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真是无情的人

发布时间: 2020-02-15 16:02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如果我真是无情的人

文/默默安然

“你能来,我很高兴。但或许,我们从来都不该回头。”

作者有话说

当感情和工作有冲突时,究竟选择哪一边,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孟溪溪会毅然决然选择工作,因为她无法任由自己去依赖自身以外的任何人,好在程奕霆理解她。我认为最好的爱情,是两个人都能成为对方的助力,能借着彼此的肩膀站得更高。可话虽如此说,感情终究是需要有人付出得更多一些。金钱可以AA,感情不行。假如在走向高处的过程中,有个人掉了下去,另一个人如果伸出手也会掉下去,这种情况下究竟该怎么办呢?孟溪溪以为自己不会回头,但最终她还是败给了感情。

1我想我现在或许能去追上他

程奕霆来的那天,我没去机场接他。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和他说,我没空。

当时我马上就要进会议室开部门会议,争分夺秒。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啊?”透过电话,我听到了机场的广播声。

“不确定,开完会给你打电话。”

当时是下午两点半,这个会断断续续开完,我看了眼表,是晚上八点半。秘书走进来把手机递给我,讲了这段时间来的重要电话,有哪些是需要我回的。

我接过手机,看到五个程奕霆的未接来电,是我嘱咐秘书这个号码不用接的。我还是没理他,先回拨了重要的公务电话。等到事情都了结完,已经九点四十分。

这就是我的日常生活,作为一家外企事业部门一把手,加班是家常便饭,开会是家常便饭,筋疲力尽也是家常便饭。我每天踩着高跟鞋走路带风,这世上就没有不累的高跟鞋,每天不用脱鞋我都知道脚上磨了几个泡,但第二天早上重新穿上鞋时,我仍旧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就这样,女强人孟溪溪名号在外,但所有人也都能知道,我仍是单身。

自己走到了这个高度,其实接触有为青年并不难,随便认识一个,条件都很优越。单身终归还是因为,我心里除了工作什么都没有。

我连程奕霆都能抛在脑后了,我的心里还能留下谁呢?

走出公司,我站在路边给程奕霆打电话,他很快就接起来:“我下班了,你睡了吗?”

“我怎么可能睡这么早!”

“那吃夜宵吗?”

“好啊。”

于是我们找了个折中点碰面,那里有家夜里连市的港式茶餐厅。我先到,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没过五分钟就看到程奕霆从出租车上走下来。他头发剪短了,貌似胖了一点,但整体上没怎么变。

其实我俩有三年没见了,这三年我们在不同的城市,连电话都很少打。因为他是不自由的,而我,不想面对他的不自由。

“刚下班?”程奕霆在我对面坐下,没有直视我的眼睛。

在这一刻我就明白,没有什么一切如常,从前的程奕霆不会以这样躲闪的姿态坐在我对面。

“嗯。”

我俩点了两碗云吞面,和一些小点心。服务员走了以后,气氛又冷下来,我举起装着白水的杯子,勉强笑笑:“祝你……重获自由。”

他眯了眯眼睛:“要是真心的,就喝酒。”

我犹豫了一下,宿醉后上班是很难受的,可最终我还是招呼服务员,给我俩上了啤酒。有酒精的催化,我俩的谈话顺畅了些,他问我:“升职了?那么忙。”

“拜你所赐。”

程奕霆笑:“是你自己努力。不过你一直都很享受忙。”

“是啊,只有工作能给我成就感。”

点心和面几乎同时上来,我埋头就吃,说实话是真饿了。程奕霆递过来辣椒,问也不问就往我碗里倒,我也没拦他,却听到他说:“也是,我已经不能成为你的成就感了。”

“喀……”我一口就把辣椒油吸进气管里,咳了个昏天黑地,他探过身来想拍我背,我把他的胳膊挥开,从包里摸了纸巾出来,“我没事,没事……”

猛喝了一大杯啤酒,对着镜子整理了妆容,我终于直面我们之间的问题:“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我帮你留意一下工作?”

他抱着臂,冷笑一下:“哪个大的企业会要有案底的员工?”

我愣了愣,啤酒的气泡令我嗓音发哑:“我会想办法。”

“算了,我们好好吃饭,今天先不提这些。”

说罢,程奕霆真的专心吃起了东西,我看到他眼圈发红,不知是不是热气熏的,我知道我也一样,可只能假装看不到。

我喝醉了,因为我高兴,拉着他的胳膊一遍遍地说:“我高兴,真的。”但我不记得他对我说过什么,只知道他将我带到了他住的酒店。

再然后,他离开了。

第二天我被电话吵醒,迷迷糊糊想起一大早就有事要谈。我匆忙想去洗漱,这才看见程奕霆留下的字条——溪溪,看见你还是这样,我就放心了。我走了,不需要惦记。

我知道程奕霆的手机号、身份证号,我能查到他的航班。我看到距离航班起飞还有三个小时,我想我现在或许能去追上他。

可两个小时后,我有一个重要客户要见。

2忽然我发觉,原来我庆幸有他在

从前的我,不是这样的。那时的我仿佛只有一个身份,穷鬼。

我家基本没有收入来源,父亲早年因工伤丧失劳动能力,但工厂并没有赔多少钱,母亲根本不会工作,家里每月吃饭的钱是从社会救济金里一点一点抠。他们两个人在家就是互相埋怨,就这样过了一辈子。

我从初中就开始拼命想怎样赚钱,收废品,做手工,帮人写作业,替人跑腿……可即便这样,当我考上了大学,面对第一年学费的时候,我还是感受到了绝望。

我绝望自己攒不够钱,也绝望家里原来根本就没有想过给我准备上大学的钱。然而就在那时,程奕霆出现在了我的生活里,以一种救世主的姿态。

“我给你付第一年的学费,”和我同岁的他,显得那么高高在上,说话冰冰凉的,“但只有第一年,第二年你自己搞不定钱,那么第一年的学费你要连本带利还给我。”

说实话,虽然我们是高中同班同学,但在那之前我从没注意过程奕霆。毕竟整个高中,我除了上课,就是挖空心思想赚钱的招,我没空交朋友。

后来我想,程奕霆对于我来说是不显眼的,可我对于他肯定是显眼的,因为从没缺过钱的他,看到穷得可怜的我,肯定觉得特别有意思。

但那个时候我一秒钟也没犹豫,立刻点头说:“我答应。”

那个时候,我是没有尊严的。我父母觉得拿了人家的钱,关系就不一般,他们几乎就把我托付给了程奕霆,一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架势。而程奕霆父母那边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他们显然不满意我,他妈妈每次到大学看他,都要当面刻薄地讽刺我一番。

但我不在意,一点都不,因为那时我根本不喜欢程奕霆,我也看不出他喜欢我。我们虽然在同一个系里面,可每次和他照面,他都吝啬于对我笑一下。而当他从小炒窗口花几十块点菜时,我正在里面帮人家洗碗。

我一心只想赚够第二年的学费,攒够第一年的学费还给他。为了奖学金,我十点从快餐店下班后,用手电藏在被窝里看功课。但这些,我一个字也没和程奕霆说过。

只是老天仍旧是不眷顾我的,大一快结束时,我从打工的地方赶着回去上一节会画重点的课,即使我出门的时候下起了雷暴雨,我仍旧勇敢无畏地往前冲。但就在离车站还差几步路的时候,我一脚踩进了碎裂的井盖缝隙,脚踝猛地一弯,以一个十分扭曲的姿势摔在了地上的泥水里。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我突然有一种濒临死亡的恐慌,可我当时的第一想法居然是打电话找人帮我请假。我趴在地上,周围是飞驰而过的车子,不断溅起水扑在我的身上。我用手臂将背包护住,把头扎进包里打电话,因为我不能让手机淋到水,我还指着这个手机用到大学毕业。

只是当我看着只有寥寥几个联系人的通讯录的时候,抛开一些老师和工作伙伴,我发现自己在此时可以拜托的竟只有程奕霆。

“你怎么了?”当我说完请假,他没有答应我,而是立刻发觉了不对。

毕竟他的电话里有清晰的雨声,和周围围观人群的嘈杂声。

“我摔了一跤。”

程奕霆沉默了几秒钟:“你这时候最应该做的是打120。”

我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凡事只讲道理,厌恶没有逻辑的人。就是因为我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不得不拼命,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做不到,他真的不会通融一下。可在此时此刻,他的说教像冰锥一样,刺到了我的骨头,我所有的痛感全被他挑起了。

“你愿意帮忙就帮,不愿意就算了!”

我挂掉电话,把脸埋在书包里,哭了。

是路人打120将我送去了医院,果然脚踝骨裂了。我得了伤风,一直不停发抖,很快就烧了起来。

就在我坐在床上打冷战时,程奕霆出现在了病房里,他把手里的包放在桌上,淡淡地说:“我找你室友帮忙收拾了几件你的衣服,还有书和那节课的录音。”

“不需要你跑一趟,我输完液就回去。”

“我给你交了一周的住院费。”

“什么?!”我一激动,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胳膊腿,当即就想下床跟他理论,结果脚踝猛地一疼,我忍不住尖叫了一声,然后低下头死死咬住了牙关。

难得的是,程奕霆终于被我吓得有了点惊慌的表情,他转身坐到了我的床边,扳着我的肩膀问我:“你激动什么!我刚问过医生了,先住几天院,方便骨头长好。”

“我只要不动这只脚就可以了,我在学校养着也是一样的!”

“万一你在学校不小心又摔一跤呢?我们上课都要上楼梯,你找谁扶你?你能不能不给别人添麻烦?”

添麻烦三个字,将我的眼泪瞬间逼出来,我越是想憋回去,心中的酸楚就越是较劲似的往上涌。

“我没有钱住院,我没有多余的钱生病,你知不知道?!”我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床单,“你凭什么帮我做决定?!凭什么?!我又没有求你帮忙,我又没有……”

眼泪和高烧同时在消磨我的意志,我逐渐昏沉,连程奕霆将我按在怀里都没察觉。

那个时候我觉得我恨他,因为他帮了我,因为他给了我希望。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所以我只能在他身上寄托我对人生的恨。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睛,看见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打瞌睡,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憔悴。

忽然我发觉,原来我庆幸有他在。

3你这条命比什么都值钱

大二、大三我都拿到了奖学金,大三那年,我终于将大一那年的学费还给了程奕霆,加利息。

他麻利地接过钱,随手丢进书包里,说:“这什么年代了,还钱不能用卡啊,非得举着现金。”

我翻了个白眼,没空跟他斗嘴,两周后是校运动会,我看到了新的商机。

学校里就一个超市,平时大家买零食、买饮料都在那里,可超市是私人承包的,价格比外面贵一倍不止。学校开运动会的大操场离超市很远,我决定自己拉几箱饮料,用每瓶贵一块钱的价格现场卖。

但找人运货就太不合适了,赚的钱还不够车费,我只能抽空找人借自行车一箱箱去拉。

“你掉钱眼里了?”程奕霆把白眼丢还给我,“你该知道有的钱该赚,有的钱赚起来得不偿失。既然我的钱你都还了,你还急什么?你是想毕业以后还一辈子打零工吗?”

我想还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确实对今后没有任何打算,赚钱已经变成了我的习惯。

“你有朋友吗?你知道现在外面的物价已经涨成什么样子了吗?你赚的这几个钱够你治个感冒吗?”他的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去扩展社交面。去参加学生会,参加社团,参加运动会,给别人留印象,进入更好的圈子,懂不懂?”

说实话,当时我是被他说蒙了,竟然觉得他的话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可这话说得容易,让我去做这些,还不如让我去搬砖。

“好吧,”我点点头,“那……以后,这次我定金都交了。”

说完我转身就要走,结果程奕霆一把扯住我的胳膊,就往反方向拉我。我奋力地挣扎,用鞋底增加摩擦力,叫着:“程奕霆,你发什么神经啊?!”

“节省时间,去开车。”他用手指甩了甩车钥匙。

我立刻停止了挣扎,便车当然是要搭的,但我还是忍不住看了看太阳的方向,心想程奕霆今天肯定是吃错药了。

程奕霆家是开运输公司的,可以说日进斗金。他爸妈都不是什么文化人,相比之下,他简直是基因突变,智商情商、脾气秉性和父母差别都很大,我觉得他根本不想接手家里的公司。

因为是在本地上大学,程奕霆是班上少有的开车来学校的,那是辆两厢车,但个头很大。他带着我到批发点,我弯腰一箱箱往他后备厢里抬,他一直坐在车里,动都不动。

“你男朋友可真够呛。”批发点的老板跟我说。

“他啊,”我甩了甩酸痛的手,“他可不是我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会拿这么好的车帮你拉货?”

我回头看了看车标:“好吗?”

老板报了个数字,吓得我差点咬舌头。程奕霆在后视镜里能看见我的一举一动,忍不住按了下喇叭,我瞬间一惊,箱子就脱了手,径直砸在我的脚上。

老板赶紧过来看我怎么样,这下程奕霆也下车了,我赶紧朝他摆手:“没事,没事,我这条腿命途多舛。”

万幸我下意识躲了一下,现在只是脚尖疼痛发麻,但感觉骨头没断。

“你站着别动!”

程奕霆突然朝我吼了一句,弯腰把地上的箱子拾起来甩回后备厢,然后两步上来将我像扛面一样倒扛在肩上,直接摔进后座上。我的后脑勺狠狠撞在门框上,痛得我险些昏过去。

他把市区的路开得跟秋名山似的,直接就停在了医院门口。我捂着后脑勺眼角含泪地想,又是医院啊,我跟程奕霆果然命里相克吧。

医生要我脱袜子,结果我一脱鞋,发现袜子破了俩洞。程奕霆在旁边很是时候地咳了一声,我的脸瞬间就红了。

“骨头没事,就是瘀血严重,吃点活血化瘀的药,隔一天过来敷药。”

“谢谢大夫。”程奕霆伸手把处方单接过去。

“我自己交!”

我立刻就要抢,脚尖一疼,左脚绊右脚,整个身体就朝前倒去,下巴直接撞到了程奕霆的锁骨。这下我疼,他大概也疼。我刚想抬头看,他的手忽然扣在了我的后脑勺上,滚烫滚烫的,直接把我热蒙了。

“孟溪溪,你要记得,你这条命比什么都值钱,至少在我心里是。”

我艰难地呼吸着,全世界都是他的温度和味道,我躲不过去。我花了二十年赚钱的力气,终于抬起手,却只敢抓紧他的衣角。

4程奕霆走后,在这个城市再也没人照应我

运动会上我还是照原计划卖了饮料和零食,自然也收获了不少的白眼和窃窃私语,人们终究是喜欢和高处的人交往的,我这样的异类在学校里确实刺眼了点。

“孟溪溪!”平日里和我没什么交集的宿舍长突然从远处跑过来叫住了我,“有件事,你能不能帮个忙?”

“说吧。”

“我生理期提前了,真的跑不了,你能不能替我跑一次一千米?”

一千米,还是个艳阳天。我只是稍稍犹豫,就听她说:“你想要什么好处就说,或者,多少钱?”

她的表情里完全没有拜托人时的低微,反倒有种势在必得。她知道只要给点钱,我就会同意。

“我不要钱。”我只说了这一句,她的表情就垮了,“但我要你欠我个人情,以后我需要的时候还。放心,不要命。”

她满不在乎地说:“行。”

我立刻操起笔,在记账的本子上写了保证书,然后递到她面前,让她签字。她显然没想到我会搞得这么真,一边骂我“孟溪溪你可真市侩”,一边愤愤签下了名字。

我的脚趾还没有完全好,但我不在乎。余光感觉到了一道视线一直盯着我,我回过头,和程奕霆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石子丢入平静水面,就是这样的感觉。

在那之后,我听程奕霆的话,开始试着去和同学接触,试着去模仿不属于我的生活。大三下学期,我加入了学生会,还加入了文学社团,开始利用课余时间看些杂书。

我的生活变得轻盈了一点,我看程奕霆也顺眼了很多,只是我不想让他看出来。他对于医院里的举动没有任何解释,我也不想承认他确实扰乱了我的心神。

毕业近在咫尺,我从大四初始就开始投简历,参加招聘会,我想最快拿到offer。但其实对于自己想做什么工作,适合什么工作,我完全没有主意。

而这个时候,程奕霆的工作却已经搞定了,在一家非常有名的企业当普普通通的业务员,薪资不高,还得去外地。

“你确定吗?”我知道如果他愿意,可以找到工资高很多的。我不懂他这个选择。

“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我要的是能够往上的梯子,和累积人脉的机会。”他朝我挑了挑下巴,“怎样?跟我走吗?”

或许他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多想,我心里却是一抖,下意识调整呼吸来维持镇定。我还没有打算去异地,而且我如果跟程奕霆一起走,势必要依赖他。不知为何,依赖他让我觉得屈辱。

“谁要跟你走,拜拜!”

我潇洒地离去,却听见背后程奕霆喊:“那你自己在这边,记得凡事量力而为啊。”

这世上会这样提醒我的,只有他一个了。我鼻子发酸,却没有回头。

后来,宿舍长先一步找到了工作。我听他人说,宿舍长因为家里的关系,进了一个公司的行政部门,工作简单而稳定。

我在网上搜索一下她那家公司的资历,忽然有了主意。我找没其他人的时机拦住了宿舍长,掏出了之前那张保证书,她脸色大变。我笑笑:“你别激动,我又没说什么。我就是想拜托你,帮我问问你们公司招不招业务员。我在网上没搜到招聘信息。”

“业务员?你还真是不吃苦不舒服啊。”

只是打听消息,还能把保证书要回去,宿舍长最后还是帮了我。但我知道自己做对了,因为如果没有之前的那码事,即使是这个小忙,她也未必会搭理我。

就这样,我进了那家公司做基础业务,跟程奕霆工作性质、工资都差不多。我和自己说,我没有和他学,和他比。

但其实,我就是。

程奕霆走后,在这个城市再也没人照应我。他家有钱,即使在异地,也能租很好的房子。而我和同事一起租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楼里,房间小得只够放一张床,睡醒见到蟑螂习以为常。

然而我俩在异地各自奋斗了一年多,工作全都进入正轨,开始有变好的迹象时,程奕霆的家却出事了。

5我就是想试试,你这样的人,是不是有一天会回头

程奕霆家的运输公司超载,结果引发了严重的交通事故,死伤十余人。他并没有给我打电话,可我在新闻里看到了。

我拼命给他拨电话,可那边始终是关机。

虽然他父母始终不喜欢我,我也自知没什么值得别人喜欢,但我还是决定去他家看看。

但我到了那附近,就看见了记者,根本无法上前。我只得蹲在回他家的一条必经之路上,想看看能不能等到他。

等到了深更半夜,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远远我就看见一个人用围巾捂着嘴疾步走过来。正是冬天,他这样倒也不算怪异,但我还是看出了他的躲闪与狼狈。

“程奕霆!”我叫了他一声,不然他可能都不会看见我。

他停下脚步,露出了见鬼的表情。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我走到他面前,从包里掏出一张卡,“知道你家现在需要钱,但我给不了你多少,这只是点心意。”

他长久盯着我的脸,盯到我心里开始发毛。末了他却轻笑一声:“能让你拿出钱来,也算我有面子。”

但他紧接着就推开了我的手:“但是,用不着。”

“我知道这点钱救不了急,但……”

“孟溪溪,我希望有一天,我们两个能谈点和钱无关的事。”

留下这一句话后,程奕霆擦过我的肩膀,往前走了。我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几度想开口叫住他。我想问问具体情况,想和他去他家里看看,想……可最终,我没有。

那件事掏空了程奕霆的家,公司卖了,房子抵押了,父亲入狱……他一下子变成了孤家寡人。于是他在他公司所在的城市扎下根来,不再回来。我那时基本已经决意要跳槽,偶尔和他打几通电话,他状态还可以,我就以为是真的好。

直到有一天夜里,我在沉睡中被程奕霆的电话吵醒,他嘟嘟囔囔,明显是喝醉了,我听见他说:“孟溪溪,你能不能过来陪陪我,能不能……”

他尾音里的颤抖让我如鲠在喉,我在床上呆坐到天明。半个多月后,我辞掉了这边的工作,去找他了。

程奕霆在火车站接我,张嘴就是骂:“你脑子坏掉了?工作没找好就过来。”

我想他总不至于真的没发现半夜给我打过电话,本想就随他,但好胜心让我不甘示弱地还嘴:“谁说我没找好?”

“去哪儿?”

“和你同公司。”

我原以为他多少会有点高兴的反应,结果他却始终皱着眉头,半天吐出一句:“那你住哪儿?”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的家境已不如前,他现在也是捉襟见肘。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所以他才只敢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关你什么事!”我用手肘撞了一下他,“我又不用你养!”

我们是有过一段看起来还不错的岁月的,我们两个拼命一样互相较着劲,去拉客户,为了几块钱吵个没完。可我们挺快乐的,因为能清楚看到自身的变化,能看见存款的增长,能看到未来。

我俩凑钱在这里买了辆便宜的车子当代步工具,但并没有住到一起,早上他会开车到我住处接我,虽然我俩见面就没好话,但周围人都拿我们当一对了。

我和程奕霆终于可以谈些和钱无关的事情了,夏天的夜晚,我俩坐在河堤边上吃小龙虾,喝罐装啤酒,他突然叫了我一声。

“我问你句话,你可以不回答,但是别生气,行不行?”

我大概猜到他要问什么,手上动作略微停了停,却还是不动声色地说:“行。”

“你对我有过哪怕一点,朋友以外的感情吗?”

“有啊,”我不敢看他,只能翻着白眼看没有星星的夜空,“上学那会儿就有。”

程奕霆嘿嘿笑出了声:“高中的时候,我看着你每天钻牛角尖似的赚钱,丝毫不管他人怎么看,以为你是坚强,但其实你是看不到别人。我就是想试试,你这样的人,是不是有一天会回头。那天在我家附近,我一直等着你叫我,但你没有。你对我,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的喜欢,不会更多了,对吗?”

“可能我只能给你那么多,可我也绝不会给别人更多了。”

我将视线收回来,终于转身凝望程奕霆,那一刻我给予了他绝无仅有的坦诚,我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将心中的门为他敞开了,虽然过不了多久它就又会锁起来。

当他靠过来吻我时,我没躲开,嘴唇火辣辣的,一点也不浪漫。

但这种感觉此生不会再有了。

6他更期待一种平和的生活方式,他愿意在背后守望我

我们在公司的第三年有一次绝好的机会,公司要在很远的地方开分公司,需要人过去跟着开荒,会很辛苦,但谁都知道,一两年后无论留下还是回来,职位都会连跳几级。

我本来还在犹豫,却见程奕霆毅然决然举起了手,我下意识也跟着他举起了手。

我们都需要这个机会,来改变命运。但其实我们也可以都不要,我们两个一起待在这里也很好。而我在当时还有另外一个选择,企划部有一个空缺,想内部找人填补,如果调过去,从此就不用在外面跑了。

其实我更倾向于企划部的工作,但程奕霆争这个分公司的资格非常努力,他全力以赴的样子闪闪发光,让我觉得这样很好。

我原以为最后人选会定程奕霆,可没想到,通知下来要跟着走的人是我。我本想去问个原因,还没来得及,另一道通知就下来了,程奕霆调去企划部。

我震惊地望着他,而他坦然地看着我。在这之前,我清楚地对程奕霆提过我想去企划部,但自始至终他都没说过这个意向,结果他一面在这边努力着,一面已经为去企划部那边铺好路了。

我不是傻子,或者可以说在钱的方面我比任何人都敏感,在我看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程奕霆利用我的好胜心去抢占企划部的位置,二是他认为去分公司对我是有好处的,所以他用这种方法逼我去。

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我都不能接受。这么多年以后,我又有那种他站在我面前,递给我一张卡,居高临下压制着我的感觉了。

一直到我出发,我和程奕霆都在冷战。多可笑,我们或许是这世上最适合对方的人,可或许也是最不适合在一起的人。这就是孽缘。

是夜里的航班,我搬着行李箱下楼,看见了程奕霆开着车子等在下面,也不知等了多久。他看到我,下车来帮我把行李提到后备厢,一句话都没说。我在原地深呼吸了几次,自己打开副驾驾室的门坐了上去。

车子安静地向机场行驶,我注意到程奕霆有好几次欲言又止。我知道如果我不给他个台阶,他大概就会憋到我上飞机。

“有话就说。”我把音乐的声音调小了点。

“企划部不适合你,你会喜欢现在的选择的。”

“那你呢?你喜欢企划部吗?”

程奕霆抿了很久的嘴唇,趁着拐弯扭头对我说:“比起我喜不喜欢,我现在更在意的是你。假如让你去做一份不适合自己的工作,你会不开心。如果你不开心,我们就容易出问题。既然如此,不如让你去拼,不管一年两年,十年八年,我等你就是了。”

我们相识至今没有任何一句话给我的触动,比这句“我等你就是了”更大。这些年,我知道我们两个都变了,但在那一刻,在狭小的车厢里,我看着程奕霆,忽然觉得我们两个变成了和过去的自己截然不同,和对方截然相反的人。

曾经的我,只知道赚够吃喝的钱,急功近利,目光短浅,是他一步步拽着我,带我往上爬。可现在他却下去了,他更期待一种平和的生活方式,他愿意在背后守望我。

可我应该让他等待吗?我应该肆无忌惮往前走,逐渐拉远我们的距离吗?我的那一点点爱,能传得那么远吗?

“你想让我留下吗?”

安检口外,我紧握着拳,用指甲抠着自己的肉,鼓励着自己说出了有史以来最软的一句话。只要程奕霆说希望,我就留下。

他没有立刻摆出满不在乎的脸,他的眼睛里有光。可还不等他回答,我的手机响了。我接起电话,听见妈妈在哭,说爸爸老毛病犯了。

挂断电话,我就往机场门口的方向冲,程奕霆连拖带抱拦住我:“怎么了?”

“我爸病了,我妈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办……”

“现在你买火车票也来不及了!你的行李已经托运了,太麻烦了!你走你的,我开车去,走高速很快就到了!”

“可……”

爸爸很多年没犯毛病了,我不知道情况如何,实在心慌意乱。

“看着我,”程奕霆掐着我的肩膀,逼我直视他的眼睛,“交给我,没问题的,你相信我的,对吧?”

我当然相信他,我从来都相信他。就因为我太相信他了,所以我总是觉得自己很没用,我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所以我总是认为他是对的,所以我明知道刚刚他其实险些开口让我留下,但在麻烦来临时,他还是选择挡在我面前。

可最终,我还是选择上了飞机。

我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他转身朝停车场飞奔的背影,带着一如既往,却始终被我忽视的少年气。

我毫无征兆地掉了泪。

7我们从来都不该回头

我和程奕霆的故事,就结束于机场。

因为在我落地后,我就打不通他的电话了。我给家里打电话,妈妈说爸爸情况稳定下来了,让我不用担心,好好工作。我问起程奕霆,她说根本没见到。

程奕霆不可能没去的,妈妈这样说让我更心慌,我担心是他半路出了什么事。

于是我报到的第一天,就在各种电话和信息中度过。最后我得到的答复是程奕霆昨天在路上撞了人,自己也受了伤,现在正在医院配合警察调查。

而且他车祸的时候,我妈也在车上。他到我家时救护车已经把爸爸送去医院,他开车送妈妈回家拿东西,因为雨天路滑和一俩横冲直撞的电动车相撞,双方都有责任,但对方死亡。

我怒不可遏打电话回家,质问妈妈为什么说谎,她哭着跟我说:“撞死人啊,是会牵连到我们的啊,你辛苦工作那么多年的成果都会打水漂的啊!而且……而且是他和我说,不用和你讲的啊……”

“妈!”

我在公司的洗手间发出了一声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咆哮,鼻涕眼泪一起往外流。我觉得自己像是得了场突如其来的重感冒,难受得快死了:“从小到大我就知道,我必须要自立自强。我想要什么东西都不能找父母要,只能靠自己。我满脑子就只有赚钱赚钱赚钱,因为我知道只有赚钱才能让我有安全感,才能让我快乐一点……我的心里一点爱都没有,我长成了一个自私的人。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为什么,因为我从未在你们那里学到过什么是爱!事到如今,你们还想让我抛弃一个爱我的人。对不起,我做不到!”

我从这边请了假,飞奔回去帮程奕霆解决事情。我掏出了自己这些年的所有存款,给死者家属打了欠条,尽了自己所能。程奕霆伤得不算重,出院后一直配合警察工作,但他和医生、警察都打了招呼,拒绝和我见面。

他的态度那么决绝,即便后来我守在法院门口,他都走其他出口避开了我。程奕霆因为过失较小,被判了缓刑,可虽然是缓刑,仍旧是案底,公司不会再要他。这么多年,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让我意外的是,我一去分公司就请了很久的假,做好了会被开除的准备,公司却原谅了我。我留住了这份程奕霆间接为我安排的工作,甚至都不用去面对总公司里认识的人的闲言碎语,我可以在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下继续生活。

我甚至都怀疑,程奕霆是不是会未卜先知。可他能卜的,为什么是我的人生?

那之后过了将近一年,我不停地联络程奕霆,终于再度和他恢复了关系,朋友的关系。他总是推托着不和我见面,说自己在缓刑期不方便。而我,最后留在了分公司,职位一路升上去,变成了自己理想中的样子。

我确实喜欢现在的工作,程奕霆说得没错。

可我们的人生变成了两条去往相反方向的射线,相距越来越远,远到三年后程奕霆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他已经到机场了,我却因为开会,没办法立刻去见他;远到我如今坐在床上,看着他离开的航班时间和我约客户的时间,还是有片刻的犹豫。

但只是片刻,我抓起衣服离开酒店,匆忙给秘书打电话:“帮我联系客户,把见面时间延后两个小时,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去办。如果不行就另约日子,再不行……黄掉也无所谓!但是你要尽力争取!”

放下电话,我想秘书的脸色一定铁青,黄掉也无所谓,这种话居然会从我嘴里说出来。所以说,人都是有克星的。

我赶到了机场,暗暗祈祷程奕霆还没有过安检。我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去了广播室。

“乘坐A205次航班的程奕霆先生,您的朋友孟溪溪在广播室等您。”

这个声音在机场循环播放,但我的手机里只有秘书的一个个电话。一直等到过了登机时间,我才失魂落魄地离开广播室,险些跟要进门的机场员工撞个正着。

“啊,不好意思……”我低着头侧过了身。

“你是孟溪溪小姐吗?”他递过一张纸,“有位先生说,要在这个时间把这个交给你。”

我看着那张纸,连连苦笑,因为鼻子太酸,连句谢谢都没说出来。

——你能来,我很高兴。但或许,我们从来都不该回头。

我站在机场大门内,透过落地窗刚好看到载着程奕霆的那架飞机从头顶上方飞过,他去往的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没有我们回忆的地方。因为我抬着头,眼泪都流到了耳郭。

恍惚间,如同时空错位,我感觉有人站在我的背后,在目送我前行。我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回头去看,但我的理智告诉我,那只是错觉,程奕霆已经走远了。

所以我没有徒劳地回头,自动门打开了,我踩着高跟鞋走进了阳光里。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9-10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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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小姐默默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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