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辛基的冬天大雪纷飞

发布时间: 2019-12-05 19:12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赫尔辛基的冬天大雪纷飞

文/莉莉周

001

无论过去多久,孟云雀始终难以忘怀赫尔辛基的冬天。

这是孟云雀三十岁时的光景,几只黑鸟自白桦树上扑腾着翅膀飞走,惊落了积雪。她站在街边有些怅然的恍惚,恍惚当中,她想起十五年以前。

十五年前,少女云雀生活在那座温暖的中国南方城市,杭州。母亲是越剧团的当家花旦,一曲《碧玉簪》家喻户晓。她们住在西子湖畔的民巷里,日子安静而悠长。

只是自记事起,她便没有见过父亲。

邻里街坊私下的风言风语时常传到她的耳朵里,说她是讨债鬼,生来作孽的。

母亲亦不刻意瞒她,告诉她她的父亲曾供职政府,性格耿直,却因为受他人诬陷,背了黑锅。她出生那天,不堪忍受的父亲从高楼跳下,以死明志。

孟云雀难受了好一阵子,可惜老天爷却不给她缓神的机会。母亲的越剧团由于经营不善被迫解散,辗转被一位附庸风雅的华裔富商接手。之后她跟随母亲背井离乡,去往各个国家表演,再之后,滞留在芬兰。

在剧团老团长的接济下,她们搬进了赫尔辛基的合租屋。

古旧的三层洋房住满了形色各异的人,条件并不好。行李刚放下,走廊上就有一个醉鬼跌跌撞撞经过,并毫无征兆地呕吐起来。母亲赶紧将孟云雀护在身前,掩住她的口鼻。

在异国的日子十分清苦,母亲在华人开的酒楼唱越剧,微薄的工资不够两人过活,身体更是不堪重负,大小病不断。

孟云雀每日起早去商店买过期的食物,然后骑自行车五公里,到远郊的滨海渔场捡扔掉的死鱼。

如此拮据,她心疼母亲,偷偷将心爱的月琴卖掉换了钱,去市集买了一套新衣送她。谁知母亲怒极,勒令她如果赎不回月琴,就永远不许回家。

那天,孟云雀在买了她月琴的古董行央求了很久,老板用芬兰语愤怒地斥责她。原来今早一位女士已经出高价买走了月琴,孟云雀急得大哭起来。最后老板甩给她一个地址,无奈地摆了摆手。

古典雅致的别墅里,梅夫人放下膝上的报纸,透过红茶袅袅的白雾细细打量着坐在对面沙发上故作镇定的女孩。像,太像了。

她勾起淡淡的笑:“想要回琴也不是不可以,可我是花了不少钱才买回来的,你平白要回去,我不是亏大了?”

孟云雀紧咬下唇,交合的双手加重力道:“您如果愿意将琴还给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002

孟云雀有了另一个名字——瑞娅。

瑞娅是个流浪在赫尔辛基的中国孤儿,机缘巧合下被梅夫人收养。她乖巧腼腆,知书达理,深受梅家人青睐,和梅知偃感情深厚,得以陪伴在他身边。

梅知偃是谁?

他是这户上世纪伊始便在北欧做外贸生意的梅家唯一的继承人,是梅家的少爷。

奇怪的是,几年前瑞娅留学美国的来年便与梅家中断了音信,至此下落不明。

孟云雀心里对那位瑞娅姑娘是有一些愧疚的。

哦不,从昨天起,她就是瑞娅了。

梅夫人提出的条件很诱人,倘若她能假扮瑞娅,完成她交代的事情,不止月琴可以归还,事成之后还会支付她一笔可观的酬劳。

其实要假扮一个人并不难,何况本就与对方长得极为相像,又在众人面前消失了这么久,有一些变化也属情有可原,而且身后还有人撑腰。

那天她盯着照片上的女孩良久,最终答应了。

说什么上帝为你关了一扇门,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没有钱,她和母亲的生活就永远不会好转,即使冻死在冰冷的合租屋里也无人问津。

见到梅知偃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彼时孟云雀经梅夫人的调教脱胎换骨,立镜中的长发女孩眉目轻薄,身量纤细,她微微愣神,底气仿佛足了许多。

带着这种错觉,她见到了梅知偃。

是在梅家后院的一片白桦树林。

他不过比她大两三岁的样子,人那么瘦却又那么高,黑色毛衣松松地穿在身上,有种阴柔的美。他浓烈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孟云雀的心一下一下“怦怦”地跳,她蓦地想起母亲曾教她的诗句——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在他灼灼的目光注视下,孟云雀鼓起勇气,朝他怯怯地笑起来:“知偃哥哥。”

许是眼花,梅知偃似乎轻轻地皱了皱眉头。

他踱步走到她跟前,探出手,冰凉的指尖触及她微颤的睫毛,孟云雀像只受惊的小鹿,睁大眼睛回望他。他这才笑了,在她额角印下一吻:“瑞娅,我终于不是在做梦。”

白桦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又慢慢远去。静谧的午后,孟云雀竟好像听得见猛烈的海潮。

孟云雀唯一要做的,便是讨梅知偃的欢心。

梅夫人把一切都安排得顺理成章,对于瑞娅消失的那段时间,只跟梅知偃解释说是回国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了。未果,只寻到远房亲戚,那家人恰好也在赫尔辛基,复又回来,时常两家跑。

说实话,瑞娅的性情和她大相径庭,通过数次接触,梅知偃也并没有如梅夫人讲述中待他这位青梅有多热切,弄得她惶恐不已,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他识破了。

他在家赤足,雪天亦然。

赫尔辛基漫长的冬季随着一场鹅毛大雪不期而至,孟云雀冻得头痛,窝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敢动。梅知偃却凭窗眺望外头的冰天雪地,身上穿得单薄。

她吸了吸鼻子,将毛毯裹得更紧实。梅知偃转头看她:“很冷?”

孟云雀自然而然地将其理解为关心,她跳下沙发,凑到他跟前笑吟吟地问:“想知道赏雪的时候,做什么事才应景吗?”

梅知偃一愣,嘴唇张合:“做什么?”

孟云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猫般灵巧地蹿出去,回来时怀中抱着一套茶具。

梅家书房里珍藏着诸多古玩和奇珍异宝,这套紫砂茶具她眼红了好久,终于逮到机会可以大大方方地把玩一番。

赫尔辛基的初雪愈演愈烈,天寒地冻,孟云雀拉着梅知偃盘腿坐在落地窗边,一边煮茶,一边徐徐讲述中国的传统文化,唐诗宋词,如数家珍。

“关于雪,中国有首很著名的诗你听说过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你看,是不是和现在的情形很像?”

少女笑吟吟地将茶杯奉到他面前,顺手丢进去一小块方糖。他喝红茶长大的,她怕他喝不了中国的苦茶。梅知偃却迟迟未接,孟云雀疑惑地扬眉,他抿抿薄唇,视线重新落回窗外:“你忘了,我对糖精过敏。”

003

孟云雀对梅知偃在与她怄气这件事上后知后觉。

初雪过后,万籁俱寂。街边松树枝头上的榛子摇摇欲坠,孟云雀放学沿路捡了几颗又大又饱满的塞在兜里,准备拿来替“健忘”的瑞娅向梅少爷赔罪。

糖精过敏这种稀奇事啊,大概只会发生在他们这些尊贵的人身上吧。

梅知偃的房间简单洁净,一如本人。两个木书柜里堆放着许多原文书,孟云雀念起来很吃力,手指随眼睛缓缓滑过它们,表情苦恼,全然未发觉主人早已沉着脸站在门口。

梅知偃叩门的声音很响,孟云雀吓了一跳。举目望进他深沉如夜海的双眼里,慌忙道:“对不起,我是来送榛子给你的,没想到你不在……”

“谁准你碰我的东西的,出去!”梅知偃冷冷地打断。

梅夫人说他幼年有自闭倾向,性格一贯古怪疏离,需要尽可能地包容和谅解,可孟云雀脸上的难堪实在掩饰不住。

她努力收敛情绪,佯装若无其事地下楼和梅家人共进晚餐。梅夫人给她使眼色,她原想当没看见的,犹豫了一下,还是夹满一碟子蔬菜,递到梅知偃手边。

然而梅知偃甚至都没有看她,放下筷子起身离席:“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少女的心思敏感而脆弱,孟云雀盯着他离去的挺拔背影,慢慢红了眼眶。

之后一连数日,孟云雀都在酒楼帮忙招呼客人,日子清闲,脾气却变得浮躁。有时坐在看台听着戏文,而思绪却如篆烟飘去九霄云外。

她已经三周没有踏进梅家了,梅知偃也没派人来寻她。他伤害了她那点可怜又宝贵的自尊心,她想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那天班上几个排外的女同学在学校餐厅对她出言不逊,孟云雀的火气直窜到嗓子眼,她端着剩饭剩菜的餐盘,回头走到始作俑者面前,兜头倒下。

围观的人群一片哗然。

芬兰人的法制观念很强,事后那位女生立刻报了警。

肥胖的警官要求双方监护人到场协调,孟云雀不肯开口,独自坐在角落里承受着对方父母咄咄逼人的指责。

梅知偃赶到警察局时,孟云雀在椅子上缩成小小的一团,昏昏欲睡。

她几乎立刻就清醒了,看见他与他们交谈,神情沉静如斯,她恍惚以为仍在做梦。

他掏出一张支票压在桌上,推到那名女生面前,侧脸倨傲且英俊:“填吧,让我看看你的道德水准值多少钱。”

孟云雀揉着眼睛差点笑出声,她颇感意外梅知偃竟然会采取如此暴发户式的解决方式,而且讲话刻薄起来连女孩的面子亦不懂得给。

那时的孟云雀想,如果她是紫霞仙子,那么梅知偃就是她的盖世英雄。

深夜的赫尔辛基气温低到令人难熬,他腿长步伐快,从警察局出来后径自走在前面。孟云雀吃力地跟在后头,双脚早已冻得僵硬,失去了感知。

前路漫漫遥无尽头,她忍不住小声叫他的名字。

梅知偃转身站在雪地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看着狼狈不堪的她:“被人欺负只会蛮横硬来,受了委屈只会哭,这算是你的本事吗?”

显然他的余怒未消,孟云雀嘴唇嚅嗫,生生咽下方才酝酿的求和的话,默默地跟着他坐上梅家的车子。

很久,她才幽幽地道:“你说这个世界公平吗?公平,也不公平,也许我觉得天大的事情,你动动手指就能摆平。不过我不抱怨,因为我相信,这个世界的美丽,要比丑陋多得多。”

004

孟云雀说完那些话,便在明暗交割的光线中沉沉地睡去。

那天晚上,车子在梅家别墅前停了很久。月光如华,少女枕在梅知偃的右肩上,温热的气息熏着他耳根后的小片肌肤。眉头紧蹙,像只警觉而脆弱的幼兽,他感觉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自从将孟云雀从警察局带回来以后,冷清的梅家别墅又重新热闹起来。

梅知偃躺在藤椅上看书,她照旧坐在旁边打哈欠,却会装模作样地偷偷观察他漂亮的脸和极深的双眼皮。

他置之不理,越是如此,孟云雀顽劣的本性就越是日益暴露出来。

比如他换鞋进门时躲在门后跳出来吓唬他,在他喝下午茶时骗他在里头加了糖,他每每中招,然后就会听见少女隐隐的低笑。

终于有一天他忍无可忍了,伸手捂住她的嘴。孟云雀下意识地舔了舔双唇,舌尖碰到他的手指,他即刻如触电般往后躲。

瞧见他微醺的两颊,孟云雀十分惊喜:“咦,梅知偃,你是脸红了吗?”

高中毕业那年,梅知偃独自出门旅行。

西班牙明媚的日光以及它热烈的风情令人沉醉,游唱艺人随处可见。

翌日,他在催命般的敲门声中打开酒店的房门。孟云雀在独处时总感觉心里缺了一块,终于下定决心,风尘仆仆地赶来。在梅知偃开门的瞬间,她猛地扑进他怀里。梅知偃知道自己完蛋了,瞧,他竟然那么惊喜。

她原是一丛野生的刺玫瑰,在梅知偃荒芜的心上肆无忌惮又悄无声息地植根蔓延开来。

西班牙广场,孟云雀学《罗马假日》里赫本的样子坐在台阶上吃冰激凌,颇有闲情逸致地一根根舔去手指上沾着的奶油。

他握着她的手走过长长的街道,经过那窗前种植艳丽的、垂挂下来的花藤。那天的气温和阳光似乎都恰好,风与香气合谋,骗走了一颗少女柔软的心。

暮晚街心热闹非凡,弗拉明戈舞者随着掌声击节起舞,随性自由的国度,简直纵容人撒欢。孟云雀挣脱开梅知偃的手加入进他们,美丽的东方女孩,舞姿拙劣却惬意非常,她朝他伸出手,邀请他加入。

梅知偃站在原地,面有愠色:“瑞娅,该走了。”

他说完就转身,也不管她应没应声,同不同意。她小跑了好一段路才追上他,扯过他的手臂扳正他的脸:“你生气了吗?因为我吗?”

她小口喘着气,语气雀跃异常,呼出的热气扑上他的鼻尖,他不自然地别开脸:“没有生气,不是因为你。”

孟云雀“扑哧”笑出声,纤细的胳膊环上他的颈项,覆在他的唇畔低语:“愿他用口与我亲嘴,因你的爱情比酒更美。”

《圣经·雅歌》,他翻了一遍又一遍,独独在这句的这一页折了边角。

如水的夜色中,梅知偃的眉骨隐现不定,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糟糕透了。他想推开她,孟云雀倏地反握住他的手心,吻住他的唇。

沁甜与清凉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梅知偃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那晚的西班牙繁星漫天,游人喟叹。神话所说的是否当真呢,相爱的人抵额等待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照耀大地,便可爱足一生。

005

或许只有在十几岁的年纪遇见彼此,一双手,一个拥抱,仿佛就能共度余生,背对着世界甘愿沉沦。我爱你,你爱我,这便是天大的事了。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

孟云雀逐渐忘却一开始接近梅知偃的初衷,她也忘了说谎者的代价,是快乐如露水般短暂。

梅夫人派人尾随她至西班牙,偷拍下一组照片。她将照片甩在梅知偃面前的时候,露出了胜券在握的微笑。

梅知偃和梅夫人的关系素来如履薄冰,是整个梅家都知晓的事实。

和孟云雀相似,他幼年时父亲因病去世,梅夫人独自撑起大局,忙于经营。年少的梅知偃同时缺失父爱与母爱,以致他的性格日渐孤僻,直到瑞娅敲开他的心房。

梅夫人拼了大半辈子,全在为梅知偃铺路。她希望他弃文从商,继承他父亲的衣钵,可梅知偃却很排斥,因此梅夫人才安排了瑞娅作为棋子。不过可惜瑞娅聪明过了头,竟妄想靠梅知偃飞上枝头变凤凰。于是梅夫人送走了一个瑞娅,又找来一个她代替。

梅知偃静静地端详着那一张张画面万分熟悉的照片,少女明眸善睐,和他记忆中的瑞娅明明有很大的差别,却丝毫抵影响不了她在他心中蔓延的速度。

梅夫人是感情路上的过来人,不会看不明白他眼中隐含的温柔:“瑞娅的去留,现在全凭你决定。”

旧历新年那天,清静的别墅里人声喧嚣,梅家人相聚在一起举办派对庆贺。众多兄弟姊妹中,梅知偃无疑是最醒目的。孟云雀匆匆赶到时,入眼即是他被几人围拢的场面。

他隔着人群准确地看到她,孟云雀不由得苦笑,她想自己对他是真的无法不倾心的。

他越过人群走到她的面前,牵起她的手:“带你去吃东西。”

孟云雀拉住他,摇了摇头。

梅知偃又道:“那带你去休息。”

孟云雀还是摇头,梅知偃疑惑地与她对视片刻,笑意很淡:“那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他漆黑的眼里似乎始终弥漫着雾气,孟云雀多么庆幸自己是那个顺利抵达海港的夜归人,得到他温柔以待。

热流涌上喉咙,湿润了眼眶,她将头靠在他的身上,哽咽不已:“梅知偃,我根本不值得你待我这样好。我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你对我一点好,我只会加倍讨更多来。”

来之前她已经听说,梅夫人利用她迫使他妥协,他坚持了这么久的立场被她破坏了,而她却是个可恶至极的骗子。

热泪落在梅知偃的手背上,打在他的心尖。

他垂首吻去她眼角的泪水,珍重地吻她的眼帘:“人活在世,要面临的选择何其多,即使我放弃了一条路,也会有后来人替我走下去。所以选择与否,又有多大关系呢?为你,我心甘情愿。”

006

那段时光里的赫尔辛基是孟云雀心头的一粒朱砂,日后回想起来,总要伤筋动骨地痛一番。

梅知偃人生中穿的第一套西装,是孟云雀亲自挑选的。

按照梅夫人的决定,他在大学时期念了经管系并取得了优异成绩,毕业后很快接手公司,继承上辈人的衣钵。

梅夫人了却的这桩心事,成为孟云雀心中永远挥不去的愁云。

她始终觉得自己是扼杀了梅知偃未来的刽子手,如果不是她,也许他现在就不用周旋在令人厌烦的精明商人之间,为了争取那百分之一的利润或是一块待开发的地皮而焦头烂额。

孟云雀看他的眼神时常流露出自责,梅知偃却反过来宽慰她:“如果你觉得亏欠了我,就待在我身边,此生为期,怎么样?”

梅夫人五十岁生辰时,梅知偃做成入行以来最大的一笔买卖。庆功宴和生日宴一同在波罗的海海边一艘豪华的游艇上举行。

当梅知偃携孟云雀出现在宴会上时,在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都聚集在这颗冉冉升起的商界新星上。不得不说,虽然他缺乏商业兴趣,但确实有极佳的经商头脑。

对于这种场合的应酬,梅知偃一向心不在焉,却不曾有一刻松开握着她的手。

时光翩跹而过,当年静默如树的少年如今越发英俊成熟,一笑一蹙眉都具备令人心折的魅力。他的手干燥温暖,孟云雀一直相信这双手能够为她挡住狂风暴雨,带她披荆斩棘。

那晚孟云雀温驯极了,重重心事压得她磨光了棱角。

直到服务生递给她一张字条,是梅夫人写的。

游艇内一处偏僻的房间里,梅夫人交叠着双腿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当初我果然没有看走眼,你不仅比瑞娅聪明,也比她更有手腕,知偃走到现在的高度,你功不可没。”

孟云雀木偶般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内心犹如翻江倒海:“他放弃了未来,变成了你杀伐商场的武器。夫人,你真的满意吗?”

梅夫人被她直白的话语激怒了,她笑着将酒杯放在茶几上:“不,我不满意。要让知偃的地位巩固,他还需要一个门当户对、能助他的事业更上一层楼的妻子,而你的存在,超出了我对未来的设想。”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起身塞进孟云雀的上衣衣襟里:“这是这些年你假扮瑞娅所得的报酬。好了孟云雀,从此以后你自由了,别再纠缠我儿子。”

孟云雀气得浑身发抖,她不知道当年真正的瑞娅是否也曾如她今日这般自尊受到践踏。

她狠狠地攥住信封,扬起一抹讽刺的笑容:“抱歉梅夫人,我对梅知偃没有企图,你的顾虑是多余的。我从未想过要缠着他,觊觎梅家的一分一厘。”

“是吗,你也从未爱过他?”

“从未,我从来都……”

“真的?”

话音落地,下一秒孟云雀便仿佛坠入地狱。

房门不知何时打开了,梅知偃站在门口,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孟云雀愣在那儿,犹如当头被雷劈中,心剧痛起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是孟云雀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眼目睹梅知偃像只遭受刺激的暴躁野兽。

他竭力保持冷静,几步冲到她的面前,单手箍住她的手臂,将她重重地推到坚硬的墙面上:“说你爱我,说刚才我听到的都是我的幻觉,说啊!”

他的神色几近哀求,孟云雀想解释,最终却只是极缓慢地摇头,心如刀割:“我不是瑞娅……对不起,我一直都在骗你。”梅知偃出现前,梅夫人曾悄悄附在她耳边说:想想你的母亲吧,她多可怜。你知道我为了知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梅知偃的眼睛渐渐失去焦距,变得麻木而空洞。

良久,他的手直直地、颓然地垂下。愤怒的他将室内的陈设弄得一片狼藉,刺耳的声响令人胆战心惊。

最后他靠在角落里,颓然地对她说:“走,别再让我看到你。”

孟云雀清醒地感受到身体里的温热在一寸寸流逝,我并非从未爱过你,而是一直爱着你啊。

那天晚上十点整,海岸边破空升起明亮绚烂的烟花,她离开灯火璀璨的游艇,站在岸边仰头看了很久,很久。

波罗的海冰冷的海风吹来无尽的心碎,待到夜空恢复如常,泪水混合着潮气淌过她的整张脸,方犹如大梦初醒。

007

后来的后来,某年春,母亲病倒在戏台上,送往医院后检查出胃癌。孟云雀在生活给予她的又一次无情的打击中一蹶不振。

她从大学辍了学,每天打很多份工,全部积蓄都花在给母亲治病上。老团长于心不忍,说服酒楼老板让她接替母亲的工作,那把蹉跎了多年光阴才换回来的月琴,终于派上了用场。

关于梅知偃的消息少之又少,只偶尔听闻他近年行事手段越发狠戾乖张,无数名媛趋之若鹜,却没有一个能和他出现在报纸杂志的同一版面上。

有情饮水饱的日子避之不去,她深深埋藏在了心底。

梅知偃来看过她表演,就坐在人头攒动的台下,那么近的距离,却像是隔了几重山水几重天,鸿沟难越。

醉酒后他在街口拦住她,像个固执的顽童一般抱住她不放,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除了一遍遍唤她的名字,皆剩叹息。

眼睁睁放任一棵繁茂的常青树枯黄了叶子烂了根,孟云雀却无能为力,只能无声地落泪。

那时母亲的病刚有了好转,赫尔辛基迎来难能可贵的晴朗天。她推着母亲来到医院的草坪晒太阳,这么多年,母亲不是不清楚她经历了些什么。

她将瘦弱的年轻女孩搂在怀里,嗟叹道:“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替你算过一卦,算命先生说你福薄命浅,留不住感情,可倘若一旦动了情,便在劫难逃。世事无常,没想到真的应验了。”

孟云雀不信命,但命运确实带给她不止一回的劫数。上帝待她不公,甚至不愿见到相恋过的人有个好聚好散的结局。

梅知偃在商场树敌不少,扬言报复的人也很多,而唯一一次真正的报复,赔上的却是孟云雀的命。

在去滨海鱼厂的公路上,她恰巧看见一辆重卡将汽车撞至侧翻,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人她再熟悉不过。

孟云雀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顾不得情况危急,奋力跑上前挡住手中持刀还欲行凶的歹徒。徒手与他博弈,她紧绷着神经与对方周旋,最后被推下悬崖,掉入一望无际的大海里。

落水的那一刻,警车的鸣笛声自远处渐近。

梅知偃,我把我的命都赠予你,这样是否算我还清了此生对你的亏欠?

蔚蓝的海水浸透了她的衣服和身体,仿佛有个声音在召唤她,召唤她回到归途。

她闭上了眼睛。

很多年以后,孟云雀离开芬兰,带着一身的创伤,更带着无望。

当年身负重伤的梅知偃不会知道有个傻姑娘为了保护他,甚至差点为此送了命。

当年奋不顾身的孟云雀也不会知道,他躺在病床上迟迟不愿苏醒,是因为梦里有少女时代的她。

一对以捕鱼为生的父子出海时意外地救了孟云雀。病愈后,她得知母亲以为她葬身海底,在她失踪的第三天的清晨便不治离世了。

天大地大,孟云雀终于一无所有了。

后来她来到瑞典,成了一名导游。

她不看报纸、不浏览新闻,她害怕午夜梦回间那人再来牵动她千疮百孔的心,要她再重伤一次。

有些话没能说出口,便成了心事;有些爱没能抵达,便成了久治不愈的顽疾。

这天瑞典下了好大一场雪,旅客们暂时躲在一家咖啡馆里休息。孟云雀站在外头的白桦树下,几只黑鸟扑扇着翅膀飞起,惊落了枝头的雪,她有些怅然的恍惚。

恍惚中,她忆起那些前尘往事,但这旧了远了的回忆似乎并不是她的,好像更像道听途说的一则悲情故事。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孟云雀诧异地转过头去,身旁的白发老妪递给她一杯热气袅袅的茶。她微笑:“这是几年前一位客人在店里留下的诗,他为了寻找自己遗失的爱人走遍了世界各地。他说她曾教他的这首诗,他将永生铭记。这茶也是他专程从中国带来的哦。《圣经》里说爱如捕风,可我想他们的爱情会和这诗一样美,每个人的爱情都会是,你说呢?”

孟云雀静默良久,点头笑了。

旅行团启程离开时,雪还在下,就像那年的赫尔辛基,雪纷纷扬扬不肯歇,落满一冬。

天空依旧那么白,白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只有她知道,失之吾爱,恐怕即是错过一生。

即是朝朝暮暮。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9-09 22:09

特色栏目 - 读者意林花火飞言情飞魔幻故事会

莉莉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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