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

发布时间: 2019-12-12 20:12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

文/咖啡杯里的茶(来自鹿小姐

那是2008年的春天,有风,有花,有林嘉诺。

作者有话说

我至今仍然记得坐在昏暗的电影院中看《推拿》时的那种震撼。影院中没几个人看这样的片子,人少得可怜,反而让我看得格外专心。刀划过皮肤流下的鲜血,白大褂,微笑,眼泪,离别,重逢……每一帧画面都带着让人窒息的压抑。看完不过瘾,回家后我又把毕飞宇的小说拿出来读了一遍,合书,闭眼,叹气,感慨写得真好。

写这篇文章时,我一边写一边听着《南山南》,不禁想,世界上最温柔的情话,大概就是——你是我的眼。

01.他眼睛里看到的孤岛,没有悲伤但也没有花朵

立秋,一叶知秋,禾谷成熟,但天气依旧很热。

清瘦的阮桥穿着亚麻白衬衣、牛仔裤、帆布鞋,摸到了门锁,插入钥匙拧了两圈,反锁好门,这才戴上墨镜,扶着楼梯扶手走下楼。

她穿过两条街,走了大约十分钟,推开了一家店的玻璃门,门口写着:盲人推拿。

她抚摸着墙壁一路往里走,冲着大家点点头,然后拐进更衣室穿上白大褂,把自己的短发扎在脑后,又把写有自己名字的胸牌别好,镜子里露出一张清冷的脸,光洁的额头下是浓浓的眉毛,有些英武地微微扬着,一双大眼睛没什么神采地微微垂着,这是一张平淡无奇的,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的脸。

“阮技师,3号房有一位客人已经在等你了。”前台的小张声音很清脆。

“来了。”阮桥再度戴上墨镜,那是圆圆的复古墨镜,像极了《这个杀头不太冷》中的马蒂尔达。

“这么早?”阮桥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

“嗯,昨晚熬通宵画图累得够呛,腰都直不起了。”推拿床上躺着一个疲惫的年轻人,身上的白衬衣已经有些皱了,袖子挽在手臂上,他有气无力地偏着头与阮桥说话,那是一张清秀好看的脸,眼窝深陷,鼻梁挺直,五官像混血儿,眼睛却是极具中国风的桃花眼,眼尾飞扬。

林嘉唯是熟客,阮桥也不与他多寒暄,知道他喜欢重力道,建筑行业的年轻男人经常伏案工作,颈椎、腰椎到处都是小毛病,因为身体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会引起血液不循环和肌肉紧绷,高强度的工作也让他有了头疼的毛病,一疼起来就吃阿司匹林。

阮桥的一双手就是世界上最舒服、最智能的按摩器,她熟知林嘉唯每一片皮肤的纹路,每一块肌肉的走向,每一根骨骼的硬度。她并不是这家店技术最好的技师,盲人按摩最优秀的其实是男技师,因为力气大而且加钟也没问题,但女技师不行,从力量上就输了。

但对于林嘉唯来说,阮桥是不一样的,即使他闭着眼,也能清晰地听到她走进房间的脚步声,那是帆布鞋的声音,稳、低,还有她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掀开帘子的声音,一定是先扬嘴角客套地笑笑,再说话,然后走到床边,歪着头仔细“看”他这副苟延残喘的身体,抬起右手,从他头顶一路按到脊椎,顿住,微微绕一个弧度,左脚,右脚,一直到右脚踝收尾。

她像医生一样,先整体感知一下他身体的疲劳度,再一一对症下药。

从阮桥第一天来这家推拿店上班,林嘉唯就来了,他是她第一个客人,那时候她的手生得不行,按得他浑身发疼,却还是咬牙忍着,疼着疼着竟然睡着了,结果第二天他的颈椎疼好了许多。

这一次,林嘉唯又睡着了,无人会叫醒他,因为他不会白白占据床位,不管有没有技师在,他的费用都会算到他离开推拿床为止。

这一觉,林嘉唯睡到了黄昏,技师们在狭窄的休息室沉默地吃着盒饭,偶尔聊几句发出轻微的笑声。男的、女的、年轻的、中年的,他们唯一的共性就是那一双双没有任何色彩的眼睛,还有手上烦琐的动作。

手,就是他们的眼睛,通过指尖的触碰来感知这个黑暗的世界。

只有阮桥,从头到尾戴着墨镜,一言不发地坐在窗边,夕阳照在她的脸上,有一圈淡淡的光晕。尘埃在那几束光亮中飞舞,她小小的手掌伸入一束光中,缓缓翻转着,用皮肤感知着夕阳中的光和热。

她在“看”院子里那几株巴西木,大大的绿叶,泛着光,细细碎碎的,像一片银河,风一吹,那银河瞬间荡漾了起来。

林嘉唯缓缓睁开双眼,深深地望着她,那一刻,世界都是黑暗的,只有她的身上有光,那种光亮刺得他完全没办法直视。

02.穷极一生,做不完一场梦

林嘉唯这一生听过很多故事,但是他觉得最悲惨的还是那个扎针的小故事。

一对相爱的夫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是他的妻子却突然死去了。丈夫很伤心,但是他突然发现第二天妻子依旧在家中给他做早餐,收拾房间,做家务,然后送他出门上班。夜晚,冰冷的妻子睡在他的身旁,像生前一样。

丈夫很幸福却又很心酸,他知道是自己的执念让妻子的魂魄难以轮回,她放不下尘世间的纷纷扰扰,自顾自地穿破阴阳留在了他的身边。但是,阴阳殊途,他日渐憔悴,妻子亦是。

一个道士告诉他,这样下去不行,给了他一根针,说只要用这根针戳一下妻子,她就会醒过来,然后离开。

丈夫回到家,看着妻子忙碌完后,再度躺在他的怀中,唠叨了一下家常,像过去所有的夜晚一样,只是她的身体是冰凉的。

针藏在他温热的指缝中,他痛苦地犹豫着,扎,还是不扎……

这一刻的林嘉唯终于体会到了那个举针的丈夫的矛盾心理,只是,林嘉唯不是那个痛苦的丈夫,他是那根痛苦的针。

03.你为人称道的美丽,不及他第一次遇见你

阮桥知道,自己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一年的春天,春风拂面,鸟语花香。

枯燥的盲人学校,久违了的欢声笑语,因为他们得到了一笔不菲的资金可以修整破旧的宿舍和教学楼,老师可怜巴巴的工资也添上了一笔可观的奖金。

阮桥不知道那好心的捐赠人是谁,但她从母亲的脸上看到了心酸的笑容。

阮桥不是盲人,她的视力好得不行,但是她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在这座盲人学校,连上课都跟着那些看不见的孩子一起,一来二去,盲文反而成了她用得最流利的“语言”。

“学着点总是好的,人生无常,说不定哪天就瞎了呢。”这是母亲的原话。

母亲一年四季脸上都没什么笑容,瘦巴巴的身体穿梭在盲人孩子中,教他们以抚摸辨认水果、蔬菜、文具……还有那些怎么触摸才不会伤害到自己的锋利小刀、剪刀,以及怎样敏锐地嗅出空气中危险的气味。

阮桥坐在最后一排,闭着双眼,像所有的孩子一样,指尖轻轻抚摸着凹凸的盲文,轻声念着:“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阮桥从未离开这所学校,学校师资不够,学生却一年比一年多,自她十二岁起就开始帮着母亲看着那帮小孩子,以至于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中,她的眼睛像失去了所有作用,她的鼻子、耳朵变得特别敏锐,她感知一切新鲜事物的第一个条件反射动作是——伸出手,触摸它。

“如果你要去别的学校念书就去吧,毕竟你是个正常孩子。”母亲也曾淡淡地询问阮桥的意见。

她腮帮子被白米饭撑得鼓鼓的,闻言拼命摇头。

阮桥喜欢这里。她很小就明白这双眼睛有多么重要,但是又知道这种重要其实也不是那么的非它不可,看过太多盲人小朋友,才让她倍感珍惜这双眼睛看到的一切:这个世界的春夏秋冬、花开花落,还有风掠过柳条的景致……猫从屋顶踩过,狗在门口晒太阳,鸟儿停在树梢……这个世界真好,有眼睛真好,有呼吸真好,只要还活着,一切都是那么的好。

那个十六岁、拥有最美好年华的阮桥,在那个春天,遇到了林嘉诺。

那一天,她闭着双眼沐浴在阳光下,伸出小手,一点点触碰那棵大大的梨花树,指尖轻轻地抚摸它粗糙的树皮、它细细的枝丫,还有嫩嫩的绿叶和枝头白白的小花。

雪一样的花朵,在风轻轻吹来的时候纷纷落下,落在她乌黑的长发上,像春日里陡然下起的细雪,她的发梢在风中飞舞,露出了一张还未褪去稚气的圆脸蛋。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像是害怕惊动了她,又像是怕惊动了这一树的梨花。

“咔嚓”一声,他按动了快门。

她突然睁开双眼,歪着头笑眯眯地望着他,嘴角有着两个小小的梨窝,大大的眼睛俏皮地转了转,好奇地看着他。

因为他也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就像北方天空中最亮的星。

她惊讶于他看得见,他也惊讶于她看得见,她咬着嘴唇,突然就红了脸,转过身快步跑掉了。

那时,无人知道十八岁的林嘉诺就是那匿名的捐赠者,他把自小就储存的零花钱捐给了这所陈旧的盲人学校,一共八十六万。

林家是A城赫赫有名的望族,发迹史可追溯到明末清初,祖上一直是大官,在历史的潮流中不仅没有衰败,后代经商反而财富更丰,房产、矿业,以及进出口贸易和影视投资,林家都有涉猎。

林嘉诺像是另一个世界闯进来的王子,而阮桥是那被惊醒的睡美人,他唤醒了她,在纷飞的梨花中,只因那一个笑容就沦陷。

他在梦中是摩西,挥手间,红海的波涛悉数散开,她在海的另一头,等待着宿命般的相逢。

04.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林嘉诺每日都来盲人学校做义工,他不善言辞却又温柔亲切,身上看不到半丝豪门子弟的纨绔,他的善良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场。他总是穿着衬衣,套着开司米羊毛衫,手腕上看似不起眼的表却是价值不菲的江诗丹顿。

林嘉诺自小学起就在英国念书了,伦敦比A城更让他熟悉,他就读的是昂贵的私人学院,接受的是世界一流的教育。林家并不是暴发户,自小就决定把他培养成一个货真价实的英国绅士。

林嘉诺这次回国,是与家人商议就读哪一所大学,他只能选择其中两所:UniversityofCambridge或者UniversityofOxford。林家的子女从来都在大英帝国接受教育,中意的也是牛津和剑桥,对于这种带着家族性荣誉的选择,林嘉诺一言不发,用沉默来反抗这一切,整个假期都在盲人学校做义工。

他不想回家,那个家对于他来说不过一个豪华的牢笼,他是一只痛苦的笼中鸟,只能在别人的控制下鸣叫,有限的展翅空间也不过是那方寸之地,他没有自己的人生,他有的,只是一个叫“林家大少爷”的华丽身份。

只有与阮桥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是真正的林嘉诺,没有什么牛津剑桥,没有春秋之交就会大雾弥漫的伦敦……没有互相攀比的阔少千金们,没有繁重的学业,没有跑车,没有无休止的聚会,这是他繁华世界下唯一清净的桃花源。

在这里,他浮躁的心得到了解脱,那些看不见的孩子们却拥有最清澈的瞳孔,他有一双眼,却没办法看清未来的人生路要怎样走。

他想要去法国看日落,想要在意大利街头散步,可每一次短暂的旅行回来后都是无休止的痛苦。他想做一个街头流浪画家,沐浴在广场的阳光下,给来往的人们画画,不收钱也行,他不在乎。

他不想做建筑师,他想当艺术家。

他不想毕业就去父亲的公司上班,那样的他只是从一个笼子移到了另一个笼子,金碧辉煌,坚固异常。

这样痛苦的他遇到了阮桥,就像打开了另一扇世界的大门,新鲜的、纯洁的、美好的、轻松的……那是与他截然相反的世界。

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清秀温柔的大男生,两人每天都坐在梨花树下聊天,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直到春雨袭来,梨花落尽。

阮桥的母亲冷眼看着一切,不动声色把女儿叫到办公室,低声道:“你不要与他走得太近了。”

“为什么?”阮桥天真地望着母亲。

她不知道母亲已经知晓了林嘉诺的身份,因为那笔钱只要认真查询,自然找得到经手人。

“因为他很快就要离开的。”母亲望着女儿的长发,叹了一口气,她是过来人,自然知道什么是情窦初开、一见钟情。

“我知道啊,他只是来当义工的,很快就要回学校了,他在英国念书。”阮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她知道林嘉诺一定还会回来。

母亲已经隐隐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挥挥手让女儿出去,自己陷入了无边的沉思中。

自那以后,林嘉诺就经常回国,也不在家里待着,频繁往外跑,司机无奈地说着大少爷的行踪,引得他父亲勃然大怒。若嘉诺缺席太多课,会直接影响到他的学分,到时候能不能顺利上牛津都是个问题,不可能又去捐个几百万把儿子塞进去了事!他只以为儿子是脑子抽风,富贵日子过腻了,要去那可怜巴巴的瞎子学校找一点慈悲心肠,却不料儿子已经陷入了爱河的旋涡中。

林嘉诺的叛逆是沉默的、无声的,父亲的轻言细语起不了任何作用,大声训斥他更会起逆反心理,他父亲只得从经济上制裁他,停了他的银行卡,生活费也仅够他平时开销。林嘉诺此时才明白金钱的重要性,因为他已经无法支付太多来回头等舱机票。

他只能估摸着她还未入睡的时间给她打电话,聊伦敦的月亮,聊伦敦弥漫的大雾和缠绵的细雨,还有两人之间八小时的时差,和大约九千公里的直线距离。

她聊院子里的风,花落后结的小梨子,还有那些纷纷扰扰又缠缠绵绵的柳枝。

她说:“林嘉诺,我想你了。”

他坐在窗边,看着楼下一群排队散场后喝得醉醺醺的留学生,突然就抚住了额头,那股酸涩从胸腔一直涌上了眼眶,热泪滚滚而下。

“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他哽咽着,低声道。

无人知道唐人街的中餐馆那个刷盘子刷得最卖力的是林家的大少爷,也无人知道他卖掉了跑车、手表,开始拼命打工攒钱……他终于又可以从伦敦飞回来了,他不再是那个躺在头等舱喝红酒的悠闲公子,而是挤在喷嚏都打不开的经济舱中,愉快地看着飞机穿梭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中,载着他,飞向他的桃花源。

他的行李箱塞满了有趣的小玩意儿,全是带给那些孩子们的。

林嘉诺每一次回来,学校里的孩子都哇啦啦地冲过去围着他团团转,他就是最好心的圣诞老人,只要他回来,他们就有好吃的、好喝的,还会有礼物。

林嘉诺的回国之旅瞒着所有人,以至于惊恐的房东以为林嘉诺失踪了,一个越洋电话就让林家炸了锅。

林嘉诺再度被架上了飞机,同行的还有一个保姆、一个司机,他像个人质一般被押回了学校。

05.如果所有土地连在一起,走上一生只为拥抱你

这一年,林嘉诺十九岁,阮桥十七岁。

他们的人生隔了八小时的时差,十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

泰晤士河依旧平静如昔,林嘉诺站在伦敦塔桥边,驼色大衣裹着他日渐消瘦的身子,他捧着一杯热咖啡,望着飘着鹅毛大雪的夜空,想念着那个远方的女孩。

这时的林嘉诺已经开始看心理医生了,他出现了轻微的幻听,夜不能寐,记忆也变得越来越差,如果不是保姆在,他也许已经死掉了,因为他忘记了燃烧着的炉子,自顾自地吞了安眠药睡着了。

年末,林嘉诺的保姆以健康为由给学校提交了休学一年的申请,但是他依旧被困在枯燥的伦敦,没有经过父亲的允许,他根本不能回国,只能在司机和保姆的看管下,每一周看一次心理医生。

但是他的病却越来越严重了。

那一夜,司机和保姆破天荒地睡得很熟,林嘉诺在他们的水中放了安眠药,找出护照和现金,只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就冲去了机场。

当风尘仆仆的林嘉诺马不停蹄地来到盲人学校时,阮桥的母亲把憔悴的林嘉诺拦在了大门外,只说:“你的父亲给校长打过招呼了,说如果再让他的儿子踏进大门一步,我们的学校就等着关门吧。”

“妈!你在干什么?”阮桥冲了出来,死死挽着林嘉诺的胳膊。她这一年长高了一些,像每个青春期的女孩一样,长手长脚,而婴儿肥已经悄然褪去,那双如星辰般明亮的大眼睛更水润光亮。

林嘉诺瘦得摇摇欲坠,干涸的嘴唇因为长时间的飞行而起了皮,眼窝深陷,细长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他丢下行囊,紧紧把阮桥搂在怀里,那股陡然爆发的力道似乎恨不得把她嵌进他的骨头中。

阮桥以为他只是瘦了,却不知道他是病了——其实,爱情又何尝不是一场顽疾?

“你不让他进来,我就走!”阮桥的倔强终于显山露水,她像个害怕失去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样,死死搂着林嘉诺,“我要和他一起走!”

母亲的嘴角微微地颤了颤,她别开脸,冷冷道:“随便你吧。”

阮桥赌着气,冲到自己的小房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却发现不知何时,桌上的玻璃杯下已经压着一沓薄薄的人民币,而母亲已经不知去向。阮桥一声再见都没有说,就与林嘉诺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除了林家的上一辈人,无人知道林嘉诺的母亲患有抑郁症,自生下孩子后,她就陷入了无休止的痛苦中,送去国外治疗也无济于事,最后死在了美国一家疗养院里。她从高高的楼顶坠落,穿着白色的长裙。夜风鼓动着她的裙子,坠落时,她就像一只美丽而无助的小鸟。

另一个美艳的混血美人顺理成章地入住了林家豪宅,成了林嘉诺的继母,一个月后,林嘉唯出生,再无人提起那死去的旧夫人。

林嘉诺与阮桥的私奔彻底惹怒了林父,他宣称要与林嘉诺断绝一切往来,只有林嘉唯偷偷与哥哥联系,也去B市看过两人。林嘉唯难以置信他们竟然住在如此狭窄的屋子里,甚至不如林家园丁的小房子。

林嘉唯看着忙得像个陀螺的阮桥,那瘦削的背影却偏偏给哥哥撑起了一片灰暗的天空。

“嘉唯,你的扣子掉了。”阮桥拾起了一枚纽扣,轻轻放在他的手心,皮肤接触的温度让林嘉唯的脸突然就红了。

林嘉唯要给哥哥钱,却被他一口拒绝,为了证明自己脱离了林家也能活下去,他坚决不要这样的“施舍”,因为要了,就意味着输了,他费尽心思的逃亡就失去了任何意义。

只是苦了阮桥,林嘉诺的画寄在画廊中售卖,销量却不稳定,因为是新人,价格自然也不高,如此一来,家中经常入不敷出。

他身体不好,自然是不能吃苦的,重担都落在了阮桥身上。

她没有学历,也没有技术,只能打散工,从早到晚,完全没时间休息。她早起帮街口的大妈卖粥,收工后去一家小餐馆做服务员,夜里十点去超市上夜班一直到凌晨五点,虽然有轮班,但她的平均睡眠时间不过三四个小时。

每个夜晚,他都不开灯地在沙发上枯坐着,害怕阮桥会抛弃他,又丧气地觉得自己是个无用的人。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宿一宿地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却一动也不敢动,怕吵醒阮桥,一直到天亮了,这才轻手轻脚给她一个吻,翻身起床做早餐。

她苦,他同样苦。

她累,他又何尝不累?

每个天蒙蒙亮的早晨,她匆忙吃完饭就跑出去,只剩他一个人对着冷冰冰的桌子和冷冰冰的馒头。

没有暖气的房间中,他赤着脚冷得发抖。

阮桥没有发现他干涸的嘴唇、冰冷的四肢、单薄的衣衫,他对冷暖已经没有太大的感知,而刘海已经长到垂在额前遮住了那好看的眉眼。

她太忙了,忙着赚钱,忙着养家,忙到忽略了林嘉诺。

有一天凌晨,阮桥的自行车坏了,超市经理好心地捎她回家。

林嘉诺一直站在窗边看着,因为每晚他都站在这里等待自行车轮子的哐当声、刹车的刺啦声。必须知道她回来了,他才能假装去床上躺着,假装刚醒过来,但是桌上给她留的那杯牛奶却永远是热的。

那一夜的车灯刺痛了他的双眼,他默默把牛奶倒在水槽中,摇摇晃晃地倒在床上,用洗得泛白的被子死死裹住了自己的身体。

那是林嘉诺第一次自杀,用剃须刀片割脉,血染红了整张床。

最后,他们的关系变得畸形:他一次次地自杀,她一次次地救他。

06.他不再和谁谈论相逢的孤岛,因为心里早已荒无人烟

林嘉诺再也不能画画了,他的手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痕,阮桥带他去看精神科的医生,昂贵的医药费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只能给林嘉唯打电话,他急匆匆从A市赶来,却看到哥哥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

林嘉唯如实对她说了哥哥的疾病可能来自于母亲的遗传,他不想她背负这样沉重的负担,她已经瘦成了纸片人,累得满手的老茧,哪里还有年轻女孩的青春模样?

这时的林嘉诺已经不太认识人了,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弟弟和阮桥,却吵着要回家,他说阮桥等太久会着急的。

真可笑,他明明已经不认得阮桥了,却偏偏又是那么执着地想要寻找阮桥。

他不记得她的模样,却又如此深深地记得她的名字。

“等我爸妈从意大利回来,我就给他们详细说一下哥哥的情况,他已经病得很严重了,需要更好的治疗。阮桥,你要相信哥哥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他好了,我再把他还给你好吗?”林嘉唯看着缩成一团,抱着膝盖泣不成声的阮桥,想要安慰的手,最终停在了半空中,隔着空气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

林嘉诺的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认得人,思维也清晰;坏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人要分开他和阮桥,和空气中的敌人搏斗,推开窗户想要跳出去和阮桥逃走……他唯一没有忘记的,就是那棵梨花树。

风一吹,梨花就像雪花一样飘飘洒洒,落在一个女孩的肩头。

他记得那个笑起来有两个梨窝的女孩,她叫阮桥。

那一天,林嘉诺竟然前所未有地清醒,他躺在病床上抚摸着阮桥粗糙的小手,冲着她微微一笑,他说:“我们去旅行吧,好吗?我带你去看雪好不好?”

他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两人即将到来的离别,他是如此的敏感,又是如此地爱她,她眼神中的不舍和迷茫,他又何尝不懂?

他知道,他的病毁了两个人,毁了自己,也毁了阮桥。他不能拖累她,所以他必须放手,放手——

就像崎岖的山路上,突然就颤抖起来的汽车,以及三百六十度翻滚的世界。

他猛地松开她的手,弓着身体把她死死护在身下……

那是2010年的初冬,一辆开往雪山的旅行车在山路上突然翻下了山坡。

三分钟前,他与阮桥十指交错,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在她耳畔念着一首小诗——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想擦去一切不幸,

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

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

这场车祸,十人当场死亡,三人在医院抢救无效死亡,十七人重伤。

阮桥被破碎的玻璃碴刺瞎了双眼,而林嘉唯瞒着家人把哥哥的眼角膜捐给了她。

那一年,林嘉唯刚满十八岁,他的签名在法律上刚有效三天。

如今的林嘉唯已经二十三岁了,今天是他的生日,三天后,就是林嘉诺的忌日。

今日的黄昏格外惆怅,推拿店的玻璃门紧闭着,雨点噼噼啪啪打在石阶上,溅起一朵朵零碎的水花。

林嘉唯收起黑伞竖在墙边,掸了掸肩头的雨水,这才踏了进去。

阮桥依旧戴着墨镜,像个货真价实的盲人技师,冲着他微微一笑,如夜空中某颗遥远得模糊的星星,让他看不真切,却又念念不忘。

人世间纷纷扰扰的喧嚣,都在她温暖的指尖消失了,他伏在雪白的按摩枕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离开时,天已昏沉,秋雨瑟瑟,如来时般惆怅。

阮桥呆呆地坐在窗边,外面依旧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而她的脸上不知何时早已潮湿一片,像眼睛也在下雨一般。

她缓缓抬起的手,僵硬地触摸着脸庞,她突然想起林嘉诺曾经说过:下雨,是伤心的天空在哭泣。

林嘉唯留在枕头上的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她闭着眼睛站在阳光下,轻轻抚摸一棵梨花树。

那是2008年的春天,有风,有花,有林嘉诺。

07.南风南,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北海墓地在A城的北山,林嘉诺的墓背山面海,这是他的家族给予他最后的豪华。

那个悲伤的鬼故事就像所有的故事一样,总有一个或喜悦或悲伤的结局。

因为针,终于扎进了妻子冰凉的皮肤中。

她痛得瞪大双眼,也就是那疼痛的瞬间,她突然就清醒了……哦,原来她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啊,无论多么痛苦、多么执着、多么不舍,她终究是要离开的。她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忘了所有的前尘旧事,然后转世投胎,成为另外一个人。

丈夫悲痛欲绝,哭得不成人形。

但是,没有人在乎那根痛苦的针……没有在乎它在哪里,又将去向何处,没人知道那根针的痛苦不比丈夫少一丝一毫……

道士给的这根针,也是妻子未了的情缘,只是他们有缘无分,她是人,它是针。

它此生的唯一作用,便是刺醒她,送她去往另一个全新的人生。

林嘉唯在哥哥的墓前枯坐了一夜,前方不远处就是陡峭悬崖,波涛拍打着崖壁,海鸥翔集,朝阳从海平面缓缓升了起来。

他站在悬崖边,从贴身的口袋中拿出一根针,轻轻扬手,抛到了大海中。

阮桥曾经用这根针,缝过他脱落的衬衣纽扣,她缝补他的纽扣,而他负责缝补她残缺的人生。

而现在,他迎着海风,风鼓动着他的衬衫,如风帆般充满了力量。他轻轻闭着双眼,决定忘记她了。

这一次,是真的要忘记了。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19-12-19 20:12

特色栏目 - 读者意林花火飞言情飞魔幻故事会

鹿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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