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郁小词（来自《良人》）
5岁的小金住在我家的对面，第一次见他是某个黄昏该吃晚饭的时候，他一个人蜷缩在自家门口。暑假我无所事事便跟同学一起去发传单，当我回来时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爸爸呢？”我蹲下来问他。
“他喝酒去了。”脆生生的童稚声音带着怯怯的眸一并收入眼底，我愣了一下温和道：“来姐姐家吃饭吧，我给你拿好吃的。”
小金把头低下不作声，我还要继续问他，母亲听见声响，开门见是我跟小金在说话，便道：“你喊不动他的，他爸爸嘱咐过他不要吃别人的东西。”
我站起身来看着可怜的小家伙有些愤愤地说道：“整天就知道喝酒，对孩子不管不问，这是什么父亲？”
小金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年龄虽小但也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地又往自己的门口缩缩。
母亲从厨房拿了一个刚蒸熟的野菜包子递给小金：“吃吧，等你爸爸回来我跟他说，以后奶奶家的东西可以吃。奶奶看着你长大的，他不会不同意的。”
小金平时很喜欢我母亲，偶尔母亲会从家里拿过一个苹果或香蕉给他吃，他父亲亦是默许他接受的。
小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包子，吃得有些急，看起来是饿了很久。
我跟着母亲回到家中，邀请小金，看他不动弹就作罢了。
“他父亲整天在外面游手好闲，把孩子当什么了？小狗小猫似的养着吗？”我语气里算是愤愤不平，母亲推了我一把，示意我不要说下去了。
“姑姑……”屋子里一团粉色飞了过来，我忙弯下身子去接住了她。
“桐桐……”我把小家伙抱了起来，亲热地在额头吻了几下。
桐桐是我哥的女儿，今年4岁，据说性格像小时候的我，霸道又爱管闲事。
母亲去端饭，桐桐拉着我的手非要去看她的新作品。这丫头自从开始学画画以后，家里的墙壁和窗帘早已成了她的实验场地。等到了她的专用小书桌前，桐桐霸气十足地展开一幅画，指给我看。
“画的什么呀？”
有点抽象，我在心里暗暗评价，又仔细看了一遍，还是没有看出来这孩子想表达的意思。
桐桐白了我一眼，指着画说道：“这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我想着这种看上去全是葫芦的画风，应该是小女孩看动画片后的灵感，没想到全是疼爱她的大人，不对，怎么没有我呢？
“桐桐，画里怎么没有姑姑呢？”
“姑姑出嫁了，就不用画啦。”小姑娘答得理所当然，完全看不出是为了偷懒而故意剪掉姑姑的出镜。
“奶奶说了，姑姑出嫁那天我要当花童去牵裙子的。”桐桐以手支颚，仿佛陷入了遥远的想象当中。
“那你奶奶有没有告诉你，姑姑就是出嫁了跟你也是一家人哇？”我用手指弹了下她的脑袋，笑意盈盈地说道。
“你们两个快点过来吃饭，你也是，一点都没有大人样子。”妈妈看着我说道。
今天中午母亲蒸的野菜包子，又炖了我爱吃的排骨冬瓜汤，我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妈，还是你做饭好吃，我们学校食堂的菜简直没法吃，我每天最想念的就是妈妈做的好吃的。”
“小吃货。”说话的是刚从外面进来的哥哥。
我一只手抓着个包子，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去抄排骨，嘴里含糊不清地应道：“哥，妈蒸的野菜包子太好吃了。”
哥哥才一进门，我们可爱的小公主就一阵风地奔了过去。
“爸爸抱……”
我哥哥无奈地伸手接住飞过来的粉色团状物体，然后用手捏捏了她的脸蛋问道：“今天在家里有没有想爸爸呀？”
“桐桐想爸爸。”
哥哥抱着她来到餐桌前，母亲给他添了碗筷问道：“今天中午怎么回来了？下午不上班了吗？”
“路过回来，下午要出差，我拿几件衣服，顺便看看这个小魔王。”
我一边吃饭一边斜眼看着桐桐和哥哥，不知怎的就想起来对面的小金和他爸爸，心里不由自主地叹息起来。
哥哥走后，我看着桐桐攀着母亲开始撒娇，似乎感知到他要离开几天似的，非要母亲送她去找爸爸的车。
母亲刚好吃完饭，遂抱起她跟我说道：“我抱她去楼下转转。”
我主动承担了刷碗的重任，等把一切收拾干净，正要去看书，却听到门口一阵一阵孩子的哭声，我不由得皱着眉开门去看。
是小金的哭声，此时他家的门已经打开了，里面一片狼藉，有男子的怒骂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我看着对面的方向，蜷缩的小金，我于心不忍地走过去拉住他的手说：“到姐姐家来。”
令我意外的是无论我如何温柔地说，小金只是倔强得不说话，丝毫不离开自己家门口半步，眼睛盯着屋子里面。
我叹息了下，想要进去找小金的父亲金奎，却被小金拉住了衣角，童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爸爸喝醉酒时不喜欢别人去我们家里，姐姐不要进去。”
“你害怕吗？”我问道。
“不害怕。”小金木木地回我。
我怔了一会儿，确实不敢贸然走进对面的房子里去，那里有一个酗酒归来，还在摔打东西的恶魔。
这个时候母亲抱着桐桐回来了，看见我站在门口望着小金家的方向立刻沉下脸来，道：“回家去，有什么好看的。”
我跟在母亲后面赶紧回家，转身而去的瞬间我看见小金的眼睛里闪着微凉的光芒，那是泪水吧。
“那个孩子真可怜呀。”我跟母亲说道。
“我们能照应的自然会照应，但你还是个大姑娘，他们家的事你少看少管。”母亲不无警告地对我说道。
“小金的妈妈去哪儿了？”我忍不住问道。
“嫁人了。”母亲回答得言简意赅。
我随手拿起一本书准备读，听到这里并无意外地说道：“跟对面的离婚也是很正常的。”
母亲还要跟我说什么，又懒得说的样子冲我一瞪眼：“看你的书，小孩子家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我吐了吐舌头不再问，安心看书去了。
夏天的水果坏得很快，常常吃不完就要扔掉，后来母亲怕浪费，就把剩下的水果都给对面的小金送去，时间久了，小金看到我母亲就会羞涩地笑笑，叫一声奶奶。
暑假快结束的我，才把《资治通鉴》看了十分之一，有些颓然地看着那一排书。
“哈哈哈哈……”由于门是虚掩着的，我被这笑声吸引，便要出去探个究竟。
“别出去，是小金妈妈的笑声。”母亲从厨房出来阻止我因为好奇而打算迈出的步子。
“妈妈？”我一愣，有些了然地看着门口方向。心里对金奎的鄙视又增加了一分，觉得他又祸害了一个良家女子。
第一次见到小金的新妈妈，是个慵懒的午后。
她眯着细细的眼睛在我眼前站住，说：“你是笑笑吗？”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应了个是。她微胖，个子不高，手指伸出来是黝黑的颜色，像油画上的棕色。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的？”
她说：“跟大妈常在一起带孩子玩，在小区花园常遇到，听她提起你过，听说你在上大学，真厉害。”
我很惭愧，一来因为我觉得大学生没有什么厉害的，二来因为她说的话我当时没怎么明白。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的交流，因为她说以后要来找我借书看。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逐渐地了解到，她叫楚遥，农村出来的，只有初中文化水平，她主动追的金奎，她觉得他很有爷们味。
我有些皱眉地听她说起这些，觉得金奎配不上她。
为了让小金去幼儿园上学，楚遥找了一份在电子厂的工作，每天除了工作还要接送孩子，她原本就显老的模样又沧桑了一些，那比我还小一岁的女人看上去竟像三十几岁的人。
很快我就暑假结束回到学校去上课了，就慢慢忘记了楚遥和小金的故事。
再次被提起是两个星期后我坐车回家，狭窄的楼梯口撞见了头上包扎着的楚遥，她看见我下意识地想躲。
我忙唤住她问道：“头上怎么弄的？”
她明显地慌张起来，往旁边躲了躲道：“不小心摔的。我要去接小金放学了，不能跟你聊了。”楚遥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惆怅了一阵子。
这次回来给侄女桐桐买了一套新的画笔，这小丫头对画画充满了兴趣。
才一进门，那飞过来的软软的小东西就先嚷道：“姑姑，姑姑，给我买什么好吃的回来啦？”
“你都胖了还要好吃的，不买。”我故意在她脸颊上捏了捏，肉肉的感觉很舒服。
“小气姑姑……我不爱你了。”桐桐鼔着脸颊说道。
我这才从书包里拿出新画笔和从超市买回来的山楂糕给她，桐桐接了过去欢呼雀跃，又跑回来在我脸上亲了两下。
母亲在厨房摘菜，我过去帮忙，桐桐一个人抱着画笔去她的小书桌玩去了。
“我在楼梯口遇到了楚遥，她头上受伤了。”我说完便注意观察母亲的神情，可是，母亲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那伤不像是摔的。”我试探着又说道。
“是金奎喝醉酒砸的，缝了七八针，不轻也不算重，过段时间就好了。”母亲说得简略，又不想多说什么的样子。
晚饭过后我带着桐桐在家门口玩，刚好又碰到从外面回来的楚遥和小金，而桐桐看到楚遥就有些惊恐地躲进我怀里，闭上眼睛不敢看她。
“桐桐怎么了？”我低声询问。
“有血。”桐桐睁开眼睛怯怯地说道。
后来在家里待久了才听母亲谈起那天的事情来，事情的经过简单而粗暴。酗酒归来的金奎听到小金的哭声，便下意识以为是楚遥虐待了他的儿子，动手就打，楚遥躲闪得厉害，金奎恼羞成怒，抓起烟灰缸狠狠地往楚遥的头上砸去。
听到声响时，母亲刚好带着桐桐从楼下玩够了回来。桐桐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呜呜哭了起来。而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桐桐看到小金都会害怕。
我跟楚遥年纪相仿，看到有些苍老的她于心有些怜悯。
我劝过她离开，她不肯，说着关于爱情与包容的道理。
我忽然害怕起爱情来，在我20岁的时候。我异乎寻常地感到自己的微茫，一切都在变动之中，让我不敢相信永恒的存在，而那正是我所期望拥有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遭遇虚无。我有太多的疑问，甚至我都不能将这些疑问表达清楚。
更新时间: 2020-02-15 2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