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狄戈
日月如移越少年目录
第一章:日月如移越少年(一)
第二章:日月如移越少年(二)
第三章:日月如移越少年(三)
第四章:日月如移越少年(四)
第五章:日月如移越少年(五)
非连载 短篇:日月如移越少年
日月如移越少年(五)
第五章
四月中旬,非典在北京肆虐,本没被引起多大重视的肺炎,随着感染人数的成倍增多,政府终于拉响了紧急预警。
霍景澄离京的计划一拖再拖,香港那边的电话也来得比较勤,都是找他的。除去跟他汇报他母亲那边情况的,还有他的同学和朋友。有一次,石伽伊听到他在跟人聊投资,还有“买进卖出”等词汇。石伽伊问了老石才知道这是股票用语。
某次闲聊时,石伽伊问霍景澄:“你是不是特别有钱?”
霍景澄失笑:“何以见得?”
“你有好多电话,还全是谈生意的。”石伽伊有种“我啥都能听懂”的自豪感。
她可能不懂他家庭情况的特殊,一定的金钱、人脉或者地位会让他和他的妈咪更有底气。即使霍隽一直给他们庇佑,但这种庇佑谁又能说得准会是一辈子的呢?靠自己才更踏实。
至少以后他不会任人宰割了。
“我后悔把手机砸了。”霍景澄盘算着应该再买一个,总去接座机电话实在太过打扰老爷子了。
石伽伊在心中腹诽:你终于后悔了,那么贵的东西……
赵小雨回北方交大交实习报告时,被告知学校里出现了大量低烧患者,有几十位同学被隔离重点观察。她院子里的其余住户听到风声,怕她在学校被传染从而连累到他们,一起到赵小雨家找她,让她搬出去住一段时间。
赵小雨觉得别人惜命也没错,但那种态度实在是让人生气,仿佛她已经是个病人了似的。脾气暴躁的赵小雨不甘示弱,院子里又爆发了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战争。石伽伊放学回家时,见霍景澄站在墙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霍景澄你干吗呢?听墙角呢?”石伽伊问。
霍景澄见石伽伊回来,示意她过去:“他们在说什么,我竟然一句都听不懂。”
石伽伊歪头听了一下,他们吵得一团乱,语速又快又急,他能听懂才怪。正想着,她突然听到赵小雨的骂声,这才察觉不对,跑进院子里冲进人群将奓毛的赵小雨拽到了石家。
“我连学校的门都没进他们就觉得我已经感染了,你说那帮人是不是疯了?”赵小雨气急败坏地说。
“得了,别跟他们置气,都是惜命的主。我家房间多,您搬过来住几天。”石伽伊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
赵小雨匀了口气,没那么暴躁了。她问石伽伊:“你不怕啊?”
“伽爷我是谁,混世小……”她刚要嘚瑟,却被霍景澄打断。
霍景澄说:“盖世英雄。”
石伽伊挑眉看他。
他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又说了一遍:“雷系(你是)盖世英雄。”
赵小雨笑起来:“你知道这个梗?以前石伽伊说自己是盖世英雄,整个胡同片区没人承认。后来她自己也破罐子破摔,觉得当个混世小魔王也挺好。”
霍景澄当然知道这个梗,石伽伊的那些儿童读物每一本扉页上的姓名区域都写着——盖世英雄石伽伊。
想来,小时候的石伽伊是十分在意这个称号了。
石伽伊笑着看霍景澄,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星星,在闪闪发光,显然开心极了。霍景澄勾了勾嘴角,忍不住笑了笑。
这女孩可真好哄,这么容易开心。
赵小雨搬到石家的第二天,在新闻发布会上,政府宣布,北京感染非典的人数从一开始上报的三十多例增至三百多例。第二日,疑似病例增至六百多例。霍景澄看完新闻后,又默默地给石伽伊加了一个口罩。
石伽伊提出抗议,却无效。
在北大人民医院被整体隔离那天,爷爷干脆直接不让石伽伊去上学了。石伽伊正纠结请假理由时,学校通知下来了——全市中小学停课两周。
突然得了个小假期,石伽伊还是有点高兴的,在规划着要去哪里玩时被老爷子制止:“哪儿也不许去,你们俩老实在家待着。”
石伽伊壮起胆子问道:“那胡同口的小卖部可以去吗?”
“你要去买什么?”老爷子问。
“方便面。”
“炸酱面不够你吃的?”
石伽伊不敢说吃够了,偷偷噘嘴,委屈巴巴的。
路过的赵小雨特别狗腿地夸赞:“咱老爷子做的炸酱面特好吃。”
“你连着吃半个月试试。”石伽伊小声嘀咕道。
于是,这晚,林止来找赵小雨时,给石伽伊带了各种泡面、面包、火腿肠和罐头。石伽伊高兴了:“林止哥哥以后您尽管来,我保准帮你们跟赵大娘保密。”
“这丫头,太现实了。”赵小雨感叹。
半夜时分,石伽伊和霍景澄偷偷在西厢房泡面时,突发奇想,指着泡面问霍景澄:“你们叫它什么?”
“instantnoodles.”他随口答。
“我说粤语。”
“poumin。”
石伽伊跟着说:“poumin。”
“对。”
“很简单的嘛。”说完,石伽伊眼睛一亮,“霍景澄,你教我粤语,我教你普通话吧。”
“hou。”霍景澄的目光从书本转向泡面碗,见碗口还压着书,鼓了鼓嘴。
石伽伊看到,不禁乐了:“我发现你的小表情挺多的呀,是不是想吃?”
霍景澄笑了笑,低头继续看书。
“你爸妈一定不让你吃泡面,”石伽伊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再等几分钟,再软点。”
“hou。”
“猴儿?”
“是‘hou’,没有你们那个……就是那个奇怪的尾音,‘hou’就是‘好’的意思。”霍景澄不会发“儿”这个音,所以他觉得北京话很难,几乎每句话都带儿化音。
石伽伊很好学:“那我注意一下。”
一分钟后,石伽伊屈服于泡面的香气四溢中,还没等到面软烂,便和霍景澄一起解决了这碗泡面。
“这poumin太猴(好)吃了,”石伽伊开心地舔了舔嘴唇,像想到什么似的,站起身,“赵小雨够义气,我回赠点曲奇过去。”
石伽伊拿了一盒霍景澄带来的曲奇,走到门口,回头道:“霍景澄,后面灯关了,有点黑。”
霍景澄笑笑,陪着她从游廊穿过耳房走到后罩房。
石伽伊刚要敲门,却发现门开了条缝。她探头进去,见挡在床前的屏风斜斜地放着,从一侧望进去,仿佛有两个人影。石伽伊刚想说话,嘴就被后面的人捂住了。
霍景澄的气息逼近,悄悄在她耳边嘘了一声。
石伽伊努了努嘴,想让他放开自己,结果这个动作做出来,像极了在亲吻他的手心。
后面的人微怔。
“怎么啦?”石伽伊见他不动,含混不清地问。
说这三个字时,石伽伊的嘴唇再次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掌心。静悄悄的夜,无风无月,就连老爷子心爱的百灵鸟都不叽叽喳喳叫了。屋内的声音仿佛被放大,逐渐清晰起来,霍景澄另一只手抓着石伽伊的胳膊忙将她带到门外。
石伽伊用手肘撞了撞身后的霍景澄以示不满,霍景澄靠近她的耳边:“我松手后别说话,然后跟我回庭院。”
石伽伊点了点头。
霍景澄将手松开,石伽伊立刻回头看他,一脸探究的表情。
霍景澄避开她的眼神,垂眸,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似乎想起石伽伊怕黑,他又回去,抓着她的手腕将她带离了后罩房。
回到西厢房,石伽伊立刻吸了好几口气,眼睛亮亮地看着霍景澄。她显然是被他吊足了胃口,回身关了门才敢说话,忙问:“怎么了?怎么了?憋死我了,这大半夜的你跟我玩得这么刺激?”
“不让你说话可没说不让你呼吸。”霍景澄被她逗笑。
“我紧张嘛,快说说怎么了?”
“林几(止)还在。”霍景澄说话时也没看她。
“林几是谁?”石伽伊挑眉。
霍景澄知道她是故意的,抬头看她一眼。只一眼,石伽伊就读出了“委屈”的意味。
石伽伊自己找台阶下:“你说林止啊,在就在呗,这一盒曲奇够他们俩吃了。”
和曲奇有关系吗?霍景澄再次抬头看她一眼。这一眼,石伽伊读出了“无语”。
她转了转眼珠子,有点疑惑,似乎又懂了点什么:“他们在干吗?”
霍景澄不想让她知道什么,她这么懵懂又迷糊的样子很好。于是他若无其事地从抽屉里拿出一瓶娃哈哈,帮她插好吸管:“喝完这瓶就回房间睡觉。”
石伽伊哦了一声,接过娃哈哈嘟囔道:“我怎么没看到林止呢……”
霍景澄转身去开门,明显要撵她回去睡觉。石伽伊也没逗留,咬着吸管往外走,还不忘跟霍景澄交代:“别忘了毁尸灭迹啊。”
霍景澄看着只剩泡面汤的碗,心想:就是刷碗的意思吧。
对于学习语言的事,石伽伊制订了一份课表,周一、周三、周五粤语课,周二、周四、周六普通话课,周日那天实战演练,上午全家说粤语,下午全家说普通话。
这个全家,就是他们俩再加上爷爷和赵小雨。
老爷子一脸愁容。
霍景澄随石伽伊折腾,用赵小雨的话说,霍景澄简直对石伽伊言听计从。老爷子纠正,他这是惯孩子,比石伽伊她爸还惯她。
春雪带江启来的时候,石伽伊正纠结学哪首粤语歌,刚提出的《饿狼传说》被霍老师一票否决,他要求选一首温柔点的。
石伽伊怀疑他就是想让她选哥哥的歌。
春雪走进来,见到葡萄藤下石台边坐着的石伽伊和霍景澄,咳嗽了一声,说道:“石伽伊,江启来了。”
“他来干吗?”石伽伊话音刚落,江启就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一只手里拎了一袋零食,另一只手里拿了两个口罩,很夸张的那种。
石伽伊看着江启将口罩放到自己面前,或者说应该叫防毒面罩。她挑眉:“《生化危机》看多了吧?”
“别不当回事小伊伊,你现在要是发个烧、打个喷嚏,立刻能来一帮人给你逮进去。”江启说着帮她把包装打开,拿出防毒面罩演示给她看,“知道怎么戴吧?”
石伽伊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人家那是入院治疗,什么叫逮进去。”
说完,她还不忘辅导霍景澄的普通话:“逮进去的‘逮’我们习惯读‘dei’,意思是‘抓起来’。”
听到石伽伊说话,江启这才假装刚注意到霍景澄。他哎哟了一声:“这还坐着一哥们呢?小伊伊,介绍一下?”
“您能好好说话吗?”石伽伊问。
江启和石伽伊熟悉了很多,所以胆子也大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样,一见到她就紧张。他嬉皮笑脸地道:“石伽伊,请您介绍一下这位先生是哪路神仙。”
“这是我……”石伽伊看了春雪一眼,“我哥,霍景澄。”
霍景澄看向江启,神色有些不明。
“原来是哥哥啊!你好,哥哥,我是石伽伊的……”他特意顿了一下,随即又笑道,“同学,我叫江启。”
霍景澄淡淡地道:“你好。”
石伽伊站起身拿着那袋零食塞到江启怀里,推着他往外走:“零食拿走,防毒面罩我留下,谢了兄弟。”
“零食是我给你买的,哪有拿走的道理。”江启说。
“不要,”石伽伊拒绝,“以后别给我花钱啊。”
“为什么?我就想给你买东西。”
“人财两空啊,到时候你多惨不是?”
江启差点没让她气死,走出垂花门,待见不到庭院里的霍景澄,立刻问一旁跟着出来的春雪:“就那个哥哥吧?你说的就是他吧,和石伽伊日夜相对的人?”
春雪一下紧张起来,忙抓着石伽伊的胳膊:“对不起,石伽伊,我……我说漏嘴了。”
“你说什么了?”石伽伊疑惑地看着她。
“就……”春雪满脸着急的神色,看着江启,似乎期盼着他能帮忙想个说法。
江启没管春雪,拽了一下石伽伊,有点不高兴:“你那哥不管是哪边的哥,就算同父同母的这么大了也不该睡一起你知道吗?”
石伽伊不以为意,又有些不耐烦,挑眉,冷了语气:“关你啥事?”
江启不敢再说话,却又觉得憋屈,气呼呼地走了。春雪满脸歉意:“他给我打电话让我带他来你家送口罩,闲……闲聊的时候,我说话就没注意。”
“没事,那天霍景澄来得突然,情况特殊我们就随意对付了一晚,你让江启别乱说就成,我哥以后还要娶媳妇呢。”石伽伊心平气和地跟春雪交代。
春雪再三保证会好好和江启说,随即尴尬地走了。
石伽伊嘟嘟嘴,转身准备回庭院,却见霍景澄靠着垂花门门框,一只脚搭在门槛上,一只脚在下面,若有所思地看着春雪离开的方向。
石伽伊走过去,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哥不准备娶媳妇。”
“啊?”石伽伊一愣,反应过来,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为什么?”
霍景澄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谁家好好的女孩愿意跟我回家一起被妈咪打?”
石伽伊急忙道:“你可以保护好她啊!”
“我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平时小嘴巴能说会道的石伽伊突然词穷了,这一瞬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天空像是能感知人的心情一样,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飘来一大片云。很快,日头就被遮得严严实实,还传来一声雷响。石伽伊忙说:“要下雨了,进屋吧。”
“嗯。”霍景澄转身走进庭院。
石伽伊心里有点难受,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追上去,刻意调侃:“我觉得就凭你这女人缘,一定有一堆漂亮姐姐想要嫁给你。你看春雪,说是带江启来找我,其实就想看看我们景澄哥哥的盛世美颜。”
霍景澄笑着回头看她:“说你机灵你比谁都机灵,犯傻时又傻得不得了。”
“嗯?”
“你那个女同学喜欢的是江启。”
“啊?”
不然谁没事会不小心把好朋友和异性同床共枕的事说出去,还是说给喜欢她的男生听。
“怎么可能,之前她总找理由上我们家来,还不是想见你?”石伽伊说。
霍景澄没再说话。春雪来这里,未必是想见他,她可能只是想来打探更多……
这天的天气说阴就阴,本是阳光明媚的午后,天突然就暗了下来。石伽伊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天色说:“这叫‘黑云压城城欲摧’,霍景澄,跟我学。”
“这句话很难说,”霍景澄开了台灯,拿着书坐到藤椅上,建议道,“十一,你应该从简单的开始教我。”
很快,雨毫不含糊地倾盆落下,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到庭院里。不消一会儿,碧瓦红墙被刷洗一新,游廊的柱子都油光锃亮了。石伽伊深吸一口气,闻着泥土味,懒洋洋地趴在窗边,侧头看霍景澄:“再教你一句——‘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霍景澄从书中抬起头,看向慵懒又惬意地跷着腿的女孩,说:“这首诗我会。”
“下一句是什么?”石伽伊歪头看他,一张明媚的笑脸在阴雨天也熠熠生辉。
他静静地看着她,半晌,用粤语说:“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石伽伊跟着他的发音学着说:“ya(一)hoeng(晌)tam(贪)fun(欢)。”
北京于霍景澄,真的像是在梦里,每来一次,都是一场美梦,流连忘返的美梦。
充满生活气息的老胡同,青砖绿瓦的旧式院落,热情好客又充满欢声笑语的石家和四合院,他每日在这儿过着闲散慵懒的生活,细碎的温馨让他一再迷恋着不想离开。
还有这个女孩……
想到她,只有两个字——贪欢。
午睡的老爷子是被雨声吵醒的,他披了件外褂就从正房跑出来:“我的小百灵啊,别给我溅到水了。”鸟笼挂在葡萄藤下,石伽伊先他一步跑过去,拿了鸟笼给老爷子送过去,谁知老爷子接了鸟又说,“还有我的鱼,我的蓝蝶尾,我的红顶虎头,伊伊你快把鱼缸盖上。”
弄好了鸟,又弄好了鱼,石伽伊已经被大雨浇成了“落汤鸡”。霍景澄拿着伞出来给她打上,伸手将她发丝和脸上的雨水抹掉,叹了口气:“你们家的小动物真重要。”
石伽伊只穿了一件T恤,在大雨中已经湿透,白色T恤沾了水后透出文胸。霍景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若隐若现的肩带,将伞塞到她手里,脱下外套给她披上,搂着她的肩膀几步冲到游廊下。
雨来得疾走得更快,老爷子给她泡的板蓝根水还没喝完,那一大片乌云就已经快速消散。雨后的阳光不烈,带着温和的热气,到傍晚时,地上的水已经被蒸发得差不多了。老爷子从菜市场买菜回来,一进院子就说:“江启那小伙子买的口罩真得戴上了,尤其是去菜市场,那边人多口杂,听说有个卖猪肉的师傅确诊得了非典。”
石伽伊刚想说话,结果一张嘴就变成了一个喷嚏。
霍景澄忙看向她,见她脸色通红,进房间给她找了件厚外套:“你是不是冷?”
“风一吹是有点凉。”石伽伊将外套穿上。
晚饭间,石伽伊越来越不舒服。她背过身子连着打了两个喷嚏,然后揉了揉鼻子:“我有点难受,头疼。”
老爷子忙问:“是不是刚才着凉了?”
“淋雨的时候没觉得冷啊。”石伽伊摸了摸额头,“这才多大工夫,这么快就有反应了?”
霍景澄将她的手从额头上拿下来,把自己的手附上去。他摸了摸她的额头,皱眉,担忧地看着她:“有点低烧。”
低烧加头疼,敏感时期,这些症状无异于在说——疑似非典。
老爷子站起身就往正房走:“估计是下雨时冻着了,我去拿体温计。”
“呼吸顺畅吗?身上有没有哪里疼?”霍景澄又问。
石伽伊吸了吸鼻子:“不太……顺畅,疼倒是不疼,就是没什么力气。”
新闻上说,非典的潜伏期通常是三至五天,发热为首发症状,畏寒,伴有头痛、肌肉酸痛、全身乏力。
五大症状,对上了三个。非典型肺炎的致死率很高,传播方式是飞沫传播,也就是说,只要呼吸,就有可能被传染非典。想到这里,霍景澄的心有点慌。他握住石伽伊的手,怕吓到她似的,声音很轻:“十一,你这几天都去过哪儿?”
石伽伊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哪儿也没敢去啊,就前两天去了两趟菜市场。”
因为不想天天吃面,她主动提出去买菜来改善伙食。
老爷子刚才说什么来着,菜市场有个卖猪肉的大爷确诊得了非典。
霍景澄尽量让自己的担忧不表现出来,但石伽伊是真有点害怕了,本就白皙的脸颊变得有些苍白。她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霍景澄,忙抽出被他握着的手说:“别靠近我。”
霍景澄没有离开的意思,只说:“别怕,没事的。”
石伽伊见他也不躲避,立刻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跑进房间。霍景澄叫她她也不理,关紧门后从里面上了锁。
老爷子拿了体温计出来:“人呢?”
“进房间了。”霍景澄接过体温计走向石伽伊的房间,并对老爷子说,“保险起见,爷爷你不要过去了,我送进去。”
老爷子出门去买退烧药,霍景澄在门口徘徊了五六分钟也没敲开石伽伊的房门。
霍景澄并不急,始终是商量的口吻:“开门,十一。”
“我把窗户开一条缝,你把体温计放到窗边,然后你离远点,我过去拿。”石伽伊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来,闷声闷气的,没了平日里那底气十足的样子。
“你把门打开。”霍景澄说话也从来没这样强势过,是命令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凶。
“你不怕吗霍景澄?你干吗非要进来。”石伽伊也急了。
半晌,霍景澄缓了语气,轻声说:“我不怕啊。”
石伽伊想给他科普一下非典的可怕性,又想到他从疫情最严重的香港来,一定比她了解得要多:“不信。”
“真的。”霍景澄与她打商量,“你把门打开,我陪着你。”
屋内半晌没再有动静,霍景澄等了一会儿,既没有开门声,也没有说话声。他试探地问:“十一?”
“我在呢。”
“在就开门。”
“不可能!”说完,她吸了吸鼻子。
“你哭了?”
“才没,我是鼻涕流出来了。”
“这样吗……”
“是啊。”
石伽伊不开门,霍景澄不离开,两个人在一门一窗之间对峙着。
后来,还是霍景澄先妥协:“好吧,十一,你把窗户开一条缝,我把体温计给你。”
“放下你就走哦。”石伽伊说。
“嗯。”
屋内有脚步声,随即,手边的红框玻璃窗开启了一条缝。霍景澄突然伸手猛地将窗户全部拽开,窗内没防备的石伽伊惊呼一声,诧异地看着窗外的人。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双手撑着窗台,长腿一迈就跳进了屋内,还自然而然地回头顺手将窗户关好。
“霍景澄,你给我出去!”石伽伊气急,拿起床上的枕头砸他。
霍景澄接住,走过去:“张嘴。”
石伽伊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拿起米奇打他:“骗子,骗子,骗子。”
霍景澄长胳膊长腿占尽优势。他抓住她的手,一只手将她的双手固定在身后,另一只手配合着自己的嘴,将体温计的盒子打开,抽出体温计:“张嘴。”
石伽伊挣脱不得,愤恨地含住了体温计。
霍景澄满意地松开她。
石伽伊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因含着体温计嘴不能言,只能把眼睛瞪得溜圆,朝着对面藤椅沙发上坐着的霍景澄表达不满。
霍景澄靠在椅背上,看着她:“是不是不那么害怕了?”
石伽伊哼了一声,含糊道:“我本来就不害怕。”
霍景澄笑笑:“你只是着凉了才有点发烧,不用怕。”
“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希望是,他想。他那么迫切地希望厄运不要降临在她身上,一丝一毫都不要。
他凝视她半晌,说:“我觉得是。”
石伽伊的体温是三十七点八摄氏度,在低烧范围内。她失落地裹紧了被子,让霍景澄去拿江启送来的防毒面罩。霍景澄没动:“你不是不喜欢戴吗?”
“那你戴也行,有个保障。”
“没关系的,十一。”
石伽伊吸了吸鼻子,也许是生病了人太脆弱,又有点想哭:“你怎么这样啊霍景澄。”
“如果发烧的人是我,你会放任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吗?”霍景澄问。
“会呀,而且你要想靠近我,我就把你打晕,再打电话让人把你逮走。”石伽伊边点着头边说,就怕他不信。
“不信。”他果然还是不信。
石伽伊抱起米奇躺到床上,背对着他,不准备理他。
霍景澄见她不像刚才那么蔫了,问道:“十一,是不是我进来后你没那么怕了?”
他又问了一遍,想确认。石伽伊转过头来:“就因为这个理由?”
为了不让她那么怕,有危险也要强行闯进来。
“不够吗?”
石伽伊嘴一撇,将脸埋到枕头里,轻声抽泣起来,边哭边说:“你别过来啊,我哭一会儿就好,你转过头去别看我。”
霍景澄听话地将脸转向另一边。
哭了一会儿,女孩还不忘解释:“我不是感动啊,我只是因为生病了,所以脆弱。”
这时,老爷子买药回来,在院子里问人都上哪儿去了。霍景澄站起身,开了一条窗缝说:“爷爷,我们在这儿,你把药放到窗台上就离开,十一由我来照顾。”
石伽伊心道:学我的台词。
老爷子走过来,边走边说:“没那么夸张,开门让我进去看看,是发烧了吗?”
“有点低烧,应该是冻的。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爷爷你就别进来了。”霍景澄在窗边说。
“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怕什么,哎,景澄你怎么进去了?你快出来,咱们俩换换。”老爷子这才反应过来,去拽门,可是没拽开。
老爷子倒是比霍景澄好劝,见两个孩子态度强硬,叹了口气,只得将药放到窗边:“吃了药还不退烧,明儿可就得去医院了啊!”
“好。”石伽伊乖乖应道。
电视里正在报道非典疫情的情况,因为来势汹汹,传染性强,这个病毒将国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并且还有持续蔓延的趋势。这些日子,哪里都人心惶惶。有位驻港记者报道称,截至今日,香港特区SARS死亡人数已升至一百三十三人,居全球之首。
石伽伊刚吃完药没五分钟,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又把体温计含进嘴里:“霍景澄,那下面有非典咨询电话,你说,我们要不要打一下说明情况?”
“先不要。”
“为什么?”
“医院是高危感染区,如果你只是单纯地发烧,却因为被带去检查而真感染了岂不是很亏。”
他说得好有道理,石伽伊被说服:“那什么时候打电话?”
霍景澄想了想:“后天,如果我也发烧了,你还不退烧,我们就一起去医院。”
石伽伊看了看体温计,竟然比刚才还高出了零点一摄氏度。她忙捂住嘴:“我不想传染给你。”
霍景澄走过去,将体温计拿起来看了看,再抬头时,见石伽伊已经钻到了床角,离他远远的,一脸惊恐:“你离我远点,我求你了。”
比起她得了非典,传染给霍景澄才更让她害怕。
霍景澄没动,石伽伊带了哭腔,急忙道:“快点啊,走开啊!”
霍景澄抬脚,没往远处走,反而抬腿、屈膝,一条腿往床边一搭,一只手撑在床上逼近床角的石伽伊,另一只手则拽去石伽伊捂嘴的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时,他突然凑近,轻轻吻住了她因为慌乱而微张的嘴唇。
轰隆一声,石伽伊脑中如惊雷炸开,不知该如何反应。
霍景澄的唇很凉,但石伽伊依旧觉得燥热难耐,仿佛有火山在脑中爆发。好在他很快便离开,又像模像样地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她,表情依旧淡淡的。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还有点小得意:“现在你撵我走也没用了。”
石伽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心想,现在自己的体温一定突破三十八摄氏度大关了,绝对是高烧了。
“你……你……”她差点被口水呛到。
“慢慢说。”
他竟然还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让她慢慢说,石伽伊怒道:“你刚才是不是吃我的口水了?”
霍景澄没忍住,笑了:“所以说,如果你得的真的是非典,我也一定会被传染,你想撵我走也没用了。”
石伽伊又羞又气,捂住脸,用被子将自己捂了个严实。
这晚,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凌晨时分迷迷糊糊地醒来,身上像穿着衣服泡在水里似的不舒服。只见昏黄的灯光中,霍景澄从洗手间出来,手里拿了条毛巾。她一动才发现自己的衣服都快湿透了,贴在身上很难受。
“我出了好多汗。”她哑着嗓子说。
“退烧了。”霍景澄用毛巾给她擦脸颊,又擦脖子,“能起来的话,就去换件衣服吧。”
石伽伊听他说自己退了烧,一下子清醒过来,摸了摸额头,好像是不热了。她指了指自己:“嗓子要冒烟了,想喝水。”
霍景澄立刻拿来一杯不冷不热的温水,还有准备好的药:“再吃一次药。”
她接过去放到嘴里,边喝水边看他:“你一宿没睡?”
“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他接过被她几口喝干的水杯,“正想叫你起来喝水。”
石伽伊靠在床头,眼睛弯弯地看着他,感叹道:“霍景澄,你可真是我的小天使。”
换了衣服后,大概是退烧药起了作用,石伽伊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去。睡着前,她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灯光下模糊的人影,嘴里嘟囔着:“霍景澄,如果你真娶不到媳妇我就嫁给你吧,我身体好,让你妈妈打几下也没事的。”
她强撑着睡意,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他的回答。她撑不住似的闭上眼睛,像呓语,又像撒娇:“好不好呀?”
霍景澄弯下身,一下一下摸着她汗湿的发丝,凑近她,轻声说:“十一,等你清醒了再对我说一遍,到时候我告诉你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眼前女孩平缓均匀的呼吸声,她已经睡沉了。
《日月如移越少年》就结束连载啦,敬请期待实体书上市吧!
更新时间: 2020-08-02 0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