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默默安然
这世上是有人不需要那么多的喜欢就能在一起,可我不行。
起
——这是一个阳光与暴雨、甜蜜与苦涩、玩笑与孤寂并存的世界。
——也正因为此,它才巨大而迷人。
——当然,缺不了的,还有一个与自己势均力敌演对手戏的人。
壹
我叫陶然,大学二年级,学校在市郊,每周末回家。大一的时候,我每次回家,爸妈都会准备一大桌子的菜,对我嘘寒问暖,可到了现在,他们看到我,居然会时不时蹦出句“哎呀,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看你,一回来就瘫,快下楼迎许堇去。”
“他又来蹭饭啊?”听完这话,我躺得更踏实了,在沙发上摆了个“大”字。
“人家好不容易来吃顿饭,不该好好招待啊?!再说了,你们俩怎么的也算青梅竹马……”
“行行行,我去我去……”
听到这儿,我就知道我娘要说什么了,刚要开溜,我娘追出厨房补了一刀:“哎,陶然,我真的觉得小堇对你……”
我捂住耳朵落荒而逃。
跑到楼下,正巧碰见刚进楼道的许堇,我大剌剌地从他的身边走过,他一把拉住我:“哎,陶然,你去哪儿?”
“我出去吃饭。”
许堇疑惑地问:“阿姨没做饭吗?”
“她做你的了,没做我的。”
“那我和你出去吃。”他说着,把搭在一边肩上的包甩到另一边,然后顺势揽过我肩膀,“走吧。”
想到娘亲知道我们俩开溜之后可能会出现的脸色,我立刻泄了劲儿,余光看见,许堇又变成了一只奸计得逞的狐狸。
贰
我和许堇确实从小就认识,只不过小时候我比他更像男孩,和疯小子们满地打滚,还喜欢上别人家惹祸,而他天生是个“大家闺秀”,长得白白净净的,从不惹是生非。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爹娘钦点给我的玩伴,我是绝对不会在同龄人面前处处护着他的。
那时候,家门口的小孩只要看见我和许堇一起出门就不搭理我了,因为他们知道,许堇不合群,而我不会丢下许堇一个人去玩。
说起许堇的内向性格,其实也和他家里有关。我从记事起就总能听见他妈妈的哭闹声,后来我从他嘴里知道,他妈妈生下他后得了产后抑郁症,后来愈演愈烈,吃了药也是时好时坏,实在吵到周围邻居。他爸爸觉得或许换个环境有利于缓解心情,所以决定搬走。
“我都习惯了,闹一会儿就好了,紧接着就是哭,说对不起爸爸和我。”
在我的印象里,许堇不止一次这样和我说过,他这么说着的时候,脸上总是很刻意地没有表情。他那时已经不像个孩子了,他懂得安静地将他妈妈摔碎的盘子仔仔细细扫起来,而当时的我,酱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
九岁那年,他举家搬走,也转了校。我第一次觉得许堇也还算……根正苗红,就是那一天。
那后来,我们很久都没有联络了,他家搬去了很远的地方,他爸爸倒是偶尔会和我爸爸联系一下,可长大了的我们,却没有再见过面。
起初爸爸还会问我,要不要和小堇说话,我都猛摇头拒绝。可每次看见爸爸真的撂下了电话,我又偷偷失落。
原来许堇都不愿意主动和我说话的。
叁
我们俩的重逢完全是场意外,我娘偏说那是缘分。大一那年暑假,我家的狗球球突然上吐下泻,大半夜我抱着它去宠物医院。
结果,一个人几乎和我同时闯进门,然后我们异口同声地大叫:“大夫,快看看我家狗!”
宠物医生都被我们俩的同步率吓到了,愣了一会儿,问我们俩:“你们是……一起的?”
“才不是!”我压根没注意旁边的人长什么样,心急火燎地上前一步,“是我先进来的!”
“陶然啊,你怎么还是这么不讲道理?”
听到那人喊我的名字,我诧异地回过头,顿时跟烧了尾巴的猫一样,指着他半天没说出完整的话:“你……你……你……许堇?”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如果是在大街上擦肩而过,我肯定认不出他来,因为我要仔细看,才能注意到他眼角的泪痣。从前那个跟在我身后、还没有我高的小子,现在居然比我高了一头半,整个人跟棵挺拔的小白杨似的。
我差点就陷进久别重逢的氛围里,突然想起了刚才他说的话:“哎,你刚说谁不讲道理啊?”
宠物医生显然不理解两个深夜跑到宠物医院来追跑打闹的人,把我们俩的狗接过去检查了。我和许堇坐在外面等,他似乎变得比从前开朗了很多,一直滔滔不绝地说话。
不知怎的,即使十多年没见,我和许堇一点也不陌生。
可那天,陪了我十多年的球球走了,医生说它太老了,不适合做手术了。我哭得不能自已,许堇却变得和小时候一样笨嘴拙舌,只懂在一旁傻傻递给我纸巾。
“球球走了,可我回来了呀。”他蹲在我旁边小声说。
我偏头看他,是到这一刻,我才终于确定,是他回来了。事实上,就在我和他坐在那儿说话时,我还以为这是一个梦。
我就这样,带着球球的遗体和许堇回了家。
我娘知道球球走了也很难过,可她更吃惊的是,我去趟宠物医院竟然还带了个男人回家。不过当她发现面前的是许堇时,立刻将悲痛抛在了脑后,激动得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似的。
肆
“阿姨啊,真麻烦您了。”吃饭间隙,许堇不止一次冲我娘露出纯洁的笑容,“您的菜越做越好吃了,从小我就爱吃您做的菜。”
我看着我娘得意忘形地笑着,心里免不得有些呷醋。
“小堇,你多吃啊。”我娘率先吃完,笑意盈盈地看着许堇,“这样吧,你今天就住这儿,反正明天是周六。”
吃过饭,许堇和我娘坐在沙发上相谈甚欢,我只好识趣地回了自己房间。过了一阵,他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盘切好的苹果。
“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啊,我娘疼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不客气地咔嚓咔嚓嚼着苹果,“我就是奇怪你们俩有什么好交流的。”
“阿姨三句话不离你,从出生讲到现在。”许堇随手拿起我床边的大玩偶搁手里摆弄着,也不抬头看我,“陶然啊……”
“嗯?”我听出了他的欲言又止。
“其实我一直挺羡慕你的,每次来你家都觉得这才像家。”他把玩偶抱在怀里,下巴抵在上面,眼睛蒙上一层毛茸茸的阴影。
好像有一小块苹果屑黏在了气管上,我狠狠咽了几下唾沫。他从来没有这样赤裸地对我表达过“羡慕”这样的情绪,一时间,我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他总是不太愿意提他家的情况,但我知道,他们家并没有好起来。
“陶然,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比起刚才的压抑,这句话像带着电,让我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我奔到门前,打开条门缝,看见我娘还端坐在沙发上,才把门反锁起来。
然后我抱着臂站在许堇面前:“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大惊小怪……”许堇一脸无可奈何,“有次我去你学校找你,结果看见一男的和你在一起,你脸上那么明显地写着‘这是我男朋友’,谁看不见啊?”
“然后呢?”
“然后我想我就别过去添乱了,就走了。”
我这才放心,下意识拍了拍胸口,过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你学校到我学校得坐半天的车,你就那么回去了?!”
许堇耸了耸肩,好像很无所谓,说:“不然呢?”
沉默蔓延了一会儿,我也不知自己心里的别扭因何而来。我拿起自己的枕头和被子,对他说:“你今晚就睡这儿吧,我出去睡。枕头、被子都在柜子里,你自己拿吧。”
说完,我转身往屋外走,走到门口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过我没转身,只是轻轻地说了句:“你以后常来,我妈始终拿你当亲儿子看。”
我随手帮他关上门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关了灯,他的眼睛在黑暗里灼灼发亮:“谢谢。”
我的心居然一哆嗦。
坐到客厅沙发上,我给陈成发了条信息,等了好半天,都没有收到回复。
可能他在玩游戏,没看到吧。
伍
我大一刚开学就和陈成表白了,他长得很斯文,又是个文艺青年,关键是肱二头肌也是紧实的,说白了,是个抢手货。
我是高三毕业后的假期认识他的,他和我在一家店打工,帮我揽下了很多重活。直到假期将要结束,我才知道他和我在同一所大学。
如此缘分,不追还等什么?
所以,我把娘亲从小教诲的“女孩子不能主动追男生”忘得精光,充分发扬了愚公移山精神,先后告白了三次,终于他无可奈何地点头了。
虽然交往之后我才发现他性格有些古怪,情绪阴晴不定,也不太浪漫,还是个游戏狂人,我给他发十条信息,他可能只会回一条,内容是:游戏中,勿扰,但假如不计较这些,我们的感情也还算稳定。
可我没想到,许堇突然回到了我的生活中。
自从和许堇重遇,我们俩就经常见面,他也总来我家蹭饭,我们像是回到了从前。
我娘一直对“恋爱”两个字很敏感,我都不敢把自己谈恋爱的事情和她说。
但偏偏“恋爱”和“许堇”联系到一起,她就变得非常有精神。面对她动不动的直球和旁敲侧击,我只能努力用“青梅竹马”来抵抗着。
大二的假期,我窝在家里过着像猪一样的日子,老爹老娘一大早就告诉我他们要出去,我在他们走后就爬起来,窝进电脑椅中和陈成聊起了天,软磨硬泡,想让他答应陪我去逛街,可他说:“真没办法,我妈非要带我去串门,我也不愿意去的。”
“那好吧。”若是再勉强,倒显得我不懂事了。
正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我跑到猫眼跟前往外望,结果就看到了许堇站在门外。
许堇进屋后,把包往我床上一甩,一屁股就坐到了地板上,两条胳膊搭在膝盖上,头也不抬,说:“我妈又离家出走了,昨晚一夜没回家。”
我坐在电脑椅上打量他,当我看见他一尘不染的白裤子时,还是止不住替他忧虑了,但是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善良地不把我三个月没擦地的事告诉他。可能是逆光的原因,我觉得他低着头的样子好像有那么点落寞,一肚子安慰的话霎时就涌到了喉咙口。我离开椅子,坐到床边,用手扒拉了一下他的脑袋:“喂,别给我来这欲语泪先流的架势!”
许堇抬起头,狠狠瞪了我一眼,顺势把曲着的两条腿铺向地面:“陶然,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我冲他一笑:“我是挺想安慰……你的裤子的。”
说完,我就躺在床上乐不可支地欣赏他从地上跳起来,冲我咬牙切齿的样子。
我在陈成面前总是懂事的,可我在许堇面前永远只会胡闹。
看了一会儿他的“表演”,我跳起来,拍拍他肩膀,道:“走了走了,姐姐陪你找你妈去。”
“……滚!你还比我小两个月呢!”
陆
说来奇怪,和许堇出门,我总是特别轻松。我陪他转了很多地方,都没看到他妈妈的身影,直到他接到爸爸的电话,说找到了,我们俩才放心。
“你妈妈的病,还没有好转吗?”明明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许堇没有说话。
我突然拽起他胳膊就走,可能是力气大了点,他在后面嗷嗷直叫。最后我觉得他叫得太凄惨了,有可能会招来警察,这才放开。
“我想到要去哪儿了,我都好久没去过你家了。”
“还是算了吧,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许堇像哄小孩一样摸摸我的头,“过两天,我和我爸打个招呼,你再过去,好不好?”
我用力吸了口气,两只手掐着他的肩膀,对上他明显有难过的眼睛:“告诉我,你家究竟怎么了?”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许堇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我也不敢说话惊动他。许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其实我妈的抑郁症前些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是上次体检,查出了……胰腺癌。她觉得她这些年拖累家里太多了,不愿意再治病,隔三岔五就离家出走,可是每次我爸爸都能找到她。”
许堇刻意的平静语调下混合着不经意的颤抖。我诧异自己居然也眼睛发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没关系的,你爸爸那么爱你妈妈,只要有爱,就可能有奇迹。”
我实在不擅长说温柔的话,这样的话,我似乎只对许堇讲过。
为了缓解他的心情,我第一次主动请他看电影,出来时不小心瞄到前面一个正在买票的人的背影。那个身高,那个发型,那个站立的姿势……
“陈成?”我极其小声地开口,但是他还是停住了,与他同时转过身来的,还有他身边那个系花。
“嗨,好巧。”他居然大大方方地朝我走过来,语气就好像我只是普通朋友一样。
系花站在陈成身边,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与此同时,我发觉身边的许堇略微有些僵硬,他和陈成面对面站着,不动声色,却像在用内功比试。
“你不是说你妈要带你去串门吗?”
我尽可能冷静地质问了一句,眼睛却已经在发热了。眼前的情况已经明白得不得了,我在心里和自己说“不能哭,不能哭,你要抢占先机”,但没想到陈成居然指着许堇反问我:“那他是谁啊?”
他对自己的谎言没有半句解释,反而倒打一耙。
我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陶然……”
陈成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许堇挥起拳头,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系花小姐立刻尖叫着闪到了一边。而我在陈成扑过来的关头突然挡在许堇面前,干脆利落地甩了陈成一个巴掌。
柒
二打一,当然是我们占了上风。但比较丢脸的是我的生理结构,高兴也哭,委屈也哭,难过也哭,纵观全身,反应最快的居然是泪腺。
回到家之后,我立刻冲进房间,扑倒在床上,脑子里反复滚动的都是许堇对陈成说的那句话——
“再敢让小然哭,我绝对不放过你。”
当他说完这句话,我的眼泪居然止住了,我迷茫地站在那里,仿佛瞬间回到了小时候。
他上一次叫我小然,还是他家搬家的那天。我躲在屋里,听着楼道里叮叮咣咣搬东西的声音、楼下卡车发出的声音、我妈嘘寒问暖的声音。但我就是不愿意出去告别,原因是,我居然到了他们搬家当天才知道他要搬家的事,我们每天在一起的时间那么多,他居然都不对我说。可在他们东西搬完了,我妈在门口喊“陶然,小堇可要走喽”的那一刻,我终于受不了了,像发疯一样追下楼去,却只看见卡车绝尘而去。我站在原地号啕大哭,可能是我的意念太过强大,卡车在即将开出小区时停下了,我看见许堇跳下车,向我跑了过来。
“小然,不哭了。”
然后,他把他家的小狗球球留给了我,球球陪了我十多年,真的好像是替他陪我一般。
球球走了,他回来了,他从未骗过我。
开学之后,我主动找到了陈成,公开和他提了分手。我原以为他会立马同意,不料他竟厚颜无耻地和我解释说他和系花只是普通朋友,也是一时兴起才一起去看电影了。然后不等我说话,他更进一步:“再说了,你还不是和那个小子在一起?我们半斤八两。谁还不能有个异性朋友了,我不怪你,你也别怪我,不行吗?”
他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他吃准了我喜欢他,毕竟当时是我追的他。他希望能用许堇拿捏我,让我对他所有的“一时兴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他终究算错了,我这个人就只有一个优点,当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之后,我决不贪心去祈求更多。
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人心而已。
“那好,既然如此,我们就和平分手。”陈成眯了眯眼睛,“你也不要到处和人提之前的事,我们两清。”
“放心,我没那么无聊。”
到最后,陈成想做的并不是挽留我,而是怕我去和别人说那天的事,影响他的形象。他或许从未喜欢过我,只是拿我当一个喜欢他的懂事的女朋友。
这世上是有人不需要那么多的喜欢就能在一起,可我不行。我喜欢一个人,恨不得用上自己的全心全意,也希望对方能付出他的全心全意。
可这样的傻子,我身边大概就只有许堇一个了。
捌
虽然我和自己说,我是真的喜欢陈成,所以才追他的,但事情确实不是这么简单。
高三那年,爸爸和许堇的爸爸通电话,结束以后跟我念叨,说许堇在学校里很受欢迎。我愤愤不平,嘴上说着“他受不受欢迎和我有什么关系”,心里却像埋下了一颗种子。
我和许堇一起上过两年小学,当时我个子高,在班上耀武扬威,男生都怕我。而那时的许堇像棵小白菜,除了我,根本没人在意。
和陈成在一起工作的那段时间,我经常将他和许堇对比,总觉得他应该哪点都比许堇好。
我每天都催眠自己,告诉自己真的很喜欢陈成。
可我终于明白,即使许堇永不出现,我和陈成也无法走到最后,因为我想要的孩子一样单纯的信任与依存,陈成无法给予我。
如今,我不想再掩耳盗铃,我想静下来,面对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我没和许堇打招呼,直接去了他的学校。他的大学在临市,要坐半天的车。在路上,我想起他曾经一言不发地来了又走了,就一阵心酸。我买了一大袋吃的,找到了许堇的系。正好赶上下课,我等在一旁,教室都要空了,我还是没看见他。我拉住最后出教室的女生,问:“请问,你知道许堇在哪儿吗?”
她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才朝食堂的方向指了指:“去那儿找他吧。”
我狐疑地跑到食堂,正是中午饭点,食堂人满为患,结果……我看到许堇穿着学校的工作服在拖地。很多人从他身边经过,都不懂得避让他一下,总是撞到他。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觉他其实还像小时候一样单薄,虽说骨架长开了,可是他身上散发着的那种与生俱来的悲伤与隐忍,让我眼眶发热。
我刚想上前,一个女生从另一边跑到了他的身边,拿纸巾给他擦汗。我看到许堇朝她笑了,那个笑容惹得我心里一哆嗦,顷刻间只想落荒而逃。然而我一转身,撞到了身后举着方便面的人,滚烫的汤汁溅在了我的胳膊和腿上,我没忍住尖叫了出来。
“小然!”
许堇两步跑到我面前,拽着我的胳膊到水龙头前拼命冲水,然后用手当容器往我腿上泼水。
“你来了怎么也不叫我……”
我看着他专心致志的模样,和我已经差不多湿透的裤子,疼痛渐渐褪去了,但刚刚那一幕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气鼓鼓地关了水龙头,转身向外走:“我才不是来找你呢,路过而已!”
“你撒谎也撒点靠谱的啊,谁会从人家学校食堂里路过啊?”许堇在后面追我,几次想拉住我,都被我灵巧地避开了,“陶然,你是怪我没和你说这件事吗?”
我停住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没敢回头。这件事?他跟那娇滴滴的女生真的有事?
许堇在我身后说:“我妈现在的治疗费用很高,可她又不想我耽误学业,我就只好跟学校申请,看有没有能够勤工俭学的地方。偏巧食堂最近缺人,我赶上没课,就来这儿帮忙。”
原来这段时间,他过得这么辛苦。我注意到他的手,比之前粗糙了很多。明明这种时候我应该说些话安慰他的,我应该站在他这边的……可我就是个不懂事的人,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刚刚那个姑娘是谁?!
“你是要走吗?”许堇歪头看我的表情,又看了看我手上提的袋子,毫不客气地接了过去,“谢谢啊,还带这么多东西。你要是想走,我就不送你了,我里面还有事,刚学妹说……”
“学妹?!”
我一个没忍住,打断了他的话,直接泄了底,许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嗯,学妹找我有事,我先走啦,你记得出门买药膏擦。”
说完,他当真拍了拍我肩膀,就回食堂了。我站在原地,狠狠地跺着脚。没天理!是不是全天下男生都一个样啊?!
可我的气急败坏似乎已经将我的心意完全暴露了。
我喜欢他吗?不喜欢他吗?而他,喜欢我吗?
越是多年的朋友,就越是不敢往前一步,万一步子迈大了,就再也退不回原地,我就要完全失去他了。
玖
在那次见面之后,我和许堇冷战了很久。说是冷战,其实是我想让自己冷静一下。正好是大三下学期,我要准备考普通话等级证和英语六级,于是夜以继日地背书,很久都没回家。我心中笼罩的浓雾已经被突如其来的火种照穿了,我对许堇是有感情的,我知道,但我想再看得清楚一点,想看清那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是否强烈到能打破我们之间固有的羁绊。
可是渐渐地,我还是觉察出了不对劲。一开始,即使我不接电话,也每天都能收到他的信息,可后来,他没音信了。这种情况一直延续了两个多星期,我终于找了个借口发了条信息过去,然后立刻补了一条“发错了”。可是只有我在唱独角戏,许堇还是没有回复。我终于忍不住打了电话过去,那边声线甜美却冰冷的女声说:“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我坐在冷气十足的图书馆里,不停地按着重拨,从清晨到黄昏,那边始终是关机关机关机。
就在那两天,台风登陆了。我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雨幕忧心忡忡,早上起来时竟然发现手机还握在手里。
联系不上许堇,我心底的焦虑越来越重,却也只好化悲痛为力量,除了打电话就是背书,结果一个不留神在图书馆睡着了,得了重感冒。
我也没当回事,以为回宿舍睡一觉就会好,结果第二天醒来去卫生间,头昏得像脚下踩着云彩。偏偏宿舍一个人也没有,我没有吃的,也没有药,可我不敢给爸妈打电话,怕他们担心。几乎是本能反应,我又拨了许堇的号码。只不过在拨出去的那刻,我在心里嘲笑自己:你傻啊,你明知道他关机的啊。
可是拨号没有很快结束,我放在耳边听,虽然很久都没人接,但是电话通了。
“喂……”就在我以为没人接听打算挂断时,许堇很疲惫的声音传了出来。
“许堇,你个没良心的!”
我痛痛快快地骂出这句,居然哭了出来。我在心里鄙视自己,但我根本控制不住。
“小然,你怎么了?你先别哭……你怎么了?!”
许堇似乎终于被我骂醒了,开始着急了起来。
我哭够了,抹了把脸,从卫生间地上缓缓站起来。头仍旧昏得要命,可我心里安稳了。我听到了许堇的声音,我觉得自己啥事都没有了。
“我可能发烧了,没事,我出去买点药。”
“我这就过去!”
“你别来,你离我那么远,远水解不了近渴,你不懂啊?”
我话音还没落,许堇就闯了进来,后面跟着追着他打的宿管阿姨。
拾
我被许堇带去医院挂点滴,一路上,他严厉谴责了我不科学的学习方法,我被说得耳朵疼,到了医院就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有他在的缘故,虽然我是在医院,但我这一觉睡得特别香。再睁开眼睛时,我发现点滴已经撤了,而许堇就乖乖地坐在椅子上,连手机都没看,只是看着我。
“我知道我有点任性,不讲道理,可我从小就这样,”借着病,我终于肯装装软弱了,“所以……”
“我妈,两个星期前,去世了。”
他亮晶晶的两只眼睛望着我,我“噌”一下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为什么没告诉我?”我用仅剩的思维想了一下,不对啊,“为什么我爸妈也没告诉我?”
“是我知道你最近在准备考试,不让叔叔阿姨告诉你的。”
“许堇!抛开其他的不谈,至少我们是朋友吧?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说,你都不让我在你身边,你……”
“我不想拿你当朋友。”我像是被泼了盆冷水,呆住了,“我想当一个,能让你依靠、有能力照顾你的人。”
然后,他递上了一条暖烘烘的毛巾。片刻怔忡后,我在心中哀叹了一口气,怎么绕了一圈,还是栽在他手上了呢?
“我妈走得很快,大夫说她那个病可能会很疼,可她几乎没有感觉到疼,她走得很安详。我没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为我难过,”在我张嘴之前,许堇伸手一指,“虽然我知道你会否认。”
我被他抢了台词,红着脸低下了头。
“小然……”
听到“小然”这个称呼,我抬起了头,我那该死的坏预感又涌了上来。
“我想去国外深造,大概会去三年,已经联系好学校了,而且第一年的奖学金已经申请到了。”
今天的雨好像等不到晚上,浅浅的雷就开始打起来了。说话的工夫,我们俩已经走到了外面,我缩了缩肩膀,第一次觉得夏天的风也可以很冷。
“哦,那很好啊。好像要下雨了,我先回去了。”
许堇两步挡在我的面前,命令似的语气:“不许跑。”
“你都决定了才和我说……又是这样,每次都这样!”
我狠狠推开他,可他居然像面墙似的,纹丝不动。从申请国外学校到确定下来需要很长的时间,这根本不是什么临时的决定,可他非要到尘埃落定后才通知我。
那我到底算什么?
“后来我不还是乖乖回来了。”
“可是你不还是搬走了,又没有把东西搬回来!”
“我就知道你还是对小时候那档子事念念不忘……”许堇重重叹了一口气,“那时候我还小,我没有决定权,可现在我有。”
我继续抬手打他,突然间,我好像听出了什么,可又没彻底明白,我的手就维持着要狠狠打下去的姿势,问他:“什么意思?”
“我把东西搬回去。”许堇对我的智商表示了怀疑,“我说,我今天本来就是来找你商量这件事的,结果好了,你拿生病的必杀技对付我。那这次,我把东西搬回去。”
我愣了一会儿,问道:“真的?”
许堇点头。我特别想跳上去抱住他的脖子,而真实的情况是,我举着的手落了下去。我很高兴,可我也知道这样不对。表面上我咋咋呼呼的,好像一直是我在罩着他,但其实始终是他让着我。我毫不怀疑,如果我想,他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我,可我这样将他逼得步步退,他会不会离我越来越远呢?
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可以跑得更快,我可以追上那辆卡车的,或许该有那么一次,是我奔向他,而不是他跑回来。
“是什么学校?”我吸了吸鼻子。
许堇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我又问了一遍,他才报出名字来。我点点头,道:“你去吧。”
他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在那头给我乖乖守身如玉一年,我去找你。”
“真的?”
如果他再问一遍,我大概就会反悔了,所以我赶紧说:“你给我闭……”
他突然俯下身来,像只大的玩具熊般,暖融融地圈住了我。我刚想说“你别耍赖”,却感觉到他逐渐收紧的手臂和颤抖的背。他趴在我的肩头哭了。
我忽然意识到,或许很长很长时间,他都没有机会好好哭一场。
我静静等他哭完,待到察觉到他确实是在耍赖,立刻一拳捶到他肚子上,将他打开:“先说,那学妹是谁?”
“陶然,你记仇的毛病真是改不了!”许堇捂着肚子痛心疾首,“是表妹啦,亲表妹……你不信的话,我给她打电话,你自己问嘛!”
终
——我们的小年代、小青春把世界变成了永不谢幕的大舞台。
——最后,给心里还有爱和小心思的你。
更新时间: 2020-09-10 1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