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别林
“罗生生,因为只有你和这糖一样,够酸。”
01
“你最近有没有感到头晕、头痛?”
“没有。”
“那无力、疲乏、心悸呢?”
“没有。”
“精神状态怎么样?听你这样说,睡眠质量应该有所提高了吧?”
“还好。”
罗生生虽然很讨厌夜里频繁失眠带给她的无助感,但比起时常忘记吃药、又掀开被子去茶水间倒温开水燃起的烦躁,失眠的绝望就越发显得不算什么。
故而,她还是私自地忍耐着戒断反应,停了药,并且在这晚面对医生的几个问题,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谎。
毕竟现在她还没有被“无病释放”,哪能老是半夜起来吵着其他人,吵到其他来查房的值班医生呢。
02
“你为什么突然不吃药了?”某天夜里,和她一同进行睡前洗漱的病友按捺不住好奇心,这么问她。
“没有为什么,发现病快好了。”她的情绪平淡,轻描淡写地说道。
“可我发现你晚上还是常常睡不着。”
“你不也是?不然你是怎么偷看的我?”她冷漠地回复。
罗生生漱干净口中最后一点儿牙膏泡沫,麻利地收拾完毕,回到床上,拒绝再往下交流。
她要是在晚上睡着了,哪儿还能见着他来查房呢?所以,不能吃药,更不能睡。
“你这种行为真是幼稚。”他知道后,用这句话和这个形容词刻意嘲讽这个和自己还不太熟的新病人。
“那你会在查房时偷偷给我带话梅糖这个行为,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她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然后撕开花里胡哨的糖果纸,把糖塞入口中。
“咝——”
还是一样,够酸。
“因为就想看你被区区一颗话梅糖酸着的窘样,所以,不幼稚。”
“有本事你尝尝?是真的酸。”
“我不吃糖。”
“那又为什么给我?”她侧过头看他,轻声问。
他的声音比她的更轻,也更藏着几分意味不明。他道:“罗生生,因为只有你和这糖一样,够酸。”
“哦。”
罗生生的语气听上去波澜不惊。身旁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侧目去看,她连面色都不曾变过。
过了一会儿,只听她含着糖,闷声道:“你以为我故意不让自己睡着是为了等你?那你就想错了,我等的是糖。”
“行,那我下次值班不会再给你带了,省得你这个病号不乖乖睡觉。”虽然知道这句话丝毫威胁不到她,但白舟还是这样和她开玩笑。
“那我就翻墙到外边买,然后在外边玩够了再回来。
“反正……无论我产生多少次逃走的想法,你也还是能在围栏边把我给抓回来。然后继续用你的话梅糖把我骗在这里好生待着,不是吗?”
白舟就知道罗生生会这么回应自己。
约莫两月前,罗生生因为没能及时调节原生家庭所致的情绪问题,头脑一热,罚自己当起了工作上的“拼命三娘”。一段时间后,她从小就体弱多病的躯体终于经不住折腾,任凭病根渐渐扎进细胞,被家里人强行骗进住院部。
初诊她的人,正是白舟。
罗生生本来还想再无谓地挣扎一下的,毕竟这种封闭式医院的日子实在枯燥。奈何白舟哄她,以后每回值班都给她带一颗糖。如此,说不定可以让她在里面的日子因为有糖吃而过得快一些。
她一时陷入白舟深邃的眼神中,鬼使神差地心一软,同意了。
初入院时,她因为度日乏味,而费尽心思企图从这见不到光的地方出逃好多次。她在暗处躲着,伺机而逃,医院里就派出她的主治医生白舟出来,像找猫一样寻,每次都一寻一个准。所以时间越长,她就越怀疑他是不是她肚子里失踪了二十多年的蛔虫。
不过话说回来,白舟一个眼神便换走了她全身心的自由。她承认,那时的她,很没出息。
03
幸好白舟没有骗罗生生,每次值班都会偷偷给她带一颗糖。偶尔,他从同事那里听说她表现好,还会给她多带一颗。只是她没想到,他带的居然是酸度满分的特制话梅糖,第一次吃的时候她没有防备,整张脸刹那酸成了一副窘样。
白舟第一次看到向来高冷的罗生生露出这副表情,很久都没有收住笑声。
因此,罗生生每次在白舟面前吃话梅糖,都会故意做出同样的表情,即使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糖的酸度。
不可否认,她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似乎比一粒一粒苦涩的药物更能治愈她的失眠和精神状态。
白舟来夜巡的时候看到罗生生没睡,时常会趁着没什么人注意把她带到茶水间,听她吐槽她的烦心事。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发觉有人听她讲那些十分下饭的陈年往事,能做到温柔安慰,且不笑话她。
日复一日,在罗生生的潜意识里,已经自动把白舟对她的特别关照理解成了对她独有的心疼。
“今晚还有什么想给我分享的吗?”窗外夜色正深,白舟垂眸问她。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罗生生习惯性地盘腿坐在茶水间的沙发上。
“好。”白舟爽快地答应她。
“从前,有一个国王要从十个儿子里选继承人,于是私下叫人在一条两旁临水的道上放了一块特殊的‘大石头’,只要过去都会被挡住。国王让他的十个儿子先后通过去送信。等他们回来的时候问他们是怎么过去的,有人说是从石头上爬过去的,有人说是划船过去,也有人说是游过去的。”
罗生生说着说着,嘴里的话梅糖不知何时已经彻底融化,只留下它原有的味道残留于唇齿之间。
“但是有一个儿子说,他是从大路上跑过去的。国王便问‘这么大的石头,你是怎么想到用手推的呢’,儿子说他只是试了试,谁知他一推,石头就动了。”
白舟这次的笑看上去有些礼貌的味道,可这并不妨碍罗生生欣赏这个有色彩、有温度的笑容。
听完,他说:“罗生生,这个故事最后的大道理,是不是说不能把自己的命运轻易地交给别人,要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
虽然白舟道出了正确的答案,但是罗生生讲这个故事的出发点并不是如此。
但这会儿,白舟突然的正经打破了她阐述这个故事背后真正意义的勇气。她不开心了,闷闷地应了一声:“是的,你很聪明。”
才怪。
其实,罗生生真正想借机表达的是——虽然不能轻易把命运交给别人,但是,每次按时守约的话梅糖,让她越发地想试着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他。
04
在还没发现白舟这尊大佛足以坐镇,压制罗生生心里蛊惑她翻墙出逃的小妖怪之前,她脑海里强烈的逛街大计不是没有实现过。
成年人的世界不仅具备该有的稳重,偶尔幼稚的花朵也会悄然生根发芽。比如现在,罗生生为了一串街角的冰糖葫芦,而坐在围栏前的大理石上,接连往小脚里硬套了两双弹力倍好的增高鞋垫。
即使脚滑,没踩稳红砖摔了个踉跄的那一刻,她仍旧为自己的“成功越狱”而暗暗自喜。
奈何运气弄人,正当她想从缝隙里捡起方才因为摔跤而滑落的另一只运动鞋时,起着老茧的手已经快她一步,中指和食指一并夹起了跑鞋的鞋跟。
与来者撞了个正着的罗生生便当即傻眼了,尴尬地道:“哈……哈哈,保……保安叔叔,下午好啊。”
罗生生站在栏杆那头,与她仅有一墙之隔的保安则一脸嫌弃地弯曲小指夹着她的鞋,既不说话,也不开个正门把她重新关进病房乖乖躺着。
保安逮住了只穿一只鞋的她,罚她金鸡独立。
偏偏罗生生天生平衡感良好,站了两分钟仍旧屹立不倒。
但她实在看不下去保安如此对待她的爱鞋,委屈地嘟囔了一句:“不臭的,好好拿着不行吗?”
兴许是上天听见了她的祈祷,在她实在没法儿坚持的关键时刻,笑容养眼的男人如光一般而来。
白舟不仅帮她打发走了保安,还从保安手里夺过了那只鞋,并且蹲下身,绅士地想帮她穿上。
罗生生感觉到亮起的目光从上到下将她扫视,最后,作势穿鞋的白舟只能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脚上绑着的增高鞋垫,陷入沉思。
罗生生也察觉到了这微妙的尴尬,摆摆手,脱下鞋垫,自觉地穿好,又违心地来了个四十五度鞠躬,主动认错:“白医生,我不是故意的。”
白舟沉默着从正门出来,二话不说,拉起她就往医院里走。
一心想着出去的罗生生不干了,臀部直接往湿漉漉的草坪上一坐,哭起来。
白舟无奈地道:“罗生生,我数三个数,你再不起来,就不带你去地下车库取车,到外边买糖葫芦了。”
白舟边说,边回想着之前他去罗生生的房间查房时,无意间瞟到的皮卡丘日记本上面,足足写了快二十遍的“我好想吃冰糖葫芦”。
罗生生闻言,一张脸立刻多云转晴,蹦跶起来牵住白舟的大手,孩童般哼起她平日里单曲循环的轻快小调。
虽是冷天,但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并不少。小年将近,大家伙统统忙着过腊八,整条街喜气洋洋,路边上的摊子比平常还多。热情的摊主们扯着喇叭嗓子叫卖,“甜豆花儿两元钱一份”“驴打滚买一送一”,诸如此类。
罗生生如愿买到了念叨多日的糖葫芦,还扬言要请白舟也尝一串,钱从她的住院费里扣。
白舟笑着摇了摇头表示婉拒,一本正经地给她讲解糖分摄入过多的弊端。玩笑间,还不忘自觉地掏腰包,买了两串,让她另一只牵着他的手也不再空着。
那天回到医院正巧赶上饭点,白舟垂眸为玩心未泯的小孩儿打开车门,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叹了一口气,道:“下次如果你还想要出去,就到保安室报我的名字。”
罗生生听话地点了点头,可涣散出的眼神像是想洞悉他。
白舟别开目光,沉默片刻,对上她的双眸,却也没再说话。
05
临近月底,白舟因为处理私事与同事换了班。
罗生生不愿待在孤单的小病房里,去白舟的办公室门口徘徊很多次,试图偷溜进去翻找到记忆里的话梅糖缓解思念。
奈何另一名长相凶狠的秃头医生令她望而却步。
虽是与第一想见之人擦肩而过,但第二想见之人便排上了号——罗生生的家属在这天下午坐着班车来医院探望她。
母亲每次来看她都是一个样。推开病房门,椅子都还没坐热就开始拿出纸巾一把鼻涕一把泪。她怔怔地看着母亲脸上多出的几条皱纹,感叹着如梭的岁月真是把不留情面的杀猪刀。
她心里虽然还没彻底原谅母亲因为偏心弟弟,童年时对她为数不多的关照,但在母亲自责的泪水决堤之时,她的鼻子还是会不自觉地跟着发酸。
“生生啊,在这里过得怎么样?妈妈给你带了排骨汤,喝了对身体好。”
罗生生如今的头发已经长到肩膀了,额前的刘海儿有些时候还会挡到眼睛。可此刻的她很庆幸过长的碎发帮自己挡住了失落又空洞的眼神。
“还行,你呢?”罗生生的语气淡漠。
“你好好养着,家里妈妈担着。我们大家都很想念你,你要赶紧好起来,知道吗?”
话音落地的一瞬间,罗生生突然对家里曾经带给自己的不愉快有些释然。
这时,揣着两包葡萄糖进来的护士打破了母女间难得的温暖气氛:“阿姨,您女儿该打点滴了,天色不早,再晚些时候就该赶上车流高峰期了。”
罗母茫然地点了好多下头,然后快速对罗生生说了千叮咛万嘱咐中的最后一句,也是她唯一记下来的一句:“傻闺女,黑眼圈又重了,妈妈觉得这样的罗生生,没有之前好看了。”
和母亲道别后,罗生生赶忙跑进卫生间。果不其然,因为长期失眠,挂在两只大眼睛下面的两抹青色又浓又深,她之前都没怎么注意。
那白舟眼里的罗生生,岂不就是这样一只憔悴的大熊猫吗?
罗生生拍了拍脸,对镜子里的自己比了个手势,默默地决定从这晚开始好好吃药,戒掉晚睡。
“哎,你也真是够奇怪的,”之前关心罗生生为什么不吃药的病友看见她又开始吃药了,再次走过来问她,“不是说病好了吗?怎么又吃上药了,复发了?”
罗生生随口搪塞了一下,但晚上即将入睡的时候也感觉自己奇怪,之前说什么也不吃药是为了在晚上看到白舟,现在说什么也要乖乖吃药……是为了让白舟看见更好的自己吗?
罗生生不清楚白舟到底请了多少天假,所以他回来值班的那个晚上,经过她的房间时从病房门上的小窗口看了一眼,入眼的并非等候的少女双眼放光,而是她安然乖巧的睡姿。
他勾唇浅笑,不忍心吵醒安稳入睡的她。于是,他转身走向茶水间,悄悄把准备给她的两颗话梅糖放在标着“罗生生”大名的茶杯里。踌躇一会儿后,他又揣着一颗棉花糖和牛奶糖,只身前往另一层楼探视。
次日,白舟留下的奖励很快被发现。罗生生舍不得,只吃了其中一颗。她掰了掰手指头,算着他下次来听自己讲故事是后天了,于是就把话梅糖收进口袋里,留到第二天。
这天医院里正在组织节目活动,罗生生不擅歌舞,自然觉得没劲,悻悻地掏出口袋里的最后一颗糖,犹豫了一会儿,送入口中,再把糖果纸揣进兜里收好。
记不清是从哪一天起,她专门网购了一个玻璃罐储藏这些糖果纸,打算出院的时候数数多少张,然后把它们放在精美的包装礼盒里收好,送给白舟。
顺便,对白舟表明她朦胧的心意。
她已经想好了,就算白舟不接受她的坦诚也没有关系。至少,是他给了她治疗的信心,还在平淡枯燥的入院生活里,力所能及地给予她“等糖”期待。
06
雨夜,罗生生从储物柜里翻出一沓换洗衣服,接着特意看了看周围,确定暂时没有其他人,又从层层衣物的最底下,取出玻璃罐头,把所有的糖果纸倒出来一张一张数得出神。
“一、二、三……六十八……九十九……”
加上这天这一张,已经是整整一百张了。不出意外的话,到差不多一百三十张的时候,她就该“重见天日”了。
“喏,小罗,这里还有一张。”
“谢谢你。”
罗生生不是没思考过这个病友为什么像跟踪她一般无处不在,但此刻看在人家帮她捡到一张漏掉了的糖果纸的分上,就礼貌一下吧。
“你为什么收集这些东西啊?不就是糖果纸而已,在这里的日子很开心吗?”很显然,病友不理解她的行为,无情地道出自己的想法,“我还是想念医院外面的蓝天,那里象征着我曾是个正常的自由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相顾无言,各发各的呆。”
罗生生看了一眼那人,默不作声。
她只求白舟一个人能理解她,那就足够了。
不料对方下一句说出口的话,硬是将罗生生从美好的告白幻想中拉出来:“而且,这糖果几乎只要不愿意待在这里的人都有。清洁工阿姨每次都能在各个地方扫到很多不同口味的,也就更没有什么好拿来做纪念的理由了。”
罗生生停了手中的动作,瞬间怔住。
“你……说什么?”她失神,声音略微颤抖,小心地试探着问。
“我说,大部分人都有糖。像我刚开始不能接受待在这儿,所以天天闹脾气,也就收到了糖。但后来,我认命了,安分之后,便没再收到过。毕竟,我要待在这的时间是你的好多倍呢。”
顷刻间,罗生生如遭雷劈,手里捧着的宝贝罐子摔在地上,方才装好的糖果纸再次洒了一地。
“你……也收到过白舟医生的话梅糖吗?”
“嗯,一两次,不过我的通常是玉米糖。”
这个回答让罗生生悬着的心自欺欺人地放下了一小半。还好,别人只有一两次,而她有上百个呢。
不过她本能地开始害怕知道更多,本想赶紧收拾残局,任凭自己心甘情愿地被蒙在鼓里,但清醒的声音仍在喋喋不休:“因为后来换了个人给我发糖,原因是我的病情好转,被调换了病区。”
罗生生还是不肯放弃,炫耀着最后仅存的美好,道:“那他不但给我发糖,还不厌其烦地和我谈天呢。”
“只要他们发现没按时睡着的人其实都是会陪着说说话的,反正,值班是一晚上的事情,他们晃来晃去也无聊嘛,我以前……”
“你闭嘴!”罗生生听到一半,禁不住仓皇而逃。
07
所以白舟,真的只是如人所说,拿她在值班的深夜解闷吗?
罗生生不信,说什么也不肯信。
她一路躲到食堂后面的剩饭处理间,杂七杂八的残羹混在许多泔水桶里,已然发臭。
罗生生委屈地蹲在地上,纤细的手臂环住自己瘦弱的身体,盯着手背上白舟亲手给她扎入血管内的滞留针,宛如一头被夺去角的麋鹿,失去光芒的瞳仁里淌出一两滴眼泪,自此不再鲜活。
直至深夜降临,所有人都拿着手电筒在四处寻找她这个毫无预兆的失踪人口时,她才艰难地起身。蹲麻了的双腿在原地僵了半天,她走不出一步。
罗生生傻傻地站在原地,突然间放声大哭。
上帝又和她开了个玩笑,第一个找到她在哪儿的人,居然又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主治医生白舟。
在白舟又一次闯入她的悲伤世界之前,她听到外边有熟悉的护士在喊:“编号25床话梅,还没找到吗?”
编号?
25床话梅……
“罗生生!”
他还是来了,她自知是躲不过的。
白舟举着手电筒冲进来,跟着不停晃动的灯光在昏暗中闯入了罗生生的视线。她下意识地张开细长的五指挡住眼睛。
身为主任医师,白舟几乎是在那一秒间就发挥了一名从医者的细心习惯,留意到罗生生指缝间直流的热泪。
“你别过来!我不想见你!”罗生生想跑却跑不得,只能失措地大喊。
白舟关了手电筒,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凌乱地贴在皮肤上。他停下脚步,出口的问题让罗生生的心脏生疼:“你又想从我的眼前逃走了,是吗?”
罗生生的情绪正处于崩溃的顶端,顺着白舟的意又喊了一声:“是!”
她不光想从他眼前逃走,更想让他从她的心里逃走。即使,她还擅自在心里为他种下暗恋的蔷薇。
“罗生生,我知道你也清楚,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见她有所犹豫,白舟伸出双臂,小心地向前,意图将她揽入怀里,道:“你最近的状态也差不多可以出院了。听话,别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就崩溃了。我命令你,想开点儿。”
命令?罗生生恍然大悟,其实白舟根本不懂她因为什么才会崩溃。
因为他,因为他啊。
这个笨蛋。
罗生生又抽搐起来,白舟见状,急忙摸了摸身上的口袋。
她知道,他一定是又想找一颗话梅糖来哄骗她了。
罗生生自嘲一笑,头一次发觉最终只在西裤口袋里发现一颗草莓软糖的白舟,在她面前是如此狼狈。
一切为了工作。他拿糖哄她是工作需要,不想让她走,也是因为工作需要。
08
良久,罗生生在熟悉的蓝色病房内清醒。
她看见视线上方有葡萄糖在输进她的身体,猜测她可能是昨天伤心过度,导致血压忽高忽低,低血糖重犯,当场晕倒了。
罗生生环视四周,忽地想起小时候的某一天,她也是低血糖,在小镇上的诊所里躺了一个晚上,睁眼就是母亲的关心,即使下一句是让她没事就别浪费弟弟的学费住院,赶紧回家。
现在她对母亲的偏见已经释然,可是内心深处对白舟的情愫又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放下?
察觉到有人推门而入,罗生生赶紧闭上眼睛躺下。
现在只有这张小病床、小被子能让她躲一躲了,其他的人和事,她还没有整理好去面对的心情呢。
熟悉的薄荷味在向她靠近。她听见白舟用低沉的嗓音询问一同进来的护士:“她还没醒吗?”
“应该很快会醒,白主任,你方便的话可以在这看着她。”
罗生生又听见护士翻动病历单子的声音。
接着,白舟柔声道了一句:“好。”
护士关门出去后,白舟走到床尾,看了四周一圈儿,又沉默地凝视着罗生生身边已经打了半瓶的葡萄糖。
罗生生悄悄地睁开一只眼睛,想看看刚才进来的人离开了没有。触及视线里的白舟一如既往地穿着白大褂,她又赶紧闭上了眼。
奈何白医生还是一贯地细心,防不胜防地捕捉到了她的小动作,问道:“罗生生,你醒了是不是?”
罗生生故意不吭声。
“我给你带了话梅糖,整整一包,你别再逃走了。”
罗生生还是睡在那里,没有丝毫动静。
“你知不知道?这包糖可是你一个月的分量。”
所以,他接下来的最后一个月都不会来给她送糖了吗?
罗生生多希望此刻聋了双耳,好让她听不见白舟的每一个字。她深知,在她的角度,那预示着他给予她残忍至极的诀别。
白舟搬来床头柜旁边的小凳子坐下,故意用力地撕开包装给罗生生听,说道:“罗生生,你再装睡的话,话梅糖就都要被我一个人吃完了。”
罗生生的眼角落下一滴热泪,这一次,她不知白舟有没有细心地去读懂她寄予这滴泪的全部真心。
——可惜你再也酸不到我了,白舟。
尾声
一个月后的周末,罗生生如期出院。
同一天,院里针对难治性失眠推出了新型的喷鼻式疗法。白舟受命被院长派去外地,给被同类精神问题折磨的患者群体做为期一周的义诊以及进行新型药剂试用者招募。
出发在即,他与往班车上搬行李的罗生生无缘擦肩,错过告别。
白驹过隙,罗生生深信不疑,自己这段无果的一厢情愿会就此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不了了之。即使时隔一年,被命运安排于教堂门口和白舟的再遇,也因为一枚冲动而答应的戒指,使她没机会得知这场感情本来的名字唤作“双向奔赴”。
历经久别,罗生生终归抵不过猛然泛起的浓烈牵挂,在心底对眼前的人重燃星星之火。
白舟圆润了一圈,这是罗生生对他的第一印象。
看来他的小日子过得不错。
哦,不对,似乎她才该是彼此之间为情消瘦的那一个。
意料之外的重逢自然免不了叙旧。彼时,她接受了他的主动邀约,在街角的咖啡馆内就座。
有服务员礼貌地以鞠躬表示欢迎,罗生生深刻地记得,那天馆内循环着班得瑞的名曲,悠长的旋律愣是将两个人拉回一年前没能告别的遗憾里,各自伤感着。
“还好吗?”
白舟抿了一口咖啡杯里冒着热气的美式,询问着她的近况。
罗生生摆出一副已经释然的状态,笑容多了一分疏离,生怕坐在对面的白舟在下一秒就要从口袋里觅出一枚话梅酸糖,借此博取她的旧情。
然而白舟还真就如此。只是在他欲启唇之际,服务生端着一杯美式递到了罗生生面前,伸出右手示意她慢用。
罗生生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圈住杯口,又猛然忆起左手无名指上已经被另一个人用钻戒圈住余生。
她一时忘记了从医多年的白舟最擅长的不过“细心”二字,左手迟钝地往袖口里缩了缩。
看来她不再爱吃他的糖了,他以为还能故技重施将她重新套牢。
手心里的那枚酸糖被白舟攥紧了些,很快,他识趣地与她道别。
那夜,这座小镇上正在庆祝属于当地人民的文化节,天际烟火斑斓。白舟倚着酒红色的电话亭,孤身将糖塞入口中。
咝——
如当年一般,够酸。
更新时间: 2022-09-16 2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