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八月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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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年前，我的好朋友X小姐还是个高中三年级的不良少女。
确切地说，她的“不良”也不过就是逃课、打架、去KTV喝酒，那些疼痛青春类文学作品中常出现的吸毒、堕胎、恶意伤人距离她还很遥远，但这并不妨碍她坚信自己生来就是古惑仔。
大片刀不在手里，便在心中。
他们常常逃课，哪怕在烈日下扎堆抽烟。也绝不走进阴凉的教学楼。因为大家都待在里面，她就要逃出来。大家混社会的，太听话就不酷了嘛。
不幸的是，在高三的末尾，她用这颗古惑仔的心，爱上了学校里的“入江直树”。
“入江直树”压根儿不认识X小姐。在X小姐的叙述中，她是完完全全不记得自己怎么就喜欢上了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入江直树”是肯定会考入很好的大学的，而X小姐和她混迹的“青龙学习小组”自然是没想过高考的事情——喂，大家混社会的，想太多就不酷了嘛。然而只有当你将心意落在一个具体的人身上的时候，才会发现，那些大人口中虚无缥缈的“前途”“命运”“阶层”……从空中楼阁落下来，实实在在地可以砸死人。
“入江直树”在夏天过后会进入另一所校园，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和日剧里面一样的街舞社团，那她呢？这群身边的“兄弟”，一个被家里安排去邻市上民办大学，一个被家里安排去做机场地勤，一个已经在疏通关系准备当兵……那她呢？
X小姐抬起头，目光超越她每天都要翻过的围墙，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注视着那栋熟悉又陌生的教学楼。
于是在高考前三个月，X小姐远离她的小帮派一段时间，偷偷摸摸地复习了几天。当然要偷偷摸摸的，废话，大家混社会的。复习就不酷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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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的故事以三个月发奋图强之后考上某所大学并在四年后成功变身为北漂码农的话，那可真的就不酷了。
而且如果她这种英语词汇量至今只有76个的社会人士复习三个月就能上98.5，这会显得学生时代埋头苦读的我也一点都不酷了。X小姐落下得太多了，偷偷复习也根本无从下手，何况卷子上的题目好像比教科书上难很多的样子。完全就是耍无赖嘛。影视剧中的废柴人物拧亮台灯。随便扯过一本书猛看一夜就能考第一，X小姐大概至今都没扯到那本奇书。
她以前从未如此努力过，所以也从未如此失落过。
失落的X小姐迷上了一项几年后的小资文青们最爱的业余活动——坐公交车。即使在用Lomo相机拍电线杆子和铁轨的小清新如此盛行的今天，X小姐也坚决不承认自己坐公交车是因为伤感。
“热，天儿开始热了，不待在教室里就得挨太阳晒，又没钱，没别的地方去，闲得慌，就坐公交车吹风呗。”X小姐是一个很容易喜新厌旧的人，所以她在短短的两个月内，将市内所有的公交线路都坐了个遍。
当然，X小姐并没有从坐公交车这件事情上生发出太多人生感悟，她要忙着抢不被太阳直晒的座位，忙着跟坐在前排对着窗外一吐痰就迎风糊她一脸的死老头子吵架，没工夫想太多。
我觉得那时候的X小姐就是想破头，应该也想不出什么哲理来。
X小姐当然还是参加了高考，竟然考了三百来分。这对她来说绝对是一个惊喜。
和她的“兄弟们”一样，她也被爸妈安排去了远方的一所民办大学。是的，X小姐现在已经忘记了她到底学的是什么专业了。学习课堂文化知识没能在适合的时间段成为她的习惯，所以大专三年也是混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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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专毕业后的X小姐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又像高考前一样晃荡了两个月。但是她不再是一个混小社会的18岁古惑少女了。就在某个平淡无奇的下午，她看到街上张贴的招工启事。进入了某世界500强跨国大企业。
当然凤姐以前也是世界500强连锁大超市的收银员。X小姐和她的地位差不多，但她的前途更光明，做销售，卖矿泉水。
X小姐身高一米六，体重85斤，却曾经扛着六桶四升装“矿泉水”在八月的烈日之下步行六公里去经销商那里换货。古惑少女每天跑三条线，为了把自己公司品牌的水摆在最好的位置，磨破了嘴皮子，帮人家擦了整个店的货架子，脸上带着一道道的灰印子回家，一梦到天亮。
好了，我们直接跳到最后一步吧。X小姐现在已经是华北大区下面的某个小区的某个部门的某总监了。反正是个很牛的角色，X小姐说到此处，一仰头，嘴角上扬出一点点莫测的弧度。
但她并没有过得特别好。X小姐周围都是像当年的“入江直树”一样背景的人，重点大学本科毕业，海外研究生归国，有个统一的头衔叫Management Trainee（管理培训生）。Trainee们和经销商套近乎可能不在行，但是写英文邮件、做PPT和Excel可是一流。
高三那年X小姐轻易就放弃的复习。像一笔烂账，到底还是要还回来。她升任这些Trainee的老大，怎么可以露怯。于是一把年纪了，还要在手机上下载背单词的软件，Excel的使用攻略，一边焦头烂额地工作一边啃书，无数个深夜里点灯熬夜地努力着。(流年伴夏 liunianbanxia.com)
很少有人从擦货架子的小销售做到今天的地位。那年夏天坐在公交车上的清新古惑女，应该没有想到，自己的故事其实是分类在成功励志学那一栏里面的。
4
X小姐的故事只能讲到这里。她鲜活着，故事也就没结局。不过在热腾腾的寿喜锅端上来的时候，X小姐还是神神秘秘地给我点了个题。
她说，其实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有时候还是那些本来看上去一点都不重要的事情。
我捋顺了一下这句话，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X小姐的故事本来可以有很多种俗套走向。比如为了“入江直树”而发奋进入好大学，那就是一部《四月物语》；比如在帮派中不慎砍死了个人亡命天涯，那就是一部《关于莉莉周的一切》……
但于她而言，那一次表面上并没改变她的人生的高考复习，实际上却真的改变了她的人生。
“如果我没有喜欢那个谁，我就不会好好读书，没读书我就不会发现自己不是那块料，就不会伤心，也就不会把全市的公交线路都坐了个遍。”
“所以呢？”
“不坐了个遍，我四年后做销售跑线儿的时候，就不可能比别人路子都熟，我脑子里都有地图了，路线规划最好，跑线儿最多，销售数据最好，要不哪能升得这么快。所以啊，一切都是命啊。”
看着对面X小姐大快朵颐的样子，我真的觉得有些神奇。
那年那个坐在公交车上想破头都没想明白人生的少女，可能内心一直觉得这两个月的游荡是一趟浪费的人生之旅，却没想到她的那趟生命火车，真的从这个闸口开始分岔，开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人生哪是我们参悟得透的。就不要妄言浪费不浪费了吧。
更新时间: 2020-09-09 2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