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离家二十多里的县城读初中。六月的黄昏，我在学校的操场上读书，听见别班的几个女生在叽叽喳喳地说着“父亲节”的话题。这样的洋节日，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新鲜又好奇。想着父亲含辛茹苦养育我不容易，明天反正是星期天，何不回一趟家，给父亲买个礼物，向他表达一下我这个做儿子的感激之情和诚挚祝福呢？
回到宿舍，路近的同学都回家了，房间里空荡荡的。突然又想起父亲，想起他骨节粗大的手、不苟言笑的面容，以及每次我走时他站在巷口看我的眼神……想着想着，心里激动起来。我来到校外的夜市，寻思着给父亲买个什么礼物。看来看去，都没有合适的，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没有钱。家里供我读书已很拮据，我的生活费都是父母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哪有多余的钱？再说了，买贵了，父亲必定会责怪。最终，我花一元钱给父亲买了双帆布手套。由于长年累月地操劳，父亲的手不但粗糙，还严重变形，就像是耙子，有双手套护着，终归会好一些吧。
第二天一早，我出发了，因为买手套花去了一元钱，我舍不得坐班车，徒步走小路。六月的早晨清新又明媚，一路上我都在心里想着我们家的那个院子，想着父亲、母亲以及弟弟妹妹。那个院子虽然穷、乱，但当我想着的时候，心里满是温暖。想到父母亲对我寄予的希望，我暗下决心，一定得努力，考上中专，给父母争光。
八点钟左右，我终于到家了。父亲正在收拾农具，他吃惊地看着我，问：“怎么回来了，有什么事吗？”我说：“没事，就是回来看看。”看我说得轻描淡写，父亲突然发怒了，说：“没什么事跑回来干吗？中考在即，不好好复习，跑来跑去不浪费时间吗？”
受到父亲一通没来由的教训，我的心情顿时沮丧起来，如同鞋底的泥，有说不出的沉重，还伴随着不被理解的屈辱。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个只会花钱没有多大出息的孩子。路上我在脑海里上演的那些温情的场面，顿时烟消云散。最终我什么也没解释，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无限懊恼地躺在床上，突然之间我意识到“父亲节”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情，即便我给父亲买了礼物，和父亲近在咫尺，那又如何？对于含蓄惯了、不善言谈的父亲，我的“父亲节”在他看来是多么可笑，华而不实。我已没有勇气把手套送给父亲，相反，我为自己感到羞愧！
后来，父亲看见了我包里的手套，开始唠叨个没完，问我买手套干吗？花了多少钱？
父亲嫌我糟蹋钱，批评我忘本，没有干活的样子。我窝着一肚子的气，没有吃饭，扭头就去了母亲干活的坡地。
过了一会儿，父亲来了，他给我带来两张鸡蛋饼，让我吃饱了再干。然后，父亲从裤兜里掏出那双帆布手套，让我戴上，免得把手磨出泡。我没理父亲，也不接手套。父亲看我生气了，讨好地说：“买已经买了，买了就戴上吧！”
我赌气说：“谁说手套是买给我自己的？我有那么金贵吗？”
母亲看出我和父亲在较劲，劝解着说：“儿呀，你不是买给自己的，谁还用得着呢？”
我把手套扔给父亲，继续赌气说：“反正我不戴，你不戴扔了就是了。”
父亲愣了一下，没再看我，而是盯着脚下的土坷垃，喃喃地说：“哦，原来是给我买的，这又何必呢，等你有出息的那一天，给我买东西也不迟呀！”
顷刻之间，我的泪水夺眶而出。直到第二天父亲送我去学校时，我也没敢告诉父亲天底下有一个特殊的节日叫“父亲节”。我心里想的是，什么时候我才会有出息，才可以大大方方地孝敬父亲呢？
后来，我出息了，父亲却离我们而去了！那双一元钱的帆布手套，从此成了我送给父亲的唯一礼物。如今想起，不再有寒酸和羞涩的感受，而是庆幸。庆幸在我年少的时候，也曾偷偷地为父亲过过一次“父亲节”。（文/羊白——青年文摘）
更新时间: 2013-09-28 2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