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由巴斯树
01
二零零九年九月九日，晴。
这天有点小热，考完英语，新买的凉鞋已经磨出了我两个水泡，挤上拥挤与燥热的公车，抬头与低头间，遇见了他。
他提着一个大箱子挤上来，剪得很短的板刷，穿一件白色的格子衬衫，背上是黑色的双肩包，十足的学生派头。
我右手撑在窗台上，侧着脸仔细端详，他投完币提着箱子奋力往后挤。我调整拿包的姿势，双脚摆放的角度，我用食指与拇指捏着下巴，我想显出酷酷的样子。
姿势变幻无穷，脑袋却里一片空白，我手心里涔出细密的汗珠，手足无措起来。
他奋力往前挪，终于探出一条道来，我身体往前倾了倾，他转头低头再抬头，喔，原来不是你，是一个与你长的极像的你。
夕阳徐徐跌落，窗外暖风阵阵，我将你认错，是我在想你，还是已忘了你？
02
一定会有一个不一样的初识。
那年的冬天城管很凶，每天收走无数小贩的命根，夜色蒙蒙寒气袭人跺着脚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个番薯摊，手还没有捂暖，就被你抢了去。
喂，这是我先看到的。我愣在那里，无法消化你这么脑残的偶像剧台词，更不幸的是，这番薯还是最后一个，大叔卖完都已经在收拾家当了。
你抢了我的番薯蹲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啃了起来，吃了几口突然抬头，干吗？没见过失恋后吃番薯的帅哥吗？
路灯太昏暗，照不出你的摸样，只是你的眼神那么清亮，在夜色里熠熠闪着光，一点都不像失恋的样子，我无法同情你。
你还没给钱呢，五毛。
你睁大着眼抬头看我，眼神里满是疑惑，好似我管你要的是飞碟设计图，你低头继续啃番薯，我愤愤然，决定大方的抛弃那五毛。
结果你拉住我，不准走，我还没还你钱呢。
借钱的是大爷这话是真理，我顶着无数惊异的目光陪你蹲在门口啃番薯，老旧的路灯忽明忽暗耀在你干净清爽的脸庞上，四面八方的风呼啸着吹来，我呼着手直哆嗦。
失恋的人都会变得很絮叨，你说了很多关于你们之间的事，然后侧过头，你也说说你的吧，秘密是用来交换的。我眨眨眼，青春年少都在动画片和少女馆的漫画里渡过，尚无恋情，可你的眼神好似我必须给个更沉重哀伤的才能算数，否则今晚吹风到天亮。
我说我喜欢一个男生五六年，在我还没有勇气表白时他身边的女生走马观灯似的换，在我好不容易积聚起来勇气要表白的时候，他身旁女生的艳丽掐死了我的勇气，直到……
直到什么？你歪着头挑挑眉急切追问，表情那般专注。
直到我再无勇气表白，唉，我配合着忧伤的气氛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往事不堪回首呢。
你起身拍拍灰尘没入夜色的人群里，你听懂了我那装出来的哀伤，编着故事逗你玩，可我一语成戳。
03
再见你时，在话剧社。
扎成堆的人欢声笑语，却只见你一人皱着眉瞪着手里社长刚派发的道具，见到我却突然眉展颜笑，扬起嘴角说，你也来应聘角色？我要演一个王子。
我噗的笑了出来，指着你手里硕大的道具问，王子就是戴这个蛤蟆头？你愣了下，笑脸转怒，蹙着眉抿嘴，却显得你更加帅气。愤愤道，我这是为艺术献身，我捂着肚子笑的更欢畅。
后来你知道我是剧本的创作者，便时不时的来上谏进言，你说能不能修改剧本？这蛤蟆王子太窝囊了，你不能这么糟蹋我。
我拉着脸佯装严肃，要不你别演了，让给别人？我还怕你糟蹋了我呕心沥血之作。你抱着蛤蟆头灰溜溜转身就走。
后来你始终不死心，每次排练完都拦着我要一起研讨剧本，内容永远都是能不能把蛤蟆两字换成青蛙？我摸着下巴假装思考，缓缓才说道，那是已经通过校方领导的审核，改不了呀。
你抱着蛤蟆头蹙着眉头说，就两个领导是不会发现的。
我正式通知你变成青蛙王子的那刻，你的嘴角都快裂到眉毛了，清亮的眼神里闪着光芒，拍着我的肩说，王子的亲妈，您真是我兄弟，说完眼睛瞟向舞台，那里站着一个女孩，你的眼神里别有一番情绪。
这出戏并不重要，只是院系里的活动，可你每天都来报道，背台词练走位甚至揣摩起每一个动作，可谁都知道，你并不是稀罕一个王子的角色，当初肯来演只癞蛤蟆，都不过是为了讨我笔下女主角的欢心。
后来我时常想，是你的感情太过丰富昨日的忧伤挤不进今日的繁华，还是你早已把感情耗光，练就了这铜墙铁壁的心防。
再见你时，哪里还见那晚夜色下，你隐忍的脆弱。
04
女主角叫，邵晴。
英语系的系花，美人该有的五官，体态和学识，她都有。你就是被她那一口纯正的伦敦腔给秒杀，你一副含情脉脉的语气，遇上她是我今世的缘。
我吸了一口可乐，撇撇嘴，遇上妖精都是书呆子的命运，你哪里学识渊博来了？你坐在我对面，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洒进来，笼罩在你的周身，显得你异常俊朗。
你说嘴巴那么刻薄，小心没人要。我哼一声，嗤之以鼻，你就瞪大眼，嚷着这杯可乐你自己付钱。
这是你第一次邀我，目的是答谢我顶着上层的压力为你改换蛤蟆二字。这一个半小时，我不停的听你强调着邵晴惊人的美，并且还要我点头附和。
我说，真正的美不需要别人赞同，摆在那里人人都看得到。你这是在怀疑自己的审美，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好。
你靠在椅背上吁了一口气，淡淡地说，薯条也请你自己付钱吧。然后哼着小调唱，没人能懂我，真是寂寞的慌啊……
演出的前一个星期，邵晴终于答应与你约会。
你带着一张不计前嫌的脸来炫耀，你说王子他妈，谢谢你创造了我，也创造了我的爱人。你那扬眉得意的样子，像一把利剑瞬间刺向了我的心，而你只是间接的把我当作了你们的媒人。
我知道作为媒人我有许多应该做的和不应该做的。比如我应该撮和你们假装让你们排练排练再排练到深更半夜，等你把外套披她肩上，等她把KFC的土豆泥亲手喂你嘴里。又比如我不应该假装没拿书包手机MP3钥匙等若干个物件，一晚上折回小剧场N次。
然后在小剧场丝质玫红色的纱幕下，看到你吻她的额头，然后是唇。
作为媒人，我怎么能在道具房里哭得像个傻瓜？
05
我在剧本上做了小小的改动。
在已经很狗血的浪漫爱情剧里再加了一幕让公主与王子在纱幕下亲吻的戏，你一直说我是王子的亲妈，作为亲妈自然要爱你护你成全你，我对自己说我有义务让你们在全校师生的面前证明，这爱情有多么美好。
我挥舞着冰激凌的勺子，说的自己像这个世界的创世神，你拿着剧本高挑了眉毛问，你偷看我们接吻？我继续吃薯条，却一口咬到了手指，我只是觉得那场景很美。
你突然语重心长起来，你知不知道这是一种偷窥行为，会长针眼的。我抢过剧本，那我把它删了吧，可你高声SAYNO。
你突然凑过来，害羞辗转委婉而含情脉脉的亲了一下我的脸颊，微侧着身子，蓝山咖啡的香味氤氲在你的脸上，你说，我觉得亲吻的场景后面应该有一棵闪着星光的桂树。
那一整个下午，我们由咖啡屋挪到了各个装饰城，周日的下午装饰城里人头攒动，你拉着的我手拼命往前挤，东西不过眼立刻转头赶往下一个店，我走累了跟不上你的速度，你转身便提上我的包，你说这样是不是如释重负，能走的快一点？
我们走遍了所有装饰城都未曾找到合心意的树，我坐在广场的休息椅上捶脚揉腿，你用全智贤的语气说，要不我们换双鞋穿？
我被你逗的哈哈笑，我知道你觉得愧疚，广场的中心有喷泉，有很多小孩在中间穿行嬉闹，也有情侣手牵手走过，我转头看你啃着汉堡的笑脸，那一刻，我恍惚觉得恋爱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却听到你一声惊呼，广场对面礼品店的二楼落地窗里，分明有一棵挂满银色星灯的月桂树，正发出璀璨的光芒。
你跑的那么急，全然忘了你的身后还有我。我拿着大包小包追上，你已经站在了那棵桂树前。
你的眼里盛满星光。
你说，就是它了，在我吻她的时候。
你说，我终于找到它了。
你说我，而不是我们，你已忘了那个陪你穿街走巷寻找一下午的我。
是的，场景制造的再浪漫，那是你与她之间的事。我从来不过是个陪衬，是个撮合你们的道具，道具是没有心来不应该计较这些的。
06
我们把桂树搬回小库房，大汗淋漓累的我瘫倒在地，可你却还一一检查银色星灯是否能亮，那么认真而专注的样子。
出来的时候，已经星光满天，你说你要去剧社再排演一遍，不然到时候忘记台词或者走错位置怎么办？你转身后却定在原地，愣愣地怎么也踏不出哪一步。
波光粼粼的池塘边，有两个人在拥吻，那样的明月与星光，那样的一个身影，就算我不识得，你也一定不会认不出吧？
那是邵晴。
和另一个男生。
四个人遥相对站的那刻，气氛凝滞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生气，甚至可以感受到你的怒气从心底腾升上来，手紧紧的握成了拳，我懂，你一直都在用真心想去换别人的真心，可转身你的那颗心却被人践踏在地，这样的感受比被人抽了一巴掌还疼。
而现在，又岂是一巴掌可以解决。
事情转换的太快，你我始料未及，等我恍神过来，你的拳头已经贴在了那个男生的脸上。他也不甘示弱，扭成一团的时候四目相对，一个愤怒，一个莫名，可邵晴却一直安静的站在一旁，她说，都只是玩，为什么那么认真呢？
这话恍如晴天霹雳，你转过头看她，眼瞳悠得扩张，过了一会却笑了出来，我知道你在笑自己有多较真，这一拳挥了下去，现在却还得给人道歉。
他和你一样无辜，以为都是对方的唯一。
可王子和公主的戏依然要上演，只是最后的结局桂树下没有吻，亦没有公主，只有那王子，孤单一人长久的依着桂树。
那一刻，你的动作娴熟，眼神到位，演的情深似海，普天之下你就是那个最最专情的情圣。
我坐在剧场外的走廊里，听到里面雷鸣般的掌声。人群渐渐散去，可你依然倚在桂树旁，对着剧场的化妆间轻轻挥了挥手。
走廊的日光里洒满了影子，猛的抬头却见到了你。
你说，不如再去寻找一次月桂树吧？
07
你曾说，不一定非得是她，有些浪漫的事换一些人同样可以去做。但是我知道，如果有一天苹果伤了你的心，你不会拿一只梨去安慰自己。
而我，也不想当那只可怜到可悲的梨。
所以在你说，不如我们再去寻找一次月桂树时，尽管我多么想点头告诉你，我喜欢你，不管是从你抢我番薯的那一刻开始还是从你缠着要我修改剧本的开始……
我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
桂树只能配女神，而王子与灰姑娘永远都是安徒生。
林少言，我是王子的亲妈，我可以自由选择爱你的方式，我可以写完无数封情书而不塞进那个绿油油的箱子，我可以继续与你称兄道弟，在你下一任女朋友的候选人里为你挑肥拣瘦。
林少言，我把你的忧伤统统灌进了胃里，所以再也吃不下你的微笑。
我想，一定会有一个全新的温暖的胃，来感受你最真挚的笑容。
而我，在这风清明月夜，愿有一个人踏马而来。
更新时间: 2020-08-07 0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