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里棠
程昀。
我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窗外的风声有些呜咽。十二月，被冬雪封印的西北，鲜少有人会选择在这时候出行，因为除了雪，实在无甚景观可看。
可我还是觉得浩瀚，苍茫冷峭的山峰，没有边界的戈壁沙漠，车行在公路上，四野皆寂，百里无人，像极了我这空荡冷清的数十载人生。
我突然想起来，你曾说会带我来西北，在某年的五六月份，网上的攻略皆聚焦于这样的时间点。天气渐暖，南方入夏，北地春深，你说这时候的日光最为温存，青海湖边的花会开得热闹。我们可以租一辆吉普车，那里土地广袤，足以让人肆意驰骋，不用畏手畏脚地遵循规章。就算没有导航、没有向导也不用担忧，我们可以跟着车流走，总能抵达想去的地方。
你描绘这图景是在一个梅雨夜，过了十二点，除了淅沥不绝的雨声，世界很安静。我缩在你的怀里，闭着眼，似乎闻到了青海湖边的花香，我多向往。
可我们没能一起走到那个某年，终究还是离散于汹涌的人潮之中。
这样的离散并不是猝不及防，而是我的蓄谋已久，从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天就已开始筹谋。我大概是个异类，所有人的相爱都会把“永远”作为限定词，但于我而言，离开才是爱情的最终结果。
程昀，我们的相遇说来也是巧合。那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其实也不算，应该称之为自由职业者的投降。我听从家里人的指引，找了一份比较正式的工作，至少每个月的收入得以固定，不用再为创作无果文思枯竭而焦虑到一整晚一整晚地睡不着觉。
这份工作并不为我所喜爱，还总是加班。那天我是最后一个从公司里离开的，也许吧。也没吃晚饭，于是走进了那家面馆。大概是到了生理期，情绪波动比较大，平时我也不至于这么矫情。老板把面端上来的时候，我只吃了一口，就觉得心里憋得厉害，于是杵着头哭了半晌。
我记得那时候你坐在我斜对面，进门的时候我们的目光似乎有片刻的交错。说得动听些，目光里可能还掺杂了社畜间的相惜之情。
你不言不语，只是把你那桌的纸巾放到了我桌上。我一边抽噎着，一边混着眼泪吃完了那碗面。我几乎可以想象出自己脸上的粉底被眼泪冲出一道道丘壑的模样，那天的我一定丑极了。
你付了钱，然后走出面馆，片刻后又走了回来，给我带了一杯奶茶。
我估量着你的年纪应该不大，还带着干净的少年感。可我深知人不可貌相，于是对你说，“谢谢，但我不需要。”
你面露尴尬，迟疑了一下，说：“不喝的话，那就扔了吧。”
那杯奶茶被我带回了家，放了几天后，如你所言，最终还是被扔了。后来我们又在那家面馆遇上，恰好是中午的饭点，不大的店面被就餐的人塞得满满当当，而我很自然地就在那么多人里一眼看到了你。
像是电影的镜头，周遭的喧嚣悉数沉静，流动的人群连成一片，只有你和我是静止的。不知是谁先笑了一下，然后对方也扬了嘴角。我写过那么多的不为人知的故事，万万想不到，会有一个故事能安置到自己身上。
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年，在元旦前夕踏上了前往沈阳的旅途。临时定的硬卧，下班后两人就着急忙慌地往车站赶。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在火车上过夜了，但想起来，那天好像格外的开心，就像两个不谙世事的学生瞒着父母私奔。
北方可真冷，干巴巴的冷。一下火车你就替我围上了围巾，然后把我的手揣进你的口袋里。你在这里上了四年的大学，于是带着我逛校园。我笑着问你是否还会想起难忘的初恋，在这座城市。你说过往不追，你只看重当下的人。
你多温和，像三月煦暖的风。我未曾想到自己也能拥有一段看似不错的感情。我们像无数情侣那样，安排着每个周末，计划着好不容易腾出来的年假。从原本每天固定点外卖，到后来尝试着自己下厨，从最初的味同嚼蜡，到后来的滋味尚可。生活的气息似乎越来越重。
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有期待感的，却又好像不真实。
你说到未来，说到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结婚。我的神经质便是从“结婚”这两个字里爆发出来的。我看似玩笑地对你说起那杯奶茶的归宿，你似乎未解其意，只点了点头，表示赞许，说我警惕性很高。这是好事，至少不容易被人骗走。
你说得不错，警惕性高在一定程度上是女生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可我的戒备心太强了，这样的性格并不适合谈恋爱。我一直很羡慕那些内心健全的人，她们可以选择无条件信任伴侣。而我在这方面就像是有先天的缺陷，哪怕是再亲密的关系也没法让我完全信任对方。
所以从我们在一起开始，我就无时无刻不在思考，你喜欢我的是什么呢，你的喜欢能维持多久呢？就连我自己都不敢保证我能喜欢你多久，你又要如何证明呢？我时时觉得焦虑，就好像你随时都会离开，在我无法预料的某天。
我承认有些人确实一辈子都能很相爱，但我不信这样幸运的事能发生在我身上。这样一想我便觉到此为止最好。我终究是个极度自私的人，只要感情有万分之一变质的可能，我就宁可不要，总好过最后的面目全非。这样的决定应该是漠视了你的感受，但十分抱歉，我的爱情观就是这样，我首先考虑的必须是自己。
自私如斯，我永远无法成为谁的妻、谁的母亲。
前几天阿玉去照顾我的猫，她说在楼下看到了你，你问她我去哪儿了。我去哪儿了？我想去哪儿呢？原本是想去日本看雪的，从日式的木楼上远看群山白雪，应该别有一番滋味。但我是个惜命的人，疫情未完，最终仍是作罢，于是临时定了行程，来了青海。
我见了被冰封的青海湖，虽只是遥遥一眼。
不翻看行程手册，我一时记不起明天会去哪里，但似乎也要挺早起床的。像今天一样，于薄薄的晨雾中出发。
其实很害怕你会责怪我耽误你的时间，毕竟工作之后大家空闲的时间就都变少了，多数人这时候谈恋爱，还是想着结婚的。如果那天在面馆遇到的不是我，是其他的女孩，于你而言，至少不会是这样的结局。而我也明白了，无论那天在面馆遇到的人是谁，我都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有时候想想也觉得索然无味，我永远无法从他人身上获取安全感，却仍抱有这样的期许，大抵也是一种幼稚的表现吧。
以后不会了。
房租要到期了，工作我也辞了。我应当会离开你在的这座城市。
程昀，祝好。
更新时间: 2020-12-07 0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