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打伞的蘑菇
软软的头发。
小小的虎牙。
还有那一个瞬间，她猛然哭了。
1.
这是夏木梨第一百次被对方粗暴地挂了电话，脸上的笑容还在，心里却早已起了火。可是也只能几个来回的深呼吸给压下去。还得告诉自己不能气。
起因是木梨三天前得知本市大亨宋家的小女儿这个月底将在临江私人庄园举办生日宴。到时候宾客云集，皆是甜心大小姐。
而这对于木梨她们这家濒临倒闭的甜品店来说，可以说是一场饕餮盛宴了。
毕竟哪一个一生下来就泡在金浴缸里长大的甜心小公主不喜欢吃甜点呢？这是木梨她们甜品店的智障老板想出来的广告词。
可以忽略。
所以木梨大概是为了拯救甜品店，从三天前开始到现在打了无数个电话，为求一票。
不过照目前的形式来看，有极大可能是遭遇了人生著名的滑铁卢了。
何田田凑过来，一副早就料到的语气：“我说吧，人家可是本市大亨宋氏财团，甚至一起来看流星雨的那种。我们这样跟卖保险的一样，人家哪里会让我们进去啊？”
“要不我们就别去了，也不是非得去对不对，相信你田田姐，人冷路子野，我们还有别的路子呢！”
木梨白了她一眼，一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眼神。
何田田耸耸肩，虽然很不理解木梨，可是也十分欣慰了。没想到这个快倒闭了的甜品里还真有员工是在为店考虑。
何田田忽然想到什么，说：“梨子，你是不是喜欢你老板，所以这么拼命争取？”
木梨挥开她：“你走走走，别耽误我事儿。”
不过，何田田也没想到，最后还真让木梨拿到了去生日宴的门票。
私人庄园豪华奢靡的大门外，何田田挺着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咳嗽了两声，声音都有点不稳，问：“我的梨，你一个小甜点师哪里来的野路子？该不会是出卖了灵魂吧。”
木梨朝着她笑，眨了眨眼，说：“还没卖，留着待会儿卖。”
“什么意思？”
木梨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何田田一头雾水地看着木梨瘦长的背影，不愧是隐藏在贫民窟里的没落贵族了。
2.
何田田进来了才知道这里是一个多么需要勇气站稳脚的地方。毕竟桌子上随随便便一个盘子看起来就可以抵她好几个脑袋了。她抓着木梨的手不肯放开，说：“梨子我鞋跟会不会太尖了别踩坏这里的路吧。”
木梨没有应。
何田田又晃了两下，这才看清木梨的脸色有点过分的白了。她心里一惊：“木梨，你今天白天两顿别是没吃饭吧！”
之所以夸木梨是没落的贵族，是因为这人血糖低得厉害，不给她吃饭可以说是直接谋杀了，随时可以原地眩晕，十分矫情。
何田田说着慌慌忙忙要去旁边拿吃的，却被木梨拉住了胳膊。
“木梨？”
木梨笑，眼底狡黠：“我故意的。”
“故意干什么，饿两顿留到现在暴饮暴食？”何田田早就知道木梨目的不纯了，这会儿是直接把我有目的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木梨没说话，抬眼看着前面。何田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宋家的女儿，很漂亮的小姑娘，笑起来甜到不行。据说刚满十八，这会儿既是生日宴又是送别宴，因为马上就要去国外读书了，就跟自己的小姐妹们聚聚。
可是很明显木梨看的不是那女孩，而是那女孩旁边的男人。眉目如峰，身材挺拔，一身西装衬更加凸显了他的凌厉帅气。
哇，木梨这么野？何田田有点难以置信，说：“木梨，你别是来抢男人的吧，别是还要跟宋家小公主抢吧？”
木梨看着她，说：“我不抢啊，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要不来。”
“什么意思？”
何田田看着木梨正准备往那里走去，却凭空杀出来一个女人，高贵而傲气，站在木梨面前，甚至是用鼻孔看人的，说：“木梨？”
木梨虽然一身行头不如人家，可是气势上却分毫不差，嘴角招牌式漫不经心的笑，说：“是我，不过你是……”
那女人笑：“虽然我不知道你这种人是怎么进来的，又有什么脸来，不过有句话还是要说的……”她靠过来，“他不会也不想见你了。”
“我知道啊。”木梨丝毫不畏惧，“人生气都是要哄的，我这不是来哄他了吗？”
女人斜眼看她，轻蔑一笑：“你以为你们还是以前的关系？你以前就仗着……”
“不是。”木梨打断她，“都过去好几年了，怎么可能还是以前的关系呢？”她笑了笑，接着说，“以前他追我，现在我来追他。”
“你不要脸！”
何田田虽然听得云里雾里的，可是眼看着那个女人一巴掌就要扇过来了，正要冲上前去反手甩回去，却被木梨拦住了。
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木梨嘴角一抹得逞的笑，人一巴掌没打下来，她自己却脚下一歪，扑通一声倒进了旁边的水池里。
“木梨！”何田田抓到没抓住木梨，木梨也没有想过要抓住何田田。她趴在水池边，周边纷杂之中，很明显能感觉到有一道凌厉的视线看过来。
于是何田田开始更加放肆地哭天喊地：“木梨！”
3.
何田田虽然知道木梨路子野，却真没想到她能野到宋家少爷，宋禹身上。
据说两人还是青梅竹马。谈恋爱被发现之后各自遭到一顿毒打，然后就分手了。当然，有关两人之间的具体的细节，何田田就猜不到了。
毕竟木梨以前可是学校里的旋风小霸王，怎么会屈服于一场毒打呢？所以何田田猜测肯定是宋禹的问题。
宋禹从病房出来，何田田和那女人已经在门口眼神交战了几十回合了。眼看着那女人就要上前拉着宋禹告状，何田田立马举手发言背叛灵魂，说：“我看见了，就是她推的木梨！”然后乘胜追击开始卖惨，“木梨本来身体就不好，她老板又天天压榨她，让她干这个干那个，身体早就不行了，那还经得住这样一顿泡！”
“可怜我木梨了。”
“表哥！”
何田田说了半天却差点被这一声噎死。这是宋禹的表妹？我的天啊！那她怎么斗得过嘛！木梨也太野了！
“表哥，明明就是木梨她……”
何田田低着头咬着牙，只听宋禹声音沉沉，说：“闭嘴。”
“我……”女人要呜咽了。
宋禹接着说：“事情怎样我清楚，但是你不该让她置于危险之中。”
空气里的气压一瞬间低了下来，何田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宋禹声音缓了点，说：“你出去。”
完了，何田田心里一个咯噔，可是抬起头才发现不是对自己说的。刚刚跳到嗓子眼的心脏终于回归原位。那女人狠狠地瞪了一眼何田田，何田田理直气壮地看回去。
可是很显然得意得太早了，过了一会儿宋禹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你是？”
“我是木梨的老板，我叫何田田。”何田田抢答，可是说完就觉得后悔了，刚刚还说老板压榨木梨来着，现在暴露自己的身份岂不是找死。
不过宋禹倒是没什么表情，声音淡淡，说：“她没什么事，待会儿应该就醒过来了。”
“那……”何田田没来得及发问，宋禹已经是要走的样子了。她的话到嘴边又换成了一句谢谢，谢完又觉得不甘心，叫住他，“宋禹。”
宋禹停下来，何田田说：“木梨她……很喜欢你的，总是跟我提起你……”
“嗯。”
嗯？就嗯一声？何田田咆哮，咆哮完也只能叹气，她真的尽力了。
4.
木梨没多大一会儿就醒过来了。
何田田心电感应一般从梦里惊醒，看着木梨，问道：“你还好吧？”
“当然好了。”木梨坐起来，看起来真没什么事，忽然又问，“宋禹呢？”
何田田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走了。”
木梨没什么表情，就“哦”了一声。何田田满脸惊讶：“就这么算了？你可是差点把自己淹死啊！”
“可是他还是走了啊。”
也是，何田田忽然想起什么来，跳起来说：“那是他表妹！”
“怪不得眼熟。”木梨嘟哝了一句。
何田田就十分激动了，说：“表妹哎！他肯定知道是你自己掉下去了，可是还是骂了他表妹！很明显是站在你这边的啊！所以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前男友？还是前夫啊？”
木梨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很久才说：“未婚夫。”
“哇，你别是编的吧。”
木梨看过来，笑：“像吗？”
“不像。”何田田坐下来，“我还是知道一点的，你以前有一个男朋友，后来分手了。你甩了人家，就是他吗？”
木梨没什么表情，说：“是。”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找他啊……”何田田都要怀疑人生了，这么一来生怕听到木梨说出什么没心没肺的话。
果然不负她望，木梨说：“不是过得不好缺钱吗，吃个回头草说不定还能跻身上层社会呢。”
何田田一脸茫然，没来得及开口，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宋禹站在门外，手里拎着吃的，眼睛紧紧锁着木梨。
何田田都替木梨捏了把汗，可是木梨却笑起来，灿烂无比，说：“宋禹，好久不见啊。”
宋禹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他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何田田立马乖乖地让位退到墙边。
只见他拉下餐桌把东西放上去，对木梨说了第一句话：“谁甩的谁？”
木梨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没心没肺笑嘻嘻地说：“如果你想甩我一次，就先让我追到你。”
宋禹一声冷笑：“追我？”
“对。”
“怎么追？”宋禹看着木梨，瞳色很深。
而何田田却在旁边局促得很，这会儿终于逮着机会开口，说：“那个，我先……回去了啊……”
“嗯。”木梨看着宋禹对何田田说，“你先回去，要是我回来了，你就借我点钱我给自己准备好墓地。我要是没回来，你就准备好份子钱来参加我婚礼。”
“敢情就是骗钱的啊！”何田田觉得有点蒙，觉得自己可能被木梨套路了。
木梨笑：“谁让你认识我这么一个白眼狼呢？”
5.
木梨和宋禹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
当时木梨特别神气，街头巷尾都尊称她一声旋风小霸王。有一次自己罩的小弟被这条街的人欺负了，她就带着三两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孩儿去找人算账。
而那人就是宋禹。个子比她高不说，看起来也比她要厉害。
然后木梨特别，眨了眨眼睛，就哭了。
宋禹特别蒙，他还什么都没做呢，就睁眼把人小姑娘吓哭了，搞得跟欺负小女孩似的。他心里也不好受。
于是他往那边走去，木梨就往后退，一直到墙角了，宋禹说：“你哭什么啊？”
木梨说：“我哭着玩。”
宋禹叹气：“你别哭啊，我不打女孩，所以不会欺负你的。”
木梨擦了一把眼泪：“那你……能不能让我欺负你啊……”说完又悄悄说，“我不真的打你，我就轻轻碰一下……”
泪眼蒙眬的小姑娘，毫无道理可讲的要求。宋禹看了眼她带来的那群“小弟”，妥协了，说：“那你别哭了啊。”
“好的！”木梨忽然就笑起来，闭着眼睛使出自己的三脚猫功夫，趁机把自己手上的泪水全部擦在宋禹干净的白外套上。打完了还傲里傲气，说，“我叫木梨！”
宋禹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衣服，小姑娘下手真的不轻，他说：“我叫宋禹。”
“那你以后就是我小弟啦。”
后来小学初中高中两人还一直是同班。
木梨在学校依旧保持着自己旋风小霸王的称号，但是毫无疑问，每次惹了麻烦就由宋禹来处理。
宋禹本来一个家教很好的小少爷，硬是被木梨带成了恶名昭著的土匪头子。
为什么啊？
直到很久之后宋禹才知道，什么时候会忽然喜欢上一个人呢？他以为自己和木梨天天混在一起，早就对彼此没了那种意思，只不过是玩的热闹。
可是，有时候又才恍然记起来，他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哄人的。
后来木梨和别人谈完恋爱之后假装受伤到不行，还特别矫情地把自己藏起来。可是宋禹看见她红肿的眼睛那一刻，就明白过来了，他说：“别哭了。”又说，“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木梨泪眼盈盈，说：“因为他追我的啊，给我买吃的买喝的，还教我做题，别人欺负我他还帮我。”
宋禹沉默了很久，说：“我也给你买吃的了，也给你辅导学习了，还帮你打架了……”
“可是你没追我啊。”夏木梨说，“而且，你会忽然喜欢一个人吗？”
“会吧。”宋禹看着她的眼睛，说得很认真，“所以我追你的话，你就跟我在一起吗？”
“那我现在就跟你在一起。”
6.
因为足够喜欢才会在一起吧。
木梨喜欢宋禹，喜欢到什么程度呢？喜欢到会忘记自己喜欢他。就像呼吸一样，明明必不可少，每天都在发生。可是经常忘记自己正在呼吸。
两人的事情后来的确被两家家长发现了。木梨爸爸喝醉了拿着板子打了她一顿，说：“你不好好学习给我谈恋爱，你不读书就别读了啊，浪费我钱是不是！”
木梨的背挺得笔直，朝着窗外宋禹的方向喊：“我就是喜欢他，不跟他谈恋爱我也喜欢他！打死我我也喜欢他！”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呼吸是多么重要，是自己觉得要死的时候，想拼命抓住的救命稻草。
可是木梨好起来之后去找宋禹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听说也是被自己家里人打了一顿，木梨都是后来听宋禹邻居说的，宋禹被他爷爷拿着皮带抽，皮都翻起来了，说你不学好谈恋爱就算了，你还跟劳改犯的女儿谈恋爱！烂东西能生出个什么好东西？！
她爸爸以前喝醉酒打伤过人，坐了很久的牢，出来没两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而不知道的是被打伤的是宋禹的叔叔，有权有势，所以木梨爸爸才会在监狱里待了很久很久。
然后宋禹妥协了，说：“爷爷对不起，我不喜欢她了。”
而那个时候木梨只想了一件事，皮都翻起来了，宋禹会不会疼啊。那他肯定哭了吧。
病房里空荡荡的，呼吸在这一刻格外有存在感。
宋禹看着她的眼睛，终于开口，纠正了一个问题说：“木梨，当初是我抛弃的你。”
“所以呢。”木梨说，“你抛弃了我所以我要再把你追回来？”
“况且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谁抛弃的谁都无所谓了，我不介意一些左邻右里的说辞，你也不用跟我解释。”木梨一口气说了很久，后来缓下来，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毕竟你爷爷对你做的事情，你终究会原谅他，而我不会。”
宋禹沉眸，他爷爷当年是把他往死里打了，可正是因为死了都不愿意说不要她，他爷爷才搬了家。
而自己回来的时候，木梨也已经不住那里了。
“所以是我对不起你。”宋禹说，“你应该气呼呼地打我骂我，而不是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
“也不是这样小心翼翼地试探我。”
“还有呢？”木梨从床上下来，走到宋禹身边。
宋禹继续说：“不必追我，不必替我承担罪过。我的女孩就应该惹是生非、任性妄为，给我制造一堆麻烦之后没心没肺地找我收拾烂摊子。”
木梨笑起来，小时候的虎牙还在那里，狡猾而可爱，说：“我已经很任性了，这么做就是要让你内疚自责，让你承认是你的错。”
“嗯，我的错。”
“你要哄我，给我道歉，你要说爱我。”木梨把头抵上他的肩。宋禹手盖上她的后脑，绸缎一般的触感隔了这么多年又回到了手心里，他说：“嗯，很爱你。”
宋禹心里柔软一片，失而复得是早晚的事情，一切都是预料之中，他说：“木梨，没有比你更好追又好哄的女孩子了。”
夏木梨笑，那是因为喜欢你啊，很久以前，在你说追我之前，我就喜欢你了。
夏木梨永远记得宋禹写在作文里写的话。
你在什么时候会忽然喜欢一个人。
软软的头发。
小小的虎牙。
还有那一个瞬间，她猛然哭了。
更新时间: 2021-04-01 1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