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哑树
001
夜晚,月亮躲在树梢边上,朝大地洒下一捧清辉。在荔清路边的烧烤摊上,红蓝相间的粗布因为常年被风吹日晒,蜕成一种俗气的颜色,几根杆子撑起了棚子,暗黄的灯泡悬在上面。
苏边草穿着简单的衣服在老板的吆喝声中来回穿梭在客人之间,将炒好的小菜放在桌子上。她一刻都不想休息,看到那满是油渍的水想也没想就蹲下来刷起盘子。老板娘看这姑娘真是越发地喜欢,不由得说:“边草,真是辛苦你了,这盘子就留着让贺川来刷吧。”
“没事,我在家也经常干活的。”苏边草一听急了,反驳道,“再说他不是骑车回家帮忙拿货了吗?”
苏边草蹲下身来,身上穿的本来就是短款的白T,随着她弯腰的动作,衣摆不断向上拉,露出一截白嫩的腰,暖黄色的灯光打下来,露出的那一块肌肤姣好。
倏忽,一具高瘦的身影笼罩下来。
贺川站在苏边草后面,有些粗鲁地把一件薄款的连帽衫重重地往她头上一扔,声音清冷:“苏边草,赶紧把衣服穿上。”衣服不偏不倚地挂在她脖子上。
“你回来了,”苏边草听到声音回头,眼睛亮晶晶的,“可是我不冷。”
贺川蹙起好看的眉毛:“起来,我来刷。”
“我不累……”苏边草话还没说完,就被贺川一把拎起。他低声喊让她站好,接着敞开那件连帽衫,俯下身子,双手穿过她的腰间。
苏边草紧张得心怦怦直跳,她看着他头顶浓密的黑发,闻到了他身上那种淡淡的皂荚味,脸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
贺川丝毫没有发现她的心理变化,用衣服在她腰间打了个完好的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别再让我看到你干活了,去随便找张凳子坐下。”苏边草在他眼神的压迫下乖乖去休息。
是夜,长风吹过来,带了一丝丝凉爽。原本人声鼎沸的烧烤摊随着夜色渐深终于打烊,人群渐渐散去。
苏边草乖巧地坐在凳子上,认真地在做作业。贺川端了一盘麻辣小龙虾和一罐芬达,冲她扬了扬下巴:“吃吧。”
拉环被贺川轻轻一扣,发出“砰”的声音来,炸出细小的气泡。
“给我的吗?”苏边草一脸的惊喜,可她马上又皱了皱鼻子,“我没吃过这种东西,听别人说这个虾是要剥开来的。”
贺川没说话,从白瓷盘里拿出一只红虾,纤长的手指下压住第二节虾壳,另一只手握住虾尾,拔出了整个虾肉。
鲜红的虾壳堆在一旁,壳肉分离,干干净净。贺川动作娴熟地给她剥虾,红虾很快就堆得跟小山一样高。
“蘸着酱吃。”贺川冲她扬了扬下巴。
苏边草用筷子夹着尝了一个,鲜嫩的虾肉加上辣辣的酱汁,她发出惊叹的声音:“真是太好吃了。”
“那就多吃。”贺川把手中的芬达推到她面前。苏边草大快朵颐:“下周末作业不多的时候,我还是过来你这儿帮忙。”
贺川一听到她这话脸色就冷了下来:“我刚想和你说,以后别过来了,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苏边草一脸认真的神色。
贺川脸上是一惯的云淡风轻:“谁和你是朋友。”
002
苏边草原名叫苏礼边草,高二的时候从呼伦贝尔大草原辗转来到这座海滨城市,和贺川成为了同班同学。
那天她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穿着属于草原的服装,蓝白色的对襟短衣,高腰长裙上绣着的白蝴蝶随着她轻轻鞠躬的动作似要飞出来。
苏边草的皮肤有点黝黑,皴裂,至少脸看起来是这样,脸颊上还有两坨高原红,实在称不上漂亮,偏偏是一种自然的美。
青春期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往往会有自我和小团体意识,至少她们不认同这种美,所以紧盯着她来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大家好,我叫苏礼边草,你们要是……喜欢的话可以叫我小草,我们那里……有纯正的牛奶和最亮的星星,以后你们可以……来我家玩。”苏边草的汉语发音不太标准,所以语速慢,磕磕绊绊。
但胜在语气朴实真诚,没人注意到这点,只有贺川。
所有人开始哄堂大笑,其中为首的一个女生大声笑道:“叫什么不好叫小草这么土的名字,还有她那俗气的衣服,我看线头都断了。”
班主任用戒尺用力地敲了敲桌子,厉声喊道:“安静,苏边草你暂时坐贺川旁边去,贺川你没问题吧?”
贺川本想拒绝的,可对上苏边草那要哭出来的表情,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摇了摇头:“没有。”
苏边草不知道的是,贺川的这一举动加深了班上女生对她的不喜欢。要知道成绩优异、相貌英俊的贺川性格冷淡,对什么也不关心,从来都是拒绝有同桌这种生物,这会儿怎么就答应了呢。
班上的女生B不满地说道:“凭什么她可以坐在我们学校的金城武旁边?”
“就是,凭什么?”同学开始小声地讨论起来。
苏边草攥紧书包带的一角,在众人的谈论声中诚惶诚恐地坐到贺川身边。她偏着脑袋友好地说了句:“你好。”
可惜贺川正在认真解一道数学函数题,头也没抬。
苏边草只得开始收拾东西,当她发现周围不善意的眼神时,她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男同学还稍微好一点,苏边草前面的男生回过头来,一脸的好奇:“你们草原上睡蒙古包冷不冷?听说你们那儿还有大盘鸡是吗?”
苏边草有些解释不过来,刚才的自我介绍是她背了好久的,而这个突发的问题,她只能结结巴巴地回答:“不冷的……还有……”
这时又是贺川解救了她,贺川认为是他们谈话的声音影响了他做题的思路,故而发出一声清晰的嗤笑声:“顾言至,有点常识好吗?你睡你家会冷吗?还有大盘鸡是新疆的。”
顾言至脸色涨得通红,他憋出一句:“川哥,还是你狠。”
“所以赶紧回过头去,别影响我做作业。”贺川颇有气场地瞥他一眼。对方立刻缩回脖子去,不再缠着苏边草。
苏边草朝他投去感激的眼神,当然,贺川自动屏蔽了。
003
苏边草来这座海滨城市,是她的父母觉得这边的学习环境好,就把她送来这儿投靠姑姑了。姑姑家是做水产生意的,经济条件宽裕,多出一个小侄女自然是非常欢迎。
早上苏边草提着早餐看见贺川推着单车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热情地打了一声招呼。早晨七点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在他脸上碎成了一道道金。
贺川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黑色裤子,他自然听见了苏边草的招呼,但选择了视而不见。只见他长腿跨上单车,扬起一阵风从她面前消失。
到了学校,苏边草坚持不懈地将自己的早餐分享给贺川。苏边草将一瓶温热的牛奶放在他桌子上,眼睛弯成月牙:“这是我家自制的牛奶,又甜又纯正,吃了你还能再长高。”
贺川没再说话也没拒绝,拿起课本开始背单词。两人维持这样不咸不淡的关系,苏边草照旧给他送牛奶,他有时会纠正她的汉语发音,有时也会教她如何解数学题。
只是她没想到,刚来新学校才一个多星期,她就遭受到了明显的排挤。下课时,女生C故作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小草,你帮我去办公室多拿一份试卷好不好?”
苏边草自是很开心地答应,回来推门进来的时候,一块塑料黑板擦砸在她脸上,脸上铺满了红的绿的粉笔灰,全班哄堂大笑。苏边草神色平静地回到座位上,把水倒在手帕上,仔细地擦脸上的灰。
贺川看她逆来顺受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涌过一阵心疼,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
“为什么不反抗?”
“没关系,要相信人是善良的,”苏边草埋头做题,语气冷静,“她们也没有做出伤害很严重的事。”
贺川看她鼻尖沾了一点灰,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却想到了什么尴尬地把手收回,头也不抬地扔给苏边草一包纸巾,声音清冷:“鼻子有灰。”
其实苏边草心里还是很难过的,只不过她想起和爸爸一起放羊时,爸爸说人的本质是善良的,要学会宽容,所以她努力不去跟她们计较。贺川不赞同她这种说法,嘴唇张了张还是没说什么。
而事情愈演愈烈,苏边草也是头一次爆发,同学们也料不到一向温柔受惯了欺负的苏边草会生气。
不知是谁趁苏边草中午休息的时候,悄悄地将她的辫子解开,还粘了几块口香糖上去。苏边草醒来的时候想扯下这些口香糖,发现越扯头皮越疼。要说苏边草最漂亮的就是这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了,她还经常将它们编成五彩辫子。忽然,苏边草站起来拿出剪刀,恶狠狠地盯着她们,之后捂着脸跑出去了。
贺川无法置身事外,他想起每天早上苏边草给她带牛奶,不知情的顾言至撞见了,开心地问道:“是给我的吗?”
苏边草把牛奶往身后藏了藏:“是带给我同桌的,下次给你带。”
想到这,贺川直接拎起凳子走到教室中间把凳子一摔,把周围的女生吓了一跳。他的眼神冷得不行,语气很凶:“一群脑残,以后谁再欺负她先来找我。”
004
说完贺川就拎着外套走了出去,他猜到苏边草想要忍痛将头发剪掉,也明白一头长发对于一个草原姑娘多么重要,想到这他加快了去小卖部的步伐。
贺川找到苏边草的时候,她正站在学校的洗手池边,小声地抽泣着想要剪掉头发。
“等等,”贺川皱眉出声制止,“我知道怎么把口香糖弄掉,你先把头发浸湿。”
苏边草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她拧开水龙头,将头探到底下去,让哗哗的冷水冲湿了她的头发。
贺川将冰可乐倒到她头发上,不一会儿可乐里的氨基酸就溶释了口香糖。他伸出手仔细地把口香糖拿下,从他这个角度看,女生的脖颈弧度美好,他的喉结滚动,心里觉得一阵发痒。
“谢谢你。”苏边草眼睛湿漉漉的,侧着头在拧干头发。
贺川将身上的衣服递给她:“请个假回去换下衣服吧。”
从这件事后,班上的女生再也不敢找她碴了,只不过苏边草还是独来独来,但她有贺川这个同桌,还有偶尔叽叽喳喳的顾言至。
而班上的大部分同学真正意识到并且承认苏边草美的时候,还得从这样一件事说起。
校园举办十佳才艺大赛的时候,苏边草一心扑到学习上,也没有去关注这件事。谁知到了比赛当晚,班上有个叫谢雨涵的女生,原本要展示舞蹈才艺,谁知下午她踩空了楼梯扭伤了脚。
班主任急得团团转,这让他上哪儿找一个有舞蹈底子的替补去。突然,不知谁说了句苏边草,班主任猛拍大腿:“苏边草,你不是来自草原吗?你上吧。”
“可是她的舞蹈是民族舞和现代舞的结合,我只会跳草原舞。”苏边草紧张起来,连忙拒绝。后来班主任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舍成功地将苏边草请到了后台化妆室。
轮到主持人报幕高二K班的表演节目的时候,暗红色的幕布缓缓拉开,苏边草出现在众人眼前,她穿了一条收腰的大红色民族风的裙子,露出一双笔直的长腿,令人眼前一亮。
音乐响起的时候,苏边草露出一个浅笑,她舞着水红色的水袖,跟着节拍旋转,跳跃,似一只飞入草丛的红蝴蝶。
一首大气的背景音乐意外地跟这支舞很搭。
“我从崖边跌落,落入星空辽阔,银河不清不浊,不知何以摆脱。”
苏边草扭动着腰肢回眸,一双琥珀色眼睛看向台下的贺川,粲然一笑,音乐接着响起。
“谁引我入明火,谁推我入筐罗。”
贺川坐在台下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一阵电流蹿过全身。他突然想起上课背诵过的汤显祖的诗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苏边草的表演赢得了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台下的观众纷纷谈论起来:“怎么没见过这么有特色且有才的女生?”
“现在不是看见了。”有另外一个女生接腔。
表演结束后,贺川同苏边草一起回家。苏边草已经换下了演出服,穿着蓝白的校服,袖口挽起露出纤细的手腕。她抬眼一脸期待地问:“我刚才好看吗?”
“一般。”贺川口是心非地答道。苏边草嘴角下垂,心情莫名地沮丧起来。
贺川看着她低下的头,不由得伸出手胡乱揉了一把苏边草的头发,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谁知从那次演出之后,苏边草身边多了很多善意的搭讪。有女生热心地问她要不要一起上厕所,她呆了一下,答应了。几个女生也会问:“边草,你手腕戴的什么?好漂亮。”
“是结绳,我家草原上有一种很有韧性的草,可以拿它编好多花样呢。”苏边草摸了摸手腕,迟疑地问道,“要不我也编一个给你?”
女生眼睛里闪着亮光:“好啊,那我周末给你补习英语。”
这大概是人与人相处的不变法则吧,当你变优秀或者跟大家气场相同时,自然会有友情。不管怎么样,至少这份友情让独来独往的苏边草没那么孤单了。
005
傍晚,苏边草在教室解一张数学试卷,教室明明开了风扇,她却解得满头大汗,只得到外面散散心。
她有一个秘密基地,就是学校废弃艺术楼的天台,那里几乎很少有人去,每次心情不好或者压力大的时候,苏边草就会去那儿看天空,吹凉风。
当苏边草费力爬完楼梯的时候,天台处传来了一段有节奏的鼓点声。苏边草扒拉着门缝小心翼翼地看是谁在敲架子鼓。
男生身形高大,穿着黑色的T恤,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微微弯着腰正认真打着鼓。鼓声震耳,节奏慢慢变快,似航海的人吹响了号角。
苏边草认真听着,不敢出声打扰。等男生回过身背靠栏杆时,她才看清他的样貌,居然是贺川。
贺川背靠在栏杆上,两只手臂各撑在一边,露出线条流畅的肌肉。他垂眼看着不远处,眼神有一霎的黯淡和沉重。苏边草推门而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用惊奇的语气说:“原来你喜欢玩摇滚啊,架子鼓敲得也好听。”
贺川脸色恢复平静,语气冷淡:“不喜欢。”
“可是……”苏边草疑惑,明明他刚刚打架子鼓的时候,眼神是有光的啊。
贺川没什么情绪地说道:“瞎玩的。”之后两人久久没有说话,天边的火烧云似谁打翻了一杯果汁,一片橙红。
自那天之后,贺川同她越来越少说话了。苏边草才发现她并没有那么了解贺川,他愈发地神色疏离,让人感觉隔着一段距离,走也走不近。
初秋,枫叶在空中打个旋儿慢慢落下来,远处近处铺满了厚厚的金黄,一地秋意。贺川没来学校已经一星期了,苏边草曾旁敲侧击地问过班主任,无奈他闭口不谈。苏边草心里空落落的,每天都能见到的人突然消失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于是她悄悄找来他的联系方式。
006
苏边草特地把时间选在周末。早上,她刚从荔清街这边出发,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好久不见贺川,他整个人瘦削了很多,穿着一件飞行夹克,背影单薄,背挺得笔直,像棵苍劲的青松。
贺川提着一个保温桶神色匆匆,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鬼鬼祟祟的苏边草。苏边草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发现贺川来到了就近的一家医院,直接去了住院部三楼。
苏边草很少生病,即使生病了,通常吃粒药盖紧被子憋身汗出来就好了,所以她是第一次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她不敢贸然进去,在外面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看见贺川神色疲惫地蹙着眉头走出来。
贺川走后,她看着自己两手空空,反应过来跑下楼买了一束沾着露水的栀子花和一网兜水果。
苏边草抱着花和水果走进病房的时候,心里震惊了一下。这里好像是最简陋的病房,一个房间有三张病床,墙壁的石灰脱落,就连桌子上的搪瓷杯都脱了一半的漆。
床上躺着一个中年人,皮肤干瘪多褶,而裤管处空荡荡的。贺川妈妈有些惶恐地招呼了苏边草。
苏边草有礼貌地说:“我去给叔叔洗苹果吧。”
苏边草拧开水龙头,将苹果洗得透亮。苏边草坐在病床前一边削苹果一边和阿姨聊天。
贺阿姨两鬓间添了些许白发,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老贺这腿是工厂机器碾断的,我们家一下子失去支撑后,我就出去干活,老贺待在家里干零散的活。没人照看他,他一不小心打翻了热水壶……
“只是一直都苦了贺川这孩子……”贺阿姨拭掉眼角的泪花。
苏边草刚想安慰阿姨两句,谁知贺川忘带了东西折回来。贺川的脸阴沉得可怕,语气无比冷漠:“谁让你来的?”
“我……我就是看你一直没去学校,比较担心。”苏边草看着他。
贺川嘲讽一笑:“现在看到了,你可以走了。”
“阿川你怎么这样,人家孩子来看我们是好意。”贺阿姨站起来劝阻他。贺川不再说话,却也不愿意再多看苏边草一眼。
苏边草只得离开,贺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初秋的夜晚有些凉意,贺川披着一身的凉意回家。他在思考着什么时候把时间挤出来自学自己落下的课程,又或者空出更多的时间去姑姑家干活赚钱补贴些家用。
院子的门虚掩着,贺川一边推开门一边思索问题,看到眼前那一团黑影时,着实吓了一跳。借着院子里昏暗的灯光,他才看清是苏边草。
她趴在石桌上睡着了,看起来特别乖巧,浓密的睫毛垂下来,拉出长长的阴影。贺川皱了皱眉毛推醒她。
“你回来了?”苏边草揉揉眼睛,声音有些迷糊。
贺川扯了扯嘴角,屈起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她脑袋:“该是我问你,你在这儿干吗?”
“对不起,今天我不该跟踪你的。”苏边草刷地站起身来,十分认真地给他鞠了一躬。
“行了,没事。”贺川本来心情沉重,被她这种滑稽的举动一搅,心里反倒轻松了很多。
后来两人坐在一起聊天,不知道怎么就跑到屋顶上去看星星了。贺川还拿出自己酿的青杏酒分享给苏边草。当贺川打开塞子的时候,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哇,真好喝。”苏边草眯着眼睛尝了一口,说。
两人的的话匣子打开,不过大部分时候是苏边草在说,贺川在一旁沉默地听。
“在大草原,根本不需要爬到屋顶去看星星,坐在草地上就能看到,我们那儿的星星密集又明亮,一伸手就能探到。”苏边草探出手试了试,又转开话题,“草原的空气清新,动物的眼睛天真又明亮,那儿的天蓝得快要滴出水来。
“你以后来我们草原,我带你看星星,然后我们再一起骑马看日出,好不好?”苏边草畅想着。
“好。”贺川答道。
因为苏边草的一句话,贺川第一次对未来有了小小的期待,那种隐秘的暗涌的情愫在这个黑夜里莫名地滋长,他的漫漫人生路上有了一点光亮。睡前故事
“你长大了想干吗?我肯定会回到大草原上去并且成为一名医生。”苏边草托着腮问道。
贺川嘴角弯起:“想成为一名最棒的摇滚鼓手,天涯任我游。”
“哇,听起来好酷,那不是约翰列侬吗?”苏边草一脸的兴奋,“你一定能实现的。”
“心中有梦,脚下没有风。”贺川自嘲一笑。
苏边草听出他话语的失落,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王尔德说过,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要抬头仰望星空,你可以的。”
贺川偏头望了一下苏边草,小姑娘的皮肤黝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让人心痒。兴许是借着酒意,贺川忽然凑到她跟前,两人鼻息相对。饶是再迟钝,苏边草也知道些什么,她的胸腔剧烈起伏,紧张地闭上眼。
贺川越凑越近,两人嘴唇快要相贴的时候,忽地,他的头一歪,倒在了她的肩膀上。呼吸沉沉,他竟然睡着了。
这天晚上的星星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聚在一起却发出了别样的光芒。无论过去多少年,经过多少艰难,贺川总会记得有个小姑娘笑着跟自己说,太艰难的时候记得抬头仰望星空。
007
苏边草和贺川做了很久的同桌,两人拥有无法言说的默契。直到他们升高三,贺川父亲被查出身患癌症,对贺川一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贺川为了挣钱和还债,主动提出去姑姑家的夜宵摊帮忙。
而苏边草心疼贺川,也跟过去帮忙,这一次她被贺川拒之门外。当贺川无所谓地说出“谁跟你是朋友”时,苏边草一度以为他是气极开玩笑的。谁知贺川认真地实践这句话,他一个人将桌子搬到了后面。贺川行事愈发冷淡,眼底一片黛青,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贺川生日的时候,苏边草拦住他,一脸的期待:“祝你生日快乐。”贺川站在走廊上,亲密地同一名女生说着话,那女生就是当时因为崴脚而没上台的谢雨涵。
贺川穿着蓝白色的校服,不再将它穿得整齐,而是敞开拉链,露出不深不浅的锁骨窝,这一痞气的打扮吸引了更多的女生。
“川哥,她给你的礼物不会又是草原的特产吧?”谢雨涵声音嗲到不行。
贺川双手插进裤兜里,轻描淡写地笑:“谁知道。”
走廊上的人指指点点,这一举动无疑很伤自尊。苏边草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把礼物塞到贺川怀里,捂着脸跑开了。
贺川看到她的眼泪有一秒的愣神,插在口袋里的双手早已握成拳,青筋暴起。
后来苏边草再也没有跟贺川说过一句话,一方面是她不想被泼冷水了,另一方面她有找过贺川说自己要走了。苏边草要走是必然的,因为那年还没有开放异地高考的政策,她得回到自己的家乡参加考试。
“一路顺风。”贺川的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会散。
学校举办万圣节晚会,这个晚会本来不让高三学生参加的,但考虑到高三学子学业繁重,需要解压放松,校长就应允了。
万圣节学校挂起了南瓜灯,远远望去,是一片黄色的灯海。一关灯,只有窗外点点星光照进来,众人化了夸张的妆,戴着五花八门的面具去吓别人。
顾言至戴着佐罗的面具去恐吓别人,还大声嚷嚷;“上次停电撕了我的试卷的,给我等着。”同学们这时也去吓自己朋友,到处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慌乱中,众人你推我搡,苏边草跌入一个温热的怀抱,有人伸出长臂护着她,在她额头上落下虔诚的一个吻。
灯亮的时候,苏边草一时间想找出是谁,却发现顾言至一脸紧张地站在自己面前,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贺川。
人家一脸淡定地坐在角落里做试卷,仿佛周遭的热闹与他无关。
顾言至脸涨得通红:“苏……苏边草,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苏边草听他这话想到了刚才那个温热的吻,不由得一阵惊慌。她正犹豫要不要出去时,贺川掀起眼皮朝这边冷冷地看了一眼,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苏边草,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
“哦,好……”苏边草松了一口气,逃也似的离开。离开的苏边草自然没看见贺川一把拎起顾言至出去谈话的场景。
谈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苏边草是开春临近高考的时候走的,几位朋友前去送她。她站在机场环视了一圈,没有见到想见的人,心里不由得一阵失落,但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和同学们告别。
其实苏边草不知道的是,那天贺川脸沉了一天,晚自习后突然发疯去操场跑了二十圈,体会了一把脱力的感觉。
旁观者都以为贺川是没考好才这样的,只要他自己知道原因。
那个傻姑娘终究还是离开了。
008
三年后,北京。
彼时的贺川已是一名优秀的大三学生,在大学期间,他活得踏实又努力,经常将一天掰成两天来用。优秀又英俊的少年自然不乏追求者,只可惜他永远都是一口拒绝说自己有女朋友了,室友一点都看不出他有女朋友的样子,觉得他终日都在与设计图纸打交道。
大学毕业后,贺川进了一家实力雄厚的公司担任首席设计师,时间可自由支配。可能很多人以为他会成为一名留着胡子走四方的摇滚歌手,而实际上他却成了一名出色的设计师。
一有假期,他就去全国各地巡演。没错,他利用空余时间组建了一支摇滚乐队,他担任鼓手,依旧活得自在如风。
贺川在呼伦贝尔举办了一场草地音乐节,生活在大草原上的人们热情又好客,围着篝火同他们一起欢呼。
贺川他们演奏了许多歌曲,从beyond的《真的爱你》到green day的《21 guns》,台下观众的欢呼声响彻夜空。中场休息的时候,乐队有名队员闹肚子,草原人民热情地喊来了他们的专属医生。医生穿着白大卦,动作熟练地打开药箱给病人看病。
是苏边草,时隔经年,她变得成熟起来,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清澈又天真。两人站在星空下相视一笑,苏边草落落大方地说道:“好久不见。”
他们并肩坐在草地上聊了各自的近况,贺川沙哑的声音响起:“我还有机会吗?”
“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苏边草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
贺川漆黑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当年你送我的那张唱片,我看到了上面你写的字。”那段话是苏边草很喜欢的一名姓花的作家说的,她顺势借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Robert De Boron有张专辑叫《moonquakes(月震)》。据说遥远的月亮每年都会发生一千多次月震,月亮轻颤,地球上的人却浑然不知。这也太浪漫了,就像当你站在我的面前时,我的心也在颤动呢,只是那些心跳你永远不会知道。”贺川用低沉的嗓音背下来。
苏边草涨红了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万圣节偷亲我的是你。”
“你怎么知道的?”
“你戴了我送给你的代表摇滚的徽章,你抱我的时候,硌到我了。”苏边草有些得意。
“那再亲一次。”
郎朗星空下,他们两人亲吻在一起,唇瓣相依,空气中飘来了一丝甜味。好似他们又回到了年少时光,蓝白色的校服,背过的《牡丹亭》,少年站在天台上敲鼓,女生侧耳倾听,无限美好。
更新时间: 2021-03-24 1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