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写君心

发布时间: 2019-12-09 18:12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卿写君心

文/阿七捧花(来自鹿小姐

她是众所周知的奸臣,惨遭百官唾弃,偏偏却被他当作珍宝一般捧在手心。

一、侏儒将军

先帝死后,南朝国时局动荡,新帝虽已登基,却仍没实权。太后掌权,垂帘听政,并重用镇远将军许不负——她弟弟的独子,也就是她的侄子。

虽说明眼人都看出了她的私心,但好歹许不负这个人不同于她的姑母,为人刚正不阿,领兵打仗也极为出色,唯一不好的一点大抵就是和我关系素来不和。

我小肚鸡肠在整个朝堂是出了名的。幼年时他随先皇出入猎场,却不知为何迷了路,误打误撞地出了猎场。我府中有一所别院就修建在猎场后方,不知他是误把我当成猎物了还是怎样,拉弓弦的手一使劲,再松开,红菱箭便对着我飞了过来。不过好在他尚且年幼,准头不好,箭射歪了。虽没被射中,我却因为这突然的惊吓跌倒在地,左脸伤了一块。

从那以后,这块不大却格外明显的伤疤便跟了我一世,伴随着我对他的怨怼。

父亲死后,我便接替了他的位子,成了这南朝国的史官。

百姓总对我是女子却入朝为官有所异议,天知道我有多想辞了这个吃亏不讨好的官职。

西汉时期,司马迁因为直言而被处以宫刑,幸而我是女子。

不过这个官职也有点好处,那就是能够公报私仇。

许不负十岁那年第一次出征,并已被任命为将军,那时我已是这南朝的史官了,大笔一挥,在史册上写下:南朝首位侏儒将军于宣沥三十年出征。

这事便被白纸黑字地记下了,于是后人只知晓南朝有个侏儒将军,却不知晓他初次出征时的年龄。

可是一细想,我发现,若是没有他在前线拼死作战,恐怕南朝也不会太平这么久。

二、你也相信我吗?

其实暮归也算是位出色的帝王,忍辱负重,即使在太后强夺皇权的情况下,依旧不多加言语。后来当他翻出宫墙来找我时,我才意识到,他不是忍辱负重,而是对这个皇位根本没有一点兴趣。

他时常在夜里翻墙出宫来找我,我以史官的身份语重心长地批评过他,却没起多大作用。

他从来都是这样逆来顺受的性子,太后说什么,他便唯唯诺诺地照着做,即使他心中万般不愿。

我担心他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心里,积郁成疾,便时常怂恿他斗个蛐蛐,或者逛逛歌舞坊什么的,发泄发泄心中的不满,却不想我的一片好心竟被那些朝中大臣曲解为歹意。

当真是可悲可叹啊。

暮归来找我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我吹熄灯烛正欲入睡,红木窗却被人拍得啪啪作响。

为官八载,说没有遭遇过刺杀,那是说笑,我前前后后一共遭到十二次刺杀,虽说最后都侥幸躲过了,并且有几次还是许不负救的我,可最后我还是在史册上将这些罪全都算在了许不负身上。

如此深夜,除了刺客还有谁会来?我咽了咽口水,握着一旁用来防身的剑走过去,猛地推开窗——暮归那张有些苍白的脸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越发骇人。我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拼了命地求饶。

暮归双手撑着窗沿翻了进来,大摇大摆地坐在椅子上,垂眸看着依旧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我,眉眼微蹙:“你怎么了?地上凉,快起来。”

言罢他伸手给我倒了一杯茶:“你身子本就弱,着凉了可就不好了。”

我伸手按着眉心从地上站起来,隐忍着心中的怒气:“皇帝陛下半夜出宫来找臣是有何事?”他半晌不说话,夜风透过未关上的窗子吹了进来,我冷得打了个哆嗦。

他突然开了口:“阿九,我害怕。”

我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他却红了眼眶:“他们都说阿九是奸臣,让我离你远一点,可我相信你不是坏人,因为我懂你,可你也相信我吗?”

我不知他话中的意思,一时没有答话。他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不待我开口便离去了。

夜风袭来,我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先皇还未驾崩,他尚是太子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他跑来我府上找我,说是城中来的戏子突然在夜晚开唱了。我在睡梦中被吵醒,半睁着眼睛威胁他赶紧放开我,不然我就在史册上写他的坏话,明日还要在朝堂上向皇上参他一本。

结果这话对他丝毫不起作用,他依旧兴致高昂,连拖带拽地将我带去了戏院。那个夜晚,我在史册上写了整整三页他的坏话。

后人看了估计会连连夸赞我刚正不阿,不畏强权。

后来他却总说,那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了。

三、唯独楚霖不行

楚霖来的那日正是中秋节,宫内举办宴会。我喝一杯酒上了头,脸颊通红。有侍女在一旁低声询问许不负是否要添酒,毕恭毕敬的模样。

许不负婉言拒了,笑容温和。

我赶紧掏出册子在上面记载,许将军中秋月夜调戏宫内宫娥,实乃国之憾也。

待我抬头时,他正看着我,如画的眉眼在月色的照耀下越显朦胧了几分。我心下一紧,但很快便平静下来,迎着他的目光同他对视。

他挑眉笑了,张口欲和我说些什么,却被宫人尖细的嗓子给打断了。

“宣楚霖。”

那便是我与楚霖的初次见面,他一身白衣,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般,直视前方,步履平稳。

他躬身行礼,语气轻柔,不急不缓。

后来我才知,他是暮归的人。

那日朝堂之上,暮归下旨给了楚霖一个官职,纱帘后的太后霍然起身,纵然隔着薄纱,我依旧能看见她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上满是震惊与愤怒。

很显然,这件事是暮归私自做的决定,亦可以算是他的第一次反击,以皇上的名义。

我是第一个出声反对的,这的确引起了不少的喧哗,甚至比方才暮归下旨给楚霖官职时的喧哗声更大。

是啊,平日里除了带坏皇上便整日无所事事亦不关心国家大事的史官卿九,竟会对朝堂之事发声。

的确,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暮归找谁来对抗太后都行,唯独楚霖不行。

他眼里的野心纵然掩饰得再好,我依旧看得分明。或许是因为自幼便入了这钩心斗角的朝堂,所以我甚至要比那些年长的大臣更能看懂他的眼神。

我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许不负却开了口:“末将认为,陛下也已成年,懂得自己做判断,所以这件事,他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还望太后给陛下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说完这话时,我胸口的怒火也已到了喉咙,他同暮归并不相熟,可这次却站在了暮归那边。

他起身时,偏头看了我一眼,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往下垂了垂,然后便站直了身子。

太后见自己的侄子也这么说,自然也没多加阻拦。

楚霖来找我时,我正掐着指头算日子,许不负再过不久就该去南山寺了,这是他自幼便有的习惯,每年年关都得去南山寺拜佛,我得找机会赶紧参他一本。

我正想着,便有下人通报说楚大人来了。

楚霖如今也算是朝堂中的二品官员了,和我也算是同一地位了,他却依旧冲我行了个礼,声音平淡,不急不缓:“时常听闻皇上提起大人,大人也算是皇上最为信任的人了。”

我一挑眉,模样懒散:“我与他亲近,无非是因为他是君,我是臣,君来找臣,臣怎敢拒?”

他不再说话,而是垂眸望着我,那双眼里蕴含了太多情感,深邃得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我知晓他来找我所为何事,无非是希望我能倒戈向暮归,为他办事。

早前我便有耳闻,他在朝中广拉势力,已有不少此前保持中立的人倒向了暮归,但仍旧有一大半人是听命于太后的。

我冷笑:“莫非楚大人是觉得,你的计划布置得很周全?”

他微扬嘴角,那双细长的眼里分明含着笑:“所以卿大人是觉得自己看出了什么?”

“你的野心不过是想要利用暮归成为这南朝国的王,那你可知,暮归他听我的话,胜过听你的,所以我奉劝你还是收起你的那些野心,不然客死他乡可就不值了。”

他依旧是笑着的,脸色却变得阴沉,看上去异常可怖。我掩于袖中的手早已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依着我以往的性子,这样的话她断然是说不出口的,和他说这些不过是为了吓吓他,让他有所忌惮,可我并没多大的把握。

还不待他开口,府中便传来争吵声,许不负不顾下人的阻拦冲了进来,往昔那张处变不惊的脸突然变得有些慌乱,额角的一缕青丝在方才和下人的推搡中垂落下来。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正在心中想着待会儿应该在史册上怎样记载他私闯我的府邸,他却上前拉住了我的手,沉声道:“随我走。”

一旁的楚霖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淡定的模样。我挣扎了几下,想要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无奈自己一个握笔杆的女子,哪有他一个常年持枪征战沙场的人力气大。

我索性放弃了挣扎,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要是再不放开我,我就在史册上写你今日非礼史官。”

他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面色不变:“反正我已经被你写成了一个长相可怖、性格猥琐、喜幼童、好男色的侏儒将军了,再多一条罪状也无妨。”

我还来不及开口反驳,楚霖便已轻声开了口:“看来卿大人今日还有事在身,那在下改日再来拜访。”

言罢他便离去了,视线有意无意地移向握住我手的许不负身上。

我看得分明。

待他走后,许不负终是松开了手。我甩了甩被他抓得发红的手腕,眉头微蹙:“许将军的所作所为恕在下不是很明白,可否给个解释?”

他微垂眼眸:“是许某鲁莽了。”

我冷哼一声:“武蛮子。”

他身子微微一僵,却也没再说些什么。许久后,他垂眸看着我依旧通红的手腕,面带歉意:“我方才一时紧张,故力使得大了些。”他抬头,直视着我的眼睛,“很疼吗?”

那双眼里分明带着怜惜,我有些不自在,索性移开了视线:“我自己会上药,若是没其他事了,许将军请回吧。”

见我下了逐客令,他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去了。

许不负的爹爹也是一位骁勇的将军,印象里,我只见过他几面,然后他便死在了返京途中,同时京城内的将军府也着了大火,除了随行打猎的许不负以外,无一幸免。

那时他大抵才七八岁吧。

四、对不起,我始终没有能力保护你

那之后又过了些日子,城内忽起大雾,府中年纪稍长一些的下人握着扫把望天喃喃道:“怕是有灾祸咯。”

我听闻他的话以后嗤之以鼻。

也便是那天,我在府中被劫持,那蒙面黑衣人口口声声说我迫害了他全家,他要杀我替他们报仇。天知道,我这辈子除了害过许不负以外,从未与他人有过过多的牵扯。

我还来不及想清楚他口中被我迫害至死的全家究竟是谁,他的剑便对着我刺了过来。我闪躲不及,只能闭着眼睛等死,却迟迟感受不到剑刃刺破皮肤的痛感。寂静的夜里,刀剑掉在地上发出极为清脆的声响。

待我睁眼时,那黑衣人已经倒地不起了。楚霖不知是何时来的,他收回手中的剑,垂眸问我有没有事。

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楚大人莫非觉得我像没事人的样子?”

即使知晓是他救了我,可我对他的敌意仍旧不能减少分毫。

他扬了扬嘴角:“卿大人的状态,比在下想的要好得多。”

他和我知会了一声,便带着将士去搜查我的府邸。用他的话说便是,他怀疑还有其他党羽留在我府中,若不能搜查干净的话,我的安全也得不到保障。

那个时候我尚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也没有精力去想为何他深夜能来我府中,还正好在黑衣人对我行刺的那一瞬间赶来,还带了那么多个将士。

待我想清楚这一切时,他便已经在搜查黑衣人的时候“不经意”地发现了我藏在书房内的书信。

落款处的名字,分明是半年前起兵谋反后又被许不负击退的党首。

信件的内容更是围绕谋反二字在讨论。

无论我怎么解释,仍旧无人信我。

他朝后一摆手,便有三两个士兵上前押着我,将我关入囚车送去了天牢。一路上我不停地告诉他们我没罪,那些书信不是我的,我是被陷害的。

他们却丝毫不理会我,还有极个别士兵会抽空瞪我一眼,眼中带着些许鄙夷。

京都城内的士兵皆由许不负统领,想来他们也是许不负的手下,难怪会如此痛恨自己。

我终是放弃了挣扎,无力地靠在囚车壁上,深叹一口气,天要亡我啊!

被关在天牢的那几天我才知晓何为人间地狱,许是牢房隔音效果不好,我能很清楚地听到盘问室里传出的惨叫声。

那声音凄凄惨惨入人心,格外瘆人。

我也不知自己在牢房内浑浑噩噩地过了多久,只知晓被带到盘问室的时候,天窗外投入的阳光着实晃得人眼睛生疼。

楚霖一身青衣,依旧笑得温润如玉:“卿大人应知晓勾结外党是何罪,现如今,看来就算是皇上来了也救不了你了。”

我啐了他一口,骂道:“小人得志。”

他伸手擦掉脸上的口水,微敛笑意:“看来你的这条命,还当真是留不得了。”

他朝外招了招手,有狱卒将我带回了天牢。

夜半时分,我睡得极浅,身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以为是老鼠,伸手拍了一下,却不知触碰到了什么,温温软软的。

睁眼瞧时,我才发现许不负不知何时坐在了我身旁,他侧着头,直直地望着我,见我醒了,柔声说了一句:“醒了吗?我送你回去。”

我以为我竟讨厌许不负到这种地步了,竟还梦见了他。他站起身,衣袂拂过我的脸颊,淡淡的药草香我闻得仔细,方才知晓这竟不是梦。

可为何许不负会来牢房接我,我不是还有罪在身吗?

许不负应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拍了拍我的肩膀:“无罪之人自然会被释放。”

他将我带出了牢房,已经有马车候在了外面。

马车在漆黑的夜中前行,我始终都想不明白许不负为何要向我道歉,方才离去之前他拉住我,说:“对不起,我始终没有能力保护你。”

我觉着有些好笑,我视他如仇敌,他为何还想要保护我?

我出狱之后没多久,与我平日里走得较近的太傅告诉我,我之所以被无罪释放是因为许不负亲手将那起兵造反的党首给抓住了,并动用私刑,让他在太后面前说出自己与我不识,那些书信亦不是他写的。

我咬紧下唇,我与那人本就不识,他为何要大费周章动用私刑,若让他人知晓了,我这反叛的罪名不还是洗不清?

我虽是这样想,心里却似有什么漾开了。

那之后又过了半个月,许不负只带了寥寥几名士兵便去了南山寺。南山寺在南朝国边界,往返的路程也得半个月,所以每次他都得两个月才能回来。

他离开后的一个月里,京都城内发生了一些变化,无能的皇上突然变得能够独当一面,竟撤了朝堂之上的纱帘。太后自然勃然大怒,纱帘一撤,这就意味着她垂帘听政的权利被剥夺了,并且还是被自己的儿子,那个懦弱的皇上亲手给剥夺的。

我站在朝堂之上,手持玉笏,望着坐在龙椅之上的暮归,九旒冕下他的表情略显威严。这样的暮归,始终无法与我心中那个只会拽着我去听戏,软着嗓子唤我阿九的暮归重合在一起。

他是个极其善良的孩子,亦是个极其孝顺的皇子。太后虽不是他的生母,他却自幼在她宫中长大,即使被夺了皇权,被天下人骂着无能,他依旧一声不吭,独自咬牙忍着。

实在忍不住了,他也只是翻墙出来找我。

可如今他却变成了这般模样,我不知该欣慰还是该害怕,毕竟他终于成为独当一面的皇上了。

短短一个月,朝堂中的格局便变了模样,即使这样,支持太后的依旧占多数。

那个夜晚,被逼急的太后竟让我去南山寺唤回许不负。的确,如今太后最明智的决定便是让手持兵符的许不负回来了。

毕竟我一个史官,如今也着实没啥用处,也派不上用场。

离京那日,我心中千百个不愿,一步三回首,总觉得这一走,十有八九会死在半道上。我终归也只是个女子,惧怕肯定是有的。

五、原本淡漠的脸在看到我的面孔时,瞬然换了模样

马车一路向南行驶着,足足行了半个月才抵达南山镇。

那是一座不大的镇子,四面都是山,所以镇子也有些贫穷,低矮的草房和京都城内奢靡繁华的房子的确没得比。南山寺就建在镇子左面的矮山上,不大,甚至还有些小。

后来我想,纵使过了很久很久,我也断然不会忘了那日所发生的一切。

抵达小镇时已是深夜,我正寻思找个客栈暂时住下,四周却突然涌出七八个蒙面刺客,随行的侍卫通通被杀害。那些刺客手段凶狠,往往一招致命。我吓得双腿发软,强烈的求生欲望驱使着我向前跑。无奈那些人追得急,利刃划过我的胳膊,我痛得大口地喘气,还未缓过来,腹部又中了一剑。我也不知晓自己究竟被刺中了多少下,只是知晓我彻底没了意识时,透过被鲜血染红的双眼看见我面前站了一个白衣少年,他的面孔有些模糊,身旁的蒙面侍卫似乎唤了他什么,毕恭毕敬的模样。他轻点了头,提步走到我面前,长身玉立。

我微眯眼眸,拼了命地想看清他的模样,却只看见他原本淡漠的脸在看到我的面孔时,瞬然换了模样。我没心思去细瞧那究竟是何表情,也没这个气力。在我失去意识前,似乎有谁冲过来抱住了我,那般温暖的怀抱,竟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我不知我究竟睡了多久,只是知晓醒来时,我被包成了粽子,稍微动一动,身上便传来锥心的痛。

服侍我的下人瞧见我醒了,便急急去宣大夫。我拉住她,一脸疑惑地问道:“这儿是何处?”

她生得眉清目秀:“这儿是南山寺,是侍卫将你带来的。”

我心下便已明了,原来自己是被许不负的侍卫所救:“那许不负呢?”

她眉头一皱:“许将军病了,已经昏睡了好些天,大夫也查不清病因,身子一直抖。”

我蹙了蹙眉,若是他死了,我回去怎么向太后交代?思至此,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去看看他究竟病到何种地步了,于是托那下人带我去他的卧房。

身上很痛,我每走一步都极为艰难,到达许不负的卧房时已是累得气喘吁吁。

许不负住的地方极为简易,一张桌子、一张床,再者便是放在一旁的盔甲和挂在墙上的剑。他躺在床上,紧闭着眼,表情痛苦,身上盖了几床棉被,却依旧不停地颤抖。虽说已是冬日,可南山镇极少下雪,也不怎么寒冷。我缓步移过去,坐在他床边,轻声唤了一句:“许将军?”

他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嘴角微扬,看来他能听到人说话,应该病得不重。

我又试着唤了几声,他却再没了反应。

我觉着无趣,就坐在一旁等候。

过了好半晌,有下人来找我,说是到了换药的时间。我点了点头,艰难地站起来,正欲离开,手却被人拉住了。我转过身,看到许不负已经醒了,他眼眸半睁地看着我,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下人见他醒了,心下大喜,赶紧去唤了大夫来。

他艰难地抬手,拍了拍我方才坐的地方,示意我坐下来。

我刚欲坐下,突然想起来我和他之间有过节,冷哼一声,头一仰:“我偏不坐。”

他一怔,随即扬眉笑了,然后便又是一阵咳嗽。

“你腿上有伤,坐下来吧。”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才站了这么一会儿,我就已经感觉从脚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听他如此说,我便坐了下来。

他费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抬眸看着我,柔声问道:“伤口好些了吗?”

我抬了抬被绑得不能弯曲的胳膊:“你觉得好了吗?”

他突然微微颤抖了起来,抬手似要触碰我的胳膊,却又急急地收回去了,眼里的心疼我看得分明。

我心中有些疑惑,于是便问:“到底是谁对我动的手?”

他身子一僵,又是一阵猛咳:“南山寺处于南朝和卫国的交界处,本就极乱,你不提前知会一声便贸然前来,镇守南山镇的将士不认识你,便把你当成了敌国的人。”

我点了点头,难怪太后会让我前来,原来是想用这种方法除了我,当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我突然想起了正事,将事情的原委讲给他听。他只是略一沉吟:“这样吧,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就回去。”

六、他跌落在我怀中,天地,仿佛皆静了下来

不得不说,这南山寺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是寺内的方丈,知晓我已过了二八韶华却依旧孑然一身时,整日要给我介绍亲事。我身上绑着厚重的纱布,不方便逃脱,于是只能忍受他犹如念经的劝告。日子久了,我甚至开始怀疑这所寺庙供奉的不是佛祖而是月老。

许不负安慰我别多想,再过半月我便可拆除纱布了,到时我们便回京。

他的病早已好了,现在的他一身青衣,眉眼处似含着一汪春水,望向我时,就似要溢出来一般。我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胸口突然一热,然后便有一种其实一直留在这里也不错的冲动。

我们回京那日,天色有些阴沉,大片的乌云压在京城上方,让人喘不过气来。城门大开,我突闻城墙上传来一阵嘈杂声,然后身穿凤袍、犹如蝴蝶一般的太后跌落在我面前,鲜血流了一地,甚至有些溅到了我脸上。

我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太后,终是按住头大叫了起来,仿佛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我大口地喘着粗气,许不负伸手抱着我,将我揽在怀中。他说:“阿九,别怕。”声音轻柔,但他的身子却抖个不停,周身冒着虚汗。

我怎能不怕?方才我抬头时,分明看见了站在太后身旁的暮归,逼着太后跳下城墙的,除了他,便不会再有别人了。

我始终难以相信那个温柔的暮归竟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以前他明明和我说,愿今后再无灾难,若是可以,他宁愿用皇位换得天下一世太平。

可如今,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太后一死,朝中便大乱。

敌国也丝毫不懈怠,趁着南朝国如今局势动荡,发兵攻打,许不负只能出兵迎战。

太后死后,便是暮归执政,他没了原先的优柔寡断,变得狠戾。

那些太后以往的心腹皆被冠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通通被斩杀,无一例外,连同我在内。

风沙漫天,身旁年迈的太傅叹息了一句“国之罪也”,便白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还未行刑便死去,对他无疑是最好的结局。我抬头看了眼昏暗的天空,突然觉得有些讽刺,自己这个奸臣,本该落得如此下场啊。

城内突然变得格外喧嚣,马蹄惊起了风沙,有侍卫上前同楚霖通报,说是许不负反了,已经攻到城门了。

楚霖扔了茶盏:“派兵抵挡,一个不留。”模样那般狠戾。

我不知城外战况如何,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晓日出日落,喧闹的城外终是静下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有人将虚弱的许不负扔到我面前,他依旧穿着一身银甲,依旧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依旧好看得不成样子。即使他身上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了,即使有一道刀伤划过他的双眼,有血从里面流出来,他依旧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十岁便征战沙场的侏儒将军。

我低声地哭泣起来,伸手想要触摸他的脸,却又不敢,只得颤抖着双手停在半空。

“阿九,是你吗?”他低声唤道,挣扎着想要起来,却疼得紧皱起了眉头。许久后,他苦笑起来:“阿九,我这副模样,很狼狈吧?你又可以在史册上写我的坏话了。”

我使劲地抽泣着,不知该说些什么,风很大,如刀割一般刮在脸上,隐隐生疼。许不负缓缓伸出手:“现在的阿九长什么样呢?好想亲眼看一眼啊。”他的手却伸向了我身旁。我终是忍受不住,大声地哭了起来,握住他的手放在我脸上:“现在的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好看的。”

他却摇了摇头:“阿九在我眼中是这世间最美的人,只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了。”

他的手往旁边移了移,在我额角停了下来:“若不是因为我,阿九的脸上就不会有这道疤。”

我想同他再说些什么,可是他的意识却一点一点地变得模糊,最后,他跌落在我怀中,天地,仿佛皆静了下来。

七、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那日,京城内血流成河,我却活了下来。

听说是暮归免了我的罪。

后来我遇见了许不负的心腹,许不负一直都跟随着许不负,无论是在南山寺,还是那日造反。

他和我说了很多关于许不负的事。

我去南山寺遇刺那日,许不负发现被刺杀的对象是我时,发了疯一般要杀掉那些刺客,好在最后被方丈拦下了。

只是那之后他生了一场大病,惧怕鲜血。那个士兵说,大夫告诉他,许不负是因为看到全身是血的我以后心底本能地产生了一种抵触情绪,也可以说是惧怕,只要以后再看见鲜血,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出我全身是血的模样。

那个士兵后来只说了一句:“卿大人对将军应该很重要吧,不然他为何为了救大人而不惜造反?”

气温上升,积雪消融,暮归来找过我。他变了,变得消瘦不堪,眼神也越发凌厉了些。

他和我道歉,他说他也不知是魔怔了还是怎样,楚霖三言两语便让他恨极了太后,那本是他的皇位,她不该霸占的。

我冷笑起来,不再看他。

其实我也不该怨恨他,毕竟如今的他,也只是楚霖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他费尽心机,却依旧是个傀儡皇帝,想来,他的心里也难受得紧吧。

那日夜晚,我燃了一盏灯,提笔在史册上写道:宣沥四十年,许不负殒,他死后半月,史官卿九殉情。

落笔处是史官卿九笔。

一杯薄酒便了断了一切,视线模糊中,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许不负骑马误出了猎场,瞧见我时,微微一惊。有刺客突然从林中出来,一箭射向他。

他闪躲之时从马背上跌下,我吓得转身想要跑,不料绊了一跤,头磕在一旁的石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他伸手将我抱在怀中,一直往前跑。疼痛之余,我能听见他在我耳边轻声道:“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八、他任何事都可以听楚霖的,可唯独不能伤害卿九

许不负觉得自己这一生过得并不安稳。他七岁那年,父亲死于返京途中,其他家人则丧生在了火海之中,他一直以为事实的真相就是他人口中说的那样,只是个意外。

可当他稍大了些,明白了事理,楚霖便出现了,楚霖告诉他,他家人的死并非意外,而是他人有意为之。

许将军功高盖主,这是让皇上最为忌惮的事,若他有意谋反,皇上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于是为了江山,皇上只能杀了许不负全家。

对楚霖的话,许不负是信的,毕竟自他懂事起,他便知晓了“功高盖主”这四个字的可怕。

他会恨,也会怨,所以才会答应楚霖,助楚霖谋反。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会遇见那个叫卿九的姑娘。

她总是和他作对,好似讨厌他一般,甚至还在他第一次出征那日称他为侏儒将军。

他低头瞧了眼自己单薄的身板,不过十岁,身子还未长开,他应该……还会长吧。

那场战争历时五年,虽然艰险,他也受了很重的伤,但他一心想的不是任何嘉奖,而是让那个叫卿九的史官看看,如今的自己早已高出她一个头了。

可她总是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每到这时,他都觉得心里难受得紧。

日子过得格外快,楚霖来京都那日,他便知晓,楚霖的计划开始了。

为了替家人报仇,他任何事都可以听楚霖的,可唯独不能伤害卿九。

或许他的确是很喜欢卿九,才会为了救她而不惜背叛楚霖。

那场战争他可以说是拼尽了全身所有力气,因为惧怕鲜血,他只好用刀划伤自己的眼睛,眼睛瞎了,耳朵便好使了。

他想,反正自己最后都会死,不过一双眼睛罢了,只要能够救她,什么都无所谓。

很多很多年以后,世人总有些疑惑,为何南朝国史官会为了一个道德品质极为败坏的侏儒将军殉情。

或许,再也不会有人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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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1-01-19 1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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