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懒蛋黄
1
多年没有居住的老宅,檐上已经长了野草,林初乔好不容易将屋内外打扫干净,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在微信那端母亲的催促下,出了门。
离开了几年,鮀城还是熟悉的样子。
她的母亲年轻时是一名话剧演员,在鮀城话剧院驻演过很长时间。初中以前,她都生活在这里,直到后来,她的母亲开始着手创办演艺公司,她才随着母亲离开鮀城。
这次会回来是因为她母亲听说著名的骨科医生来鮀城医院坐诊了,让她来就诊。
从两年前开始,她的左手手腕一弹钢琴就开始疼痛,连音乐院校的艺考都无法参加。因伤辍学的两年里,她没少为看病奔波。
夏天来得特别早,才刚四月,风里就携带着夏天的气息,她在报刊亭随手买了一份杂志遮阳,意外发现以前用来打发时间的杂志竟然还没有停刊。
她惊喜地拍下杂志的封面留念,正要离开报刊亭时,一个男生叫住了她。
燥热的四月天,少年用帽子、围巾把脸遮得很严实,让人见不清面容,只余一双清澈的眼睛。
“你拍杂志封面干吗?”
她还没明白少年意思,他已经抽走她手中的杂志,拿出油性笔在杂志封面上龙飞凤舞地写字,写完后他又把杂志塞回给她。
“看你刚刚那高兴样,我就再送你一个签名吧。”
签名?等她回神,那个奇怪的少年已经离开,杂志封面上的签名很潦草,她瞧了很久才勉强看出他签的是什么。
“贺夏迟?”
当她仔细看杂志的封面时,瞬间明白了。因为封面上的模特跟那个少年一样有一双眼角微翘的桃花眼。林初乔估计自己刚刚拍杂志的行为被他误以为是他的粉丝了。
“不就是上了个杂志封面吗!”
林初乔不屑地摊开杂志挡在头顶,让封面上那个眉眼带笑的少年接受阳光的洗礼。
医院的空气中飘浮着消毒水的味道,林初乔挂好号,就收到了母亲发来的微信:
“有去医院检查吗?”
“现在就在医院。”林初乔回复道,把挂号单拍了下来,和医院定位一并发了过去。
“嗯,好。”母亲利索地结束了对话。
护士叫到了她的号了,她起身跟护士说道:“不好意思,突然有点事,你让后面的先看病吧。”
说完,在护士疑惑的目光下,她匆匆起身离开,却不小心在走廊的拐角处撞到了一个坐轮椅的人。
“江老师?你怎么在这?”
“初乔?好久不见了。”
那个被她撞到的人是她的中学老师。
去年江老师从任职的学校退休,回鮀城安享晚年,闲着无事就帮邻居小孩辅导功课。
这天他不小心摔了一跤,到医院检查,发现骨头摔裂了,得在医院静养几天,可是邻居小孩考试在即,他放心不下他的学习。
看着江老师为难的样子,林初乔自告奋勇要帮江老师去给那小孩辅导功课。
2
林初乔一直以为江老师口中的小孩是个小学生。
等她第二天上门去做家教时,才知道所谓的小孩其实是个高三学生。
“你找谁?”那男生蓬头乱发,一脸刚睡醒的样子,见到林初乔突然大吼大叫道,“原来是你!你崇拜我也不用这么疯狂吧?还找上我家来了!”
“崇拜你?”
“快走!再来骚扰我,我要报警了!”
说完,男生就“砰”地一下关上了门,差一点就撞到她的鼻子。
这时,林初乔才认出那男生就是昨天在报刊亭遇到的奇怪少年。
贺夏迟是鮀城小有名气的网红,他从小的梦想就是当演员。从初中开始,他就在不少小成本电影中露脸,如今他顺利通过了艺考,离梦想进了一步,只是文化科的成绩那叫一个惨不忍睹,他不得不勤补功课。
“把这本书的古文都抄一遍吧?”林初乔扬了扬手中的书,说道。
“你凭什么来辅导我?”贺夏迟不服气地叫嚣着,“你自己连大学都没考上。”
“虽然没考上大学,但是这种题我闭着眼都能拿满分,”林初乔把他的试卷拍在桌上,“来教你这种考个位数的人绰绰有余。”
少年噤声,识趣地拿起本子抄古文。
贺夏迟的父母常年在外经商,他从小就跟奶奶住一块,闲不住的老人家把屋前屋后的一大片空地都种上了蔬果,还承包了一片山林种荔枝。阳光洒进天井,空气中飘散着青涩的青梅香,林初乔喝着贺奶奶给她准备的青梅水,坐在天井的石阶上。
一条大黑狗从屋外跑进来,贺夏迟冷冷地说道:“你小心点,大黑很凶的,被它咬了可别哭鼻子。”
他话音刚落,大黑狗就温顺地在林初乔身边坐了下来。林初乔摸了摸大黑狗,挑恤地看向贺夏迟,说道:“谁说的?大黑明明这么乖。”
少年冷哼一声,继续闷头抄写古诗。
林初乔给贺夏迟补了两个星期的课,贺奶奶很喜欢林初乔,硬是要留着林初乔吃晚餐。晚餐过后,天色已渐沉,贺奶奶不放心林初乔一人走夜路回家,贺夏迟不情不愿地骑自行车送她回家。
林初乔坐在单车后座上,沐浴着暮春的晚风,风把贺夏迟的T恤吹得鼓鼓的,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青柠香。
“你为什么想当演员?”林初乔问道。
“不用你管。”前面的少年跩跩地回应。
林初乔撇了撇嘴,她知道这几天,贺奶奶疼她,大黑狗黏她,贺夏迟反而更像个外来者,备受冷落,因此他对她很有偏见。
真是个容易吃醋的小屁孩。
3
林初乔接到贺奶奶的电话时是深夜十点,贺夏迟竟然还没有回家。她安抚完贺奶奶后,匆匆出门找贺夏迟。
好不容易才在一段杂草横生的小路上看到贺夏迟的身影,她红着眼眶朝他喊道:“大晚上不回家,你干吗呢?”
她刚刚怕他出事,急得快哭了,现在看见他恨不得上去给他两拳。
“嘘!”贺夏迟蹲在草丛旁,示意她不要说话,她这才留意到草丛里有一只小猫。
“我骑到半路听到有猫叫声,停下来看就发现它了,我看它饿得慌,就去给它买了牛奶。”贺夏迟边给它喂牛奶,边用手安抚着。
给猫喂完牛奶后,贺夏迟又从旁边找来了个废纸盒,给它搭了个小屋,林初乔看见他的手上有几道被猫抓伤的伤疤,拉着他的手腕说道:“走吧,我家里有药。”
林初乔硬拉着贺夏迟去她家里上药。
她用湿布擦了一遍他手上的伤口,再用棉签轻轻地把药水涂在他的伤口上。
“轻点轻点。”贺夏迟龇牙咧嘴地叫喊道。
“被挠的时候怎么不喊疼?”说着,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贺夏迟倒吸了一口冷气,“以后不准这样了,你奶奶都担心死了。”
“知道了。你就比我大两岁,别装得像我长辈一样。”贺夏迟说道。
林初乔又加重了力道,疼得贺夏迟嗷嗷叫,却不敢再说话,生怕她又下毒手。
贺夏迟一手的抓痕看得她很是揪心,但想到刚刚他喂猫的样子,林初乔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我今天发现你除了爱跟我顶嘴外,其实人还蛮好的。”
一抬头,她看见少年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
“我也就今天……”贺夏迟支支吾吾半天,却说不出话。
因为那晚上的事,两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江老师病愈出院,林初乔也即将光荣“卸任”,贺夏迟送给她了一大块巧克力。
她一脸疑惑看着手中的巧克力,少年红着脸说道:“你别想太多,就只是一个离别礼物。”
林初乔莞尔,他虽然平时爱跟她顶嘴,但还是很懂礼节的。
在家教工作结束的那天,林初乔闯祸了。
她把贺夏迟送给她的巧克力分一点给大黑狗当作奖励,吃完巧克力的当晚,大黑狗就开始抽搐。
他们俩惊慌失措地把大黑狗送到宠物医院。
林初乔候在诊室外,因为自己的无知,大黑狗现在生死未卜,她害怕得手脚发凉。
贺夏迟出来了,抬眼看了她一眼:“大黑没事了。”
“对不起。”林初乔低低地说道。
暮春的深夜,还是有些许凉意,贺夏迟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林初乔的身上,摸摸鼻子说道:“如果你真觉得亏欠,可以帮我一个忙。”
贺夏迟说的帮忙其实是让她在一部电影里出演一个配角。
那是一部展示鮀城风俗的小成本电影。因为经费有限,所有的演员都是零片酬出演。也是这个原因,影片中一个关键的配角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以至于这部电影迟迟不能开拍。
林初乔答应了,她出演的角色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女画家。
4
电影开拍的那天,看着周围各种陌生的摄影设备,林初乔既新奇又紧张。
而贺夏迟一到了片场,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专注又专业,林初乔都快忘了他是一个爱跟她顶嘴的高三学生了。
“今天你的戏份很简单,你只要坐在画板前假装画画就行了。”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前辈”,贺夏迟给林初乔讲解戏份。
“嗯!”林初乔点点头。
那天的拍摄,她就坐在在画板前画了几个钟头的画,坐得她腰酸背疼,好不容易才熬到收工。
贺夏迟好奇地凑过来:“没想到你画画还挺厉害的。”
林初乔慌乱地把画纸从画架上取下来:“就画着玩玩的。”
“画画这么好看,为什么不去学画画?”
林初乔的心突然收紧了一下,随后把画纸胡乱地夹在素描本里,也不作答。
其他演员都收工回家休息了,贺夏迟推出他的单车,对林初乔说道:“走吧,上我家吃饭。”
“不用了,我回家吃就行了。”以前在他家吃饭是因为她在给他补习,现在她不好意思去蹭饭了。
“你回家都没人给你做饭,别磨蹭了。”贺夏迟催促道。
林初乔想了想,还是跳上了他的单车后座。
轻风拂面,她看着他秀挺的背脊,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
因为贺夏迟和其他几个演员还要上课,所以拍摄的时间一般都是在周末。在片场的日子十分欢乐,林初乔的戏份比较少,空闲的时候她会坐在监视器前看着其他人演戏,时不时会被他们质朴而又有感染力的演技折服,尤其是贺夏迟的演技。
在林初乔画完第18张涂鸦后,电影杀青了,剧组的一伙人去一家农家餐馆庆祝。
饭后,贺夏迟照例踩着单车送林初乔回家。
夏季的星空分外广袤深邃,像无边的海洋,上面闪动着点点银光,忽然有一两颗流星划过天际。
“快看,是流星!”贺夏迟停了下来,双手握拳许愿。
“你许了什么愿望?”林初乔问道。
“当然是考上电影学院,拍电影,当主角,”贺夏迟满心畅想着未来,“你呢?”
林初乔想了想,叹气说道:“我没有愿望。”
“怎么会没有?我都帮你许好了,以后当一个画家,自己开画展。”
林初乔的心忽然在那一刻微微动荡起来,就像从山谷吹来的清风,拂过湖面,泛起浅浅的涟漪。
“其实这不算许愿,”贺夏迟回过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这是我们的约定。
昏黄的路灯光投射下来,单车上的两人笼罩在一片暧昧不明的光晕里。
林初乔还是每天都会在贺夏迟家吃饭,一眨眼,鮀城就满眼的绿意盎然,高考也到了。
贺奶奶特地准备了全鱼宴给贺夏迟补脑,这可让林初乔犯难了,她看着一桌子菜,却无从下筷。
贺夏迟搁下筷子,进厨房开炉灶,捣鼓了一会,端出了一盘炒鸡蛋:“你不能吃鱼就吃炒蛋吧。”
林初乔在拍戏时无意提过自己对鱼类过敏,没想到贺夏迟竟然会记得。她抬起眼,眼里染上笑意:“谢谢。”
5
六月下旬,高考放榜,贺夏迟如愿考上了电影学院。
“看吧,我许的第一个愿望实现了。”他的一双桃花眼弯了起来,嘴角翘出了好看的弧度。
得知录取结果没多久,就有影视公司向贺夏迟伸出了橄榄枝,是时下风头正好的“云歌”,捧红了许多明星,也打造了许多精良的影视作品。
这么一个大公司能看上他这种名不见经传的电影学院新生,实在让人意外。
贺夏迟也恍惚了好几天,直到签了合约,他才敢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林初乔。可是当他在林初乔家看到“云歌”的老板简云时,他的惊讶程度不亚于前几天知道被“云歌”看中的时候。
简云其实就是林初乔的母亲,林初乔在鮀城逗留的时间有点长了,她母亲放心不下,开车回鮀城看她。
“原来你们认识。”简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难怪我女儿会要我签下你。”
贺夏迟怔了怔,眼中的光暗淡了几许:“谢谢……”
“我看过你参演的几部微电影,”简云拍了拍他的肩,“挺不错的,加油。”
“嗯,我还有事,不打扰了。”贺夏迟仓促地离开,几乎是落荒而逃。
林初乔追了出去。她没想到贺夏迟的反应会是这样,她的初心只是想帮他实现演员梦。她张开双手拦在他面前:“你是生气了吗?”
“没有生气,”贺夏迟垂着头,低低地说道,“谢谢你。”
说完,贺夏迟绕过她离开了。她看着少年倔强的背影,在苍茫的天色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往后的几天,贺夏迟一直躲着不见她,就连她要离开鮀城,跟他告别也是贺奶奶代为传达。
她坐上母亲的车后座,窗外是渐渐离她而去的鮀城。
“你的左手现在怎么样?”母亲问道。
“医生没能看出哪里有毛病。”
“唉,练了那么多年钢琴,节骨眼上出这种问题。”母亲叹气道。
林初乔静默无言。
9月,一颗新星在娱乐圈横空出世,不为大众所熟知的他不仅签约了“云歌”,还获得了大热的小说改编剧集的参演资格。
网络上扑天盖地的都是关于这位新签约艺人的通稿,在还没有半部作品傍身的情况下,竟然就敢激起那么大的声浪,媒体人纷纷称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林初乔在报刊亭买了最新一期的八卦周刊,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只见周刊封面上赫然是贺夏迟的照片。
在一个宴会上,林初乔看见了人群簇拥着的贺夏迟,几个月不见,他成熟了不少,娱乐圈的确是一个让人快速成长的地方。
她突然很想念那个穿着装扮古怪,莫名其妙给她签名的莽撞少年。
好不容易,他们才找到机会谈话。
“大明星现在人缘真好。”林初乔打趣道。
贺夏迟低头浅笑,眼里多了很多复杂的东西。
林初乔和贺夏迟在宴会交谈的时候被人抓拍了照片,又有人扒出了他们两人之前一起参演的小成本电影的片段。
霎时间,网上议论铺天盖地,充满着对这个少年恶意的揣测。
母亲翻看着娱乐报道,不禁头疼起来:“下次跟贺夏迟保持一点儿距离,一个演员要是被贴上‘关系户’的标签可不好看。”
林初乔应允。
后来她发现,不只是她在跟贺夏迟刻意保持着距离,连贺夏迟也在疏远她。
6
几个月后,贺夏迟参演的剧集如期上映了,虽然他饰演的不是剧中的主要人物,但是他对于剧中人物的深入人心的演绎,还是给观众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他与剧中饰演情侣的女演员蓝若绿,在剧里剧外的互动也收获了一批关注,两人借助着剧集和荧幕情侣的热度都涨了一番声势。贺夏迟的工作也被排得满满当当,各种活动应接不暇。剧集开播没多久,他又马不停蹄地以常驻嘉宾的身份,参与了一档综艺节目的录制。
他的身体不适应高强度的工作,病倒了,他却一直拖着没有去医院,林初乔瞒着母亲偷偷去他的住所看望他。
贺夏迟住的是艺人的公寓,林初乔用管理处的钥匙打开了他的房门。室内光线很暗淡,窗户都被关得死死。
一开门,一股灰尘的味道就扑鼻而来。
林初乔把窗户都打开了通风透气,又进去查看贺夏迟的情况。
只见他面色苍白地仰躺在床上,她伸手在他额际探了探,好烫!
她连忙翻箱倒柜地摸出一块退烧贴,贴在了他的额头上,又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脖子上,扶着他的腰,把他架了起来。
“初乔?”贺夏迟喃喃道。
“我在,我这就送你去医院。”林初乔架着神智不清的贺夏迟下了楼,匆匆打车去医院。
医院里,林初乔照顾了贺夏迟一天一夜,好不容易他的烧退下去了,她才如释重负地趴在床边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已是中午,贺夏迟已经梳洗整齐在旁边看着她。他的面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很多,她正想开口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醒啦!”
只见一个高挑清秀的女生正靠着墙看着她,那是蓝若绿。
蓝若绿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裙装,马尾高高地扎起,露出优雅的天鹅颈,和贺夏迟站在一起宛若一对璧人。
她亲昵地挽着贺夏迟的胳膊,俏皮地说道:“行啦,她也醒了,你不用担心了,我们走吧。”
林初乔看着他们挽着的手,一句话在喉咙里卡了好半天才说出口:“我没事,你们有事就先走吧。”
贺夏迟果然跟着蓝若绿离开了医院,林初乔一个人坐在医院里发呆。
从医院回来后,林初乔就没有再见到贺夏迟了。
他的工作比之前更忙,据说连回学校上课的时间都没有,而他和蓝若绿这对荧幕情侣在粉丝的呼声下又合作一部戏。
她还是会关注贺夏迟的动态,在他身上,她看到了一股韧劲,这让他整个人都仿佛在闪闪发光。
7
林初乔无意翻到从鮀城带回来的素描本,里面夹着几张她画的贺夏迟的素描,那是之前在片场客串时,为打发时间画来玩的。
“画得还挺好的。”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已经站在她身后,她把那几张画又夹回了素描本。
母亲冷着脸说道:“你这人就是这样,正事不上心,做乱七八槽的事倒是起劲儿。”
她抱着素描本的手僵住了,动了动嘴角:“在你眼里,只有当上钢琴家,上大剧院开场演出,才算干正事吗?”
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压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母亲显然被她的这番话怔住了,半天没有开口。
她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羡慕夏迟,不是羡慕他受万人瞩目,而是能羡慕他可以走自己想走的路,为着自己的梦想去努力。”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走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就不行。
从她记事起,她的母亲就不停地给她灌输进入演艺界才算成功的观念。
她还小的时候,母亲就通过关系,给她安排剧里的一些小角色。可是,她身上并没有遗传母亲半点演艺细胞,一次又一次地演砸。
后来,剧院的音乐老师发现她手指纤长,适合弹钢琴,她半推半就的演员生涯才就此结束。可是转眼,她又扎进了另一个漩涡,被动地学了十多年钢琴。
她被母亲的高压措施压得喘不过气,对钢琴的厌恶一点一点地累积起来,她一次次地想要逃避钢琴,甚至不惜谎称左手受伤,不能弹钢琴,而这一装病就装了两年多。
其实她也曾跟母亲沟通过自己想学画画,却被母亲一口回绝,她偷着画画的素描本被母亲发现后也被撕烂了,无奈,她只能拿起琴谱没日没夜地练习钢琴。
但这次不一样,因为她和贺夏迟有约定,现在他的愿望实现了,她也不能落后。
“我不想再弹钢琴了,我想学画画。”林初乔看着母亲,诚恳地说道,“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站在舞台的中央,如果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就算到最后不能成为那个最耀眼的人,也还是会很开心的。”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坚定地跟母亲说出自己的想法,大概也是看到了贺夏迟的那股韧劲,备受鼓舞。这番谈话后,母亲一个人在房间里静坐了好久,最后她同意让林初乔去学自己喜欢的绘画。
获得应允后,林初乔第一个想跟贺夏迟分享。可她犹豫了很久,直到深夜,才拨通了贺夏迟的电话。
“我妈同意让我去学画画了。”她语气轻快地跟贺夏迟说道。
电话那端静默良久后,她等来的是他云淡风轻的一句:“那真是恭喜你啊!”
她还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可现在那些话就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说不出,也咽不下,最后她只能悻悻地结束对话。
还没有来得及挂断电话,她便听见那边有女生撒娇的声音:“你在干吗呀?”
她听得出是蓝若绿的声音,之后电话那端,便只剩“嘟嘟”的声音。林初乔握着手机呆住了,不知不觉,她的眼眶湿润了……
又是一年夏天,林初乔经过了半年多的备考,终于如愿收到了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彼时,贺夏迟和蓝若绿共同参演的剧集也开播了,这对再度牵手的荧幕情侣又在网上掀起了一阵浪潮,林初乔每次上网都能看到两人的甜蜜互动。
启程去佛罗伦萨前,林初乔想去跟贺夏迟告别,却意外地遇见了蓝若绿。她轻挑地瞟了林初乔一眼:“你怎么还没死心?他不过是在利用你。”
话语很轻,却彻底摧毁了她最后的防线。
8
佛罗伦萨的夏天,静谧的阳光被揉碎了洒在圆弧形的屋顶上,陈旧的石头建筑记载着岁月的痕迹。
林初乔在百花圣母大教堂外支起了画架写生,用碳笔在纸上细细勾勒着大教堂的轮廓。
最近她的耳机里一直单曲循环着一首歌,那首歌是贺夏迟几个月前推出的出道四周年纪念单曲。
到佛罗伦萨留学三年,她还是一直关注着贺夏迟的动态。
前几天,他顺利从电影学院毕业了,还被评上了优秀毕业生。前阵子他还在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新人奖的奖项。
他就像一架腾空而起的火箭,从那年夏天的鮀城出发,一直朝着他的向往星辰大海进发。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进她的视野,她怔怔地看着那人走近。
“好久不见!”时隔三年,贺夏迟再度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竟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努力地抑制着内心的波澜,一脸平静地看着他:“来度假的吗?”
贺夏迟点点头,阳光在他周身洒下柔柔的光影,让林初乔想起鮀城的某个夏天,斑驳的骑楼爬满藤蔓,空旷的老街时不时传来聒噪的蝉鸣。
她歪着头:“最近好像没怎么看到你和蓝若绿的消息,你们还好吗?”
“看来你一直有在关注我。”贺夏迟微笑着垂下眼睛。
表面再装得怎么云淡风轻,一开口还是把自己给暴露了,林初乔想扇自己两巴掌。
正当她尴尬得不知道怎么跟贺夏迟解释时,不远处一个年轻男子朝她挥舞着双臂:“亲爱的,一起去吃下午茶吧!”
“好!”她的嘴角上扬,眉眼间似乎都染着笑意,转头跟贺夏迟说道,“我朋友找我呢,我先走了。”
贺夏迟依旧笑得温柔:“那下次见。”
林初乔收拾好画具,一路小跑着奔向那个男子。逃离那一次尴尬后,林初乔接二连三地在佛罗伦萨遇见贺夏迟,她严重怀疑他在她身上安装了跟踪器。
在去参观博物馆的公交车上,她又遇到贺夏迟。
“我可以坐你旁边吗?”贺夏迟问道。
虽然有点不情愿,林初乔还是把身旁的位置空了出来。
车上有两个小孩在吵闹,她不耐烦地掏出了耳机,又把另一只耳塞递给贺夏迟,贺夏迟微笑着接过了她的耳塞。
林初乔发现他好像心情大好,余光瞥到他从上车到现在,嘴角一直上扬着。
听了几首歌后,歌单播放到了贺夏迟的出道纪念曲,刚听到前奏,林初乔就慌乱地按了下一曲,内心祈祷着他没有听出来,但这是不可能的事。
“怎么切歌了?刚刚那首不好听吗?”贺夏迟皱着眉头问道。
“没……没有。”
林初乔只好硬着头皮切回上一首歌。看着贺夏迟嘴角的笑意更甚,她羞愧得想要跳下公交车。
“你知道这首歌的故事吗?”
不等她开口,贺夏迟又笑道:“这其实是一个关于青春的故事,写了一颗笨拙又倔强的心,和一个不得已而伤害的人。”
当年她帮他争取到影视合约这件事,对他而言,既是沉甸甸的期待,又是怅然若失的失落。倔强如他,想要得到的是外界的认可,而不单单是一部戏,一个舞台。所以他拼命拍戏,他想要用作品证明自己,更不想辜负她的期待。
但因为她的缘故,他被指是“关系户”,是靠着关系进入演艺圈却没有半点演技的人。她带他去医院时被媒体拍了照片,铁证如山,他好像怎么也无法靠自己的努力撕下“关系户”的标签,无奈之下,他只能配合公司炒作荧幕情侣,转移大众的视线。
可是,他一直忽略了她的感受。
林初乔的心突然收紧了一下:“所以你是想通过这首歌跟她说声对不起吗?”
“不只是对不起,”贺夏迟垂下头,随后深情款款地看向她,“虽然有点迟了,但更想说的是喜欢你。”
以前是无足轻重的演艺新人,但他现在终于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
“是太迟了,”林初乔叹气道,看着他的脸色开始变得凝重,又补充道,“你要弥补你缺席的这段时间。”
他弯起的眼角带着点孩子气,仿佛还是旧时光里的那个少年:“好,我弥补。”
风很轻,从车窗吹进来,拂过她耳边的发,原来当年的少年并没有随着那年鮀城夏天的消逝而离开,他一直都在。
更新时间: 2021-06-01 1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