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遥相望

发布时间: 2021-01-29 21:01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星星遥相望

文/林桑榆

你没有对不起我,孟夙,是我对不起你。

所以我该消失,不再继续搅乱你的人生吧。

01

流经铁轨边的臭水沟。

绿意快开完的树。

树下掉落一地被砸得稀碎的红毛丹,香甜气息与臭水沟的腐味相裹。

还有,还有……

姜鱼藻迅速抓住身旁经过的男孩,短翘睫毛抬起,下面藏着一对不流世俗的眸。

“麻烦你稍微站一下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请求,紧接着继续闭眼,灵敏的鼻子不断凑近男孩,在对方身上嗅了又嗅。

毕周被吓得节节退,奈何女孩固执地攥着自己的衣袖,与他形成一个怪异的拉扯姿势。

大约半分钟过,姜鱼藻方才松了指头,笑逐颜开地往远处飞奔去,徒留毕周在烈阳下一脸莫名其妙。

身旁好友撞撞他的胳膊:“高三(一)班的姜鱼藻,你认识?”

毕周摇头,好友立马拍掌定案:“贴吧里传,这姑娘脑子有什么毛病的。果然,神神道道。”分明不认识,大操场上,居然随便拉个人闻味道。

显然,毕周不是第一个被惊扰的,也不会成为最后一个,但姜鱼藻不甚在意。

因为他们不叫孟夙。

只要不叫孟夙,她统统不在意。

“孟夙,孟夙!”

姜鱼藻打操场就开始百米冲刺,人还没到,声音先在班级后门响起。

不一会儿,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越门而出,女孩恰好撞他心口上。

姜鱼藻:“快、快记下!”

她如数家珍:“铁轨、臭水沟、开败的树、熟透的红毛丹,一列载满乘客的廉价火车。车顶车头都坐满了人,和孟加拉春运一样。他们的神色是焦躁,焦躁里又对即将抵达的目的地有丝期待……”

画面感极强。

孟夙记忆力不赖,完全不肖拿笔,他已将鱼藻描述的画面刻进脑海,分毫不差。

“又遇见什么了?”孟夙将她藏在阴影里,挑眉问。

姜鱼藻下意识地把溜下来的头发绾上耳朵,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刘海:“刚刚和别的班一起上体育课,有个男生应该打完篮球出了一身汗,汗味儿特重。”

所以才有了这幅炎炎夏日的景象。

里面有对目的地的期待,也有被炙烤的烦闷与慌张。

恰逢放学。孟夙一边听她说话,一边领她往小卖部走,惯性地替她点了杯鸳鸯奶茶。

姜鱼藻捧过奶茶,吱溜儿吸一口,笑意直往外溢:“好甜呀。”她讲。

孟夙偏头,递给她一个无语的眼神:“里面没放糖。”因为前几日姜鱼藻说,发现自己胖了。

姜鱼藻坚持:“但还是很甜。”她嘿嘿一笑。

不过,五分钟后,在她看见孟夙替沈清背书包的时候,她推翻了自己的坚持——奶茶果然没放糖。还有些苦。

孟夙和姜鱼藻的家相隔一条街,沈清则距离稍远,提前与他们道别。

在最后只属于他俩的时间里,孟夙总算发现姜鱼藻的奶茶只喝了几口。他问:“今天的胃这么小?”

始终没学会隐藏情绪的姜同学撇撇嘴:“你帮她背书包。”

孟夙先一愣,而后失笑,伸长手来取她的包:“小气。”他莫名喜上眉梢,“我也可以帮你背嘛。”

姜鱼藻飞快地往后一闪:“不要。”

她斩钉截铁道——

“你那么瘦,我才不要你背包。”

02

孟夙的体质真不怎么样。

尽管高,但瘦得跟竹竿似的。来阵风都感觉他能飘,重量与姜鱼藻差不了多少,儿时更甚。

有一小段时间,孟夙曾因为体型瘦弱而被同班男孩嘲笑欺负。幸亏他脑子够用,主动承诺帮那群男孩子完成美术作业,一个两个得到小红花后终于对他手软,结为盟友。

兴许是有着相似经历的缘故,遇见姜鱼藻时,他才会禁不住伸出援手。

“她有病。”

这句话姜鱼藻从小听到了大。

不明白通感症究竟为何物的年纪,姜鱼藻恨透了脑子里出现的东西。

在通感症患者的感官系统中,所有的数字、词语、味道……都有形状和情绪。

当她吃到喜欢的食物,脑子里会不自觉地响起优美的音乐。当她听见美妙的歌声,鼻子又会嗅到花的香气。当她看见生机勃勃的绿色,会出现可爱的小熊画面……

诸如此类。

初初,她以为大家都这样。

然而,当她面对一墙藤蔓,欢天喜地地指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大喊:“小熊!”得到的是小伙伴一脸惊悚后,她恍然大悟,原来不一样。

于是,姜鱼藻的童年基本都在转学中度过。

每每学校起点风言风语,爱女心切的姜妈妈便会立即将她转走,直至孟夙出现。

当他无意间在美术课上发现女孩异常的想象力,他的反应明显和其他人不一样。欣赏?赞美?惊为天人?

无论哪个词,对姜鱼藻来讲,无疑都是新鲜的。

新鲜到她竟然试探着从龟壳里冒出脑袋,主动坦诚:“我这是病……”

尚且十一岁的少女,声音和表情都微弱。

孟夙被她小心翼翼的神色刺到,回忆起自己被孤立被欺负的日子,不忍之心顿生。

“怎么会是病呢?”他扒拉过她的画本,指着上面丰富的颜色说,“你这个明显是超能力!”

“超能……力?”姜鱼藻半信半疑。

孟夙认真极了,仿佛她不信,立马就能和她急。

“对啊!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超能力,一定会成为像梵高一样的大画家!”男孩的眼神无不流露出向往与羡慕。

姜鱼藻从没想过,脑子里这些杂乱无章的零碎,有朝一日会成为别人可望不可求的东西。

伏在课桌上的她稍稍撑起身,一双过了水似的眼睛扑闪扑闪——

“没关系呀,我可以把超能力分一些给你。”她讲,表情无辜但慎重。

一开始,孟夙只是抱着逗她开怀的目的,答应与姜鱼藻“瓜分”超能力。后来,他发现,姜鱼藻不是玩玩而已。

她变得乐于和他交流,哪怕是些没头没脑的话题。

更爱将她的所有感受都描绘给孟夙,仿佛全世界只有他能懂。

孟夙五岁学画,其间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比赛,几乎次次都在优秀奖徘徊,与首奖无关。

在姜鱼藻出现后的第二年,十三岁的他捧回了省级比赛第一的奖杯,还上过当地小报,被作为特长生率先引入国家重点中学。

所以,比起说“拯救”,孟夙其实更愿意将他和姜鱼藻的相逢归结为“彼此成就”。

所谓的彼此成就,是因为在那份小报上,孟夙公开向全世界介绍了他的partner。也是自那天起,姜鱼藻才完全相信了孟夙的话——

与她如影随形的不是病……是超能力。

03

姜鱼藻因为自己的“超能力”膨胀过。

因为孟夙的出现,她几乎看什么都是明朗的。她甚至想象,有朝一日孟夙扬名海内外,别人会将“缪斯”的高帽戴在她头上,她也是敢承担的。

毕竟她和孟夙,无论性格、专长,都互补得恰如其分。

只是没人规定,缪斯只能拥有一个。

时光如水长,总有其他人要登场,沈清不过恰好罢了。

孟夙曾经形容姜鱼藻,说她是毫无攻击力的绵羊。形容沈清,则是梵高笔下的一幅画,色彩浓烈招摇。

她是姜鱼藻用毕生心力都临摹不了的模样——

敢爱敢恨。肆意的笑,天崩地裂的哭,亦敢为了留住心心念念的东西一言不合就开咬。

孟夙没被沈清咬过,被咬的是孟夙的爸爸。

严格计算,沈清出现的时间不比姜鱼藻晚多少,约莫也是十一二岁的年纪。

那会儿孟爸爸的一个项目迟迟回不了款,面对银行催息,濒临破产。孟家进退维谷,孟妈妈在打击下生了场急病,住进医院,家里没人照顾孟夙,孟爸爸只好带着他到处追债,追到了沈家去。

大人之间进行过什么交流,孟夙已经没印象。

唯一记得是,沈清的卧室门大敞,里面放着一块限量画板,是某著名画家的联名款,孟夙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他太想要那块画板了,恰巧遇见沈父无力归还欠款,于是孟爸爸提议先拿画板抵债。

可就在孟爸爸探出胳膊那刻,小沈清兽一般地扑上来,齿痕立见。随后她被父亲一巴掌拍开,哭得厉害。

孟夙见她哭得天摇地动,不忍心,只好主动放弃:“算了,爸爸,她可能也很喜欢画画吧。”

相反,沈清不喜欢,甚至厌恶每周一次的绘画课。她只是不乐意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掠夺,那会让她感觉被冒犯。

而就是这样一个棱角锋利的女孩,在后来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亲手将画板送给了男孩。

当然,一份再昂贵的礼物,也比不了姜鱼藻给孟夙带去的灵魂共振。只是刚满十八岁的孟夙,未必能全然明白。

因为世事如此——

从头到尾的给予看起来并不珍贵。冷漠者的热情、吝啬者的给予……极端的对比往往更显眼些。

“或许,是不是我故意离孟夙远一些,能够让他多注意我一点呢?”姜鱼藻问同桌。

同桌仗着多年看电视剧心得,摇头晃脑地提供经验:“距离产生美,应该可行。”

“万一,他真的离我远了怎么办……”

可并非每件事都能按照心意和计划发生的。

譬如姜鱼藻和孟夙疏远这件事,还没等她考虑清楚,就上演了。

04

事情起于一张志愿表。

孟夙心仪的有两所美院,一所在北京,一所位于上海。

要说两家高校的教学质量都没得说,否则孟夙也无须纠结。偏偏他征询意见的时候,姜鱼藻和沈清各执一词。

姜鱼藻喜欢上海。那里有不输首都的繁华,更有民国繁华名利场的痕迹。可沈清觉得,上海的气候不比北京。不管是冬日的雪或风,还是夏日的烈阳,都飒爽。

沈清:“不像南方,阴气地。”

直言不讳是沈清的个性特色,姜鱼藻习惯了,没打算与她计较。

奈何孟夙去过上海参加比赛,点头附和了一句:“上海是够寒的,穿多少也不见暖。”

若有朝一日,你眼中住了个独一无二的人,也许会明白,他/她的一言一行究竟对你有多大影响。

大到孟夙还没说怎么选呢,姜鱼藻已经默认他想去北京。

仿佛对方选择的根本不是城市,而是人。

是时,姜鱼藻的体温跟着心情起伏,立时凉了个透。孟夙却没发现。他兀自跟着沈清往前走,待到再回首,身后哪儿还有女孩的影?

对于姜鱼藻不打招呼就消失,孟夙颇为莫名其妙,但也没太放心上,他正挖空心思准备当届的全国绘画大赛。

班主任说:“若取得好成绩,能加分不少。要是斩获头奖,可直接保送。”

到底是人生中较为重要的一环,孟夙相当重视。

他甚至主动与姜鱼藻约定,每周末的下午两点,在学校画室相见,一起出谋划策,就像往常的每一次。

可这一次,姜鱼藻失约了。

在“她到底会不会来”“出了什么意外”一系列的猜测碰撞中,孟夙的耐性一点点耗尽,扛着画板去了姜家。

谁料到了小区门外,他发现姜鱼藻什么事都没有。女孩正趁阳光大好,沿路抚摸着陋巷的青石墙玩。

姜鱼藻没发现他,包括男孩赌气离去的背影,两人就此开始冷冻之战。

好歹“共事”了七八年,姜鱼藻并非没和孟夙冷战过。

只是孟夙瞧着性子挺淡,实际特别容易心软。往往冷战没几天,都以他主动示好算完。偏偏那一次,他亦不再主动了,甚至上学放学也不再等待。

有天在公交车站,姜鱼藻偶遇孟夙和沈清,那二人竟都默契十足地装没看见她。

姜鱼藻抑郁了。

她想破脑袋,也闹不懂是何缘由。

她胡乱猜测,难道他真的想去北京?不是不可以呀?就让那个“东方巴黎”再等她几年好了。

这样的状况持续半月长,姜鱼藻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她吃的食物不再有花的香气。她听的音乐不再有梦幻泡泡。她沐浴太阳,感受到的却是冷雨风霜……

姜妈妈察觉事情不对,终于忍不住给孟夙打去一通电话。

两人前面沟通了什么,姜鱼藻没听见,偏偏听清孟夙那句:“阿姨,这么多年,我太依赖鱼藻了。未来……我想自己试试。”

前方究竟康庄大道还是断崖,他想凭自己的能力走过去瞧。

轰隆,外间迎来真正的雷雨下。

姜鱼藻把着门框良久,最终伞也没带,冲进水帘中央。

05

姜妈妈慌神的一瞬,鱼藻已经没影了。

她匆匆向那头的孟夙说了下情况,旋即放下听筒撑伞而出。

孟夙坐立难安。

夏天的大雨如约而至。一颗颗力大无穷,敲击着男孩年轻的心脏。

孟妈妈见儿子五心不做主的模样,忍不住追问:“这是怎么啦?和沈清闹别扭,还是和鱼藻……”

后面那个名字没念完,高高瘦瘦的男孩忽然不耐烦地扒拉下头发,剧烈反驳:“与任何人无关!”他语气不太善,“我就是太饿了,画画也没灵感。”

说完他便起身,像也要冲进雨里去清醒清醒。

只是他人刚一出家门,大脑就不受控制地搜索起姜鱼藻爱去的地方——

学校天台、附近的小区篮球场、画室……

万万没想,她空着两手地出现在他家楼下,一张素白小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水花。

孟夙还在二楼的时候就发现了姜鱼藻。

很突然地,他方才还狂跳的心,竟在贯耳的雷声中默默安静下来。

肚子不饿了。

灵感依旧没有,但此刻好像不重要。

“鱼、藻?”

当两人的距离还剩一层楼,他已下意识呼唤。

亦正因如此,孟夙没注意黑漆漆的脚下。他猛地踏空好几阶,狼狈地摔到女孩跟前。

起初,看男孩慌张无方,姜鱼藻一瞬间什么都原谅了。她甚至要借机嘲笑他,企图打破尴尬。

然而,当脚边传来剧烈抽气声,当孟夙抬头微微示弱地唤:“鱼藻,疼……”

姜鱼藻的笑容,彻底凝固在雨夜中。

医院。

医生:“画画应该还可以的,只不过需要等到三个月后,伤筋动骨一百天。至于到时能不能恢复到从前的水准,还得看未来复健程度,短时间恐怕……”

姜鱼藻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无论北京或上海,都与孟夙这个名字,无缘了。

他为这场比赛准备了多久,多用心,姜鱼藻比谁都知情。如今战场还没上,武器先被缴,对战士来说,比失败更憋屈。

孟妈妈:“没事,儿子。”她安抚性地拍拍孟夙的背,“你的文化成绩向来不差。不能走艺术这条路,咱就考个普通大学嘛。以后要是恢复好了,再卷土重来。你看,当年你爸那么难,咱家不也熬到东山再起吗……”

话是一番好话,也有道理,可孟夙听不进去。

他遥望着始终离自己两米开外的姜鱼藻,眼底的霜怎么努力都压不下。

“你满意了?”他不住地咬紧后槽牙,“要消失的话,就消失彻底啊,姜鱼藻。为什么要搅乱我的人生?是我哪里对不起你吗!”

要消失就消失彻底啊。

是我哪里对不起你吗?

一整个晚上,姜鱼藻反复咀嚼这两句话,终于将它们连上线——

你没有对不起我,孟夙,是我对不起你。

所以我该消失,不再继续搅乱你的人生吧。

06

2018年。

毕周在报名参赛的页面流连已久,迟迟摁不下提交键。

“你确定?”他问趴在沙发上看云的女孩,“这家插画社创立没多久,名气不大,唯独奖金给的还行。只是,以你如今在圈子里的身份,参加的意义很小。”

姜鱼藻恍若未闻:“钩选协议的时候别忘记放弃作品的全部版权。”

毕周觉得她疯了。

可打十七岁初遇时,她不就是这般行事诡秘吗?莫名其妙要闻他身上的味道,才害他不经意记住“姜鱼藻”三个字。

孟夙:“放弃所有?”

办公室的青年男子眉头微蹙。

下面的员工精神抖擞,跟捡了五百万似的:“对啊!那可是Soul啊!也不知道怎么关注到我们的比赛了,还有兴趣参加!还主动放弃所有的衍生版权……”

真跟捡五百万没区别。

熟知,孟夙的眉头越皱越紧。

四年前,Soul这个名字初入画圈时,他就注意到了。

一来,他曾经对姜鱼藻开玩笑说,日后若成名,就用它作为自己的艺名。Soul,谐音“夙”,亦有灵魂的意思。

二来,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画风,总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可姜鱼藻是不会画画的,她只负责提供创意。

然而世事哪有绝对呢?

他也曾以为,他与她绝不会分离。

姜鱼藻似乎没打算再躲孟夙。否则,不会在注册资料里提供真实住址。

孟夙不过尝试地找过去,发现女孩早已恭候多时。

算算日子,两人竟七年未见。

她依旧没什么改变,长长的直发,碎碎的刘海,眼里的纯粹还是不多不少刚刚好,足够孟夙心碎。

“来了?”毕周熟门熟路地从房间里钻出。

传闻Soul的大火不仅靠她的实力,也倚靠了一位极具商业头脑的经纪人。两人不仅是工作上的伙伴,生活中也息息相关,应该就是面前这位了。

门前,毕周伸手介绍自己。

孟夙见他光明正大地站在女孩身边,被他脸上的笑容刺得不舒服极了,于是微一握便放开,将目光转向姜鱼藻——

“你出来一下。”

安全出口楼梯间。

孟夙:“你什么意思?”

他开门见山,似乎忘了久别重逢这回事,含着毫不疏离的怒气。

姜鱼藻出现了短暂的恍惚感。

仿佛这还是十七岁那年夏天,她为了孟夙给谁背包、想去南方还是北方而闹别扭的日子。

半晌——

姜鱼藻:“赔偿。”她言简意赅,可声音较之先前,明显被削弱很多。

“七年,两千五百五十五天,3697200秒……姜小姐打算为一秒钟开出多高的价钱?”孟夙想也未想,反问。

姜鱼藻微一愣,嗓子更细了:“我说的是你的手……”

可他说的是时光。

07

孟夙几乎是仓皇逃走的——

“你以为一幅画就能买回我的梦想?”

自知说错了什么,他懊恼到放狠话,第一次没能在姜鱼藻面前摆正骄傲的头。

“一幅不够的话……两幅?三幅?十幅也是……”女孩表情蒙蒙的,害他差点一如经年前,伸手揉她过于痴线的脸。

再不走,保不齐孟夙真会这样做,虽然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

当年他一时气话,她就真的趁他在医院的时候消失得干干净净,连告别都不曾有。那时的通信工具远没有现在发达,姜鱼藻又是没有朋友的主,害他日夜担心她会不会钻进牛角尖,发生意外。

结果她倒好,不仅自学成才,还凭空出现要赔偿。

拿什么?

那个连让他背包都舍不得的女孩子。

那个他无论怎么发脾气,她还是会淋着雨,屁颠屁颠地跑到他家楼下的女孩子……抛弃了他七年。

车辆驾驶座上,孟夙光是想想,就莫名满肚怨气。

空旷的停车场,沈清的电话打来。

“你什么时候到家?”她问,“外面就快下雨啦。”

孟夙的怨气一下子消光。

有的事情,我们并非不介意了,只是没资格介意了。

当年孟夙断骨,加上姜鱼藻悄无声息地消失,无疑给了他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打击。以至于高考时,他文化成绩也没发挥好,勉强考了所本地的二流院校。

事故发生后,原该拥有大好前途的沈清也留了下来,与他寸步不离,陪他走出泥沼,鼓励他创办了今日的插画社。

普通情侣尚且能分分合合,但沈清不同。

有时候,对一个人有情不可怕。对一个人有恩,反而残忍。

来去不过十几分钟时间,孟夙已经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他微微调整了状态要回话,突然有人叩响车窗。

当窗户缓缓下降,姜鱼藻模糊的脸逐渐清晰。

“我没打算用一幅画买你的梦想。”她喘口大气,说,“放弃所有权利,是因为这幅画本来就属于你啊,孟夙。”

车窗外的姑娘咬唇不停,似乎鼓起很大勇气才冲下楼来,满脸涨红——

“害你受伤那个雷雨夜,我不是故意要跑出家门招谁担心的。我是、我听见了你说的那些话,很难过,脑子里就出现了许许多多画面。我觉得这些画面可以作为你当时参赛的青春主题,所以才想立马跑来告诉你……我后来学习画画,也是想继续你的梦想……我……”

因为太急,姜鱼藻已经语无伦次。

毫无章法的叙述,让孟夙哑了声音。

“你为什么不说话?”

阔别的七年时光,到底将鱼藻打磨得不再过于傻。

她本打算将这一肚子的话带进棺材。可就在刚刚,孟夙对离别的七年表现出的介意,让她重新燃起了不该有的渴望……

“难道……是鱼藻吗?”

片刻,连接的蓝牙音响里传出沈清的声音。

沈鱼藻下意识地看看屏幕上方的备注:清清。当下了然。

她挠挠脑袋,是害羞或慌张时才有的小动作——

“对,我追下来是想说,把这幅原本属于你的画还了以后,我就不欠你啦。孟夙。”

她熟稔地,连名带姓地叫他,却带着比七年前更为决绝的眼光。

08

一只被剥开的橙子。

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一个不停奔跑、偶尔看表的少女。

……

无数单调的事物,分别陈在一张A4纸上。

孟夙将鱼藻这些年来的作品一一翻阅,依旧不明白她想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沈清假装没看见男子关网页的行为,不动声色地问他:“你说忙完这阵就陪我出国游学,具体什么时候啊?”

孟夙一怔:“大赛的品牌投资商已经拉得差不多,剩下的作品事宜交给编辑部对接就行。所以时间上你定,我都OK。”

沈清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孟夙起身,越过她的时候忽然道:“你大可不必这样。”他说,“现在2018年,找个人对我来说不算难,为什么我没去?这已经是给你的答案。事到如今,我不过想搞清楚,这七年她经历过什么?毕竟当年是我口不择言的一句责怪将她逼走。如果她过得不好……所幸,她过得好,我不会打扰。”哄女朋友睡觉的小故事

是吗?

女子默默在心中较劲:如果你知道这些画背后的意义呢。

一只被剥开却无人问津的橙子。代表:我也许很酸,不讨人喜欢,可那是我想给你的全部。

一条没有尽头的路,是我不确定尽头有没有你,所以我不敢再往前走。

一个不停奔跑、偶尔看表的少女,代表离开你的日子里,我都数着秒针过日子。3697200秒,记得的不止他,还有她……

沈清能得知这些,是因为她通过蛛丝马迹翻到了姜鱼藻的小号博客。

女人天生是侦探,没什么稀奇,可她不打算告诉孟夙这些了。

毕竟全世界都知道,她沈清,占有欲强,尤其讨厌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掠夺,何况是钟情已久的男孩?

再说,今夜过后,这个“患病”的少女,应该也能判断谁是自己的良医了。

人心肉长。

毕周伴她多年,无数次表露心迹,是她的念念不忘,才硬凑了这场重逢。

毕周:“既然重逢的画面和你脑海里的不一样……那就换一个人想吧,鱼藻。如今你什么都表达过了,在话里、在画里,已毫无遗憾。可我的遗憾,你还没有弥补啊。”

男子深情款款,盒里的钻戒闪闪发亮。

最终,当戒指在手指上勒出第一道印痕时,姜鱼藻依旧忍不住想——

不知那个告诉她说,世上有超能力的男孩,今后会不会有丝丝的后悔呀?

后悔没等到亲眼看见,当年她为他创造的那幅画。

画的名字很简单,就叫“喜欢”。

画面上是一条没有路灯的死胡同,左右立着两堵墙。

那两堵墙,像极了当年姜家楼下,姜鱼藻抚摸过的旧石方。那个周末她忘记赴约,不是赌气,而是闻到石方的味道,忽而对孟夙的参赛作品有了一点想法,才流连忘返。

除了墙,画上还有个背影模糊的少女,正拿着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一道没有锁心的门。

一扇没有锁心的门,她理所当然打不开,遂几度想掉头,寻找别的方向。奈何周围太黑了,唯独这扇门前有屋檐和光,能让她暂避世间的雨雪风霜。

于是这一生,少女都眷恋着那束光。

可她终究只能拿着钥匙,敲打着厚厚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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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1-01-29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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