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简小扇
从你答应把枪交到我手上的那一刻起,你已经选择了相信我。
作者有话说
这次的这个故事算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如果我能在有生之年来一次丛林探险,这辈子也就无憾了。不过普通人很难有这样的胆量,不是每个人都能活成女主角的样子,所以我只能在笔下过过瘾了。
——简小扇(新浪微博@简小扇yu)
01
直升机降落在苏门答腊的巴里散山下。螺旋桨旋转时带起的风将临岸河流掀得翻腾,一条鲶鱼跃出水面后落在岸边,奋力拍打鱼尾。
从机舱里下来一个人,穿皮衣高帮鞋,长发在脑后绾了个鬏,墨镜遮住半张脸,只下颌削薄,满身匪气。
等待多时的领队赶紧迎上去:“傅小姐,你好。”
傅虞没有看他,而是径直走到河边,将那条鲶鱼扔回水中,从口袋里捻出一张方巾擦了擦手,才终于转过身来:“你好。”话毕,她取下墨镜,细长的眼睛打量着四周,语气慵懒道,“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直升机上又下来三个彪形大汉,扛着冲锋枪走到傅虞身后。
领队迟疑问:“傅小姐,你只带了三个人吗?”
傅虞斜了他一眼:“就进丛林拍个纪录片,难道我要拉一个连过来?”
“话不能这么说。”领队有点急,“谁都知道热带丛林里危险重重,一不小心就会丧命。我们花了大价钱聘你带队,自然要保证百分百安全的。”
“百分百?”傅虞一直淡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个笑,“我是丛林探险指导专家,不是神仙。怕死就别打丛林的主意,现在打道回府,我还可以退百分之八十的佣金。”
领队被堵得哑口无言,飒飒风声里突地传来一声笑:“王队,别叨扰傅小姐了。既然我们聘请了她,自然要信任她。你去组织大家整理行装,我们半小时后出发。”
傅虞循声而望,穿深色冲锋衣的高大男子身形挺拔,正从帐篷里走出来,手中那把折叠猎刀被他转了个圈,插入鞋帮中。
领队赶忙应了,走之前跟傅虞介绍道:“这是我们这次纪录片的投资人,时清先生。”
傅虞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她正跟同伴交代装备分配的事,身后有人喊她:“傅小姐。”
她转过头去,时清就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这样离近了,她能看清他唇边的胡茬,可他五官生得好,笑着看人时,眸也深邃。
傅虞挥指让同伴离开:“有什么事吗?”
时清打量她几眼,道:“傅小姐应该有中东血统吧?你的眼睛很好看。”
“谢谢,我的祖母是土耳其人。”她撩了下垂落的头发,“时先生叫我是为了夸我好看?”
时清笑起来:“当然不止。”他将手机递过去,“听说傅小姐有十多年的丛林探险经验,可知道这几种植物的分布范围?”
傅虞看了两眼,淡声道:“不清楚。我只负责规避危险,其他方面恕我帮不上忙。”
时清也没强求,挑唇笑了下:“那接下来就麻烦傅小姐了。”他收回手机,像是想到了什么,问她,“不知道傅小姐的名字,是哪个yu?”
她拍拍手肘上的灰,语气浅淡:“霸王别姬的那个虞。”
02
队伍很快整装出发。傅虞和同伴迈克打头,两个黑人殿后。摄像已经打开设备推进,整个队伍行进得很慢,气氛十分轻松。
傅虞是了解丛林的,危险往往来得措手不及,队伍里笑语连连,她却不能掉以轻心,拿着对讲机随时跟同伴交换信息,紧密关注四周情况。
时清就走在她旁边,双手插兜,闲庭信步,悠闲得像个来这儿郊游的公子哥,但每当哪处有动静时,他的目光总是跟傅虞同时扫过去,待确认安全后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
这个人,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傅虞皱了皱眉,暗自提醒自己要多提防他。
大概是自己的警惕太明显,她在处理路上的腐草时,时清在一旁慢悠悠开口:“傅小姐,丛林很可怕吗?你的状态像是要上战场一样。”
傅虞面无表情:“不可怕的话,你们自己来不就行了,何必花大价钱请我?”
他眉梢一挑,抄着手道:“那不如你跟我讲讲可能会出现的危险?也让我提早防范。”
他语气恳切,傅虞却总觉得他语带揶揄。她掸掸手起身,转头斜了他一眼:“你要做的就是,后退,闭嘴,保持安静。”
时清伸手在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然后慢悠悠退到后面去了。
三小时后,队伍抵达第一个休息点。
丛林被望天树挡得密不透风,只几点光斑透下来,落在堆叠的腐叶上。队伍成员都是头一次进入丛林,显得很兴奋。傅虞安排同伴呈四角分布,然后坐在横倒的枯木上拧开一瓶水。
没多会儿,时清走过来:“面包,吃吗?”
巧克力的香味透过腐叶泥土的味道钻入鼻腔,傅虞淡声道:“谢谢,我不吃甜食。”
“是吗?”时清在一旁坐下,“很少有女生不爱甜食的。”
傅虞面色淡淡:“那只能遗憾你见过的女生太少了。”
时清抠着额角,似笑非笑道:“像傅小姐这么特别的,倒真见得不多。”
傅虞眼角一抖,跳下地拍拍屁股:“我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比别人暴力一些,喜欢打人。”她看他一眼,皮笑肉不笑,“时先生想见识见识吗?”
时清眯了眯眼,尚未说话,身后营地里突然爆出两声尖叫。他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傅虞一把把他拽下来按到地上,扔下一句“藏好”就奔了过去。
灌木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一匹郊狼。
营地已经乱作一团,傅虞两三步冲过去,厉喝一声:“都闭嘴!”
尖叫声一下小下去。
迈克抬枪瞄准那匹郊狼,她挥手止住:“不要开枪,以防引来别的野兽。”她抽出短刀握在手里,缓步靠近郊狼。郊狼似有察觉,龇了龇牙,后退了两步。
周围人屏气凝神,摄像机没放稳,倒下砸到了女队友,吓得她一声惊叫。一人一狼对峙的局面就这么被打破,郊狼低吼一声,纵身扑去,傅虞就地翻滚避开,手肘上抬,握刀反向一划,鲜血飞溅而出,尽数洒在她脸上。
不过一息,郊狼呜咽倒地,抽搐着没了生息。
傅虞起身,掏出胸前口袋里的那块白色方巾,擦了擦脸上的血,将短刀收回腰间。
有那么一会儿,谁都没说话。
迈克吹了声口哨走近,将郊狼提到一边挖坑埋了。她转身看着众人,仍是那副淡然神情:“这儿不能待了,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领队连连点头,面色惨白。
傅虞用矿泉水瓶里剩下的水洗了洗手,正用袖子揩脸,突然有人递来一张湿巾。
她接过,淡声道谢。
时清偏头看了她一会儿。
傅虞皱了皱眉,问:“还有哪里没擦干净吗?”
时清点了下头,拿过她手上的湿巾,在她唇角轻轻拭过。血色晕开,像薄涂的胭脂。
03
经过郊狼这个小插曲,气氛再不似刚才轻松,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中段几个女队员怕得不行,傅虞让迈克过去守着,自己一个人在前面开路。
时清不动声色地和她并肩而行,偶尔搭把手帮忙,她便也默许了他的存在。队伍有条不紊地前进,逐渐深入丛林腹部。快到午时,傅虞下令原地休整进食。
检查四周,确定无危险之后,她卸下背包,打算闭目养会儿神,一块压缩饼干递到她面前。
傅虞没打算接,只道:“我带队的时候习惯不吃东西,消化系统会影响我的感官和思考。”
时清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她旁边坐下,撕开包装自己吃了起来。她双目微阖,听他在旁边咬饼干咬得咔嚓响,终于忍不住开口:“时先生,你能坐过去吃吗?”
他一本正经:“坐你身边最安全。”
得,他是投资人他最大,傅虞无话可说,把头一转,闭上眼睛不再搭理他。但对方明显不识趣,吃饱喝足后开始没话找话:“傅小姐,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傅虞没好气:“我没上过大学。”
“那你为什么会选择丛林指导这么冒险的职业呢?你父母不会担心吗?”
傅虞猛地睁开眼,偏头看过去。时清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仿佛真的只是好奇。她打量他片刻,收回目光:“高收入自然伴随着高风险,想过得好,不就得拿命搏。”
她顿了一下,嘴角突然勾了个若有若无的笑:“倒是你。时先生,好好的城市生活不过,何必跑来丛林冒险?”
他笑得一脸坦然:“总得给生活找点刺激。”
傅虞配合着笑了一下,余光瞟到导演扛着摄像机走到了她划出的安全区域边缘,她皱眉喊他:“那边不能去,回来。”
导演解释道:“我发现了几株野生的瓦勒迈杉!这太珍贵了,我拍完就回来!”
傅虞两三步跟上去:“不要单独行动,要拍摄,先等我探路。”
导演只得停下。片刻之后,傅虞检查了周围,交代道:“拍吧,这四周障碍物密集,未知危险太多,要抓紧时间。”
导演应声,扛着摄像机忙活起来。她撩了撩头发,转头就看见时清走了过来。她皱了皱眉,正要喊他回去,他突然朝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下意识地,她身子一定,没有再动。
傅虞沉静下来,多年来对危险的嗅觉立刻起了作用,她感受到自己颈边有一丝寒气和腥臭。不远处,时清俯身拔出了那把折叠猎刀。
他想做什么?这么远的距离,他疯了吗?
傅虞一动不敢动,只见时清朝她比出了三个手指,然后是二,一之后,那把猎刀骤然离手,带着破风的速度笔直朝她刺来。
傅虞猛地闭眼,耳边冷风掠过,只听噌的一声,猎刀笔直扎入身后树干,而刀身间,一条银环蛇被刺穿头部,蛇尾下垂。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拔出短刀在蛇身上添了几刀,确保它死透了。时清已经走近,沉声问:“没事吧?”
傅虞摇了下头,拔下猎刀还给他,说了句谢谢,又转头问导演:“拍好了吗?回去了。”
导演吓得腿软,忙不迭往回跑。傅虞若有所思,走出几步,突然扭头问时清:“时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正拭擦猎刀上的血,头也没抬,道:“开了家投资公司。”
傅虞笑了笑:“投资公司的老板,刀法挺好的。”
时清若无其事:“平时喜欢射射箭、打打枪,准头还不错。”
傅虞笑了下,没再接话,只是队伍再启程的时候,她拿着对讲机低声对迈克说:“让阿K查查这个时清的背景,查到了尽快发给我。”
04
之后的路程并不平静,他们遇到过几次小危险,但都被傅虞化解。太阳快落山时,傅虞找了一处适合扎营过夜的凹地,在周围做了简易的屏障,又洒上驱虫药水,安排了轮番守夜的人。
夜色降临,她守下半夜,因此她早早就进帐篷休息。凌晨三点,闹钟响了,她起身穿戴好,刚出去就看见时清着装整齐,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傅虞愣了一会儿,问他:“还不睡?”
他一脸坦然:“出来赏月。”
傅虞面无表情,看了他半天,转身扛着冲锋枪去了守夜高点。
时清果然跟了过来,靠着树干把玩那把猎刀,也不跟她搭话,只时不时地看看天上,像真是出来赏月似的,搞得她想赶人都没理由。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她突然听见时清说:“很久没有见过这么亮的月亮了。”
傅虞下意识抬头看。今夜月色果然很好,粹白干净,星星一颗一颗发着光,将夜空都照得澄澈。
她点了点头。
时清手掌一撑,荡起身子坐到她身边:“也很久没有跟别人一起赏月了。”
傅虞斜了他一眼:“毕竟很少有人有时先生这样的兴致。”
他若无其事:“毕竟很少有人有我这样的福气,能跟傅小姐一起赏月。”
傅虞默不作声,往旁边移了半寸。丛林的风扫过树梢月影,撩起她垂落颈边的碎发,她伸手将碎发别到耳后,不经意偏头,发现时清正编着花绳。
那手指修长,握刀时精准有力,编绳时又巧妙灵活,傅虞盯着看了半天,时清已经收尾,将花绳递到她眼前。
“尼龙绳上拆下的细线和凤冠草组合而成,美观有待考证,但韧性十足。”
傅虞愣了愣:“什么?”
时清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白天你跟郊狼搏斗时,挂绳不是断了吗?先用这个将就一下吧。”
她怔了片刻,没想到他观察如此细致。凤冠草随处可见,傍晚她就看见他蹲在营地周围采摘,还疑惑他怎会有如此闲心,原来他是为了这个。
傅虞从兜里拿出一朵已经褪色的太阳花用细绳串好,仔仔细细戴回了颈上。她抬头看了眼月亮,又看了看身边的男子,低声说:“谢谢。”
时清摇摇头:“这朵太阳花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是很重要的人送你的吧?”
傅虞抬手捂住贴着心口的太阳花:“嗯,一个很好的人。”
远处天边渐泛青白,月色隐去,星光垂落,又是新的一天。换班时间到,迈克打着呵欠从帐篷里走出来。傅虞从高点跃下,掸掸衣角的灰,道:“谢谢你陪我守夜。”
时清伸了个懒腰:“谢谢你陪我赏月。”
05
队伍继续向丛林腹部推进。
原地休整的时候,领队拿着GPS来找傅虞:“我们原定计划是往东南方向走,现在怎么越走越偏西了?”
傅虞眸色淡淡:“那边情况不明,不安全。”
领队有点气:“傅小姐,你没权利擅自更改拍摄路线!”
傅虞扫了他一眼:“我从不自寻死路,你想去,自己带队去。”
领队气得还想和她争论,胳膊被人扯了一下,回头一看,是时清,他笑着对领队说:“听傅小姐的。”
领队愤愤走了。傅虞冲时清挑眉:“不怕我把你们带偏了?”
他笑了笑:“你不往那边走,总有你的道理。”
傅虞微微垂下眼睫,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自然。队伍休整完后继续出发,她刚解决藤蔓上的毒蜘蛛,就听见对讲机里说:“队长,三点钟方向有情况。”
傅虞凝神去看,灌木丛后影影绰绰。她挥手叫停队伍,抬枪上膛,缓步靠近,走了没两步,时清也跟了上来。她瞪了他一眼,意图让他回去。但他没说话,左手抽出猎刀,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
两人离得近了,待看清枝叶后面的情况,时清“咦”了一声。
一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蜷在地上,看样貌、穿着,应该是丛林里的原住民。他看见有人过来也很紧张,双腿一蹬想跑,但他的膝盖血肉模糊,半天爬不起来。
傅虞脸色有点沉,将冲锋枪交到时清手上,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古怪语言,而后走到了男孩身边。男孩面上露出笑,傅虞将男孩抱起来,回身跟他说:“我带他回去包扎。”
时清点了下头,又问:“你会原住民语?”
她目不斜视:“学过一点。”
小男孩立刻成为众人的焦点。特别是导演,他兴奋地扛着摄像机冲过来:“这是当地原住民吧?快快快,给个特写。”
可摄像机还没对准小男孩,便被傅虞一巴掌拍到地上:“不准拍!”
领队上午就跟傅虞起了冲突,见状顿时冒火:“傅虞你不要太过分!我们请你是为了保障安全,不是让你来队伍里作威作福的!你更改原定路线就算了,现在连拍摄内容你也要干涉吗?”
说到底,他们是给了钱的,傅虞不过是拿钱服务的保镖,凭什么对他们指手画脚?
不满情绪瞬间蔓延,可傅虞犹未察觉,她仔仔细细地替男孩包扎了伤口,又低声和他说了几句什么,转头喊迈克:“你送他回部落。”
迈克应声,抱起小男孩就要走,领队和导演扑上来:“不准走!要走,也得等我们拍了再走。”
众人涌上来将迈克围住,时清正想开口,一声枪鸣骤然乍响。在场的人少有听过枪声的,顿时被震得耳鸣,尖叫着瘫坐在地。
一旁,傅虞还保持盘腿而坐的姿势,右手却握着一把手枪,枪口朝上,冒出一股白烟。她吹了吹枪口,眼梢微吊:“继续说啊。”
所有人都一脸惊恐看着她。
她起身,拍拍屁股,手枪在空中点了点:“再拦,老子一枪崩一个。”
身后咔嚓几声,是子弹上膛的声音,那两个黑人也举起了冲锋枪。傅虞朝迈克点点下巴:“速去速回。”
迈克应声,抱着小男孩走了。
她收枪,插入腰间,跟没事人一样转头冲领队笑:“收拾收拾,准备走了。”
之后再也没人说话。
拍摄继续,大家各忙各的,余光都不敢往她身上扫。时清清理完前路上的荆棘回头时,就看见她眯着一双眼打量自己。
他摸了摸鼻头:“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不怕我?”
他像是觉得好笑,抿唇摇了下头,走近一些:“怕你什么?”他微微俯身,嗓音压得又低又沉,“我分得清什么是善良。”
傅虞神情一凝。
“在这种地方,不打扰就是最好的保护。只是……”他顿了一下,笑着叹了口气,“你又何必假装恶人?”
傅虞有些不自在地别开头,她只是习惯以恶止恶罢了。
“改变队伍路线,也是因为那个方向通向原住民部落吧?”他的声音里有浅浅无奈,“傅虞,这种事情,你可以直接跟我讲。”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傅虞愣了会儿,一掌把他给推开了。
时清没站稳,后退着一个踉跄撞到树上,她头都不带偏的,两三步走得没了影。
迈克快到傍晚才回来,低头跟傅虞耳语几句,她面露释然,这样卸下防备笑着的时候,像傍晚夕光。
队伍扎了营,傅虞安排好今夜轮班守夜的人,正在帐篷里啃饼干,时清弯腰进来,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饺。
“还带速冻水饺,你真当自己来郊游的。”
她吐槽了一句,之后也没客气,接过碗两口吃了,在时清笑吟吟的注视下淡定地扯起袖子擦了擦嘴角。
他一下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从兜里掏出纸巾递过去:“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傅虞白他一眼:“要你管。”
话是如此说,但她还是接过了那张纸巾。纸巾质地柔软,还带着香味,她瞟了眼商标,暗自记下了这个牌子。
时清收拾了碗筷,而后问她:“今晚你守什么时辰?”
她偏头笑:“怎么,你又要赏月?”
他盯着她看,半晌后,嘴角勾起来:“赏你。”
傅虞绷住脸,身子一动不动,他低低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帐篷里突然有些热,她用手扇风,可她还是觉得不够,又拿起地图狂扇。门前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时清回来了,吓得顿住,结果是迈克弯腰进来。
迈克一看见她就问:“队长,你脸怎么这么红?”
傅虞没好气:“热带丛林,热!什么事?”
迈克递过来iPad,道:“你要的资料,阿K刚传过来的。”
她一愣,低头去看。文档打头是时清的证件照,阿K是队伍里坐镇后方的黑客高手,时清的信息被他罗列得清楚。
傅虞一条条往下看,不知什么时候,燥热褪去,只剩下透骨的寒。
06
天已经黑了。
傅虞喝光了两瓶水,面无表情,她对迈克说:“等拍摄任务结束,第一时间把他绑了。”
“在这之前,他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我会死盯着他,暂时不要露出端倪。”
两人正商议,营地外突然爆发出一阵哄闹声,黑人同伴急匆匆跑来:“队长,那个领队和导演不见了。”
傅虞一愣,皱眉问:“摄影设备还在吗?”
“少了一台便携式的。”
傅虞骂了句脏话,拿枪走了出去。刚走没两步,她就跟迎面而来的时清撞上,他眉头也锁得紧:“他们应该是去找原住民部落了。”
“不要命的玩意儿。”傅虞咬牙切齿,回身背了装备出来,交代迈克,“你们守好营地,我去找人。”
时清一把拉住她:“我跟你一起去。”
傅虞冷冰冰的:“不用。”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他语气坚决,转头喊迈克,“你的手枪给我。”
迈克迟疑着望向傅虞。
她眉头紧了又紧,好半天,下定决心似的:“给他。”
两人很快顺着原路出发,导演和领队不认识路,还扛着设备,应该走不快。傅虞和时清一前一后,谁也没说话。他们渐渐远离营地,丛林漆黑安静,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传来窸窣声。
傅虞抬手示意停,那声音渐近,还夹着人的喘息。她迅速奔去,跟人影撞在一起。
竟然是领队和导演。
两人狼狈不堪,神情恐惧,看见傅虞那一瞬间犹如看见天神,领队一下哭出来:“傅……傅……后面有狼……”
她拔出手枪上膛:“往前跑,别回头。”
话毕,她一闪,贴树而立,敛了呼吸。
领队和导演忙不迭继续朝前逃,时清也靠过来,进入警戒的状态。傅虞看了一眼他握枪的姿势,标准得像是受过专业训练,便默不作声地咬了下唇。
野兽的声音很快逼近,它们似乎嗅到了人的气味,追捕的动作也慢了下去,只听见粗重的喘息从四面八方传来。
傅虞小心翼翼探出头去,低低骂了句“Shit”。这根本不是狼,而是两只云豹,这玩意儿可比郊狼难对付多了。
时清也发现了,凑近她耳边问:“这是世界级保护动物吧?能杀吗?”
傅虞差点气笑了:“等它咬死你的时候,你就知道能不能杀了。”
云豹的嗅觉和听觉都十分灵敏,特别擅长在夜晚活动,尽管两人屏气凝神,但它们察觉他们所在之地,渐渐逼近。
傅虞从不坐以待毙,跟时清说了句“准备上”,捡起石头扔向左侧。云豹果然被吸引,吼叫着飞纵而去,傅虞探身而出,抬手就是一枪,可惜云豹速度太快,再加黑夜影响视觉,这一枪打空了,另外一只云豹也朝他们扑了过来。
人的视力到底比不过夜行动物,尽管他们有枪,但云豹速度太快了,他们很难捕捉到。傅虞刚避过一只云豹的攻击,另一只又从背后袭来,她来不及避开,只能抬手护住后颈。头顶砰砰两声,上方的树枝被时清两枪击断砸了下来,正巧砸在云豹身上。
他一把拉起她:“没子弹了,跑!”
这种紧要关头,他们也来不及分辨方向。两人慌不择路,遇到斜坡时已然停不下来,脚下一空摔了下去。
时清倒是反应迅速,一把把她捞到怀里,两人一路滚进了内河。
河水没过头顶,两人还保持相拥的姿势,因担心云豹跟过来,谁都不敢贸然露头。傅虞刚才跑的时候喘得厉害,氧气渐渐不足,她挣扎着想往上,时清却一把拽住了她,手掌扣住她后脑勺,将她往自己身前一带,继而吻住了她的嘴唇。
有那么一瞬间,她听不到声音。
今夜月色可真好啊,清辉落下来,将水底都照得一清二楚。她看见他紧闭的眼、被水拂动的长长的睫毛,还有亲吻她时温柔的眉峰。
不知过去多久,时清带着她浮上岸。山峦寂静,云豹没有跟来。他脱力似的趴在岸边,扭过头看着她,突然就笑了出来。
傅虞像没反应过来似的:“你笑什么?”
“死里逃生,我高兴。”
她抹了下唇,看向远处。
时清又说:“傅虞,这是你的初吻吗?”
她一下转过头,恶狠狠看着他:“需要我教你区分吻和渡气吗?”
他慢悠悠坐起来,抹了把脸颊上滑落的水:“看上去像渡气……”他顿了一下,“其实,我真的想吻你。”
傅虞又开始觉得热了。
她别过头,闭了闭眼,不知为何,突然低低笑了一声。
时清正脱下外套在拧水,听见笑声,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又听见咔嚓两声,是子弹上膛的声音,枪口抵在他脑后。
他顿住身形:“傅虞,你在做什么?”
“你问我?”她冷笑,“这话难道不该是我问你吗?你聘请我,接近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很长一段时间,谁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时清先开口:“你以为我是来做什么的?”
“你自己清楚。”她语气淡然,握枪的手却在发抖,“时清,你打错算盘了,我不吃你俘获芳心这一套,你想要的东西,永远也得不到。”
他沉默着,傅虞手抖得厉害,可扳机怎么也扣不下去。
半晌后,他笑了:“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
她冷笑:“你想要的是真相,还是金矿?”
他一愣:“什么意思?”
“还装?你的父亲曾明箜先生没有告诉你,什么叫金矿吗?”
时清垂了垂眼:“你调查我?”他笑了一声,“你既调查了我,就没发现曾明箜只是我的养父吗?”
傅虞咬牙切齿:“那有什么区别?”
“我的亲生父亲叫时均,二十一年前,他以特种队员的身份进入丛林解救一批被非法组织囚禁在深山里淘金的难民。”傅虞的呼吸声逐渐加重,而他语气淡然,“解救行动成功,可我父亲没回来。他的组长曾明箜说,他贪图隐藏在深山里的金矿,挟持一个知道金矿坐标的难民逃走了。从此之后,我的父亲被冠上了叛国称号,我母亲也因此病重过世,而我被则曾明箜收养。”
他转过身来,傅虞那把手枪已经握不住了,她整个身体抖得厉害。
他静静看着她:“我不相信我父亲会做背叛家国妻儿的事。傅虞,那群被解救的难民里,还活着的只有你了。”
她还固执地握着枪对准他,可眼泪流了出来,满脸都是,一滴一滴从下颌上滑落。
“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拔出那把迈克交给他的手枪:“从你答应把枪交到我手上的那一刻起,你已经选择了相信我。”
手枪砰地落地。
她抬手摘下挂在颈间的那朵太阳花,过了好半天才低声说:“送我这朵花的人,就是你的父亲。”
07
傅虞是在这片丛林出生的。
她的父母就在那群难民之中,母亲被抓时,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父母是如何护住了这个弱小的生命她不得而知,反正最后她成了他们眼中的奇迹。
连那群看管他们的非法组织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默许了她的存在。于是她在这无边无际的丛林里长大,习惯了这里的气味,见惯了那些猛兽,学会了原住民的语言,也将丛林当作了自己家。
直到特种小队的到来,枪声打破了她自以为的平静,她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降生,才知道原来丛林外还有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父母在逃亡中被流弹击中,她号啕大哭,有人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头,然后递给了她一朵五彩斑斓的太阳花。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只大手牵住她时,温热有力的感觉。
时均要带她离开的那一天,她去跟原住民部落里的朋友告别,回来的时候,在芭蕉林间看见争执的那两个人。
她那时候还小,听清了那些字眼,却不明白它们的含义。她只看见那个人掏出一把刀,从背后刺入了时均的心脏。
她的眼泪流了出来,可她聪明,没有哭出声,只是捂着嘴,握紧那朵太阳花,一点一点后退,离开了那个地方,躲到了原住民部落。
很久很久之后,她回忆起那天时均和对方争吵的内容才知道,他们争吵,原来是为了藏在深山里的金矿。
非法组织的人都被击毙了,还知道金矿坐标的人,只有从小不受约束、熟悉地形的傅虞。曾明箜想利用傅虞找到金矿,却被时均察觉。时均找曾明箜对质,于是招来了杀身之祸。
即便长大后离开了丛林,她也不敢在城市待太久,时常回到丛林,因为这里让她有安全感。这里没有人,只有兽,生死凭本能,无关人心。
她不知道那个坏人编造了陷害时均的谎言,为了掩盖真相,甚至假意收养了时均的儿子,他让那个送她太阳花的温柔叔叔被冤枉了这么多年。
月色当空,银辉落在时清脸上,嘴唇都泛白。
他低头看那朵太阳花,良久后,他才低低说了句:“我就知道。”
他就知道,他从小敬仰崇拜的父亲不是他们口中说的那种人。他抬头看看傅虞,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我爸的尸体……”
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站起身来:“我带你去。”
时均的尸体是傅虞亲手埋的。在特种小队离开很久之后,傅虞再去芭蕉林时,时均的尸体已经腐烂,可她一点也不怕脏。她用布把他裹起来,小小的身体一路拖着他,最后将他拖到了一条长满风信子的溪水边。
这里又香又干净,她想,温柔叔叔会喜欢的。
太阳从天边升起,晨光洒落,那个埋葬他父亲尸体的地方已经开满了风信子。
08
拍摄任务结束,分别前,领队和导演来向傅虞道谢。
直升机卷起巨大的风,她的发丝被吹得凌乱,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指。
同伴在直升机上催促傅虞,她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远处时清的身上。他似有察觉,转头看来,远远的,冲她露出一个笑。
就在半小时前,她拒绝了他出席作证的请求。
他要向军事法庭提起诉讼,恢复父亲的名誉,揭露凶手的罪恶。傅虞是最好的证人,可她拒绝了。
她说:“我不想再给平静生活带来变故,抱歉。”
她只是想活得好一些,他不怪她。
她眨了眨眼,转身上了直升机。直到直升机升空飞离,她也没有朝下看一眼。
军事法庭很快接受了这起时隔二十多年的诉讼案,养子状告养父杀人藏尸,如此离奇的案子,很快就引起了社会关注。
那具尸骨是唯一的证据,曾明箜在军政界活动多年,仅凭一具尸骨,很难给他定罪,反倒时清被他反咬一口,说是养虎为患、知恩不图报。
时清的律师很遗憾地告诉他,二审法院很可能会判曾明箜无罪。
对方律师巧舌如簧,曾明箜憎恨又得意地看着他,而他就坐在那里,看着窗外阴沉的天,低低笑出声来。
“原告仅凭一具尸骨就咬定我方委托人行凶,分明就是别有所图的诬陷。原告若是找不出证人,法官应当还我方委托人清白……”
法庭紧闭的大门突地被推开。
来人穿皮衣高帮鞋,长发在脑后绾了个鬏,墨镜遮住半张脸,只下颌削薄,满身匪气。她走进来,步子迈得大,在堂前停下。
“我就是他的证人。”
她取下墨镜,细长的眼扫过四周,望向时清:“抱歉,我来晚了。”
他静静看着她,半晌后,弯起了嘴角。
更新时间: 2020-09-09 2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