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麟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朴树《那些花儿》
早上路小佳从长长的梦境中挣脱出来，半睡半醒，习惯性摸过手机来看一眼，有一条微信信息。点开，是一个高中同学发来的聊天截图。内容跟路小佳高中时候的女朋友有关，有人在群里问：“张妍结婚了吗？”有人在下面回答：“孩子都几个月了。”
路小佳当时迷迷糊糊的，急着睡回笼觉，给同学回了一个字：“哈！”
第二次睁开眼睛，路小佳觉得终于彻底醒了过来，身体轻快了许多，再次把手机摸过来，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解锁，手机依旧停留在先前的微信聊天界面。
路小佳重新点开同学发过来的截图。
路小佳盯着屏幕上的信息看了一会儿，点了退出，把手机放在一边，很快又拿起，再次点开那张聊天截图。
久违了啊，这个曾经最熟悉的名字。
路小佳回想着上一次见到张妍的情景。
那是他们高中毕业之后的第二年，大部分同学都还在上大学，那年寒假有人组织了一次高中班里的同学聚会。
那天路小佳心情复杂，担心去参加聚会遇到张妍会尴尬，但是内心深处，他其实还是想再次见到张妍的。路小佳不想去参加聚会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当初他跟张妍大张旗鼓地谈恋爱，是班里最引人注目的一对，没想到一毕业就立刻分手，这让路小佳觉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昔日的同学们。
最终路小佳还是决定去参加这次同学聚会，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另外几个好哥们会去，自己至少该去见见他们。
聚会流程先是聚餐，之后再一起去唱歌。聚餐开始的时候，张妍并没有出现，这让路小佳松了一口气，同时又略微有些失落。也没有人提起路小佳跟张妍的往事，看来两年的时间足够冲淡很多事情，更何况大家对于自身以外的事情并没有真的很关心。
全班人占据了饭店的半个大厅，路小佳跟自己的几个好哥们坐在一桌，在人群中大声谈笑着，聊着一些过去的事情和各自的近况。
每一桌上都放着一瓶白酒，一开始路小佳不打算喝酒，担心喝多了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但聊着聊着兴头上来了，能有什么意外，再说跟自己一桌还有这么多好哥们呢，喝！
就在路小佳刚刚开始跟一桌的同学们推杯换盏的时候，周坤和张妍牵着手出现在大厅中。
张妍留起了及腰的长发，穿着一件白色的长风衣，黑色的靴子，脸上看着似乎胖了一些，成熟了一些。
曾经的张妍是齐耳的短发，短夹克，牛仔裤，跟《海贼王》里第一次遇到路飞时的娜美一样张扬跳脱。
路小佳想过很多次和张妍重逢的情景，比如在他们上大学的同一座城市街头偶遇，比如在回家的车站正好同乘一班车。只是这些都没有发生，他们上大学的那座城市并不大，但也足够两个人彼此消失在对方的世界里。
很快就有人站起来招呼周坤和张妍入座，张妍被几个女生拉走，而周坤则向着路小佳他们这一桌走来。
路小佳、张妍、周坤，他们都是同一个班的。
周坤长得帅又会打篮球，会跳街舞会唱歌，讲得了笑话耍得了宝，高中时候身边经常围着一票女生。而周坤也绝对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在花丛中游刃有余，跟许多女生都暧昧不清。
但是当初周坤跟张妍却是一个例外。周坤一直充当着张妍邻家大哥的角色，像呵护自己的妹妹一样呵护着张妍。
张妍恋爱的时候，周坤就默默守在一边，也不去打扰，只在她受到委屈的时候才会去安慰她，有时候还会去找张妍的男朋友理论理论。张妍失恋的时候，周坤陪着她度过最难熬的时候，带着她吃各种好吃的，带着她去疯玩。一直等到张妍开始下一段恋情，周坤再次变成默默的守护者。
那个时候“备胎”这个词还没开始流行，而即使是那时候已经有这个词，大家也不会觉得周坤会跟“备胎”这两个字扯上关系。
原因很简单，大家都相信如果周坤真的对张妍有所企图的话，根本不屑于用这样的方式来接近。王子要接近公主当然是光明正大就好，并不需要扮作马车夫。
反过来，张妍对周坤的感觉也是一样。
于是周坤和张妍便作为一段男女之间纯洁相处的佳话在一中广为流传。
路小佳看着依旧长袖善舞、频频跟同学们打着招呼走过来的周坤，心底发出一声冷笑，装了三年的“蓝颜知己”，最后还不是跟张妍走在了一起。
周坤跟路小佳微笑致意，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同，好像路小佳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昔日同学，而非自己现在女朋友的前任，最后周坤甚至在路小佳左手边坐了下来。
路小佳努力做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跟周坤打过招呼，然后便自然地举起酒杯，招呼大家一起举杯。
大家彼此交流着现在的大学生活，回忆着过去一起逃课去泡网吧的日子。
其实这些“过去的日子”并没有过去多久，他们高中毕业还不到两年。
年轻时候就是这样，迫不及待地做出一副历经沧桑的样子。
路小佳也跟大家随口敷衍着，不时发出附和的大笑声，然后便是大家频频举杯。
喝完一口杯白酒，路小佳觉得身体有些飘起来，思维也活跃了许多。看着一起欢聚的同学们，路小佳突然间热血上涌，毕竟有缘同学一场，而且是最美好的中学时代，这是何等难得。今日重聚，自然应该放开了尽兴，自己过去那点感情挫折算什么啊，都翻篇了！
路小佳再次倒满酒杯，跟同桌的人一起大声说笑，互相敬酒，甚至跟周坤互相搭着肩膀搂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对亲密的兄弟。
整个大厅就他们这一桌气氛最为热烈。受到感染的其他桌的男生们也闹腾起来，先是跟路小佳他们这一桌隔空举杯，然后便是一个个过来敬酒，跟每一个人都碰杯，打通关。
跟男生敬完酒之后，每个人又转向了仅有的女生一桌。女生们大都用饮料代酒，男生们为了显示自己的豪气，依旧是举着白酒跟每个人碰杯。
很快就变成了全班的大联欢，大家彼此互相敬酒，互道祝福，还有人趁着酒劲跟自己喜欢的女生说出过去不敢开口的话。
路小佳端着酒杯环视四周，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迷离起来，目光所及，每个人的动作都如同放慢了一般，所有的声音都仿佛直接在耳膜中响起。
这是酒精上头的表现，路小佳却觉得自己此刻无比清醒，他在人群中搜索着张妍的身影。
今天聚会来的人不少，但是男生占大多数，女生只坐了一桌。张妍坐在其中，安静地笑着，偶尔举起饮料杯跟过来敬酒的人碰个杯，说几句话。
这是分手后路小佳第一次见到张妍，他努力回想着张妍跟自己在一起时的样子，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个留着短发跳脱飞扬的女孩儿跟眼前这个长发及腰、娴静成熟的姑娘重合起来。
看来真是过去好久了。路小佳摇摇头，想着反正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大家也不必纠缠过去，以后见面就当是朋友吧。
这个时候有人在路小佳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
路小佳回头，是吴晓，他最好的兄弟。吴晓身后是冯志，也是他最好的兄弟。
吴晓说：“路小佳你是不是想上去跟张妍说话又不敢啊？”
路小佳有些慌乱地向着周坤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周坤正在跟另外一群人互相敬酒，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路小佳点点头：“我本来打算去女生那桌敬酒的，但是必然要面对张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怕什么！把她叫过来，咱哥几个跟她单独谈谈，事情都过去了，有啥不敢面对的！”冯志手一扬，差点儿摔倒，被吴晓扶住。
路小佳还在低头想着到底怎样做才妥当，冯志已经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张妍身边。
冯志说：“张妍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大厅里还有不少空桌，吴晓把路小佳拽到其中一张空桌旁坐下来，之后张妍便和冯志一起走过来坐下。
“要说什么，说吧。”张妍平静地说，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路小佳感到一阵失落，张妍如此平静，只能说明在她心中已经对路小佳、对和路小佳往日的那一段感情彻底不在乎。
无视便是最大的轻视，路小佳宁愿她翻脸拒绝冯志不过来跟他说话，或者表现出对他的怨恨，当然最好是失落、感伤这类型的情绪，都好过她现在这样完全不在乎。
路小佳努力挤出一个风轻云淡的笑容，按照自己心中排练过的某一种语气，自觉洒脱地说：“张妍，好久不见了。”
张妍说：“嗯。”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变化，甚至能够平静地看着路小佳的眼睛。
路小佳瞬间变得慌乱起来，不知道这场谈话该如何继续下去。
“都毕业这么久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放在心里了，大家以后还是好同学、好朋友，来，干杯！”冯志大声嚷嚷着接过话茬儿，却是给路小佳解了围。
于是张妍举起手中的饮料杯，大家碰了一下。
事情到这一步总算顺利，路小佳心中松了一口气，不论是否完美，总算是两人分手后再次重逢，路小佳觉得以后终于可以坦然面对张妍了。
“我们把周坤也叫过来，大家一起喝杯酒，以前的事情就都让它过去吧。”冯志提议道。
路小佳犹豫一下，但并没有反对。
“周坤！周坤！”冯志冲着另外一边叫着，“过来一下！”
路小佳看着周坤把酒杯放在面前的桌上，推开身边的一个同学，快步向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几个意思？你们不要太过分！”在距离路小佳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周坤红着眼睛拿手指着路小佳他们几个人吼道。
路小佳愣住了，他不明白周坤为什么突然间就爆发了起来。
“你骂谁？”路小佳身后，吴晓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耍横是吧！”周坤向着吴晓扑了过去。
“都别激动啊，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路小佳着急地向着周坤解释，同时伸手把周坤拉住，避免他跟吴晓打起来。
没想到这一拉，周坤身子一个趔趄便向地上倒去，路小佳退一步想要扶住周坤，结果自己也随着周坤的身子一起倒下，两个人摔倒在地上。
在别的人看来，是路小佳抱着周坤把他摔倒在地上。
躺在地上的路小佳觉得天旋地转，周围传来女生的尖叫声，正在喝酒的男生们迅速赶过来，尖叫声混合脚步声和桌椅挪动的声音，场面一片混乱。
很快有人把周坤和路小佳扶起来，分别拉到一边。
“彪子、阿力、驴子，是兄弟就跟我一起上，我今天要弄死他们！”周坤面目狰狞，大声叫着跟自己关系好的哥们的名字，同时抄起一张椅子冲了过来。
吴晓和冯志也大声骂着抄起了椅子，很快双方都被男生们隔离开来，冯志不知道怎么倒在了地上。
路小佳站在人群后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他真的只是想找张妍说句话而已。
班长过来跟路小佳说，你看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还不如你跟吴晓和冯志先离开，我们把周坤他们安顿好，过会儿大家酒醒了再会合。
路小佳六神无主，茫然地点点头，跟着班长走出饭店，在外面看到了被几个男生拉到一边的吴晓和冯志。
这个时候，周坤咆哮着从饭店门口冲出来，又被其他人拉了回去，班长催促路小佳他们赶紧离开。
路小佳茫然四顾，看到了刚才随着周坤一起出来，此时也要转身进饭店的张妍，于是快步走上前，拦在了张妍面前。
“怎么？想对我也动手？”张妍表情冷冷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路小佳想说的话全哽在喉头，张妍绕开他快步走了进去。
有一个过去跟路小佳他们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过来把路小佳三人强拉硬劝离开了饭店门口，在附近找了一家宾馆开了房间。
冯志大吐一通之后躺在床上睡着了，路小佳和吴晓抽着烟聊天，不多时也昏昏沉沉地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三个人商量以后并没有再去找班里的人。第二天各自散去。
此刻路小佳这条手机上的截图信息是他们高中同学的班级群的聊天信息。那次差点儿以打起来而结束的聚会之后，路小佳再也不参加任何班级集体活动，除了几个关系不错的，跟大部分的高中同学也断了联系，所以路小佳并不在这个班级群里。
其实事情早已过去许多年，当初的争执现在看来幼稚可笑，路小佳早已不放在心上，只是这些年路小佳对于任何集体活动的参与热度都已经淡去。反正当年要好的同学也就那么几个，毕业后也一直保持着联系，跟其他人多时未见，再见面只会显得疏离，还要刻意说一些不冷场的废话，过后大家依旧各自过各自的，过去没有交集的，并不会因为一次聚会就变得有多亲近。
要不是同学发过来这张截图，路小佳很难想起这些陈年旧事了。
其实后来路小佳也从别人口中听说过张妍的一些消息，知道她结婚了，新郎并不是周坤。
这些年过去，路小佳后来也谈过几个女朋友，都没能走到最后，如今还是单身一人。他本来以为任何关于张妍的消息都不会让他有所触动，没想到在这个周末的早晨，竟然会因为一条聊天信息回想起如此多的往事。
曾经路小佳以为自己会很早结婚，到现在这个年龄，孩子都该上幼儿园了。没想到如今早已过了晚婚晚育的年龄，却依旧单身一人，结婚眼看遥遥无期。路小佳幻想过自己结婚后的生活，每个阶段都有所不同，根据自己当时的状态去幻想婚后的日子。现在他已经想不出来了。
而那些曾经跟他在一起的女孩儿，如今也各自散落在天涯，不知道她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路小佳把手机放下，开始努力地回想着他跟张妍在一起时的情景。
路小佳想起大风雪中去她家楼下站着的那个晚上，当时觉得能在楼下向着她的窗口看一眼，知道自己爱的人正在那里安然入睡，就会无比安心。
路小佳想起送张妍回家后在她家楼道里激烈拥吻，听到她妈妈开门，像兔子一样飞奔下楼去。
路小佳想起张妍生日宴会上，他跟学校那些追求张妍的混混一口一杯白酒拼酒的情景。
路小佳想起每次他逃课打游戏回来，顾不上吃饭，张妍都在他课桌抽屉里塞各种零食。
路小佳想起毕业的时候，他骑着自行车载着张妍骑行十几公里去城外的山沟里拍照片。
路小佳想起张妍跟他提出分手的时候，他一个人身在陌生城市的街头，抱着自己的哥们儿放声大哭。
这些片段还历历在目，但也仅仅是片段而已，路小佳无法想起他们在一起的一些连续的情景，无法想起那些日常的相处。能留在记忆中的只是那些如同烟花一样灿烂的瞬间。
任凭路小佳如何努力，还是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比如路小佳记得他跟张妍是同桌，却想不起他们是如何成为同桌的，能想起来的，就是他们已经是同桌后的情景了。
路小佳突然无法抑制地伤感起来，曾经他以为会一起走一生一世的姑娘，很快就分离，曾经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事情，许多细节已经无法想起，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也在日益消散，终究会离他远去。
大概跟她永远不会有和解的机会了。
但是如今她嫁人了，已经生了孩子。无论他们以后的人生还有什么样的际遇，还有没有相逢的机会，他们都能各自很好地生活下去。那些过去既然消散了，那就让它散了吧。
许久路小佳拿起手机，跟同学回复道：“她结婚了啊，已经生孩子了啊，这很好，真的很好。”
更新时间: 2021-02-16 2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