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同时笙

发布时间: 2019-12-09 18:12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恨不同时笙

文/时巫(来自鹿小姐

他不说欢迎来到曼彻斯特,偏说“欢迎来到我身边”,听在我耳朵里,像是一个来自命运的诅咒。

作者有话说

年少时总是有很多爱而不得,你拼尽全力,你奋不顾身,却总是离得偿所愿差一点点,不知道是时间的错还是命运的错。但如同故事里的女主所说的,如果有命,我们应当去选择自己最好的命。

01

十九岁的秋天,我只身一人乘坐二十三小时的飞机,跨越整个欧亚大陆,抵达曼彻斯特。

傅时生在曼城机场等我,我于人来人往中一眼认出了他。他穿着最简单的黑色长风衣,手上没有接机牌,只握着一把白色的满天星,淡定从容的样子和我二姐顾箫钱包里的照片别无二致。

我干脆停下来看他,看他熨烫妥帖的白衬衫,看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看他立在原地安静等待,丝毫没有不耐烦与焦躁。

我停得太久,人渐渐稀少,他顾盼间目光落在我身上,只一眼,便毫不犹豫地朝我走来。

也是,我与顾箫起码有五分相似,他没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他将手上的满天星递给我,笑容和蔼得体:“顾笙?”

我没有接他的花,只将手里沉重的行李箱丢给他:“你就是傅时生?”

他笑着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无奈:“你和顾箫这样像,都不肯喊我一句傅叔叔。”

顾家和傅家是世交,傅时生比我年长十二岁,与我父亲同辈,按道理,我确实应该喊他一句傅叔叔,但在数年以前,顾箫眉飞色舞地对我讲起他时,我也曾以为,我以后可能会喊他一声姐夫。

但也只是我以为而已。

我昂着头看他:“顾箫结婚了。”

傅时生神色不变,笑容丝毫没有被这句话击溃,他点点头:“我知道的,她会幸福。”

我恶毒地反问:“哦?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原来这样会幸福。”

顾箫是顾家最优秀的一个女儿,我父亲数年前将她送往英格兰,托付给傅时生照顾。心高气傲如顾箫,也不知如何被他降服,隔着远洋电话对我谈起他时,言语间都是温柔缱绻。可惜她从不曾在傅时生处得到回应,她负气回国,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和傲气,接受了父亲所安排的商业婚姻。

直到她结婚前一日,她都以为傅时生会来阻止,但生活不是电影,直到她咽着眼泪违心地说出“我愿意”,他都没有出现。

那日她白纱曳地,美丽的眉目间却都是颓色,她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傅时生,我恨他。”

而我不知内情的父亲对顾箫的言听计从十分满意,忙不迭地将最让他头疼的小女儿送往傅时生的身边。

我冷眼看着傅时生,他眼里的无奈亦是寂静的:“这是她自己选的。”

“你信命?”我想起婚后低眉敛目不见欢喜的顾箫,忽然怒不可遏,“若有命运,我就是来惩罚你的人,你要小心点。”

他却笑出声来,完全将我当作大放厥词的小朋友,他说:“好好,我会小心点。”

言语上的交锋撼动不了他,我负气地不再说话。

傅时生对我的大不敬毫不在意,他拉着我的行李箱向前行了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那一天曼彻斯特下了很久的雨,傅时生就站在被雨打湿的玻璃窗前,青灰色的天际为他当布景,他嘴角扬起,认真地对我说:“阿笙,欢迎来到我身边。”

他不说欢迎来到曼彻斯特,偏说“欢迎来到我身边”,听在我耳朵里,像是一个来自命运的诅咒,平白地生出了许多纠葛。

02

我如同迁徙的候鸟,暂时定居在这个终年多雨的城市里。

傅时生替我寻到学校附近的一处公寓。他说:“阿笙,我每逢周五会来看你。”

我对他依旧冷淡:“不必,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

我自小便如脱缰野马,独来独往,叛逆乖张,最让我父亲厌烦。他试图用傅时生来管束我、改变我,但有了顾箫这个前车之鉴,我定不会轻易遂了他的意。

我话说得决然,但傅时生还是定时来看我,手里提的大包小包给他增添了不少人间烟火气,都是一些madeinChina的东西,林林总总,什么都有。我戴着耳机靠在沙发上,看着他将带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替我分类归置。

我不理睬他,他就蹲在我面前,静静与我对视,良久后,伸手来取我的耳机。Death的《Painkiller》如魔鬼嘶鸣般在傅时生耳边响起时,我满意地看着他皱起了眉头。

他却只是看我:“阿笙,你想家吗?”

顾家儿女成群,各有各的圈子和世界,独我一人极不合群,顾箫是唯一和我亲密的人。如今顾箫嫁了人,那个家形同虚设,我再也没有什么好想的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不耐烦地夺回耳机,将他关在房门外。我隔着一道门听他的脚步声和打电话的低语声,渐渐入睡。我知道不多时,他就会自行离去,而他带来的那些东西,我也会在隔天便转手赠予他人。

我将傅时生的叮嘱抛在脑后,无心向学,整日与一群来自美国的留学生厮混胡闹。

万圣节那日,我按掉了傅时生的电话,关掉手机,参加了一场派对。派对结束的时候,一个做丧尸装扮的男生送我回公寓,行到公寓附近时,他却拉拉扯扯地抓着我不放,我没他力大,挣脱不开。他恃酒行凶,嘴里说着甜言蜜语,动作却越来越过分。

我终于恐慌,正要扬声呼救,忽然有一束强光照来,惊得那个男生瞬间放开了手。

那是汽车的车头灯,刺得人眼前发白,车门打开,一个人挟风走来,高大的身影迅速逼近,那个丧尸男已经做贼心虚地落荒而逃。

暗夜里的傅时生再无儒雅模样,他低头看我,向来平和的表情终于被怒意击碎:“你没有照顾好自己。”

我揉了揉被抓出瘀青的手,强压着恐慌的情绪,回击道:“是你没有照顾好我,不是吗?”

我没有等他反应,转身就走。傅时生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行到公寓门前,他终于开口:“阿笙,你恨我?”

我回头挑眉:“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我还不至于为了你毁掉自己,我又不是顾箫。”

从小到大,我总希望不念情分的人能得到报应,但他们却安然无恙,就像傅时生,还有我那让我母亲枯等了一生的父亲。我不忿,所以我从不吝惜用顾箫来刺激傅时生,但每一次,他都油盐不进,连一声叹息都没有。

直到现在,他平和的面具终于彻底裂开,他双眉紧蹙地握紧我的手:“那就为了你自己,不要再有下一次。”

我冷笑着甩开他的手:“哦,你管不着。”

直到我转身进屋,他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似乎担心丧尸男去而复返,他在我屋外站了很久,直到天明,他才匆匆离去。

这一次针锋相对我大获全胜,我想,傅时生应该不会再来了。

03

万圣节过后,我以为傅时生会气急败坏地向我父亲告状,我等着父亲那通会将我贬成地底泥的电话,但我没有等到电话,却等来了傅时生。

那天难得天晴,傅时生清早便来敲我的门:“阿笙,我带你出去走走。”

我没想到他还会来,一时间忘记用冷漠将自己武装起来,只是傻傻地问:“曼城就这么大,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笑着牵过我的手:“来,跟我走。”

等他将我牵到车旁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嫌恶地甩开他的手:“我不去了,我要回去睡觉。”

我对他向来没有尊敬,只有无穷无尽的张牙舞爪,他已习惯,从来都是微笑回应。但那日他却没有眼睁睁看着我扬长而去,他伸手将我拽回,手一举就将我扛在了肩膀上,将我塞进车里。我没想到温文儒雅如他,制服我的时候这样干净利落,毫不留情。

我惊怒地看着他,他却只是朝我笑:“顾箫没有告诉过你吗?我曾是警察。”

我瞪他、骂他,但都不起作用,他视若无睹地在车里放帕格尼尼:“阿笙,你的名字是乐器,你应该去拉小提琴。”

我气急败坏地关掉他的车载播放器:“文盲!笙和小提琴不一样!”

他不恼:“嗯?不一样吗?你同我讲讲。”

我下意识要开口解释,却忽然想起,顾箫与他相处多年,怎么可能没对他说起过顾家那一群以乐器命名的女儿?

我咬着牙去解安全带,却被他伸手按住。英国的深秋很冷,而我这时才感受到他手心里的温润,他说:“就当陪我这一回。”

我挣开了手,看向窗外,没有再同他闹。

傅时生带着我去了莱姆公园,我不情不愿地独自走在前头。山野的风景与城镇迥异,辽阔天际下的参天大树和绿色草地让我一时半会儿没有了与傅时生争长论短的心情。

傅时生跟在我身后,忽然开口:“你喜欢的《傲慢与偏见》就在这里取景。”

我从没告诉过他我是简迷,我沉默,对一个见面不过一个多月的人了如指掌,他大概就是这样拿下了顾箫的吧。

他走到我面前,俯下身子,就着我的高度与我平视:“你书架上放了整套简·奥斯汀的书,我猜你会喜欢这里。”

傅时生带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眼睛随了英国人,深邃得很,他看着我的时候,眼里映出的湛蓝天幕也跟着苍茫起来。

傅时生又开口:“我们之间也有傲慢与偏见。”

换作平日,我早该跳起来,告诉他傲慢的是我,有偏见的也是我。但此刻他离我这样近,我的呼吸就莫名地开始凌乱。

我慌神地后退,却被自己的高跟鞋绊了一下,整个人仰着倒下去。

傅时生来拉我,却没能止住我的跌势,只能护着我的后脑勺,抱住我一起倒下去。草地松软,又有傅时生护着,但我还是感到了一瞬间的目眩。

我没动,傅时生也没动,恰好这个时节游人稀少,我们干脆就势躺在了草地上。

“阿笙,我抱过你。那时你还很小,像小鹿一样看着我,只会对我笑。”傅时生的声音就在耳边,很近又很远,“我第一次心生温柔,竟然是因为你,你不张牙舞爪的样子真好,还是我的小鹿。”

他话里的调侃我终究还是听出来了,我坐起来欲走,他却伸出手将我一扯,我在草地上滚了半圈,一不小心就滚到了他的怀里。

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哀求:“阿笙,我们和平相处吧,好不好?”

04

我没有同意和傅时生和平相处,我想我应该恨他,但我不再经常拿顾箫来激他。大概是我终于意识到,我再怎么恶劣地对待傅时生,他与顾箫也不可能重来了。我帮不了顾箫,在她负气选择了婚姻的时候,谁都帮不了她了。

冬季来临的时候,傅时生退了我的公寓,押金亦不要了,坚持要我到他家中和他同住。我站在牛津路的路灯下和他争吵,他没有对我退让:“我见到有男孩子在你门前徘徊,有了前车之鉴,我不放心。”

我像个孩子一样嚷嚷:“和你这种欺骗少女的怪叔叔一起住,我也很不放心。”

傅时生却认真地看着我:“阿笙,让我照顾你。”

他站在初冬时节的风里,眉目渐渐被路灯染成了暖色。

我最终还是搬进了傅时生的住处,不是我被他说服,而是他已经同我父亲报备,我的生活费和学费全数掌握在他手里,我被他捏住了命门,不得不从。

傅时生住在一处复式的两层公寓里,有一个叫劳斯太太的女管家替他操持家务。劳斯太太很和蔼,担心我吃不惯,便听信了傅时生的谗言,开始学做中国菜。

最后的结局是那不伦不类的中国菜实在难以下咽,而我与傅时生都不忍打击她的信心,只能泪眼汪汪地吞咽着黑暗料理。

我和傅时生难得有这种安静的时光,餐桌前对坐饮酒,他趁着劳斯太太不注意,将一大半的饭菜搁到我碟中。我狠命瞪他,他却只是眨着眼睛对我笑,笑得场景失真,让我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那时距离圣诞还有数日,吃完饭的时候,傅时生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系着蝴蝶结的酒红色绒盒。我心里慌乱一跳,许多空闲时看过的偶像剧场景争先恐后地出现。傅时生缓缓打开盒子,却是一条项链,吊坠是一只小提琴,缀有碎钻,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我不知自己为何会多想,有些恼羞成怒。他却没有察觉,只是越过餐桌,替我戴上:“阿笙,圣诞快乐。”

他对我说了抱歉,圣诞节他会在伦敦度过,但劳斯太太会陪伴我。他的行李箱已经放在了玄关,而我至今才发现。他走到门前,朝我笑笑,当作是告别。

在傅时生处住了一个多月,我发现他不像普通的英国人那样朝九晚五,他的上班时间毫无规律,也有过彻夜不归的时候,如今他连圣诞也不在曼城过了。

我看着他走出门口,想起我并没有为他准备礼物,但对于他的馈赠,不屑也好,道谢也好,我总要做出表示。我打开窗户,冲着楼下喊他的名字。但傅时生没有抬头,他径直跨上街边的计程车,头也不回地离去。

劳斯太太怕风雪吹进来,赶紧跑过来关窗,并点着自己的耳朵告诉我:“先生他听不见。”

我没在意,却还记挂着他圣诞夜不在家中度过的事情。我记起傅时生说过,他曾当过警察。他看起来像个儒商,我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他冲锋陷阵时的样子。

我缠着劳斯太太问东问西:“他还在当警察吗?”

劳斯太太不疑有他:“很久前就辞职了……”

傅时生的确曾在伦敦任职,但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受了枪伤。听说那一枪就开在他耳边,让他一半的世界永远从轰鸣归于寂静。他一只耳朵几乎失去了听力,离得太远的声音,他便无法听见,这样的缺陷让他无法再胜任他的职务。他不愿意调任文职,于是辞了职,搬到曼彻斯特,当一个小小的私家侦探。

原来傅时生抓过贼,拿过枪,出生入死过,我想起他大部分时间寂静到悲伤的模样,突然明白为什么顾箫会那样爱他。

05

傅时生在伦敦待了七天,他回曼城的时候,我给他补了一份圣诞礼物,是一顶猎鹿帽和一个烟斗。

“福尔摩斯?”他戴上帽子、叼着烟斗朝我笑,“阿笙,你把我看得太好。”

他没有诧异我知道了他的职业,也没有责怪我多事爱打听,他对我向来包容。

我窝在他书房的沙发里,装作不经意地提起:“顾箫怀孕了,听说是龙凤胎,她很开心。”

他欢喜地将我抱起来打转,并一再地跟我重复:“她会好起来的,我知道的。”

我看着他拿来红酒,说要为顾箫庆祝。原来他真的在意她,但他也是真的不爱她,否则他怎么会一丝芥蒂也没有?

我与他碰杯,仰头一饮而尽的瞬间,我看到我因顾箫而起的最后一点恨意终于悄然远去,而另外一种情绪来势汹汹,顷刻间占满心脏。

我不得不用酒精压制它,以求片刻的心安。

原来有时候恨一个人是很危险的,倾注了过多的关注和感情,一不小心,便要独自承受感情变质的苦果。

我喝得太多,夜深的时候,我已踉踉跄跄站不稳脚。傅时生扶我上楼,他一只手搀着我,另一只手去摸索墙上灯的开关。

眼前的漆黑让我忽然生出了巨大的勇气,我转身,双手义无反顾地攀住了傅时生。他僵了僵,声音里满是小心翼翼:“阿笙?”

“傅时生,我和顾箫不一样,我们一点都不像。”我低着头试探地问,“你不爱顾箫,那你会爱我吗?”

他沉默不言,缓慢逝去的时间在吞噬我的理智,我豁出去地仰起头,踮起脚去亲吻他。迷乱间,我能感觉到他微颤着扶住了我的肩膀。

原来傅时生也不是不能被蛊惑的,我窃喜,但这也只是片刻的事情。片刻之后,“啪”的一声,灯亮起来,我的窘迫在刺眼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傅时生的眉眼间疲色明显:“阿笙,你醉了。”

窗户未关紧,有风透进来,我狠狠地打了个冷战。傅时生越过我,替我将窗关好,犹豫了片刻,还是在我额头上印上一个吻:“早点休息,晚安。”

傅时生走了,刚才那场对话越发像一场幻觉。他给了我台阶,将我的逾矩推诿给酒精,却比我还害怕承认,我的问题是真的,我那由恨而生的浓烈感情,也是真的。

那个印在额头上的吻在我辗转反侧间越来越烫,直至第二日,我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发起了高烧。

我烧得这样厉害,傅时生却没有出现,是劳斯太太替我请了家庭医生,照顾我吃药、休息。稍稍清醒的时候,我总是拉着劳斯太太问:“傅时生呢?”

劳斯太太向来和蔼的脸上不知为何有些不忍,她千篇一律地安抚我:“先生在工作。”

我便知道,他在躲我。

这场高烧反复烧了半个月,我又遵医嘱休养了半个月,算起来,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过傅时生。

他躲我躲得有家归不得,我去过他的卧室,他那个GlobeTrotter的旅行箱不见踪影。

我将手机握至潮湿,才终于拨了傅时生的电话,他的声音平和如往常,他在电话里说:“阿笙,我在伦敦有事要处理,你听话,等我回来看你。”

他的口气像在哄小孩子,他将我当成了不懂事的小朋友。

我在他的书房枯坐了一个晚上,听完了他所有的小提琴CD,从帕格尼尼听到维沃尔迪,再从维克斯担皮斯听到赫巴曼。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我做了决定,我要去伦敦找傅时生。如果世上真有所谓的命运,那我要选择我最好的命。

我最好的命里,应该有傅时生,我爱着他,而他也爱我。

06

在偌大的伦敦找到傅时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好在我能自由出入他的书房,使用他的电脑。我在他的交易记录信息里,查询到他在伦敦入住的酒店。

第二日,我便瞒着劳斯太太,赶往伦敦。

到了酒店大堂,我却犹豫了。我不知傅时生看见我时会是什么反应,会欢喜还是会恼怒?他会不会收留我,让我同他一起?

但我还未想清楚,就先看见了傅时生。他穿着立领的深灰色大衣,挡住了半张脸,快步地走出了酒店。他的神色与往日大不同,眼角眉梢都带着凌厉,而他走得这样匆忙,让我忽觉不安,我想都没想,神差鬼使地便跟了上去。

傅时生没走多远,他在街的尽头拐入了一条巷子。天色已经黑透,这片区域人并不多,而我在傅时生拐弯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踪一个人。

傅时生是私家侦探,他的确是在工作。

我停在了原地,我知我不应打扰他,只犹豫了一瞬,便决定回去酒店等他。在我转身的瞬间,我撞到一个男人,那男人丝毫没有停下来同我道歉的打算,举止莽撞地继续向前。而在我撞到他的瞬间,我瞥见他手里握着一把军用短刀。

我忽然觉得不祥,想也没想便回头,看见那男人也拐入了那条巷子,他是冲着傅时生去的。我瞬间便明白,傅时生暴露了,对方有两个人,这是他们的圈套。

我脚步踉跄地追上去,颤抖着喊出傅时生的名字,然而距离太远,他有缺陷的听力让他无法听见我的声音。我不知何处生出的勇气,疾步跑过去,拎着手上的包砸向握着刀回头瞪我的男人。

那一瞬间发生得太快,快得让我手足无措,我不住地尖叫狂喊。在那个男人掐住我脖子的时候,傅时生终于回过头来,我听见他不可置信的声音,带着从不曾出现过的恐慌。

那是我一生中离死亡最近的时刻,但我的记忆出现了缺失,我不记得场面的凶险与混乱,昏厥前我唯一记得的,是最后傅时生死死地将我拥在了怀里,惊恐地喊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我在医院醒来时,傅时生就在我身边,他脸上有些擦伤,胳膊上绑着绷带,除此之外,安然无恙。

我松了一口气。幸甚,他没事。

而傅时生双眼通红,蹙眉看着我,良久后,才咬着牙开口:“顾笙,你胡闹!”

这是他第二次喊我全名,他当真是气急了,连情绪亦失控。见我脱险,他站起来便要离开。我受了点皮肉伤,急急坐起来挽留他的时候一阵晕眩,大约还有些脑震荡。

傅时生回身接住我,我倒在他怀里,听他节奏混乱的心跳,第一次朝他示弱:“怎么办?”

怎么办?我本应该恨他,即便不恨,爱意也不该这么深刻,竟已经足够让我为他舍生忘死,不畏险境。

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他将我拥紧:“阿笙,你说得对,你是命运派来惩罚我的,而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的欢喜瞬间成长为参天大树,我在他怀里痴笑,他待我与顾箫终究不同,他对顾箫毫不动摇,而他却拿我毫无办法,他是在意我的。

我乖巧如同绵羊,任由他照料我。他扶我躺好,我趁机握住他的手,认真地摩挲他手心的纹路,甜蜜地对着他笑。他立在床边望着我,从眼底溢出细碎的温柔。

倘若有永恒,就应该在此时此刻,可惜,永恒也不过是一瞬间。

门外有穿着警察制服的女人快步奔来,她喊着傅时生的名字,在他转身的瞬间,撞进了他的怀里。

在她捧着傅时生的脸亲吻他的时候,我听见窗外忽然风声狂啸,像我命中的惊雷,携着飓风肆虐而过,将我来之不易的欢喜生生惊散,从此再不见痕迹。

07

我与蕾拉初次见面,我摔碎了床头的一切当作见面礼。

蕾拉是女警,傅时生旧时的同事,她包容了我的无礼,握着我的手,告诉我傅时生是她最重要的人,用蹩脚的中文感谢我:“谢谢你,你救了你傅叔叔。”

对,我都快忘记,他原来还是我的傅叔叔。

傅时生立在她身后,深邃眼中有暗流涌动,最后他低垂了眼,抚上蕾拉的肩膀。恍惚间,我似乎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我听到他在对我说话,用的是地道纯正的英文,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英文。

他说:“阿笙,蕾拉是我的未婚妻。”

他圣诞时去伦敦度过,原来是因为她。我捏紧了被角,不敢承认,自己就这样溃不成军。

我终于找到了傅时生不爱顾箫的理由,这个理由这样完美,可惜我知道得太迟了,我阻止不了顾箫,也阻止不了我自己。

蕾拉对我热心周到,她总会抽出时间来医院看我,自顾自地对我说话,甚至邀请我出院后去她家里小住。

她对我讲傅时生的种种,讲他追踪的其实是从前差点落网的两名罪犯,他的一只耳朵就是被他们毁掉的。他想亲手将他们抓获,才拒绝了文职工作,转而去当了私家侦探。

她有些为难地看着我:“太危险了,他没有配枪,你劝劝他……”

我坚定且冷漠地拒绝:“抱歉,我劝不动他。”

蕾拉静静地看我,终于没有再说话。

可以出院的时候,我坚持要回曼彻斯特。追踪罪犯的线索断了,傅时生决定随我一起回去。

蕾拉开车送我们,同行的还有一个叫艾伦的男孩,金发碧眼,七八岁的年纪,偎在傅时生怀中,依赖地喊他Daddy。

我一路沉默,不愿同蕾拉一家挥手告别,也不愿再同傅时生说话。

下飞机时,我行李亦不要了,疾步走出了机场。傅时生急切地喊我,我走得极快,慌乱地上了一辆计程车。

租借的公寓已经退租,我无处可去,像亡魂一样在曼城游荡。我挂掉了傅时生的电话,鬼使神差地点了顾箫的FaceTime。

顾箫圆润了,肚子已经隆起,我难得主动联系她,她没有放过时机,兴奋地同我分享龙凤胎在她身体里成长的细节,眉目间都是初为人母的喜悦。

自始至终,她没有提起过傅时生。她彻底接受了她所选择的命运,如傅时生所说的,她终于幸福。

我终究还是结束了我的游荡,回到傅时生住处。他站在门外等我,三十几岁的人,此刻裹在冷酷的黑色大衣里,却像小孩一样无措。

他抬头看见我,冷着脸朝我走来,将我扯到怀里,报复似的用力拥住我。他的大衣沾了湿冷的雨水,也不知道他在外头站了多久。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开口时却还是带了嘲讽:“你一个只有四分之一英国血统的亚洲人,是怎么生出那么纯正的英国男孩的?”

傅时生埋头在我颈间低低地笑:“你猜到了,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我愤怒地将他推开:“孩子又不是你的,你根本不爱蕾拉。”

倘若他爱蕾拉,他应该在伦敦同她一起,而不是躲在曼城,每逢节假日才和她相聚,也不会不顾她担惊受怕,执意去追踪罪犯。

傅时生没有辩解,我知道,我说中了。

他发了狠似的将我拽住,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将我的嘴堵住。那是我们唯一一次拥吻,没有甜蜜,只有带着残酷和绝望的冷冽。

他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他只是如同困兽般挣扎着放开我,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他一步步后退,声音夹着风雨天的冷意灌入我耳中。

他说:“阿笙,我欠了你一条命,可是我不能爱你,所以,请你也不要爱我。”

08

新学期开学的时候,我搬回了牛津路附近的社区。在我临走时,劳斯太太依依不舍,叮嘱我要时常回来做客,看看先生,看看她。

她不知道,是傅时生让我走的,在他决然地说不能爱我之后,他用最绅士也最残酷的语气跟我说:“抱歉,我不能再照顾你了。”

我离开的那天,傅时生没有来送我。我抬头去望二楼的窗户,窗纱飘飘,我只能隐约听见帕格尼尼的小提琴声。

关于傅时生的过往,即便他缄口不言,但许多细节就像拼图一样,我绞尽脑汁终于拼凑出真相。

傅时生离职后仍执意追击那两名罪犯,并不是因为他们毁了他的耳朵。

当年执行那场追捕行动的,除了傅时生,还有一名叫阿诺的警员。搏斗中,阿诺为了救下歹徒枪下的傅时生,英勇殉职。

阿诺是傅时生的搭档,是蕾拉的丈夫。

阿诺死了,本该成为枪下亡魂的傅时生却活了下来,带着永生难安的愧疚。阿诺给他的,早已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重量。

他不会放过那两名罪犯,就像他已经决定不放过自己。他来到蕾拉身旁,代替阿诺活着,代替阿诺扮演着丈夫和父亲的角色。

蕾拉对傅时生来说不是爱情,但阿诺的妻子和孩子对他来说,是责任。

我想起我在医院问过傅时生:“你不爱顾箫,也是因为蕾拉吗?”

那时候日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傅时生却在阴影里低下头,只是说:“阿笙,你和顾箫不一样。”

他口中的不一样让我在他决绝地说了“不”之后,仍旧心存希望。

搬回学校附近之后,我瞒着我父亲将专业转成了犯罪学,辅修心理学,按时上课、看书、写论文,研究犯罪案例直至深夜。

我抛弃了Death的所有CD,买回来一把二手的小提琴,每周去学两次琴。我终究还是成了我曾最不屑的那种人,只懂为一个爱而不得的人义无反顾。

傅时生再没有来看过我,劳斯太太来过几次,提着大包小包,都是madeinChina的东西。她走后,我将那些东西分类归置,妥帖收藏。劳斯太太热爱本土物品,又怎么会给我买那么多中国味的东西?这世上,除了他,再没有人关心我是否想家。

我抱着提琴,遗憾地想,真可惜,直到离开的时候,我也没有问问傅时生,他到底哪只耳朵听不见,以后倘若有幸再回到他身旁,我不知道要对着他哪一只耳朵说“我爱你”,才能顺利地到达他的心里。

我相信我总能回去的,只要我具备了帮助他的能力,帮助他寻找那两名罪犯,帮助他相信那场事故不是他的错。

离开那天,我与傅时生有过约定,我说:“你等我毕业,如果那时候你还是无法过你自己那一关,再同蕾拉结婚,好不好?”

这是作为我不再纠缠的条件。他坐于书桌后,手里摩挲着我送他的烟斗,良久后,才说:“好。”

我以为我精打细算,赢得了最重要的时间,却忘了,命运是不可掌控的。我还未曾走到我定下的目的地,那两名罪犯就在伯明翰落了网。

命运和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抓捕罪犯的人,是傅时生和蕾拉。

蕾拉不放心傅时生,在他告诉她找到罪犯线索的时候,她偷偷地跟了过去。她试图帮忙,却让自己受了伤,左腿损伤严重,需要截肢。

我无法得知那场面如何凶险,我赶往医院的时候,蕾拉已经被推入了手术室。

傅时生坐在医院的等候室中,抬头望我。玻璃窗外的夜色浓重,他看我一眼,我却觉得已走完一生。

终于,他开口:“阿笙,对不起。”

对不起,是他给我最后的结局,再不可逆转。

09

傅时生是否曾有过离开蕾拉,从而来到我身边的决定,我再也无从得知。

蕾拉出院后,他终于将她与艾伦接到了曼彻斯特同住。

我曾站在街角,看着蕾拉拄着拐杖,和艾伦在草坪上踢足球,而傅时生立在一旁,无限包容地给他们加油打气。偶尔他会抬头望向二楼,似乎有片刻的失神。我离得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更无法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遵守了与我的承诺,在我毕业之后,他才与蕾拉在教堂完婚。

后来我终于能用小提琴成功拉出一首完整的曲子,傅时生结婚那日,我站在同他第一次见面的机场里,沉默着拉完一首《WeddingMarch》。

然后我转身,登上回国的飞机。

初见那日,他欢迎我来到他的身边,而我却没有停住脚步,妄图一直走到他的心上。

我不是顾箫,我从不轻易放弃自己。我也选了我最好的命,但命里,我与他的缘分不够牵手,亦不够白头。

我疾步走在安检的通道上。

恍惚间,我听见有人喊我“阿笙”,似乎来自时光深处,但只是一个瞬间,便渐渐消弭,再也听不见了……

编辑/林栀蓝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19-12-19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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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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