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薇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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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程微正在逛漫展，她接起来，那边连招呼都不打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程程，代我去君悦参加三点的那个发布会啦，我阑尾炎又犯了得输液。呜呜呜——群访的时候顺便帮我再约一下体育特刊的封面可好？上头下期想找他做封面，发邮件过去人家两秒就给推了，嘤嘤嘤——哎呀我手机要没电了……”
程微嘴里那句“谁啊这么大牌”还没来得及问，那边就断了线。她摇摇头，拿起相机对着台上长腿细腰的女仆们随便“咔嚓”了几下，然后收包走人。
今天是周末，程微打车出来没多久就被堵在CBD高架桥上。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照得人睁不开眼，她偏头看过去，唯有大厦背光面不断播放着广告的液晶屏幕是清晰的，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一段视频。最后，抱着一只漂亮的金毛犬定格在画面上的，是程知远那张熟悉的脸。
国际展览中心到君悦酒店走路也不过半小时，可车子硬是开了一个多小时。程微下了车，俯身从车窗拿发票的时候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再转身就看见他，更觉晕头转向了。
程知远一身黑色休闲装，蓝色蛤蟆镜遮住半张脸，只露出漂亮的混血眉骨，下颌线条紧紧绷住，仿若刀削。他站得那么近，又那么高，巨大的身影靠拢，瞬间遮住了所有的光。天气明明挺暖和的，在那一刻气温骤降。刚才的广告页面跟眼前的人无限重合，她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倒是他先开口叫了她：“十三。”
他们认识得太早，分开也是，她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声音依然可以在自己的心里掀起波澜，所以本来迟钝的反应又延迟了一秒。直到他习惯性地蹙了一下眉，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清清嗓子，尴尬地开口叫他的名字：“程知远。”
她清嗓子只不过是因为心虚，没想到下一秒他手里就多了一瓶水，并拧开盖子，递到她的手上。就像那年她代表校队参加市里的篮球比赛，唯有他堂而皇之地坐在教练身边观战。每一场比赛都没落下，手里总替她拿着一瓶矿泉水和一条粉红色的印满小猪的毛巾。
程微下意识地看了一下他手里的矿泉水，他却好像明白了她的心意，抢在她的前面开口：“我没喝过。”
“噢噢，双程夫妇间接接吻，噢噢——”
彼时年少，她错喝了他喝过的水，同学们起哄的场面轰然逼近，似仍在耳边，却没想到今日兜兜转转又像是回到了原点。
不过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顿了一秒，从他手里接过矿泉水瓶。他握得紧，她抓得慌乱，做多错多，到底没能避开他的指尖。触碰的一瞬间，她只觉身体里像是过了一阵电流一般。她耳根通红，抓住瓶子当着他的面不顾仪态地“咕咚咕咚”灌下几口，心底那种火辣辣的感觉才算是浇熄了一点。她在顺着他的手接过矿泉水瓶的瞬间问：“你是来参加上海大师赛的？”
没想到他“嗯”了一声，却又答非所问：“你好吗？”
他的眼睛明明掩藏在彩色镜片后面，却似乎有种魔力，一下子便将她的伪装完全看穿。有什么在程微的心里轰然倒塌，然后又拔地而起。
程微握了握拳，甚至接不住他这句简单的问候。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费力地回答：“挺好的，特别好。”
她的鼻子微微发酸，长时间累积的情绪无处宣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的软肉里。
这是认识小燕七年以来她给她挖的最大的坑，坑外是碧海青天夜夜心，坑内是程知远。
2
“每次看到这张脸，哎呀，我都不由得想说一句，造物主真是不公平！你看我们程知远，网球打得好就算了，人还长得这么好看，分明是不给别人留活路嘛。”程微的对面，小燕看着邮箱里摄影师传过来的照片又开始滔滔不绝。她说完看程微毫无反应，又将电脑转了180°，正对着她的眼。
APPLE PRO的显示器从来就很好，程微是知道的。但可怕的是这张照片太高清了，那双眼睛一如往常紧紧地盯着她。
只是一张照片而已，竟看得她有些晃眼。
程微下意识地眯起眼，身体微微向后倾，将电脑推远。
“原汁原味，还没有P过哦。你说他们打网球整天都在太阳下面晒，程知远怎么还能保持这种零毛孔的好皮肤？好想给他出本护肤的书啊，一定大卖！你说是不是啊程程？”小燕谄媚地问。
好友一脸的八卦和倾诉欲清晰可辨，程微只得颔首，却有些心不在焉。
高中之后，所有人都喊她程微、程程或者微微，只有他仍叫她十三——
“十三，你又迟到了？跟在我后面，不要让老师看见。”
“十三，你又跟人打架了？我这里有创可贴。”
“十三，这学期我给你补课好不好？你看，这些都很简单的。”
“十三……”
真不知道那时候他是怎么会对她另眼相看的，那时候的她不漂亮也就算了，性子还又皮又粗。短发头，高个子，性子还烈。看到校园外有小混混拦住同班漂亮的女同学，不管对方有多少人她都敢插在中间，仗着自己学过一点跆拳道就替人出头。
她运动细胞是一等一的好，可文化课却总是吊车尾。程微也清楚，能进程知远所在的A班完全是因为自己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老师需要一个人可以在开运动会的时候包揽更多的冠军，让A班不至于丢脸。所以她才有机会可以坐在天之骄子程知远的身边。
后来因为他的主动，班上的同学都默认了他们俩的关系。提起两人来，总叫他们“双程”。
其实同样的姓氏只是巧合，他们之间原本没有任何瓜葛，甚至连身世背景和性格都相差十万八千里。
“所以说你能不能去替我说说看嘛，要是真的能有这种机会，咱们可就发达了！你一定会帮我的吧，程程？大师赛都结束了，他又拿了冠军，一定得请你这个故人吃饭不是？你就好人做到底嘛！”
小燕抓着她的手腕使劲地晃了两下，程微才从往事里回过神来。
“什么？”她一脸愣怔。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小燕一脸嫌弃地推开她的手臂，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恨铁不成钢地重复，“专访啊专访，还有图书策划的事儿。程程，你跟中国第一个网球大满贯的获得者程知远曾、经、是、同、桌、哎！这么好的资源不利用，简直是天诛地灭！”
“可是……”
“叮咚”！她还没来得及拒绝，电脑邮箱的提示音就陡然响起。她的目光瞟到右下角，心突然就晃悠了一下。
“嗯……就是……那个……我已经约了，这邮件……他回了啊？好快……”小燕看她的脸色一变，就知道邮件来自程知远。她说着还顺手抄起一本杂志顶在头上，龇牙咧嘴地看着程微，继而又变成一张视死如归的脸，“我在信里说这次的一切都是你亲自出马，他才答应的。上次你居然能说动他在比赛期间抽空进棚拍照，我就知道你们俩关系不一般。反正选题我已经上报了，你要是不去，我可就死定了……”
她可以拒绝任何人，却不能够拒绝自己的大学室友钱小燕。
程微闭了闭眼，感觉有飓风吹过自己心里的那片荒原。
3
“程知远能赢尽球迷的心，并非只因为他天赋惊人。网球场上数他的球风最是简单优雅，招牌正手强而有力，挥洒自如，单手反击却又轻盈如蝴蝶在花间翻飞，打出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制胜球。球场上的他更是不动声色，全场欢呼如海啸，他却仿佛置身事外，神情平淡地垂头整理球拍。更难得的是他在场外的风度，低调优雅、彬彬有礼……”
“什么内容这么好看？”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程微浑身一震，像小贼似的猛然合上自家的报纸，妄图通过这样的方式将小燕对他的溢美之词抛到九霄云外。
“是样刊，”她心里惶惶的，目光平视正看见他的手，脸上尽量保持平淡，冷静地重复，“给你的样刊。”
程知远在她的对面坐下，服务员也刚好把咖啡送上桌。他没拿样刊，而是熟稔地将她的那杯咖啡拿到自己的面前，为她加好辅料并悉心搅拌后才又推回到她的面前。
“两包糖不加奶对不对？”他神色温和地看着她，如冬日里的桃花坞下冒着热气的汩汩清泉。
她却不知怎么了，顿了一下，直接伸手将他面前的那一杯拖过来喝了一口：“其实我现在改喝黑咖啡了，糖太多反而喝不惯。”她说着回视他，想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尽量冷静些，可一触到他的却又禁不住陡然转向，看着一旁才能把话说完，“人是会变的嘛……”
他那么高，即便是坐着看她依然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程微说完，又低头用勺子搅着面前的咖啡。过了一会儿，他修长的手指伸到她的面前，把加了糖的那杯端过去喝了一口后才慢吞吞地开口：“可我没有变。”
“程知远怎么能是人呢？他就是个神仙好不好？！”
上学时，这是同学们最常说他的话，特别是在期末考试成绩放榜的时候，他的名字总挂在最前面的位置，万年不变。
“总考第一不无聊吗？武林第一都叫自己独孤求败。”程微那时无心学习，沉迷于武侠小说，上课不听讲却总喜欢变着法地调侃他。
他听了却只是笑一笑：“我不喜欢改变。”
他不喜欢改变，所以当第三年老师要按照成绩安排座位的时候，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书包走到最后一排直接坐在她的身边。彼时众人哗然，接着就是一阵起哄声，连班主任都不可置信地厉声叫他的名字：“程知远？！”
他却坐定了，慢条斯理地从书包里抽出试卷放在桌上，这才看着老师的脸，淡淡地说：“我不想换同桌，我不喜欢改变。”
理直气壮是年级第一名的特权，班主任的目光扫过他的脸，却定格在她的身上。
他们之间的绯闻就是这么传起来的吧？
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待她却十分优容，甚至心甘情愿到做她的影子都无所谓。
校园里的消息总是传得特别快，正数第一和倒数第一的暧昧故事，形成仿佛只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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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让她负责专访程知远，可迷妹小燕怎么可能放过这样一个跟偶像接触的机会？再加上程微本就是摄影记者，最大的作用是当陪客。这天，她们跟程知远约在咖啡馆见面。他还只是远远地走过来，小燕就已经抱住程微的手臂呼吸不畅地大喊：“怎么这么帅！这么帅！”
哪里帅了？程微真不觉得有那么夸张。走到近前的程知远依旧是黑色的休闲裤、白色T恤，外搭一件黑色的运动外套。他是运动员，天生的衣架子，再普通的衣服往他身上一套，又能难看到哪里去？程微用挑剔的目光看了他许久也挑不出毛病来。
程知远走近了跟小燕打招呼，眼睛却只看着程微，一瞬不瞬。
那种安静又火热的眼神看得程微的耳根子都跟着烧起来，无所适从三秒后，干脆对着他举起相机拍了两张。
她的脸本来就小，相机举得又靠前，把他朝思暮想的一张脸完全挡住，半分余地也不肯留给他。
程知远顿了一下，居然勾起嘴角无奈地笑起来。看得小燕狠狠地掐了身边的程微的大腿一把，在收到程微递过来的白眼后才确定这一切都不是梦。
程微不懂网球，采访的全程她都魂飞天外。等回神的时候，小燕正在问一些八卦又琐碎的补充问题，她才认真听了一些。
“你三岁就开始打球了哦，后来一直是业余选手的身份，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决定开始自己职业网球手的生涯的呢？”
他好像从未遇到过这个问题似的，顿了一下才回答：“大学开学的前两天。”
小燕这个资深球迷也怔了一下：“这个时机……好特别啊。”
“对。”他左手的食指在沙发的扶手上敲了一下，又重复回答，“是的。”
说完后，他的目光又扫过程微。程微的心湖里有一阵涟漪泛起，转眼看向窗外。接着就听到小燕问：“为什么呢？听说你的成绩特别好，继续上大学不好吗？家里人难道不反对吗？”
“嗯。”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扫过程微的侧脸，最后回到桌上一直亮着红灯的录音笔上，踌躇了一下才道，“上大学是常规的选择，突然就想要放弃，看一看另一条路上的风景。又或者说，是另一个世界的风景。于是就那么不顾一切地去做了，就这么简单。”
程知远微笑，小燕傻笑，程微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好不容易熬到采访结束，他提出要送她们回家。小燕自然一口答应，程微却要忍受跟他两个人同车一小时的尴尬局面。小燕下车后，没了人活跃气氛，车厢里立刻安静下来。程知远又不爱听歌，SUV宽敞的车厢对程微而言就像是密不透风的牢笼。
总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程微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偏头去看程知远的侧脸，故作轻松地开玩笑：“手腕受伤了还来参加大师赛，是很享受在家门口拿冠军的感觉吗？”
路口的红灯亮起，车子稳稳地停下，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转头看向程微：“十三，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原本只是想闲聊两句而已，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问，语气还这么……
正式而又诱人。
有非常两极的感觉在程微的心中荡漾开来，车厢内的空气忽地变得更加稀薄。她深呼吸一口气，依然感觉胸口闷闷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却仍没能吸到氧气。
完蛋了，她想，这话要怎么接啊？
程微顿了许久，才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他脸上一喜，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就听到后面的车辆在鸣笛。于是他收回目光，车子重新起步。
她十分紧张，放在驾驶座边缘的手抠住了皮质的座椅表层。
他倒还是记得一本正经地继续说：“我这次预留了一年时间在国内训练。十三，我想跟你谈恋爱。”
“……”
5
“什么？你居然没答应他而是说你再想想？！你有什么好想的啊？我家老公十项全能，哪点不能满足你了？你倒是说说看啊？！”
小燕听到这个消息后简直要奓毛，看着程微的表情后更是无比气愤。
程微没理她，一个劲地吃面，直到汤汁里捞无可捞才停下来看着她：“你行你上啊。”
“我没问题啊，可他喜欢的人又不是我！”小燕说着又泪汪汪地抓住程微的手，“你可一定要答应啊，不能让我老公情窦初开就失恋。他的手腕还受伤了，正需要精神寄托，我们这万千老婆还期待着他拿下一个大满贯呢！”
天上地下就她钱小燕戏最足，程微想，这都是什么鬼理由呀？
包括那天程知远说的，也都不知道是什么鬼理由。他说：“你考虑一下，你答应过我的十三，就在几年前，我们吵架之前……忘了吗？”
她还真忘了！回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才想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虽然他们从初中到高中都在一起，并且那时候班里也有人谈恋爱，可真正放到自己身上还是会避讳一些。再加上她本身就是男人婆的性格，总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把他当兄弟，还是他把自己当了姐妹。总之一想到要跟他突然从“兄弟关系”变成“恋人关系”，她就浑身不自在，好像一切都会变得很奇怪。所以她左躲右闪，他和她之间的那层纸始终没有点破。直到他父亲工作调动，他高三下学期只上了三周课就被父母带去了瑞士，她心里才隐约咂摸出一点味儿来，他好像真的完全离开自己了。她本来就反射弧长到令人发指，还没来得及伤心，他的越洋电话就打了过来，就这么每次都东拉西扯半年过去也没有说半点实质性的内容。直到高考前夕，他们聊起上大学的事，他才憋出一句：“十三，我还会回来的，你上了大学能不能……先别跟别人谈恋爱？”
他这人总这样，说话让人不好接，所以才会没朋友，只能跟她这种大大咧咧性格的人玩在一起。她当时嗫嚅了半晌又斟酌了好久，最后才抱着复杂的心情反问：“等你几年也不是不行，但你觉得可能吗？程知远，我觉得以我的成绩连大学都考不上，可是你……反正……我总觉着咱们俩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的意思其实很简单，远距离谈恋爱也不是不行，可一个在中国一个在瑞士就还是算了。况且两个人的个性和能力也相差甚远，他们又都这么年轻，一切都不确定。十几岁的少年和少女，能想到明天吃什么就很不错了，谁还能想一辈子的事？
说者无意，听者却走了心，程知远随即在电话那头变了脸，隐隐有些气愤地问：“什么叫两个世界，你是在火星吗，我跟你两个世界吗？！”
他生气了，她也不是好惹的，两人任性地在电话的两端冷战。最后因为越洋电话的信号不稳，在“嗞嗞”的一片干扰声中断了线。这一断，就到了现在。
程微叹了口气，然后付账。跟着小燕从面店走出来，抬眸就瞧见站在街对面的程知远。
程微吓了一跳，小燕则尖叫出声。
确定她瞧见自己以后，程知远在车后消失了一下，再出来时拿着一束鲜花走向她。
“你不知道自己是公众人物吗？还在这边站着？”他把鲜花塞进她怀里，她却只拧着眉头抱怨。
程知远并不介意那些，只是这会儿看她生气才有所不安，掩饰性地抬手用拇指摸了摸自己的眉梢，然后沉声解释：“我待会儿要去机场，坐在车里怕错过了看不见你。”
程微还没什么反应，小燕倒是先嘤咛了一声，双手合十星星眼。
6
“程知远的生日是8月8号哎，狮子座，怎么在你面前就像只小狼狗似的。”小燕在程微的家里背着手转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花海，之后又“啧啧”两声，“我家老公这是准备用鲜花把你给埋了啊。”
现在体育明星大热，程知远这种也是大家口中的“国民老公”之一。以前听着小燕这样叫他程微还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可现在却觉得莫名有些奇怪。
程微窝在沙发上，沉默了半晌才道：“大概在他心里，谈恋爱等同于送花吧。”
从那天她在街上接过他的花束开始，似乎就突破了他们之间的那道屏障，确定了恋爱关系。程知远连她的手都没有牵一下，转头就被经纪人拉上车去了机场。他是顶级球员，也是商业明星，这次修整一年的交换条件就是要听经纪人的话乖乖地参加商业活动。为了他喜欢的人而做自己不喜欢的事，程知远甘之如饴。
他这周每天换一座城市，而她家里就每天多一束花。
其实她也不是不喜欢花，只是程知远高估了她的迷你公寓的容纳程度，再这么送下去，她迟早要被花给吃掉。
这样“教科书”般的刻板“恋爱”模式，到了小燕那里就变成了——“嗷嗷，没想到我家老公这么懂得浪漫。”
程微摸了摸眉心，磨了半天才把那个花痴女人送走。这边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另一边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出来，是程知远。
电梯厅的灯坏了一盏，光线比平时要昏暗。他好似是从什么重要场合过来的，身上还穿着暗蓝色的西装，昏黄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刻画出油画一般的效果。看他踏着地上的重重黑影走过来的时候，程微总觉得有点不真实，顿了一会儿才听到他低声唤她：“十三。”
程微眯起眼，心中暗流涌动，片刻后才用难得的小女儿的口气问：“你怎么还叫我十三？”
其实她的意思是，既然已经说好要谈恋爱了，这称谓就不能先改改吗？虽然她也觉得“宝宝、贝贝”什么的称呼太腻歪了，可正正经经地叫她的名字也比叫十三好些吧……
谁知下一秒就听他拉长了音调，补了一句：“爷。”
程微怔了一下，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在他面前“哈哈”笑出声来，看得程知远一脸莫名其妙。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恍然，是自己会错意了。
“其实是十三爷”一度是程微的网名。她那时候喜欢金庸、古龙，在学校又爱替人出头，所以就给自己取了这个“响亮”的网名。而用“十三”完全是因为她的学号是十三号，而十三爷很顺口，她又是大姐大，班上的同学都喜欢这么叫她。她从小就跟别的女生不一样，脑洞也大，最后逼着程知远也这么喊。他听了先是皱眉，意思是你那是什么鬼网名，又看她有点生气，最后才不情愿地开口，叫她十三。
十三，十三。
那QQ号早被人盗走八辈子了，而她爸妈也因为她上大学而举家迁到了这里，只有他仍留在原地似的叫她“十三”。
她就那么笑着，没意识到他一步一步越走越近。等人到眼前了，她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刚准备开口，他的唇就正正地落下来。她没防备，嘴唇微微张开，就被他重重地吸了一下唇，舌尖探了进去。
这是她的初吻，没想到如此激烈，似乎五脏六腑都跟着往上提起又摔下来，跟坐过山车似的。
后来他松开她，还依旧维持着俯身的姿态与她对视。一吻过后，浓重的呼吸声有增无减。他的眼睛很大，瞳仁也是，此时此刻湿漉漉地瞧着她，竟然还真的有点像小狗。
她这么想着，一脸愣怔地看着他。
她突如其来的表情变换看得他更加心慌，脑袋空了好久才问：“怎么了？”
“嘴疼。”她捂着唇，发出一句抱怨。
7
没QQ，没微博，没微信，程知远仿佛是活在原始社会的人。可就这样，他谈恋爱的事情还是被爆了出来。
“毕竟是国民老公啊，你是做媒体的，是不是早该有心理准备啊？”小燕打开微博给程微看。
程微顺着她的手指看下去，妥妥的是话题排行榜第一位。
准备什么？他对别人而言是国民老公，可对她来说，他永远不过是那个邻桌的少年。
“这些榜单不都是买的吗？”她看着他们被爆出的那张照片，满脸都是问号。那是一张在牛排馆被拍到的照片，他正将替她切好的牛排推到她的面前，镜头是对着他的，那双一向冷静的眼看着她时却满是宠溺。
“没看出来啊程程，谈了恋爱手都退化了，平日里的女汉子在爱人面前就连牛排都不会切啦？”小燕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末了也忍不住叹息，“这眼神，哎哟喂，我家老公可真是喜欢你！”
程微看着那张照片，心“怦怦”地跳，最后直接把小燕的手机丢回去，另外附赠大白眼。
那天她其实就是抱怨了一句“好久没吃西餐忘了左手拿什么右手拿什么了”，程知远就直接让侍者把她的盘子也放在自己面前，切好了才给她。
“完了完了程程，已经有人扒到你们小时候的照片了喂。”小燕隔着隔断在那头的工作位上大喊。
程微没看微博，而是站起身走到楼梯间拨通程知远的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起来问：“怎么了？”
听那语调，像是完全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上学时认真上学，打球就一心打球，除了程微，还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能够进到程知远的心里去。
不知怎么的，这么简单的问话竟让她慌乱了一天的心就那么平静下来：“没什么，就是问问你在哪儿。”
他很快报上自己的位置，突然就笑着问：“想我了？”没等程微回答，他又接着道，“晚上我来接你下班？”
她忽略了上一句，只是很快说“好”。
待到下班的时候，网友已经把她扒了个底朝天，可程微也真没有什么可挖的料，顶多就是学习成绩不好，以及……上学的时候有些像太妹。至于男女感情嘛——毕竟是一条“汉子”，情史清白到令人发指。
其实说她是太妹也真是冤枉她了，以她小时候在校园里的威望，完全是侠客一般的存在。那时程知远放了学总要跟她一起走，怕她替人出头太多次会被人报复。所以她一直以为他跟她住一个方向，只是家比自己家远罢了。后来他临去瑞士的前夕她才知道，他们两家住一南一北，隔了大半个城市那么远，他居然也就这么风雨无阻地送了她那么久。
程微想到这里，突然就觉得鼻子发酸，心里却暖暖的。这辈子，除了父母长辈，大概也就只有他觉得她需要保护，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女汉子的人设用了太久，要不是他重新出现，她还真以为自己是个男人了。
一天之间，她的恋情就变成了公开的秘密。程知远来接她的时候，几乎惊动了整栋新闻大楼的人出来看。
可他站在那辆车外时，目光却只看着她。
他平时被人注目惯了，倒也不觉得奇怪。程微看他一副安然的样子也没跟他提网上的事，只是把网上的那张照片、他们初中的毕业照翻出来给他看。那时的他们才十五六岁，全班加领导前后有五排，他刚巧就站在她的身后。大家都看镜头，只有他垂眸看着她。
她是觉得好笑才问：“你说你当时在想什么呀，不看镜头看我的脑袋？”
程知远也看了一眼，又重新看回路上，隔了老半天才幽幽地说：“我那时在想……为什么你连头发丝都那么好看。”
“……”
8
程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二十四岁的时候就被人求婚了。
他们才谈了三个月的恋爱而已。她生日的那天，他居然在餐厅里一本正经地拿着钻戒单膝跪地问她：“十三，可以嫁给我吗？”
他是个公众人物，在她面前却只是个普通男人。跪地的那一刻，他心里有着三分期待，七分忐忑，生怕她会拒绝。
她看出了他眼里的慌张和不知所措，哭笑不得地问他：“我们恋爱才三个月而已，你有这么着急吗？”
他却不肯回答，直到她伸出手，允许他将戒指戴在自己的手上。
不知是她的指尖在抖动还是他的。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戴好戒指，又握住，吻了吻她的无名指，再看向她的那一刻，竟然红了眼眶。
他怎么能不着急呢？她根本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等她的，好像是初一开学的前夕，他跟几个同学在篮球场上打球。她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站在一边观战。他回传的时候余光看了她一眼，身形莫名就定住。就这么一愣神，队友把球再传过来，擦过他的脸，照着她的脑袋就砸过去。这种时候，一般的女生只会抱着脑袋惊声尖叫吧，可她却一扬手，利落地将球抓在手里，动作比普通男生都要漂亮。时至今日，他仍然记得她在校园球场的残阳下眯起眼睛微笑的样子，末了她将那个篮球在手指上转了一个圈，随即扔过来。这么一来一回，她就默契地加入了他们的活动。五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很快就演变成两队。三对三斗牛，他跟她是一组。虽然是第一次在一起打球，却意外的默契十足。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孩的体力可以这么好，简直是变态的好，而且上篮还那么漂亮。
接着，他们一起去校园外的小餐馆吃饭。彼时正在播放NBA的季后赛，她跟他们聊起来，说起詹姆斯，说起科比，说起邓肯，她竟如数家珍。那时的他就莫名有种错觉，就像他正在海里深潜，抬头所见，她是唯一的光。
后来她就进了他所在的班，牛仔裤、白衬衫，顶着一头黑亮的短发，在人群中仿佛只跟他对视，然后大方地走过来在他的身边坐下。那一刻的程知远心里只有两个字——圆满。
她是校队的，经常会打比赛，有时看不到她，他就会觉得闷闷的。于是他也会跟自己的网球教练提议将训练加倍，完成任务后就绕到她打比赛的地方去观战。在她心里还朴实地把自己当兄弟的时候，他的心里却早早就完成了蜕变。一路走过来，眼看就要上大学了，他却被迫要跟着自己的父母重回瑞士。那个决定很匆忙，匆忙到他根本没办法在临行前见她一面。
面对面都说不出的话，打越洋电话更是困难。他不知打了多少电话卡，才兜兜转转地对她说出那句让她等自己回去的话。谁知道她却说，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因为这句话，他放弃了进入大学的机会，跟父母谈判后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三年，他用三年时间证明了自己，赢得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大满贯，接着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中国，来到她的身边。说什么网球大满贯代表的是体坛无上的荣耀和累积的金钱，对他而言都不是。而是可以通过这条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她的身边。
新婚之夜他心满意足，她却在他的怀里轻声问：“程知远，为什么是我呀？”
他听完抱着她傻笑，过了好久才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你，我只知道遇见了你，我跟其他人就再也没有可能。”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更新时间: 2020-09-09 2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