,她再也不想见到他。

可白苏却不肯放过她。明明他是先撒谎的人,明明是他应该内疚的,可他看上去却一点也不内疚,脸皮厚到每天都来安生家,给她带她喜欢的紫色玫瑰花,再陪沈妈泡茶。

只是每一回她都将自己关在房里,不见他。

许多假象一旦被揭开,可笑的爱就失去了臆想中的神圣质地。

Sir, what is love——她永远记得,那日在恩师的葬礼上,在恩师永远沉睡的棺木前,她无意间抬头,以为在对面那双眼睛里遇到了答案。

可那双眼,终究也不是她的答案。

姚姗姗的演奏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找不到重量级嘉宾的她又将主意打到了安生的身上。只是安生此时哪还有心情理她呢?

那一天,沈妈妈应该是出门了吧,安生自工作室回来时,就听到家中传来姚姗姗的声音。她大概是来这儿找安生的,人没找着,反而遇上了还没离开的白苏。

安生不知道她之前说了些什么,只是一走到门口,就听到白苏震怒的声音:“姚小姐,别忘了她的病是因谁而起的!”

门外的她,握着钥匙的手一僵。

然后,她又听到姚姗姗抓狂的声音:“可她现在病得那么严重,我担心有一天她会伤害你啊!白苏,沈安生她有病,真的有病……”

“闭嘴!”

“白……”

“我也有病,”隔了一扇门,在安生看不到的大厅里,他的双目喷出愤怒的火光来。在亿万光年里最平常的这一个瞬间,浩渺天地,无垠时空,竟都诡异地变为虚无。只有他幽深的双目中的光,热烈,诡秘,却原来最接近于人间烟火的质地。他说:“沈安生,她就是我的病。”

你有病,可是我爱你。

或许,我也是有病的。

你就是我的病。

城市依旧被笼罩在粗暴的滂沱大雨中,门外的她再一次听到了轻轻的一声,冷硬的心墙温柔地坍塌了。

她终于明白了白苏最初让助手去调查姚姗姗的原因——是的,他知道,他一早就知道:十六年前,小小女童沈安生在小区外的公路上目睹了爸爸为救邻居家的姚姗姗被卡车辗过的场景。自此,她孤僻、暴躁、闷闷不乐。十二年后,男友吴哲与姚姗姗有了音乐上的合作,她的躁郁症发作,伤害了他。十六年后,轰动一时的《To Father》创作完毕后,她的躁郁症再一次发作,辗转回国,遇上了白苏。

第二天,安生开始收拾行李。

“为什么明明你爱他他也爱你,可你们就是不能在一起?”沈妈妈问过她。

“因为‘我爱你’和‘在一起’,很多时候是两种毫无关联的现实。”

我原本就是生活在八热八寒中的人,数十年如一日地等待着救赎。可白苏,原来你就是我的救赎。

可我却不想成为你的病。

回到纽约后,生活似乎开始走上正轨。新曲《Love》谱完后,她开始演出,一个站接一个站地演,一趟航班接一趟航班地换。有时在异乡深夜的音乐厅里,演奏结束、人群散场之时,她会看到那双深幽的眼睛。

不,不是幻觉,那真的是白苏。

他从远方赶来,风尘仆仆,从观众席走到演奏台上,替她拾起瘫在地上的琴弓。

“跟我回去吧。”他永远都这么说。

而她则永远摇头:“我昨天认识了一个混血帅哥,不想回去了,我想留下来谈恋爱。”

“是吗?”他冷哼,一个字都不相信,却依旧有点儿不高兴地咬上她的嘴唇,“沈安生,再用这种不入流的激将法,信不信我弄死你?”

6 爱是永不止息
他没有弄死她,是她弄死了他。

安生永远也不会告诉白苏,在从国内飞往纽约的那一天,妈妈送她到机场时,突然对她说:“你微博里有个粉丝叫‘但为生故’,你知道吗,那就是白苏。”

她的微博里其实有好多粉丝,可过了安检后,安生还是迅速找到了那个名为“但为生故”的博主,从最底端的微博一条一条翻上来看——

2014年6月6日:今天接到一位病人的电话,听说了这么一个姑娘,她心中住着顽固的魔鬼。

2014年6月10日:在某著名音乐人的葬礼上,我终于见到了这一只鬼。

2014年6月16日:我爱上了那只鬼。

……

细碎,絮絮叨叨,从乍闻她名姓的那一刻起,开始一字一句地记录。而最终,当她翻到最顶端的那条微博时,看到了他刚刚更新的消息。

就在她离开的这一天,白苏写下了“但为生故”里的最后一条信息:2015年2月1日,生病的女鬼走了,我没有治好她。她明明是我的病,可我却没有治好她。

她的眼泪终于开始滚落,这么多年了,真的,这么久了,爸爸的葬礼上她没哭,恩师的葬礼上她没哭,砍伤了吴哲被全世界诟病指责唾弃的时候她也还是没哭,可这一时这一刻,在人来人往的冷漠的机场里,她的心却像是被一股庞大的摧毁性的力道狠狠揪住,不熟悉的泪水倾泄而下。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可白苏,你是否知道,2014年6月10日,在你见到女鬼的那一天,那只女鬼支离破碎的生命,终于触碰到了最接近于温暖的另一个生命——

“白苏,你是心理医生啊,告诉我,爱到底是什么?”

“爱是尊重和承担,爱是救赎。”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白苏,其实你不知道,于我而言爱就是你。

爱是永无止息。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1-16 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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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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