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狄戈
楔子
石伽伊大学毕业典礼那天，北京城的天像能感知情绪一样，大雨从早下到晚。和班里的同学吃完散伙饭后，众人又冒着雨跑进隔壁的KTV。班长把钱包拍到前台，豪情万丈地说要包夜。
那晚。大伙喝到东倒西歪。唱到声嘶力竭。石伽伊踹走了一位鬼哭狼嚎的男生，点了一首好些年她都没敢唱的《我恨我痴心》，唱着唱着就泪眼婆娑起来。
表弟蔡琪来接她：“行呀你，他们说你粤语歌唱得就跟广东人似的。深藏不露啊。”
“我男友是香港人。这歌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我的。但我找不到他了。”说完石伽伊又哭了，边哭边嘟嚷。“今天喝的这是什么酒啊？这么辣眼睛。”
蔡琪一看，这是真伤心呢，忙过去哄她：“走了就去找回来呗，您是谁啊。您可是勇往直前的伽爷啊。”
2013年清明节假期之际。蔡琪陪石伽伊坐上了直飞香港的飞机。对此，蔡琪表示：“瞧这日子选的，知道您是去找初恋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去扫墓呢。”
石伽伊心想：可不就是怀着扫墓的心情去的吗！
蔡琪让石伽伊讲讲她和那位港仔的故事。石伽伊想了半天。然后意味深长地对蔡琪说：“小时候总想快点长大。觉得长大了就可以天天和他在一起。可等我长大了才发现，还是小时候最幸福，起码还能见到他。”
01
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那天。石伽伊被她妈妈打了屁股。因为她偷偷跑出去看烟花表演，忘带钥匙的石妈妈下班回来敲不开门，只能跳墙进了院子。结果踩坏了新买的高跟鞋。七岁的石伽伊回家后被打得号啕大哭，从此对香港有了心理阴影。
因为京港合作机制的建立，内地和香港的贸易往来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石爸爸辞掉文化局的闲职。和朋友做起了转口贸易生意。和香港的往来多了。便认识了一个那边的老板。
石伽伊还记得2000年的北京城特别冷，大雪下完好些天都没化，她天天缠着石爸爸带她去什刹海滑冰，石爸爸却一直没空。后来为了哄她，石爸爸带她去了北京饭店。那是石伽伊第一次进到富丽堂皇的北京饭店。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不同于胡同里壞小子的清俊少年。
那天她见了好多位不认识的叔叔伯伯。却只记住了那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颊白皙又沉默寡言的霍景澄。
石爸爸说他是从香港来的，让她称呼他为景澄哥哥。她一听“香港”，就不自觉地摸了摸屁股，唇红齿白的少年同样也拒绝叫她伽伊妹妹。
他们谈生意时。霍伯伯让她带霍景澄去逛逛天安门。石伽伊便趁机偷偷跑去什刹海滑冰。十岁的北京女孩蹦蹦跳跳地去搭乘公交车，十四岁的香港少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石伽伊帮他投了币。仰着脖子对着他眨了眨眼睛：“会溜冰吗？保准比去天安门好玩。”
霍景澄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一脸迷茫：“我听晤明你讲乜（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石伽伊眨巴着眼睛挠挠头，表情比他还迷茫，他说的这是什么话啊？
结果就是两人语言不通。没法交流。沉默了一路，直到到了什刹海，小话痨石伽伊终于忍不住，试探性地问：“English？”
霍景澄点了点头。
石伽伊咧嘴笑了。第一次想感谢身为英语老师的母亲长久以来对自己的“荼毒”，于是她叽里呱啦地把刚才那段话又用英语说了一遍。霍景澄再次点了点头：“猴（好）。”
“猴？哪儿呢？Where？”
霍景澄看着眼前这个四处张望的活泼女孩。轻轻笑了一下。看得石伽伊愣了愣。只觉得这小哥哥可真好看。
第一次来北方。第一次见到雪。第一次滑冰的霍景澄当晚回到酒店就发起了高烧，第二天他爸爸便急匆匆地带他回去了。为此，石伽伊被石爸爸罚跪了一个小时。从那以后，再提到香港，石伽伊感觉疼的不只是屁股，还有膝盖。
石伽伊当晚在带着小锁头的硬皮日记本上记上一笔——不顾江湖道义出卖朋友的“火井成”，小心别让小爷我逮着你。
然后霍景澄就在半年后那个炎热到她恨不得天天含着冰棍睡觉的夏天再次出现了。
02
石爸爸带着霍景澄到家时。石伽伊正对着电风扇唱《我恨我痴心》。石伽伊一见到他，几步窜到他面前：“霍景澄你说上次你发烧是不是因为你自己不穿棉袄给冻的？”
霍景澄白皙的脸颊热得有点泛红。看起来可爱了些，但表情依旧冷冷淡淡的。他还是那句话：“我听晤明你讲乜。”
石爸爸想一巴掌拍她的脑袋：“还敢提。没跪够是不是？”
石伽伊反应快。一下又窜到霍景澄身后。他个子高。将她挡了个严实。石爸爸这才想起霍景澄还在旁边。那要拍下去的手立刻换了个方向挠了挠自个儿的头。呵呵一笑。
霍景澄不自觉地跟着勾了勾嘴角。紧接着腰间的T恤突然一紧，石伽伊一双小手拽住他的衣服从他身后露出脑袋对着石爸爸做了个鬼脸。
石爸爸吩咐石伽伊好好招待她的景澄哥哥后便急匆匆地走了。石伽伊纠结了半天。一咬牙。把她平时舍不得吃的酒心巧克力和北冰洋汽水拿给霍景澄。没想到他吃完一颗巧克力后，不太满意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就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颗石伽伊从没见过的巧克力球给她。
即使过了很久很久。石伽伊依旧记得那个炎热的晌午。她坐在呼呼作响的风扇边。吃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巧克力。而那个给她巧克力的少年坐在她家的格子沙发上。眉眼平和。静静地看着她。
后来的很多年，霍景澄每次到北京都会给她带这款巧克力。从那以后，酒心、金帝和吉百利都再没能打动她。她只对这种巧克力球情有独钟。霍景澄也从没纠正过她的叫法。直到后来大小超市的货架上摆满了费列罗，恋人之间也开始时兴互送时，石伽伊才知道它的名字。那时有别的男生送她。她也总是嫌弃地摆摆手表示——伽爷我可是吃费列罗长大的。早吃腻了。
2001年，北京申奥成功后，大家想方设法要让城市变得好起来，于是石伽伊的暑假作业的其中一项就是——列出十二种北京城中存在的“小毛病”。这可难坏了石伽伊。她一直觉得全世界就数自己的家乡最好。没有任何毛病，绞尽脑汁想了好些天也只写了两条出来。
霍景澄来的时候正是开学的前两天，她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地让他说出北京城哪里需要改进。
霍景澄伸手一指：“那位阿伯。”
石伽伊扭头一看，斜对面的张大爷脱了褂子。趿着拖鞋，搬着一把躺椅到胡同口荫凉处一放。大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嘴里哼着京调别提多惬意自在了。她不懂：“张大爷总给我买冰棍吃，怎么就不招您待见了？”
霍景澄挑眉看她。半晌没说话。石伽伊知道他又没听懂，嘟嚷了一句：“你就不能学学普通话。”
“English，”
“OK.OK……”
03
后来石伽伊还是以张大爷做了反面教材，说他光着膀子坐在胡同口会影响城市形象，从而艰难地完成了暑假作业。更值得高兴的是。她吃掉了霍景澄兜里所有的巧克力球，还学会了《我恨我痴心》的粤语的正确发音。
那天晚上，霍伯伯的大轿车来接霍景澄走的时候，石伽伊拽着他的胳膊不肯撒手。霍伯伯哈哈一笑。用生硬的国语说：“阿妹跟我回香港哇。”
吓得石伽伊转身抱住石爸爸，石爸爸也笑：“小丫头崇拜霍小公子，舍不得他走呢。”
当时石伽伊还不太理解崇拜的具体感觉，她想可能跟自己喜欢谢霆锋是一个意思。
之所以崇拜霍景澄，是因为石伽伊献宝一般拿出谢霆锋演唱会的碟片放给霍景澄看后。他的神情并没有多艳羡。要知道。之前她们班好几个男生向她借她都不肯呢。
石伽伊问他难道不觉得谢霆锋很帅？霍景澄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石伽伊不放弃。继续给他看自己收集的《当代歌坛》上的图片，手舞足蹈地给他表演谢霆锋摔吉他时的样子：“多叛逆啊。”
那时候小，觉得突破常理。不循规蹈矩的叛逆就是帅。
“我看过。”他说。
“你有这张碟？你们那儿的电视会放吗？”
霍景澄耸了耸肩，用那种像是说“天气很好风和日丽”般波澜不惊的语气说：“我是在现场看的。”
崇拜应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想想小時候的崇拜真的太容易了，仅仅因为他看过谢霆锋的现场演唱会。
石伽伊问霍景澄喜欢哪个明星。她猜不是古天乐就是苏有朋，毕竟那时候他们因为《神雕侠侣》和《还珠格格》火得一塌糊涂。可霍景澄却说自己喜欢张国荣。
所以2003年4月1日的那天晚上，石伽伊翻箱倒柜地找出霍景澄留给自己的电话号码。用家里的座机打了好多遍，可都没成功。她那时候并不知道该怎么拨打香港的电话。也不知道MSN怎么用。
等到石爸爸回来，石伽伊冲过去抱住他的胳膊：“爸。你打霍伯伯的手机。我要和霍景澄说几句话。张国荣跳楼了，我怕霍景澄也会跟着想不开。”
那天，她想尽办法也没找到霍景澄，半夜睡不着时还偷听到她爸妈的对话。
第二天下午，石伽伊碰到了对面的张大爷。她还没说话，光着膀子的张大爷一个箭步就冲回家。穿上一件褂子后才走出来。石伽伊帮张大爷搬了把椅子放到门口：“张大爷。您别怕，我再也不说您影响市容了，我就想问您几个问题。”
张大爷抖了抖衣服坐到椅子上，点燃烟斗，等着她问。
“在外面养着的小的、私生的。进不了大宅是什么意思？”
张大爷伸手点着石伽伊的小脑袋瓜子：“是不是瞎看什么电视剧了？这都不是什么好话，小孩子家的别瞎问。”
后来学校第二次让大家提出合理化的建议时。石伽伊把在户外抽烟影响居民健康给写了进去，张大爷依旧是反面教材。
从那以后。张大爷再也不给石伽伊买冰棍吃了。
04
四月中旬的时候。石伽伊接到了霍景澄的电话。她习惯性地用英文跟他打招呼，霍景澄在那边好半天都没说话。石伽伊以为他还沉浸在悲伤中。又询问他是否还好。没想霍景澄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石伽伊。我缩滴对乜（石伽伊。我说得对吗）？”
石伽伊一愣，反应过来后哈哈大笑：“缩滴对（说得对）！你跟谁学的？”
他学会的第一句国语是她的名字，像是早有预感一样，她学会的第一句粤语是——我恨我痴心。
对于张国荣的事。霍景澄只是说他很遗憾。
石伽伊问他：“霍景澄。你孤单吗？孤单就来北京找我玩啊。”
他说：“你为什么觉得我孤单？”
石伽伊不敢告诉他。自己偷听了爸妈的对话。知道他是霍伯伯在外面的女人生的孩子。他不能进霍家大宅，还总是被他妈妈关在家里。只有来大陆时霍伯伯才会带上他。那是父子俩少有的团聚时光。
“因为电视上说不说话的小孩都孤单。”石伽伊随便瞎扯。
电话那头的霍景澄轻轻地笑起来，石伽伊愣愣地拿着话筒。他很少笑。所以她想象不出他这么笑时的样子。那天，霍景澄一反常态地说了很多话，他说他爸爸不在的时候妈妈经常酗酒：他说他不想待在家里：他说他收到很多巧克力，全都给她留着；他说学校还是英语教学，有一些小学已经把普通话作为必修课了……
最后他说：“石伽伊，你教我说普通话吧。”
石伽伊说：“猴（好）。”
三天后，霍景澄便独自来了北京。在一个雨天的傍晚。他拎着旅行包敲响了石伽伊家院子的大门。
那次他在北京住了很久，因为非典突袭，全城戒严，霍伯伯在电话里让他好好待在石伽伊家，他说香港的情况更严重。
最高兴的无疑是石伽伊了，霍景澄带来的包里全是零食，除了他常带的巧克力球外。还有凤梨酥、薯片、金龟唛。石伽伊抱着他的包说：“霍景澄。你每周都来一次北京吧。实在不行半个月来一次也成。”
那一年春天，大、中、小学全部停课，哪里有人头疼脑热，立刻就会有全副武装的医务人员来把人带走，几乎到了满城皆兵的状态。
石爸爸也勒令两人不许出门。但石伽伊嘴上满口答应，但野惯了的孩子哪能在家待得住。用石伽伊的话来说就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带着霍景澄逛遍北京城。
有一次路过新街口。霍景澄对吹糖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石伽伊走出胡同拐了弯才发现他没跟上来，跑回去时发现，他双手插兜站在吹糖人的大爷面前看得津津有味。石伽伊乐了。立刻点了个孙悟空和猪八戒。
她都快把猪头吃完了。他的孙悟空还没动一下。石伽伊问他怎么不吃。他说：“好污糟（好脏）。”
弄懂了他要表达的意思后，她教他“脏”字的发音。他发音不太准，石伽伊很着急：“是脏，不是咂。再来一次，zang。”
“脏？”
“对，再来一次……”
那天。他们俩在人家摊前一个劲地“脏”来“脏”去，气得吹糖人的大爷把后来的几个糖人都给吹变形了。要不是生意好。他势必要给他们科普一下什么叫非物质文化遗产。
蔡琪推了推石伽伊，告诉她别傻乐了，然后准备下飞机。
石伽伊揉了揉酸痛的腰，觉得别看都是中国的地界，但北京离香港还真远。想着那时候她总缠着霍景澄往北京跑。他也依着她，每次见他都是神清气爽的。丝毫不见疲态。
而且他带来的零食养刁了她整个少女时代的胃。
真想他啊。
05
下飞机以后，石伽伊拉着蔡琪就直奔九龙的尖沙咀。蔡琪十分不满：“伽爷，酒店在旺角油麻地，你跑尖沙咀干吗？”
石伽伊不敢告诉他自己是去买饼干。一直低头假装在看手机导航。结果到了珍妮曲奇店的门口，看到排得长长的队伍，两个人都有点蒙。前面三十多岁的大姐说着一口东北方言，她说这店几十年如一日火爆。早上开门到晚上关门就没有不排队的时候。
石伽伊想起以前霍景澄每次去北京都会给她带好几盒珍妮曲奇，有些心疼。忙问大姐：“谁都得排队吗？长得帅的本地人也得排吗？”
大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满嘴的京片子装什么本地人？本地人昨啦？四大天王来都得排队。”
珍妮曲奇是景澄牌百宝袋里继费列罗之后石伽伊最爱的零食，现在她家的曲奇盒子能摞得很高。铁盒上印着店铺地址，吃得多了，连地址也背得滚瓜烂熟了。
排了两个小时才买到四盒曲奇。蔡琪感叹道：“你的初恋对你真好啊。”
石伽伊往嘴里塞了一块饼干，还是那个味道，香甜香甜的，就像霍景澄在身边时的感觉。她鼻子一酸，含糊道：“我可能要孤独终老了。”
他们去酒店是坐的双层巴士。街道上的车很多。可司机开得还是飞快。两人坐在二层的第一排。那感觉就跟坐过山车似的。蔡琪吹了一声口哨，扭头对石伽伊说：“瞎说什么。我这不陪你来找他了吗？哎，对了。他家在哪儿？”
“不知道啊。”
蔡琪差点没把她从巴士上扔下去。他咬牙切齿地说：“石伽伊你跟我说到底有没有这个人。你说他是不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
石伽伊有时候也会想，会不会霍景澄根本就没出现过？可能他就是自己年少时做的一个比较真实的梦，街边的糖人是她一个人吃的。天桥的杂耍是她一个人看的，王府井买的万花筒和十二钗是她一个人去买的。骑着自行车从北锣鼓巷经过国子监经过后海的只有她一人。在后海的酒吧门口不敢进去时也不是他把她给拽进去的……
“可能真的只是臆想，不然为什么他会走得悄无声息，四年来杳无音信呢？”石伽伊说完又立刻在心里否定，可他给的疼痛却这么真实。
这里于她来说代表了疼痛。小的时候，是屁股疼、膝盖疼……
如今。是心疼。
06
2006年的春节。霍景澄和霍伯伯一起来了北京。石伽伊发现他似乎又长高了不少。而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高兴地黏过去，也有了少女的娇羞。
霍景澄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说：“你好像长大了。”
有一天，石伽伊半夜睡不着。出来找零食路过父母的卧室门口听到他们俩在聊天。她听到爸爸说：“要不是霍小公子喜欢伽伊。经常往北京跑。我这种小商人根本入不了霍总的法眼。”
那晚，石伽伊睁大眼睛听着自己的心跳整整一宿。起床的时候还觉得心里麻麻酥酥的。人走在地上都是飘飘然的。
霍景澄上大学的那段时间经常会打电话来，也没什么要说的，他本来话就少。问一句北京冷吗？Uncle和Aunt身体好吗？你又喜歡了哪个明星？好了，我要去上课了，我要去吃饭了，我要去睡觉了……时间从来都不超过一分钟。
石伽伊恨恨地想。霍景澄整天酷得跟个什么似的。她爸到底是怎么看出来霍景澄喜欢自己的啊！
她十八岁生日那天。石妈妈做了一桌子菜，请了她的几个发小和同学。蛋糕又大又华丽，也许因为六月初要参加高考，又也许是为了犒劳她这一年的努力学习。
结果。那个大蛋糕没吃几口。全都糊到脸上了。
就在大家打得分不清谁是谁时，霍景澄来了，一路风尘仆仆。
他看了一圈，伸手把石伽伊从那帮“牛鬼蛇神”中拽了过去：“石伽伊你能不能有点女孩的样儿？”
石伽伊惊奇地看着他：“啊？荆L？霍景澄你会发‘儿’这个音啦？”
霍景澄顿了一下。轻笑起来。她永远都抓不住话里的重点。
石爸石妈没和小孩子一起闹腾。早早地出门遛弯去了。所以其他人说话也就很大胆：“终于让我们撞见了。伽爷。你这相好的可真俊俏啊。”说完大家就一起起哄。
石伽伊脸一红，想到脸上有蛋糕他们也看不出来。便故意高声道：“都该干嘛干嘛去吧，别在这儿添乱了。”
一帮人一哄而散。然后就听霍景澄说：“石伽伊。你们说的话我全都能听懂了。”
石伽伊的脸忽地又红了。
她房间的桌子上放满了生日礼物。霍景澄扫了一眼，被一盒巧克力吸引了注意力，后来脸色就不太好看了。石伽伊拿着毛巾准备去洗脸。注意到霍景澄的目光。她故意说：“那是我一男同学送的。”
霍景澄的脸色更难看了。
石伽伊的心“怦怦”直跳，趁着脸上沾满奶油蛋糕还喝了点酒，胆子一大张口便说：“霍景澄。我爸说你喜欢我。”
霍景澄怔了半晌，只说：“石叔叔比你聪明。”
“啊？”石伽伊还没明白过来。霍景澄已经将那盒巧克力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就见他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指将她嘴角的奶油抹掉一块，随即将手指送到嘴边，舌尖一勾，奶油就全数卷进了嘴里。
石伽伊整个人都愣在了那儿。
“甜的。”他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石伽伊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问：“你还吃吗？”
那晚。石伽伊又失眠了。霍景澄就睡在她隔壁。两人仅一墙之隔。石伽伊紧靠着墙。脑中全是傍晚时两人生涩的亲吻。
她问他你还吃吗，他点点头，然后就吻住了她。
霍景澄只在北京住了一天就回去了，在走之前，石伽伊告诉他，她父母同意她报考香港的大学了。霍景澄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像是装满了星星一样。他说：“港大还是中文大学？我会申请念和你同一所学校的研究生。”
“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石伽伊问他。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轻轻地说：“来北京读研。”
07
香港夜晚的街道热闹非凡，在商业闹市区，警察会骑着机车进行交通管制，马路只许行人通行。蔡琪穿梭在各种店铺，拿着单子帮七大姑八大姨买包包、香水、化妆品。折腾到后半夜回酒店时他说：“原来香港人都会说普通话啊。来之前我还特意学了几句粤语。”
石伽伊什么也没买，陪着蔡琪走走停停，吃了叉烧饭和章鱼丸子。叉烧很甜腻。章鱼丸子里面原来真的有章鱼。
蔡琪也不指望能帮石伽伊找到初恋，他说她压根儿就没想找。就歌里唱的“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那种，回去后忘掉过去重新开始，想想也挺好。石伽伊表示。前面说得都对。她很久以前就想来看看霍景澄长大的地方了。但后面那句不对。她可不会忘了霍景澄，这辈子都不会忘。
第三天，他们去了星光大道。因为霍景澄，石伽伊喜欢上了这个地方，看港产电影和TVB电视剧，所以她喜欢的大多数明星都是香港的。也都在星光大道上留下了手印。
夜晚的维多利亚港有点冷，对面的香港岛高楼林立灯火通明，蔡琪指着那边：“你猜那里的金融中心住了多少社会精英和亿万富翁？对了，你初恋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本来是要当律师的。
石伽伊带霍景澄去护国寺吃小吃时说，她以后想卖煎饼果子。要不卖豆腐也行，她喜欢摊煎饼，切豆腐。她问霍景澄长大后想干什么，他说他要成为律师。
石伽伊说律师是要说话的。他这么不喜欢说话，一定当不了。霍景澄说，他不说废话，律师也不说废话。后来啊，他却没少跟她说废话，走路要稳不许颠不许跑，扔垃圾要走过去扔不许离远了抛。记住自己是女孩不要和男生勾肩搭背，饭前要洗手，饭后要漱口，接吻要闭眼……
石伽伊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说：“他应该是娶了何小姐，继承了他爸爸的公司。”
2008年发生了很多事，看完奥运会开幕式回家时。她和霍景澄在胡同口接吻被石妈妈看到：爸爸和他的合作伙伴分道扬镳。不再与香港那边有生意上的往来：石伽伊的高考志愿被石妈妈偷偷改成了北外：住了十几年的胡同面临拆迁。石爸爸在二环内一高档小区买了房子；霍伯伯被廉政公署拘控后自杀，遗产多数留给了霍景澄母子，霍氏集团岌岌可危，霍景澄被送往了国外。石伽伊再得到霍景澄的消息是半年以后。石爸说，霍家和何氏联姻。终于稳住了大局。
她曾想尽办法联系他，但他的手机打不通。他留给她的MSN号码纸也找不到了。自此，两人失联四年半。
08
蔡琪说有几样东西得去海港城买。石伽伊不肯陪他去，他也不理会。直接买了两张去香港岛的渡轮票。
“你一定知道他住哪儿。听说富人都住什么深水湾浅水湾的。我们得去碰碰运气。如果今天测禺遇到咱就死心回北京。以后你乖乖去相亲。”
石伽伊心不在焉地陪他买了一天的东西，夜幕降临途经皇后大道时，一辆十分少见的豪车从他们眼前驶过。蔡琪拿出手机跟拍了半天。却意外地拍到一位中年大叔软绵绵地倒在豪车前面。蔡琪怒道：“原来这里也有碰瓷的，哎哟，我的正义感哦。”
车主是个漂亮女人。她煩躁地一直在打电话。碰瓷的男人却倒地不起。蔡琪走过去一把将他拽起来，昂首挺胸义正词严地与他理论良久。最后，那人见蔡琪拍的视频清晰，站起来骂骂咧咧地跑了。蔡琪听不懂，问石伽伊他说了什么。石伽伊说：“他让你小心点。大陆仔。”
女人介绍说自己姓何。然后递给蔡琪一张名片。石伽伊看到名字后脸色一变，扭头就要走时，却见何小姐朝她身后摆了摆手，一张艳丽的脸笑得更加明艳。她说：“Ginath，已经解决了，应该谢谢这对大陆来的情侣。”
石伽伊记得以前霍景澄的朋友给他打电话时，从不叫他的中文名，他们似乎都习惯互相称呼英文名。那时候。石伽伊觉得Ginath好听极了，为此她还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叫Eleven。霍景澄听后，笑到不行。记忆中，他从来都没那么开怀地笑过。
蔡琪听不懂自然不会解释什么。而石伽伊在见到霍景澄后，整个人都魂游天外了。
他还是四年前的模样。不动声色就能迷得女孩们的心如小鹿乱撞。但又不全一样。头发短了些，模样成熟了些。他的视线从蔡琪身上移开看向她时，神色也不再温柔，漆黑的眸子深如大海，那种探不到底的幽深让她紧张起来。在这种眼神下，石伽伊觉得好像有一只手狠狠地攥住自己的心脏，她疼得不能呼吸。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何曼思、霍景澄。再看两人熟识的模样。石伽伊突然后悔来这一趟。她是来求证什么的呢？是他没娶何小姐吗？
不过来了也好。也许自己就能死心了。
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跟着他们到了兰桂坊的酒吧。
蔡琪与何曼思、霍景澄的朋友们聊得热火朝天。普通话和半吊子粤语再夹杂着英语，听起来很滑稽，他们却乐在其中。只有霍景澄没说话，坐在那儿喝了好多酒。
他再次端杯时。石伽伊恍然看到他手腕内侧的文身，脑子一热走过去便将他的手拽过来。上面清晰地刺着阿拉伯数字“11”。
他的朋友们吃惊于这位大陆女孩的胆大，在一旁好意提醒她。别在Ginath身上浪费时间。
蔡琪这才意识到石伽伊的反常，他脑中一震，像是开了窍一般：“姐，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霍景澄微醺的双眸幽幽一闪，姐？
石伽伊没理会任何人。倔强地站在他的面前，指着他手腕上的“11”哑声问：“什么意思？”
09
霍景澄曾问她为什么要叫Eleven，石伽伊说因为她叫十加一啊，十加一不就是十一吗？也不知是哪里好笑，总之那天他笑得不可抑制。
“11吗？他说是她的女朋友啊，我们猜他有十一任前女友。”有人替他回答。
“那再交女朋友后，要改成十二吗？”不知是谁接了一句。
“那就在后面加一啊，再交再加一，一直加一，加一，加一……”何曼思说完。众人笑了起来。
“伽伊。石伽伊……”霍景澄声音低低地叫出她的名字。脸上的神色复杂难辨。石伽伊的呼吸一窒，他反握住她的手，将脸埋在她的手心里，“是来找我的吗？”
有人起哄，有人不解，有人问他，难道认识？这女孩是谁？
他没看他们，低声用粤语说：“这个小丫头是我的命根子。”
石伽伊想起一个暑假的下午。在高中繁重的课业下。石妈妈难得答应让她看半天时间的电视剧。陈小春版的《鹿鼎记》她百看不厌。她说韦小宝是金庸笔下她最喜欢的人物。霍景澄说他以为杨过才是。
韦小宝说双儿这个小丫头是他的命根子。就因为这一句话。他就超越杨过成了石伽伊心中的第一。
原来她说过什么，他都记得。
他可能不知道，她看了十多年的TVB，全部是粵语原声，她都听得懂。
“原来你就是北京的那个小女孩。”何曼思好奇地看着她。“Ginath找了你好多年。”
何曼思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概括了霍景澄的这些年。其实他远比别人以为的要辛苦。那个夏天，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石伽伊，近乎崩溃。
石爸发现自己的合伙人和香港那边的人越来越大胆。便及早抽身出来不再与他们往来。再加上霍家复杂的家庭关系，石爸石妈一商量。干脆买了房子搬离了胡同。换了手机号码也改了女儿的志愿。巧的是，那段时间霍景澄被送去了国外回不来。两个孩子就这样在人为天定中断了往来。听说霍家和何家联姻时，石爸不确定那人是不是霍景澄，但他还是听了石妈的话，就那样告诉了石伽伊。
“去了哪里？石伽伊。去了哪里？北京城怎么那么大？”昏暗的酒吧里，灯光闪烁着。音乐由轻缓变得震耳欲聋。
石伽伊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凑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好在这里的地方很小。”
我一下就找到了你。
当年。娶何曼思的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霍景豪。而他。已成为霍氏律师团队的首席法律顾问。何曼思对他三天两头飞北京表示不解。他说自己在最没有能力的年纪遇见了最想照顾她一生的人，却又在能给她一切时弄丢了她。霍景澄最终成了律师，石伽伊却既没摊成煎饼。也没卖成豆腐，不过她还有一个志愿有待完成。
她曾对逼自己相亲的石妈妈说，她要嫁给一个身高一米八四，长得帅，大她四岁，话不多。姓霍的香港人。
更新时间: 2020-08-03 1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