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绿亦歌
[楔子]
从远处看去,那条走廊就像是被光影碾过一般。踩着长长的石缝一直走,转角处有扇凹下去并且关不上的窗户,有不起眼的植物费力地贴在上面。不要正午的艳阳,晨曦或是夕阳最好,照在脱皮的墙壁上,像是起了灰尘的镜子泛着暖橘色的光。
再然后,不得不抵达的走廊的尽头,就是一年十七班的教室门。永远刮不掉的锈迹,足球黑糊糊的印记,很少有人问津。
我一直深信,这些光景就是我年少时所拥有的全部。
[一]
夏天的时候我毫无悬念地上了城北私立中学,在同学还没来得及认完的一学期后进行了分班。十个理科班六个文科班,最后剩下的,就是一年十七班。据说是高中三年都不会分科,必须是年级倒数三十七名才能就读的,差、生、班。
七点二十五分,我放下衣袖遮住手表,叹了口气推开教室的门,为什么在打响上课铃的现在,教室里却空无一人。我沮丧地从书包里拿出资料书做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陆续地有人来了,他们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发出不屑的哼声。
他们看不起我,在这个散发着腐烂气息的班级里,每天认真刻苦读书的我倒像是坏了汤的耗子屎。
我从小成绩就差,不管再怎么用功总是吊车尾,被编入这个班时曾让有权有钱的父亲去托关系转班,他却说这样正好,轻轻松松地混完高中就把我送出国。
无论再怎么挣扎,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和周围的这些家伙一样,人生早就被安排好了。如果,再聪明一点的话,或许一切就会不一样了。有些时候,我也会这样想。
刚走到走廊,就看见陈嘉佑把衣袖挽至胳膊,中指转着篮球和一群男生说得眉飞色舞,与我擦肩而过。我低头数他踩过得光影,一格复一格,连绵无尽。
每个学校都有这样的男生,砸了几十万的建校费只为能舒适地虚度光阴。他们通常拥有英俊的面容,肩线流畅,清瘦高大,投进的三分球比做对的数学题还多,对女孩子的心事一笑置之,眉目间满是青春的放肆。
而这样的稀奇珠宝,就是一年十七班的中流砥柱。
打开珠宝盒,刹那刺疼你的双眼的那颗夜明珠,就是陈嘉佑。
他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作为转学生的陈嘉佑可以在短短一个星期内与男生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能让平日里趾高气扬的班花另眼相看。
我摇了摇头,让自己停止胡思乱想,戴上耳机,里面传来医生那让人沉迷的声音,我深呼吸一口气,强制自己调到英语听力,然后继续认真做起习题来,不会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咬咬笔头,可悲的是并没有一个人会关心地告诉我这不是个好习惯。
放学的时候我没有同往常一样搭专车回家,而且去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医院,最近额头上冒出的青春痘让我很烦心。
这家医院倒装潢很是普通,但是因为治疗皮肤疾病出名,人倒很多,我排队的时候就一直坐在医院的蓝色塑料椅子上坐数学题,大约二十分钟后,护士弹出了头,叫我的名字:“林诗琪。”
我才刚刚合上书,却有一名和我差不多大的女生冲了进去,等我慢悠悠地走进诊断室,她已经一把扯开白色衬衫,从锁骨到胸部,有两条十字伤疤触目惊心。
在场的一声医生护士都暗自藏起惊讶,一板一眼地询问一些事项,我则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女孩子,大红色高帮帆布鞋,干净利落的白衬衫束进卡其色七分裤里,褐色的大波浪发高高扎成马尾,眼线微微上挑,正值青春的放肆。
虽然她插了我的队,但我还是有些怜悯,这样的女孩子,为什么胸前却有那样凛冽的刀疤。对,我第一眼看见就知道了,那绝对不会是她所谓“玻璃落下来划伤”的痕迹,而是淋漓的刀疤。
一旁的护士终于发现了站在角落我的,不快地皱起眉头:“同学,请念到你的名字再进来。”
我点了点头,背起书包径直离开了医院。除了学习,我很少对什么东西计较,就算我才是林诗琪,我才应该在那间诊断室里,可是我想,真真假假,有时并没有那么重要。
当时我并不知道,不久后的我会为那时自己幼稚的想法笑到流出泪。
[二]
星期一上学前我和父亲狠狠地吵了一架。他执意要送我去国外读书,而我认为就算只能读一个三流院校,那也是自己争取来的。我和父亲的关系向来不好,他是个残忍的独裁者,我的每一次反抗都会被镇压。
那天没有坐家里的车,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城北私立中学时,大门已经关上了,我悲哀地望着不远处的教学楼,看着红色格子裙的校服,知道没有办法翻进去了。
这时传来一阵车鸣声,我转过头去,一辆蔚蓝色的摩托车同样停在紧闭的校门前,取下头盔,陈嘉佑那张英俊的面庞显现出来,他显然已经料到这样的情况,耸了耸肩,发动机车准备离开。
不知怎地我忽然一把扯住他的衣角:“等等。”
他诧异地转过头,似乎这才看到一旁娇小的我。
似乎觉得很有意思,陈嘉佑挑了挑眉毛问我:“你要去哪里?”
“哪里都好。”我无所谓地接过他递来的头盔,戴上,眼前的世界就只剩下他的背影。
他含笑地打量我,然后点点头,“突”地一声飞了出去。
熟悉的街道飞速地在眼前倒退,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忍不住尖叫起来,风驰电掣的速度,我终于放肆地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
那一刹那,我似乎懂了为什么陈嘉佑那么爱飙车。
他带我穿过整整一个城市,终于在护城河边听了下来。他将我抱下车来,我的双腿似乎还在发抖,摩托车呼啸的声音还在我的耳边徘徊。我发白的嘴唇中发不出一个字,他看着我可笑狼狈的样子,放声大笑起来。
“林诗琪,你想不想看海?”他忽然停下来,问我。
我十分惊讶,他竟然记得我的名字,我忽然有种预感,我会和眼前这个英俊的男孩子发生些什么,我点点头。
“那好,”他的面容恢复平常的吊儿郎当,然后转身跨上他的摩托车,“你给我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我带你去看大海。”
傍晚的天空中浮这几团火烧云,照亮了一整个苍白的青春季节,他勾起嘴角笑的样子成为我那天最后的记忆。因为之后他就决然地发动摩托车,将我一个人丢在芦苇丛生的城外郊区里,呼啸而去。
我镇定地打电话给司机让他来接。回家的路上我将窗户全部摇了下来,风灌了进来,我却觉得烦闷,找不到在陈嘉佑摩托车上的那种痛快,我的脑海全部是他那句“我带你去看大海”。
陈嘉佑,一言为定。
[三]
那天之后,我和陈嘉佑又恢复了从前彼此陌生的状态。他继续上课睡觉下课打架,收一桌子的情书鲜花巧克力,我继续埋头做题当书呆子,或者说,我比以前更加刻苦了。
上课时偶尔会开小差,目光停留在他身上,阳光透过窗外绿叶间的罅隙,温柔地落在他的脸上,我偷偷举起书,挡住自己的视线。
午休时我去天台,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去那里躲躲,看蓝天白云,呼吸新鲜的空气。可是这一次,我没想到,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我装作没有看到戴着铁三角耳机靠在铁护栏听歌的陈嘉佑,走到天台的另一侧,向远方眺望。整个天台静得只能听到风的声音,我想知道它会吹往哪里。
我张开手臂,闭上双眼,任风将我的发丝吹得乱舞。那一刻,我是如此的渴望离开,远离这个世界。
忽然我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我转过头,是一脸尴尬的陈嘉佑。
“我以为……”他耸耸肩,重新戴上耳机准备离开。
“以为我会跳下来?”我盯着他的眼睛,那深不见底的黑使我着迷,话语未经大脑直接脱口而出,“陈嘉佑,你敢不敢带我走?”
他不置可否,却问了我另外一个问题:“林诗琪,我是不是见过你?”
“什么意思?”
“我是说,很久很久以前,我是否认识你?”他表情十分认真。
“不,我们并不曾那样熟识。”我肯定地摇摇头。
“哦。”他语气十分失望,取下耳机扣在我头上,音乐向我袭来的刹那,我听到了他的声音,“我敢。”
五月天的声音排山倒海般冲进我的耳朵,第一句歌词异常清楚,他们在唱“有没有那么一种永远,永远不改变”。
那天的天空澄澈蔚蓝,日光炙热,我用双手捂住他的耳机,缓缓蹲下身来,放声痛哭起来。
在他说出“我敢”的一刹那,某种青涩却又无法遏制的情绪终于深深扎根于我的心底。
我已经那么拼命地捂住了双眼,试图阻挡光线的入侵。
一寸一寸,光线所抵达之处,是天翻地覆。被打破宁静的湖面,再也无法复原。再也无法一心只向天空。
只看见你站在彼端,俯下身,笑得无关风月。
[四]
第二天中午我去附近的公园就餐,我喜欢那里的冰激凌,却没想到再次遇见了诊所里的少女。这次她的打扮十分学生气,依然画了上挑的眼线,她在喷水池边和一个年纪相仿十分漂亮的男孩子大声争执。
我不得不承认,有些人,仅仅是站在那里,身上的光芒都会让人自惭形秽。我买了一只甜筒,隔着喷水池看着他们。
我突然有点想陈嘉佑。我从书包里掏出他的铁三角挂在耳朵上,却没有开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变得异常多愁善感,动不动就会流泪。
吃完饭后,我起身将盒饭丢进垃圾桶里,身边的小孩子忽然惊讶地叫了一声:“姐姐,你是城北私立中学的吗?”
“是啊。”我看了一眼自己这惹眼的校服,冲小孩子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的声音太大,那边争吵的两人突然转过头来看向我。本校是所名气很大的贵族学校,会受到小孩子的羡慕我倒也习惯了,但是没有想到那边的两人也有这样大的反应。
我突然听到了她的声音:“耳机。”
耳机?是指我的耳机?我将它摘下来,温柔地摊在手心:“怎么了?”
她大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夺过我的耳机,在上面摸索着什么,然后抬起头用一种不安的眼神看着我:“这幅耳机,你哪里来的?”
“别,别人送的。”我的脸“唰”地通红。
“不……不可能。”她摇摇头,衣领下的伤痕依旧若隐若现,不过颜色淡了不少,看来那家医院的医术果然了得。
我从她手中夺回耳机:“莫名其妙!”
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听到她颤抖地声音:“是……陈嘉佑给你的吗?”
一瞬间,三个人都沉默,只听见林间鸟语。
“是。”我面无表情地回过头。
“阿硕。”女生立马恢复镇定,如我第一次见到她那样,嘴角微微上扬,不羁且讽刺,“事到如今,你也看到了。”
站在一旁叫“阿成”的男孩狐疑地看着我:“怎么会……哥哥居然会看上这样的货色?”
我被他的语气搞得火冒三丈,这两个人究竟在干什么啊,他们也认识陈嘉佑?哥哥?那么他是——
“你是陈嘉硕?”
早就听说陈嘉佑有个亲弟弟,在初中部读书,没想到以这样的情况见面。我无意再与他们交谈,离开了公园。
回到教室,看到陈嘉佑趴在桌子上和前桌男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我有些想把耳机还给他,但是又很舍不得。突然想起什么,我翻出耳机,学着少女的样子在上面来回摩挲,好一阵子,我才找到几道刻痕。
连起来,是三个字母,“CJY”,陈嘉佑。
这个耳机对他来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吧,可是为什么要给我?难道真的如他弟弟所说,他看上了我?正当我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好笑时,陈嘉佑的目光却装作不经意地落在了我身上。
我的心开始狂跳。
[五]
我一切如旧地升入了高二,周围开始有同学办理转学去所谓的国际部。爸爸也偶尔会在饭桌上询问我的意向,北美还是欧洲,澳洲倒也不错。我还是硬巴巴地回答他,高考。
和陈嘉佑的关系也处在一种奇怪的状态,他没有女朋友,和女生都是嘻嘻哈哈的,但没有谁能和他很亲近,我和他很少说话的,就连收作业也可以自动无视掉他。
事情的转折是在走廊上我被别班的男生嘲笑了。
当时我抱着全班一月的作业摇摇晃晃地出了办公室,虽说是一个月,但也许只能抵过人家两三天吧,我有些泄气地想。
“哟,差生班的。”有人指着我笑。
“差生班怎么会有这种女生?发育不良吗?啧啧,没胸没脸没大脑。”
真是奇怪的人,我在心底想,自己干自己的事就好了,连自己嘴巴也管不好的人,根本不可能成为男子汉。
不过他们说得倒也很对,差生班的女孩子一个个都打扮入流,随便拎一个到大街上都可以引起轰动。她们每天讨论的话题就是最新的发型和服饰以及哪个牌子的化妆品来搭配,对我而言,这些是比物理题还恼火的东西。
正在这时,一个男生伸出一只腿,绊了我一下。
我如他们所愿,和一大叠本子一起狠狠摔到了地上。膝盖和手心被擦破一大块皮,鲜血慢慢渗出来。我狼狈地摔在地上,周围人哄然大笑起来,原来这就是好学生,我在心底替他们悲哀。
我独自一人去了医务室,医生帮我涂上药酒,很疼,还贴了纱布,看起来很滑稽。我回到二年十七班的教室时已经开课好一阵子,我敲了敲打开的门,说:“报告。”
有些睡觉的同学也被我吵醒了,我感到很抱歉。陈嘉佑动了动手腕,认真地看了我一眼。
我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了,可是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却出乎意料的被人指指点点,似乎成为了某个新话题。我耸耸肩走进教室,奇怪的是,快要上课了还只有几个女生在,陈嘉佑的桌子空空荡荡的,虽然这是常态,但是男生这样大规模的逃课还是少见。
“哟,公主。”忽然,正在涂指甲油的同学瞟了我一眼,嘴角上挑地笑,但是并不是不怀好意,“要不要去看看英勇的王子们?应该还在校门口被罚站吧。”
“诶?”我惊讶地看着她。
“噢?你不知道噢?”她耸耸肩,还是那种有些轻佻但实际上很好意的笑容,“听说你被快班的人欺负啦,他们就嚷嚷着什么‘居然连我们班的女生也敢动’‘要欺负也是应该我们班人来’这样的话,昨天放学后就把人家群殴了。”
初升的太阳照进来,落在那群人干净的桌面上,我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等我们赶到校门口,果然,紧闭的自动门外整齐地站着我们班的男生,教导主任正不厌其烦地向他们重复着校规,看见女生的到来,他们原本痛定思痛的脸上浮现出各种鬼脸。我慢慢停下脚步,根本不用刻意寻找,已经第一眼看见了他。
陈嘉佑。
他有些昏昏欲睡地耷拉着脑袋,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起头与我对视,嘴角微微上扬。
很多年后,我一直没有忘记这个场景。
日风和煦的清晨,穿着白衬衫卡其色长裤校服的少年,干净的面庞上尽是年轻的气息,我内心的安定和澎湃,似乎是跋涉过了万水千山,终于找到了一个家。
我从来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陈嘉佑的。
似乎出生到现在,来到这里,做了那么多事,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与他相逢,在这场仅此一次的青春里。
最后因为家里后台太硬,他们也只是得到了一个警告处分,而且没过多久就撤销了,有些时候我也唏嘘,在这个社会里,存活下去究竟什么是最重要的。
那天晚上开庆功宴,唱K到通宵,我第一次被邀请参加这样的活动,本来大家是为了我去打架闹出这么多事,我心里很是愧疚,但是他们似乎并不这样认为。在他们看来,自始至终,这件事都与我没有关系。
最后我半推半就地唱了一首谢安琪的《喜帖街》,“忘记爱过的他,当初的喜帖金箔印着那位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因为陈嘉佑这样的男孩子,我始终觉得,可遇不可求。我用余光偷偷瞟向陷入沙发里的他,他似乎在很认真地听,又似乎在想些什么。
一曲完毕,他忽然大步走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拽出了房间。剩下的人若无其事地继续着,我第一次觉得这是个充满温暖的班级。
就这样漫无目的跟着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沿着流过这座城市的河流一遍遍走,看对面灯火辉煌。而后来的我无数次飞往香港,只是因为那里有维多利亚港,有全世界最美丽的夜景。
他两手插进裤袋里,影子和我的重叠在一起,有树枝扫过我的头发,拨开的一刹那,月光就尽情流了出来。
“林诗琪,”他忽然叫我一声,回过头来,露出半边英俊的脸。
我迎向他的目光,那一刻我以为他会向我告白或者是吻我,我真的这样觉得,可是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我,似乎想要将我看透,似乎想要捕捉一道飞快而过的灵感。
“你的名字真好听。”这是那天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六]
二年十七班的群殴事件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了。随之而来的是期中考试,我每天依旧拼命地学习,班里的同学依旧嘲笑我,我却开始觉得或者这就是他们鼓励我的方式。
当陈嘉硕找到我时,我还是没有弄明白,为什么我的生活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约我到学校的树林里,开门见山就是:“你究竟在自以为是些什么?”
我张开嘴,面对他的咄咄逼人,却说不出一个字。
“对哥哥来说,为一个女孩子打一场架,也不能说明什么,”他盯着我的眼睛,我很快转移了视线,因为太过耀眼的人,与之对视只会觉得深深地自卑,“哥哥……哥哥他不可能喜欢你的!”
“你究竟了解哥哥些什么?你知道他的过去吗?”
我胆小地摇了摇头。
“你只是,你只是……恰好和她有一样的名字罢了,”他的眼睛里露出一张伤心的情感,像一只受伤的动物,“凭什么,只是拥有一样的名字,就可以那样轻易地夺走诗琪姐的一切!”
就算我笨到数学总是不及格,也可以猜到,他口中的“诗琪姐”,就是那个胸前有两道可怕刀伤的女生,这样算来,怪不得第一次在医院里,护士叫到我的名字时她那样理所当然的走了进去。
噢,一样的名字,好听的名字。
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我知道,接下来陈嘉硕会给我讲述一个悲情的故事,而我,就是其中那个怎样也落不到好结局的女配角。
一个不会因为我的心脏疼痛得太过厉害而改变结局的故事。
“两年前,父亲的仇家盯上了作为长子的哥哥,在一次他和诗琪姐约会的途中两人被绑架,”他说话的时候皱着眉头,似乎很不愿意回忆起这件事,“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人是怎么逃脱的,如你所见……诗琪姐的胸前被砍了两刀,而哥因为脑部受到严重钝击,大量出血晕倒后导致了……失忆。”
我低着头,脚下是一团散不去的阴影,六月的阳光,本应是最好的。
“诗琪姐拒绝透露那次事件,她说希望哥哥有个新的开始。”我感觉得到陈嘉硕的目光落在身上,他继续:“你的那副耳机,是诗琪姐送给哥的生日礼物,上面刻了他的名字。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么?”
一阵微风拂过,大地似乎松了口气,我们沉默半晌,我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乌黑的眸,很是好看,我淡淡开口道:“哦。”
其实我也觉得自己很可怜。
或许是人在最难过的时候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然后我转过身,看见一双熟悉的黑色球鞋,我的心跳停了一拍,抬起头,站在面前的竟然是陈嘉佑。我不知道我们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但是从他死水般的眼眸中,我已经知道他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要回到属于他的童话里了。
我与他擦肩而过。
晚上回到家里,我没有开灯,径直走到落地窗前,整个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那些璀璨的灯光照在寂寞的路人的身上,好像诅咒如影随形。我整个人跌坐在地板上,掏出手机给爸打电话。
“爸,我想出去读书了。”
我听到父亲那边嘈杂的声音,大概又是饭局吧,那一瞬间忽然懂得父亲的不易,等了一会儿,他换到了安静的地方,没有问我原因,只问我想去哪里。
“加州。”我肯定地说。
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能够沐浴在阳光下。
挂掉电话之后,我将脸靠得离窗户很近很近,隐约的月色映照出我的脸,很仔细很仔细才能看出,原来有泪水流出来。
[七]
第二天我同往常一样去了学校,同班主任交谈之后到教室收拾东西,大家对这种事见怪不见,只是邻座的女生从时尚杂志中抬头看了我一眼:“哟,林诗琪你也要出国?”
“嗯。”我咬住下嘴唇。
“怎么了?”她挑挑眉毛,“哭成这样,真难看。”
她指了指我哭肿的双眼,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才想起,也许除了陈嘉佑,她算是和我最熟悉的人了,尽管我们的交谈也不过短短几句。
我的青春,还真不是一般的寂寞,我自嘲地想着。
“你要走了,那小子说不定得难过好一阵子吧。”她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知道她指的是谁,我的背下意识地直了起来,其实我想告诉她,他不会伤心的,因为在他心底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我甚至连女配角都不是。
我抱着自己的东西走出了教室,自始至终,没有向那个熟悉的位置看一眼。
走到学校门口,我努力抬起头看蓝色的天边白云朵朵,努力不让泪水落下来,我想,在内心的最深处,我曾经是真的以为,他喜欢着我的。
在他说陪我去看海的时候。当他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当他将耳机扣在我的头上的时候。
当他……念着我的名字的时候。
陈嘉佑,再见。
[八]
三年后的夏天,我利用暑假的时间在国内一所海滨城市餐厅打工。穿着白色的工作服为客人添茶倒水,和普通的年轻人并无两样。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我把菜单递给她的时候,她惊讶地看了我好一阵子,最后才淡淡地说:“好久不见。”
我迅速地用余光扫视她的周围,生怕突然冒出那个让我措手不及的人。
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她开口道:“放心,我没有和他在一起。”
我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在内心的深处,我很明白这其中的原因。如果看见他们手牵手走到我面前,我应该如何才能从容的微笑?可是,这明明是理所应当的事。
她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我的手不安地来回晃动,她喝了一口柠檬水:“实际上,早在三年前,我们就没有关系了。我想,是你的话,也不会愿意接受一个总是在意着别人的陌生人吧。”
我不解地抬头看向她。
她似乎很无所谓地笑着:“他不记得我了。就算是对名字很熟悉,他也真的……不记得我了。他对我只有愧疚和责任,我也有自己的骄傲。”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窗外的椰子树立在干净的街道上,让人觉得心生愉快,我却因为她的眼神使得情绪十分低落,因为我也曾明白的感受过。
深深地怀念一个不再喜欢自己的人。
自己在他的感情线上,最终只能变成一个苍白无力的点,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别人天荒地老。
“我……”
“听说你去了英国?”她纤长的手指敲动着透明的玻璃杯,柠檬片也无意识地晃动着。
我盯着她,她终于不笑了:“……如果你没有离开的话……他真的,很喜欢你。”
“没有如果,”我很不礼貌地打断了她,“我们没有资格为他做出任何选择,你没有,我也没有。”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她身后的客人都已经换了人,她才终于回过神来:“原来是这样啊,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阿佑他会那样在意你了……你们才是同一类人。”
同一类人么,在下班后我换上便装,独自一个走过一条长长的街,在路的尽头,就是人们一心向往的蔚蓝大海了。
我伸出手,却只能触摸到一阵微凉的风。
我努力地捂住眼睛,不让泪水那么快落下来。
实际上,三年前,在登机的最后一刻,就是看见了那样蔚蓝的天空让我放弃了原有的安排。最终我考上了坐落在海边的一所二本学院,父亲倒也算满意,我终于为一时的任性交了差。
陈嘉佑,你说过的,我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后会带我去看一片海,如今,我总算是完成了,两个人的约定。
我会永远,记得的。
更新时间: 2022-08-11 1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