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桑琅(丧丧又浪浪)
此意久久目录:
第一章:此意久久(一)
第二章:此意久久(二)
第三章:此意久久(三)
此意久久(一)
“云雾,你可以给我当伴娘吗?”
收到这条微信的时候,云雾来正在Quennell Cooper的七月高定秀现场后台忙得不可开交。
T台上展示的是时装秀的最后一个系列——My Bride。
My Bride顾名思义是个婚纱系列,能作为闭幕大轴登场,QC这个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高奢品牌,对其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但事实上,三年前My Bride还是一个徘徊在被淘汰的边缘的系列,只等正式的通知下来,它就会成为QC历史长河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QC的首席执行官Kerr三年前带来一个籍籍无名的新人设计师,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打算给My Bride最后一次机会。
没想到,新人设计师单枪匹马,力挽狂澜,那年,My Bride大放异彩,时尚圈哗然。
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My Bride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随时都有下线可能的小可怜。今年一月的高定秀场上,它已经被当作压轴,也就是倒数第二个系列登场,这次更是直接成为大轴。
QC有许多美名远扬的常青系列,随便哪个都够作为大轴登场。让My Bride作为大轴出场,是Kerr力排众议争取来的结果。
Kerr在时尚圈内以剑走偏锋出名,他对这位新人设计师的赏识和信任,将他的冒险风格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个新人设计师就是云雾来。随着My Bride系列日渐受到青睐,她在QC的地位水涨船高,如今已是Kerr眼前说一不二的大红人。
闭场模特穿着精美绝伦的婚纱赢得满场惊艳的目光,袅娜归来。
数月来的辛苦得到圆满的结果,云雾来却忘了松一口气。她已是心不在焉,视线完全没法从手机屏幕上挪开。
“云雾,你可以给我当伴娘吗?”
发微信给她的是她学生时代的好友宴随。当时她们分别是一对好哥们的女朋友,所以,更准确点来说,她们的关系类似于妯娌。
云雾来现在跟宴随同为二十五岁,但以前读书的时候,她上学早,跟那对好哥们一样,都要比宴随高出整整两届。后来宴随那对还早早分了手,自然而然,两个姑娘的联系就慢慢少了下来,只在逢年过节偶尔有问候。
这半年来,因为宴随的婚纱由云雾来亲手操刀设计,两人重新恢复热络。要是没有婚纱,平心而论,两人的关系其实不到当伴娘的情分。
宴随的结婚对象正是当年那个男朋友,两人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原点。大半年前他们领了证,现如今打算在宴随生日之际把婚礼办了。
而这场婚礼的伴郎,不消多说,云雾来当年的男朋友身为新郎最好的朋友,势必将位列其中。
等云雾来反应过来的时候,秀场的设计师谢幕阶段已经接近尾声。
这些年来,My Bride大放光彩,但云雾来从未公开露面过,时尚圈对她好奇得不得了。Kerr十分认同她先把精力放在作品上,好好沉淀自我,太早引来外界的关注,对她的创作没有好处。
这一次也不例外,她没有出去谢幕,随意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蹲坐下来,把玩着手机,陷入沉思。
“云雾,你可以给我当伴娘吗?”
“好。”
云雾来提前两天回了锦城。
她生在锦城,长在锦城,所有的家人朋友都在这里。这里有她的根,但这片土地,她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踏足。
从飞机上俯瞰着夜景,城市变化日新月异,万家灯火绵延不绝,在沉沉夜幕中织成一张幅员辽阔的金色网络。
锦城比她离开时更加繁华。
宴随客气得很,说什么也要和老公两人亲自来接云雾来:“让你这么远飞回来,怎么可以让你自己打车!”
起飞前云雾来告诉宴随自己的航班延误了,让她晚点来接自己。
飞机起飞的时候延误了好久,结果落地时间居然比飞行计划还提前了大半个小时。前排有人从座位上站起来,不可置信且后怕地嚷道:“今天的飞行员是战斗民族出身吗,晚点起飞,提前到达,他赶着去投胎啊!安全第一,知不知道?!”
飞机上有不少乘客是中国人,都听得懂“战斗民族”的梗,顿时一片笑闹。
总之,云雾来比原定的落地时间早了不少时间。
慢条斯理地走在取行李的路上,她顺便给宴随发了条消息:“我已经到了,不用来接我,我自己打车就行。”
料想宴随婚前准备事项诸多,怕是忙得不可开交,云雾来老半天都没等到她的回复。
锦城机场倒是没怎么变,一如她离开时的模样。
前面突然有一群人尖叫着把一个女人围住,要签名的签名,拍照的拍照。云雾来这才知道对方是个明星,看起来还挺火。
加上读研的两年,她已经出国五年有余,不认识近几年红起来的明星很正常。她稍加快脚步,绕道走过。
她走到出口处,只见人头攒动,乌泱泱的一片,全员呈现翘首以盼状,都是前来接机的人。
反正与她无关。
云雾来垂下头,打算加速通过,但视网膜里还残留着方才入目的画面,如临大敌地刺激大脑意识,脑海里霎时警钟嗡嗡回荡。她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重新抬头看去。
人群拥挤中,有个长相出众的男人穿着休闲的黑T恤配工装裤,弓着背、半趴在栏杆上低头看手机。即便如此,他的个头依然鹤立鸡群,异常惹眼,瞳孔里映照着手机屏幕亮亮的缩略图。
三年过去,他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发型、穿衣风格、肢体语言,甚至还有脸上的微表情,都和当年如出一辙。
——于她而言,却是恍如隔世。
云雾来很快恢复镇定,从决定回国参加婚礼至今已有两个月,这漫长的时间足够她做好与他见面的思想准备。
宴随临时起意叫她当伴娘,除了因为她是婚纱设计者,大概率还存了当红娘、希望她也能和曾经的恋人破镜重圆的心思。
所以宴随夫妇俩会叫他来接机,并不奇怪。
最大的庆幸就是——飞机临近降落的时候,自己没有偷懒,仔仔细细地撸了个全妆。
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在面对故人的时候,正处于最好的状态和精神样貌呢?
云雾来也不例外。
她转过头,从一旁浅绿色的玻璃壁中确认自己的仪容仪表合格,慢慢地向他走去。
隔着栏杆,她在他面前站定。
祝凯旋面前突然有人停下来,入眼是烟灰色修身长裙包裹下的纤细小腿,再往下,是一双优雅简约的银色高跟鞋,脚背的皮肤很薄,其上青色血管和骨头的形状清晰可见。
他一边抬头,一边笑道:“你怎么穿成……”
随后看清她的脸,他的话戛然而止,那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蒙上一层震惊。
云雾来觉得这画面有几分刺眼,她拽出挂在V领上的墨镜,三两下架到鼻梁上。
现在是晚上,她更不是什么知名人士,戴副墨镜不免有卖弄的嫌疑。不过,托墨镜的福,她终于可以在灰蒙蒙的世界里坦坦荡荡地直视他了,心里的底气就跟气球一样急剧膨胀起来。
她轻轻点了一下下巴,气定神闲地说出了开场白:“走吧。”
祝凯旋没有搭腔,他缓缓站直了身子,眼底的情绪渐渐退去,恢复平静,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一刻都不曾撤离,从她墨镜遮掩下隐隐约约的精致眉眼,到色泽瑰丽的嘴唇,反反复复,像是在确认些什么。
等等,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云雾来不若平时灵敏的大脑,电光石火间闪过一丝快得抓不住的东西。
不等她细想,他已经拉过她的拉杆箱:“嗯,等会,我还要再接个人。”
他说得轻描淡写。
云雾来小幅度地点点头, 往旁边走开几步,以免堵在出口影响后面的人。
她挑了个稍微清净点的地方靠墙站立,低下头去看手机,看起来很忙。其实,她只是漫无目的地点开社交软件,然后意兴阑珊地关闭,在几个应用间来回切换,周而复始,借此打发时间。
她也不想这么无聊。
可不看手机,还能看什么呢?
她走开后,祝凯旋恢复之前闲散、随意的姿势,弓着背将手臂搁到栏杆上, 双手垂在她的行李箱拉手上。
云雾来没有刻意关注他,但是他两手交替着旋转把玩手机的模糊影子,不断在她的视线边缘猛刷存在感。
她越想忽视,越是适得其反。
周遭人群来来往往,都不若他这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动作来得起眼。
祝凯旋另外要接的人迟迟不来,云雾来等了约莫十分钟,实在是耐心告罄。她收起手机,抬起头来。
目光恰好与他的目光相撞。
他的眼神很淡、很淡,似乎只是百无聊赖下的随处观望,跟看过往的人群相差无几,并未在她身上投放太多的焦点。
云雾来朝他走去,他的目光才在她的脸上聚焦。
“我还有事,打车先走了。”
说着,她伸出手要去够自己的行李箱,但他两只手都松松垮垮地压在行李箱的拉杆把手上。
她的手在半空中有微不可察的停顿,在几秒之间做出了判断和决定,往下几寸,不动声色地握过行李箱拉杆的竖条,巧妙地避开了肢体接触。
祝凯旋的眼睛里带着一点审视的味道,听她如是说,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一下,但终是没拦她,任由她把拉杆箱拉了过去。
下一秒,出口处传来年轻女孩兴奋的叫声:“凯旋哥哥!”
与此同时,祝凯旋探身拉住行李箱,淡之又淡地对云雾来说道:“来了。”
云雾来循声望去。
叫祝凯旋的人正是刚才那个被粉丝包围要签名合照的女明星。
她娇俏型的长相,看着年纪还很小,穿着过于成熟的衣服,显得不伦不类。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蹦跳过来,握拳在祝凯旋的肩上捶了一拳,再度叫道:“凯旋哥哥。”口吻里撒娇的度把握得恰到好处,既亲昵,又不会过分甜腻叫人心生反感,“飞机餐好难吃啊,我的天!我都快饿死了。”
祝凯旋今天同时接两个女人的目的,云雾来已经了然于心——他是专门让她看的。
跟女明星这般高调地出现在公众场合,怕是已经公开两人的关系了,是她在国外没有关心国内娱乐圈的动向,所以才一无所知。
过去的三年里,她和他没有见面,没有联络,她不是没有想过,他很有可能已经有了女人。
所以,眼前的画面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大的冲击,她此时此刻的心情还算平和。
她非常识趣地说:“好的,我看到了,知道了。”
反正同一辆车是万万不能坐了,她倒也还没大方到要给他们腾出二人空间那个份上,主要是她怕自己半路突然忍不住扭了方向盘,跟这对狗男女同归于尽。
这一次,祝凯旋拉着她的行李箱没有放手,眼睛看着她,嘴里叫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点点,自我介绍。”
邓点点发蒙地看看两人,过了一会,依言照办:“我叫邓点点,今年二十岁,现在在锦大表演系上大二……”
祝凯旋打断她:“我让你说你是我的谁。”
邓点点啰唆了一大堆,终于学会了言简意赅:“表妹。”
云雾来差点被呛到。
表妹,好的。
三人一起去往机场停车场,祝凯旋尽显绅士风度,左右手各推了一个行李箱。两个姑娘落后他几步,邓点点很好奇云雾来的身份,悄悄跟她打听:“你是我表哥的女朋友吗?”
云雾来毫不犹豫地否认了:“不是。”
祝凯旋只听到云雾来的那句“不是”,不过他就算用脚趾想,也能猜出邓点点问了她什么问题。
云雾来确实不是他的女朋友,她没有撒谎,但她的态度明显是要彻底跟他撇清关系,不给别人任何联想的可能。
邓点点是家族里面唯一的一个女孩子,平日里大家都对她关爱有加,祝凯旋也一直挺疼爱这个表妹。
这是平生第一次,他觉得邓点点很是聒噪。
邓点点还打算跟云雾来寒暄几句,就见前头的祝凯旋转过头来,问道:“你这么久才出来,又雇人拍自己了?”
云雾来恍然大悟——
这会看邓点点大摇大摆地走在大庭广众之下,周围人群一切如常,完全没有表现出看到明星的惊喜和稀罕,她确实感到挺疑惑的,还在暗自惊异自己几年没回来而已,国民对明星的态度居然已经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邓点点的梦想是当个大明星,但家里不同意她从事这一行。她只得自力更生,目前处于一百零八线的地位,偶尔会雇几个粉丝、买个热搜给自己充当门面,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她本来就已经非常心酸、非常卑微了,还要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
邓点点怎么都没想到一向八面玲珑的表哥居然一反常态,在外人面前让她丢面子,她顿时恼羞成怒:“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啊!!!”
三人到达停车场,祝凯旋把两个行李箱塞进后备厢再上车,意外地发现云雾来居然坐在副驾驶座上。
她很讲究礼仪,知道不空着副驾驶座位是对司机的尊重。
三年过去,这个女人确实变了许多。换了从前,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会倔强地走开,绝无可能上他的车,更不可能若无其事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也许是面对在职场浮浮沉沉导致的圆滑和世故。
也许是有关他的事情,她已经云淡风轻。
“去宴森?”他问。
云雾来:“嗯。”
宴森大酒店是宴随娘家名下的酒店,比起住在宴随家里,云雾来觉得住酒店更自在些。
简单的问话过后,车里陷入沉默。
邓点点在后座上自己生了一会闷气,开始趴到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中间找云雾来搭话:“怎么称呼你?”
邓点点在家里是被宠着长大的,多少有点大小姐脾气,正常情况下,祝凯旋这么惹她,她要生好一会的气。
可车里的气压实在太低了,她不知道前面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从容自若的,反正她是受不了。再不说一点话来活跃一下气氛,她就要窒息了。
云雾来不是很有聊天的欲望,简单地自我介绍:“云雾来。”
邓点点又问:“你从哪里回来呀?”
“巴黎。”
“你在巴黎出差吗,还是读书?”
云雾来:“工作。”
“哦哦,在巴黎工作啊,那挺好的。”她们已经是处于尬聊阶段了。
车里再次恢复安静。
邓点点靠回座椅后背,看着前头两个后脑勺,后知后觉地发觉这两人还挺配的。一瞬间,她福至心灵,重新趴到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中间。
“雾来姐,你跟我哥怎么认识的啊?”
谈恋爱认识的。云雾来腹诽,当然只是心里想想,嘴里说出来的回答十分疏离:“高中校友。”
“那你跟我哥知根知底呀!”邓点点切入正题,小小年纪做媒业务就很熟练,“你有没有男朋友?”
祝凯旋充耳不闻,兀自开车。
“没有。”云雾来说。
邓点点的口吻十分夸张:“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
云雾来不想被介绍对象,尤其对象还是祝凯旋。她狠、准、稳,张口即来,兜头一盆冷水浇灭了邓点点的热情:“我结婚了。”
这天是彻底没法聊了。邓点点绝望地坐了回去,任由那可怕的气氛重新弥漫狭小的车里。
祝凯旋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微光。
再度打破车里沉默的是云雾来的手机,是宴随打来的电话。
云雾来接起:“喂,阿随。”
宴随的语气充满了歉意:“喂,云雾,sorry,sorry,我刚才忙着装点伴手礼,没看到你的微信。你已经上车了吗……”
宴随一番看似稀松平常的问候,丝毫不亚于《名侦探柯南》里盗贼集团别墅事件中,猫眼里出现的那只眼睛带来的惊悚。
此时此刻,如果要用一个成语精准地描述云雾来的心情,那这个成语非“五雷轰顶”莫属。
她能感觉到自己浑身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就连头发都快立起来了,还仿佛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结冰的声音。
她恨不得就此死去。
先前她没有细想的疑点,一下子拨云见日,悉数明晰。
宴随明明说过会亲自来接她,因为主婚纱有个细节要修改。退一万步说,就算宴随真的叫了祝凯旋来接她,他也没道理提前那么久出现在机场等她。
这人根本不是来接她的,他是专门来接他表妹的。
所以,他看到她的瞬间,才会露出那般震惊的表情。
一切都说得通了。从头到尾,是她分不清楚状况,是她脑子被糨糊给粘住了,更是她……自作多情。
而祝凯旋,他什么都知道,只是没有揭穿。
云雾来用尽了毕生的克制力,才没让脏话脱口而出。
装作若无其事是一个成年人不需要学习就能掌握的体面。她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语气平静地告诉宴随:“嗯,我已经在车上了。”
宴随不知内情,只当云雾来打了车。她感到颇为内疚,又说了好几声抱歉:“你一定饿坏了吧,你让司机送你来餐厅,我发定位给你,我们一起吃个饭。”
挂断电话,极其诡异的几秒钟以后,云雾来说:“你找个地方靠边停车吧。”
“哪个餐厅?”祝凯旋神态自若,“我送你。”
车里太安静,话筒里宴随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成年人的功课可没有教她如何“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在人家车上继续坐下去。
车丝毫不见减速。
祝凯旋目不斜视,跟她解释原因:“市心路不能停车。”
市心路全路段严管,除了几个公交车站,哪哪都不能随便靠边停车。
宾利继续稳稳地向前开了好长一段路,就在云雾来很认真地考虑起自己打开车门跳下车的生还概率有多大之际,车终于在一个红绿灯路口被红灯拦下来。
天不亡我。她发自肺腑地在心里对高高在上的红灯道了八百遍“谢谢”,并干脆利落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了车。关上车门前,她用最后的成年人的体面,对祝凯旋说了声“谢谢”。
云雾来的脚步在外人看来不慌不乱,而且因为工作内容与模特圈密切相关,她的仪态、步伐在耳濡目染下颇为优雅。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根本就是落荒而逃。
邓点点全程处于发蒙状态,她不知道前因后果,看着云雾来的身影匆匆穿过几条车道的车流,往非机动车道的方向走,忍不住问她表哥:“她就这么走了?”
祝凯旋的视线率先收回来,他看着前方,很淡地应了一声:“嗯。”
“可她的行李箱不是还在你的后备厢里吗?”邓点点发现了盲点,一边说着,一边摇下车窗,打算把云雾来叫住。
红绿灯上方的显示屏出现一行小字,提示直行车道进入待行区域。
待行区域可去可不去,没有管得太严格,旁边几条车道上也没有车动,但祝凯旋一脚油门直接开了过去。
惯性作用下,邓点点整个人狠狠地往靠背摔了下去,不禁叫了声“哎哟”。
祝凯旋升起了被她降下一小半的车窗,还顺便落了车窗玻璃锁,现在除了驾驶位上的人,没有人能动车窗。
祝凯旋到了待行区域的最前方才把车停下,邓点点刚从突然启动的惯性中解脱出来,又遭遇了突然刹车的惯性,猛地扑到了前座的靠背上。
“哎哟!”她再度叫道,差点被摔下座位。
车子经历紧急制动,停稳。
邓点点摸着差点被撞断的鼻梁,惊魂未定地坐正。
绿灯一亮,祝凯旋第一时间启动汽车,将背后的车队遥遥地甩下。
这一回,还好邓点点有所准备。她牢牢地扶住了车门把手,免受了祝凯旋的三度迫害。待车速平稳下来,她回头看去,只看到宽阔的马路上一片茫茫灯海,哪里还有云雾来的影子。
邓点点就是再迟钝也看明白了,表哥就是不想还人家行李箱。
不想还行李箱的原因无他,要么是想把行李箱据为己有,要么是为下一次名正言顺的见面机会铺路。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问了祝凯旋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凯旋哥哥,我冒昧地问一句哦,你是看上行李箱了,还是看上人了?”
祝凯旋无言以对。
邓点点觉得按照表哥家里的经济情况,他应该不至于贪图区区一只行李箱的,那么只剩下了一个可能。
她表哥看上的是人。
邓点点急了,她拍打着座椅,痛心疾首地大叫:“可是她已经结婚了!!!凯旋哥哥,你醒醒,难道你想气死姑妈姑父吗?!”
祝凯旋罔顾邓点点的聒噪,全程一言不发,把人送到家就要打道回府。
外婆和舅妈挽留他:“阿凯,吃了晚饭再走吧。”
“不了,外婆、舅妈。”祝凯旋连车都没下,推托道,“我还有点事。”
中老年人普遍八卦,外婆和舅妈也不例外。舅妈一听就来劲了,凑近他一些,神神秘秘地问道:“什么事啊,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要去约会?”
邓点点在奶奶和老妈背后露出一个比吃了苍蝇还一言难尽的表情。
女朋友?呵,想多了。
说出来吓死你们!表哥是对别人的老婆上心了,证据就藏在他的后备厢里。
“没有。”祝凯旋从小就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天赋,甜言蜜语张口就来,“要是交女朋友了,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舅妈的。”
舅妈果然被他哄得眉开眼笑,亲热地拍拍他的手:“阿凯,你要抓紧啊, 二十七岁的人啦,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谈个女朋友了,舅妈还等着喝喜酒呢。”
“欸,正在努力。”祝凯旋顺从地应下。
临走前,祝凯旋向邓点点投去一个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神。
邓点点从里面提取到了浓浓的警告意味,她装作没看到,往奶奶的背后躲去。
表哥在威胁她,让她不要乱说话。
她说不说就全凭他表现了。
祝凯旋的车绝尘而去,舅妈搀扶着外婆进屋。
外婆感慨:“阿凯这孩子,看着好说话,实际上可倔着呢。”
舅妈很认同:“可不是吗,这么多年了,任凭家里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去相亲。姐姐都不知道为此哭了多少次。”
想到外孙的终身大事迟迟没有眉目,外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以前读书那会谈女朋友谈得起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却不肯谈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呀!”
从外婆家出来,祝凯旋径直回了家。将车停在车库,他绕到车后打开后备厢,提着云雾来的行李箱上了楼。
把行李箱放下,他毫无尊重他人隐私的自觉,俯下身摆弄密码锁。
四位数的密码。
他快速把四个小转盘转到“0101”的数字。
一遍通过。
“0101”是她的生日,她懒得设置太复杂的密码。
依旧在某种程度上了解一个过去的女人,多少会让一个男人产生一点一切皆在掌控之中的成就感。他淡淡地嗤笑一声,将行李箱打开,进行简单的翻看。
二十八寸的行李箱让她塞得满满当当,装了各类衣物鞋子、化妆品和生活用品,就连吹风机、压缩水壶、一次性床单枕套浴巾之类酒店提供的东西也一应俱全。
内衣裤被专门装在一个收纳袋里,尺寸跟几年前没什么变化,倒是风格变了不少——蕾丝精美、繁复,很是花里胡哨。
以上这些都不是必需品,去商场再买或者问新娘子要就是了,不足以迫使主人来讨回行李箱。
不过,这行李箱里还有个被层层海绵包裹起来的礼盒,占据了不少空间。
礼盒里面是两个精致的人形玩偶,一男一女,虽然留白,但祝凯旋一眼认出它们是照着两位新人的模样做的,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是婚礼主造型的mini版,仿真落实到了每一处细节。
除此之外,礼盒里面还有婚纱的手稿图和一封简单的祝福信。
这份新婚礼物举世无双,想必她花费了不少心思准备,就算逛遍全锦城,甚至全世界的商场,也绝无可能找到现成的替代品。
云雾来下了车,站在路边面对车水马龙的喧嚣,柏油马路经历了一天的阳光暴晒正在肆意地释放白日里吸收的暑气。夏天的夜晚闷热异常,与车内打了冷气的凉爽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体感温度直线上升,发蒙的脑子却与之相反,快速降温至可以进行正常思考的水平。
不由自主地,她把整件事情以非常客观的角度,从头到尾细细梳理了一遍。
云雾来一直是一个心态不错的人。她认为,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如果有回旋的余地,她就去拼尽全力,如果没有,抓心挠肝的后悔纯属为难自己。
她一般不会为难自己太久。
没有祝凯旋在身边,那种如坐针毡的羞愤、尴尬如潮水般渐渐退去。
收拾好心情,她打了车前往餐厅。
宴随已经在了,一见到她,雀跃地迎过来,亲昵地抱了抱她,半开玩笑地调侃:“辛苦Lai大设计师不远千里赶来参加我的婚礼。”
“也谢谢嘉蓝女神的厚爱,让我当你的伴娘。”云雾来回敬。
嘉蓝中学是他们的高中,宴随多年来一直是学校的宣传大使,被嘉蓝学子奉为“嘉蓝女神”。明天,她的婚礼宣誓仪式就在嘉蓝中学举行。
两人说笑着往座位走去。
“行此呢?”见宴随孤身一人,云雾来问及她的老公。
“傅行此啊,”宴随口吻如常,“他待会应该要跟凯旋哥哥一起去嘉蓝中学,确认一下场地。”
云雾来没错过宴随说到祝凯旋时眼睛里那一点微不可察的打探意味。
“哦。”云雾来点点头,波澜不惊。
倒是宴随破功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哦?就这样?”
云雾来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不然还要怎样。”
等上菜的工夫,宴随单刀直入:“云雾,你现在有男朋友吗?”顿了顿,想到国外的风气比较开放,她又改口,“呃,或者说男伴,有吗?”
云雾来的刀叉无意识地在餐盘里划着:“没有。”
这几年她一门心思全扑在My Bride上,没日没夜地与婚纱打交道,就连睡个饱觉都是奢望,更别说匀出时间给男人。
“凯旋哥哥这些年来一直是一个人,当然,私底下交往的那种,我不能保证没有,但至少我一个都没有见过、听说过。他的网名到现在也没改过,我觉得他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宴随说得很认真,“你们这么多年感情,就这么断掉未免太可惜,你认真考虑一下。”
云雾来抬眸:“什么网名,QQ名啊?”
宴随:“嗯。”
在那个微信还没有兴起,流行QQ和人人网的年代,祝凯旋的QQ名字叫“凯旋归来”。
有关“凯旋归来”是否存在语病,学术界正反方各执一词,始终没有个确切的结果。不过至少在应试教育的范围内,它是被一刀切,划分到语病范畴的。
叛逆且富有争议,正如那个尚且年幼的年纪里,他们不被外界看好的爱情。
那个时候,云雾来的QQ名叫作“来也归凯旋”。
凯旋归来,来也归凯旋。
三年前分手那天,她特意把许久不用的QQ下载了,改掉了名字。
云雾来漫不经心地耸耸肩,没当回事:“指不定他是忘记改了,或者懒得改,反正已经不玩QQ了。”
距她上一次自作多情还不到一个小时,人生在世,总得有点骨气。
至少她不能在一个小时之内跌倒两次吧。
宴随看出云雾来兴致不高,感情之事终究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外人说再多,也只是徒劳。她点到为止,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两人优哉游哉地吃完晚饭,宴随开车送云雾来回酒店。临上车之际,看云雾来只随身挎了个不大的包,她就随口说了句:“你们时尚圈果然时尚,回国只带个挎包就行。”
云雾来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自己是带了个行李箱回国的。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把它落在了哪里,硬生生地遭遇了今日第二次五雷轰顶。
宴随浑然不知自己今天当了两次雷公:“但商场马上就关门了,来不及去买了,一会我给你送点衣服和护肤品过来。”
“行。”云雾来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心力交瘁。
祝凯旋跟傅行此从初中时代就是最好的哥们,两人有着十几年的革命友情。此次傅行此结婚,祝凯旋身为主伴郎,当然也捞不到清闲,一起忙活了好几天。
祝凯旋陪傅行此安顿好几个远道而来参加婚礼的高中同学。老同学许久未见,热闹了些,他们喝着酒说了很久过去的事,散伙时已经是半夜。
叫了代驾开车回家的路上,祝凯旋和傅行此一起坐在后座。傅行此转过头来看他:“明天晚上的单身派对别忘记,穿帅一点,宴随那几个伴娘都挺漂亮的。”
祝凯旋嗤笑:“知道单身派对是什么意思吗,就你那把你老婆和伴娘都叫上的派对,也配称为单身派对?”
傅行此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别管那些有的没的,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很不巧,祝凯旋已经在意外中提前知晓了傅行此所谓的惊喜是什么。
不就是云雾来吗。
呵,云雾来。
窗外霓虹闪烁,沿路一盏又一盏的路灯把车里照得明明灭灭,他没揭穿,仰头靠在了座椅靠背上,闭上眼睛,任由微醺的酒意蔓延上来。
好半晌,他才漫不经心地说:“哦,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说到云雾来,他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来。
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一整天了,他没找云雾来,她也没找他,彼此都假装那个落在他后备厢的行李箱不存在。
那女人倒是很沉得住气,始终没有找他要回她的东西。
难不成,她还真准备换个新婚礼物送给宴随了。
倔起来,她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微醺是一种很好的状态,它介于清醒和醉酒之间,人在这种状态下,既能保持理智和思考的能力,又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举止,但会变得异常大胆、直接。酒意总能轻而易举地放大平时可以压制的想法或欲望。
回到家,祝凯旋看着自己房间地板上的行李箱,给行李箱的主人发了条彩信:“你东西不要了?”
云雾来回复得很快:“你还给我。”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皎白的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祝凯旋盯着短信,笑了一下。
回复得这么干脆,看来她还是挺想要回她的行李箱的。早知道,他就再多晾她一天了,看她到了婚礼前夜还能不能继续沉住气不找他。
只是,他既然已经走出这一步,也只能将错就错地把好人做到底了:“你在哪?”
更新时间: 2021-07-15 1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