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桑琅(丧丧又浪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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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此意久久(一)
第二章:此意久久(二)
此意久久(二)
二十多分钟以后,云雾来的酒店房门传来几声叩门声。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从猫眼望出去,祝凯旋的脸在里面有几分失真。他今天的穿着打扮跟昨天的休闲风不同,今天西装革履,人模人样,但是没系领带,最上面那颗纽扣解开了,衣领微微敞开,露出锁骨中间的那个“V”字形凹陷来。
一本正经中带了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放荡,也就是俗称的“人模狗样”。
他仿佛知道她在看他,直勾勾地盯着猫眼看。
云雾来放下锁扣打开门,伸手接过行李箱,顺便给了他一句不是非常有诚意的“谢了”。
说完,她就要关门。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撑在门上,阻止了她关门的动作。
门被他的动作推回来一些,云雾来敏感的鼻子除了闻到走廊上淡雅的小苍兰香氛,还辨别出一丝隐隐约约的酒精气味。
她看到他的眼睛不甚清明,漆黑得像一湾沉沉的深潭。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披着一头半干的及腰长卷发,浑身散发着香波的芬芳,浴袍里面空无一物,领口松松垮垮,露出锁骨和一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皮肤,腰带勾勒出身体的曲线,赤着的双足陷进厚厚的地毯,指甲上猩红的性感半遮半掩。
他们曾是最亲密无间的人,她当然比谁都知道他受不了自己什么样子。
所以,在这个充满暧昧的时间、暧昧的地点里,他什么都不必说,就已经表明了一切。
云雾来停顿一下,收了关门的力道,然后扭头往里面走去。
如果他不介意,她也实在没必要跟他矫情兮兮。
反正他们之间,也不差多一次,还是少一次了。
祝凯旋却没有马上跟进来,他只是站在门口,盛着醉意的眼神不若平时灵敏,有些迟钝和黏稠地粘在她的身上。
那头摇曳的长发,仿佛他的招魂幡。
云雾来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了他一个问题:“这些年来,你有女人吗?”
她没指望过在彼此杳无音信的三年里,要一个正处于欲望高峰期的男人始终保持孑然一身,但是,在这个时刻,她还是固执地想知道,如果今天换成是别的女人来开的门,他也会如此吗。
他不答反问:“那你呢?”
他同样想知道,如果今天是别的男人深夜造访,她会不会松开拦门的手放任别人进来。
这是一场博弈。
良久,云雾来的眉峰轻轻往上一挑,四两拨千斤:“女人?我当然没有。”
短短几句对话,把屋子里一触即发的暧昧氛围搅了个四不像。
反正云雾来不想在祝凯旋之前坦诚自己这几年的状况,万一他来一句“我有”,岂不是把她衬托得愚蠢至极。
他要是说有,她大不了撒谎,也说有,反正这事又没法检查真假。
他要是说没有,那她……
那她考虑一下。
无声的对峙里,一切看似都被定格,不过云雾来很清楚, 祝凯旋的眼神在一点点恢复清明,屋内残存的旖旎也一并被淡化,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终,他没有进门,也没有给她回答,留下一句客套的“早点睡”以后,兀自离开了。
他还没给她关房门。
这是最气人的。
房间门打开太久,发出连续不间断的嘀嘀声,提醒房客关门。
提醒的声音不算大,但吵得云雾来心烦意乱。她快速走过去,抬脚踢上房门前,落下一声颇为不爽的埋怨:“走了不知道给别人关门啊?”
不知道他听没听到。
正好两个酒店员工路过。前一天晚上,云雾来是宴随亲自带来入住并且吩咐员工要好生招待的,所以,她们对她印象尤为深刻。
云雾来的脸跟她的名字一样偏清冷,乍一看,不若艳丽型的长相惹眼,但是气质这方面绝对是人群里面数一数二能打,这也许要归功于小时候母亲逼迫她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舞蹈。
她跟时尚圈里的人打了数年交道,衣品修炼得登峰造极,整个人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自信和从容。即便是站在五官异常浓烈美艳的宴随身边,她也丝毫不落下风。
两个风格迥异的女人站在一起,成了一道极为养眼的风景线。
几个酒店员工悄悄地给她起了个外号,叫“仙女小姐姐”。
谁能想到仙女小姐姐脾气这么暴躁?
门关上的那瞬间,云雾来从两位酒店员工眼里看到了不同程度的惊恐。
躺回床上,云雾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法国和国内差了七个小时,她的时差还没有倒过来,昨晚几乎彻夜未眠,然后今天白天睡了长长的一觉。
现在,尽管她很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时差并不是她失眠的唯一原因。
另一个原因,她在反省自己是不是不该问那个问题。在法国的这些年,向她示好的男人从来不曾间断,她向来不予理会。她曾以为自己已经到达清心寡欲的境界,说不定这辈子都不再需要男人。
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的。可能人一闲下来,就容易产生绮念。
如果她不问那个问题,就什么幺蛾子都没有。
所以啊,有的时候,人还是活得糊涂些好。
云雾来一直到早上才有点睡意,再醒来是下午三点。宴随从早上开始断断续续地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她都没听到信息提示音。
她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坐起来,给宴随拨了个电话过去。
“喂,云雾,你醒啦?”宴随在忙,身边有不少人,乱糟糟的。
“嗯。”云雾来口干舌燥,用肩膀夹着手机,旋开床头柜上的一瓶矿泉水的盖子,灌了两口。
宴随随口问:“睡得好吗?”
说实话,不太好。
“嗯,挺好的。”云雾来发现宴随现在特别擅长误打误撞地撞在她的枪口子。
“我暂时没空陪你,还得辛苦你自己打发一会时间了。”宴随被婚礼的琐事弄得焦头烂额,给云雾来忠告,“等你以后办婚礼,记得一切从简,唉,真是烦死了。”
“我又不是外来人口,在锦城,我哪里用得着人陪。”云雾来笑起来,“你管好自己就行,我正好也要回去一趟。”
宴随放心了:“也是,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晚上见。”
锦城虽是家乡,但对云雾来而言,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去处。
从酒店出来,她买了两束花,打车去了趟位于郊外的陵园,她的父母都葬在这里。
自从母亲过世,她不想触景伤情,踏足陵园的次数寥寥无几。
反正父母已经彼此陪伴,不会再孤单。所以,有没有人来探望,也不再那么重要吧。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这般自欺欺人地为自己的不孝和自私找借口。
临近目的地,云雾来心里的不安隐隐翻腾,停住脚步深吸几口气,才迈步重新走过去。
陵园有人定期打扫,被收拾得很干净。
她在父母的墓前站定,弯腰轻轻把花束放了上去,然后静静地看着父母的照片发起了呆。照片上的父母都还很年轻,笑容和煦,温柔地注视着她。
云雾来没有待太久,五分钟左右就准备动身离开。走之前,她终于张口说了话:“爸,妈,我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下次回国是什么时候,可能很久都没法再来看你们。”
尾音被吹散在山风里,像一声叹息。
时间还早,从陵园出来,云雾来又动身前往一个叫朝晖苑的小区。
朝晖苑是很老的小区了,里面的房子房龄已经超过三十年,每栋楼有七楼的高度,没有安装电梯,采光、地段都不太好,是锦城的中低档小区。
云雾来曾经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从十四岁父亲过世开始,一直到读研一那年。
此时此刻,她提了大包小包的礼品和水果站在小区门口,可以看到自己曾经能称之为“家”的那间屋子,阳台外头晾了几件衣裳,迎风飘扬。
可她始终没有办法前进一步。
直到阳台上探出一个中年女人的头,娴熟地收起衣服,云雾来才如梦初醒。
尽管知道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对方不可能认出数年未见的自己,云雾来还是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这个女人曾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照顾、疼爱她。
云雾来叫她妈妈,当然她不是云雾来的亲生母亲,而是干妈。
只是世事无常,她们的关系最后居然沦落到连见面都要思前顾后的地步。
就在进退两难之际,云雾来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但她两只手提着东西,实在腾不出手。她快速做出决定,走向门口的保安室。保安室里坐了两个大叔,已经不是她当年每天早晚路过都要打招呼的爷爷。
也不知道那个爷爷怎么样了。
云雾来把东西递过去:“大伯,看到三栋402室骆家的人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转交一下。”
保安大叔不是很愿意帮忙:“这里这么多户人家,我哪里认识谁是谁哦,这么点路,你自己拎过去算了啊。”
另一个保安大叔也附和:“就是,三栋最近了,进去直走就是了。”
“不认识的话,那你们帮我处理掉吧。”云雾来放下东西就走。
她拎得累了,扔掉又可惜,给谁都一样。
“欸,欸!”其中一个保安上半身探出窗子,冲她喊了两声,却只看到她的背影,还接起了电话。
保安收回身子,两人嘀嘀咕咕地翻起那堆东西来。
“都是很贵的水果呢,这猕猴桃,我女儿的男朋友第一次上门的时候拿来过,说是十块钱一个呢。哎哟,这礼品也高级,小姑娘挺有钱的。”
“可我们上哪去给她找她说的那户人家,总不能帮她送上门去吧。”
“要不立个牌子写一下,她说几栋几户来着?”
……
“喂,阿随。”
“喂,云雾。”是宴随打来的电话,“还在你干妈家吗,你要在那吃饭吗?”
云雾来快速走到路边,无意识地顺着宴随的话应了一声:“嗯。”
应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压根没进骆家,谈何吃饭。只是,话已至此,她没改口,想想,一个人待会也不赖。
“行。”宴随没怀疑,“那吃完饭过来玩吧,傅行此搞了个单身派对。”
“嗯。”云雾来还是随意地应道。
“我先给你打一针预防针,今天晚上凯旋哥哥也在啊。”宴随比傅行此厚道多了,不像他一样非要给祝凯旋搞惊喜,或者说是惊吓。
云雾来揉了一下太阳穴:“知道了。”
她和祝凯旋早就见过了,如果不是她多嘴,大概率经历过一段亲密关系了,而且明天婚礼上也要见,实在没什么好避讳的。
单身派对的地点定在一家高级会所里。
在场的是两位新人及伴郎伴娘团。大家都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何况明天婚礼上大家还要互相合作,男男女女不一会就混熟了。
派对过去大半个小时,祝凯旋一如从前那样八面玲珑、面面俱到,玩游戏、喝酒、插科打诨、为明天的接亲跟伴娘套近乎,一样都没落下,唯独从头到尾没对傅行此前一天说的“惊喜”展示零星半点的好奇。
傅行此看不下去,把他带远一些:“行了,别浪了。”
“你开个派对还不让别人浪了?”祝凯旋反问,“那你让我干吗?”
傅行此对答如流:“你可以好奇一下我给你的惊喜。”
祝凯旋很敷衍:“哦,很好奇,所以是什么?”
傅行此觉得他很没劲,没好气地说:“等会你就知道了。”
“那你现在说个头。”祝凯旋说着给自己倒了杯酒,敬路过的宴随,“小随儿,走一个。”
傅行此和宴随两度走到一起,祝凯旋都在其中起了不少的催化作用,所以宴随跟他的关系很不错。这次,她却是难得地不卖面子:“让傅行此代替我喝吧。”
她眨眨眼:“我先去接个人。”
傅行此将手臂搁在祝凯旋的肩上,目送老婆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另一只空闲的手去拿了酒杯过来,跟他的酒杯轻轻一碰。
好戏开场了。
约莫五分钟以后,包厢的门再度被打开。
宴随先进来,身后跟着云雾来。
祝凯旋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过去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整张脸没有丝毫波动。
云雾来亦然,冲紧挨着祝凯旋的傅行此打了个招呼,却完全没给他眼神。
傅行此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凑近祝凯旋,乐了:“你们两个也挺能装啊。”
他之所以说“也”,是因为当年他和宴随久别重逢之际,也是互相无视对方装作无所谓的。
正因为是过来人,所以,哪怕祝凯旋表现得再满不在乎,傅行此也半分都不会相信。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宴随挽住云雾来的手臂,“这是我的另一个伴娘,云雾来,以前也是我们嘉蓝中学的。”
应云雾来的要求,宴随没有提及她的设计师身份。
其余的伴郎伴娘不认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给予了万分热烈的掌声。其中一个叫倪冬的伴郎最为闹腾,激动得两眼放光:“热烈欢迎,刚才门一开,我差点以为进来了一个仙女。”
“只有一个?”宴随横过去一眼。
“傅嫂,我错了。”倪冬赶紧抱头讨饶,“两个,你们是两个年轻貌美的仙女!”
宴随冷哼一声,暂时放过倪冬,依次给云雾来介绍了一下伴郎和其他伴娘:“这是罗晶晶,这个是戚园园,这个是倪冬,这个是段皓轩,你可以叫他耗子。”
她没介绍祝凯旋。
云雾来淡笑着冲大家摆摆手打招呼:“Hi。”
傅行此却没有老婆那么善良,他钩着祝凯旋的脖子,用再平常不过的口吻介绍道:“云雾,这是祝凯旋。”
去年祝凯旋还在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要给傅行此和宴随凑对,现在情况反过来了。
正所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傅行此和祝凯旋终于能够站在彼此的角度换位思考。
傅行此明白了当时祝凯旋的恶趣味,平心而论,确实还挺好玩的,猫逗老鼠似的。
而祝凯旋也明白了当时傅行此有多么想缝住他的嘴。
听到傅行此介绍祝凯旋,云雾来终于于进门后第一次直视他。她露出和先前跟别人打招呼一模一样的礼貌笑容来,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是如出一辙地大方:“Hi。”
祝凯旋不太想跟她打招呼,不是他想落她的面子,而是他非常清楚,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在傅行此和宴随眼中都不单纯。
当然,不打招呼更不行。
就在他打算配合她把戏演足之际,倪冬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不对啊,你们四个都是嘉蓝中学的,结果就他们两个不认识吗?”
“说你傻,你就是傻。”耗子嘲笑他,“你读高中的时候能认识全校的人吗?”
倪冬振振有词,脸不红、心不跳地吹了起来:“我不能,但全校的人都认识我,因为我当年是风云人物。”他话锋一转,“你看看凯旋,再看看云雾仙女,他们读书的时候像是默默无闻的人吗?”
耗子的注意力全在“风云人物”四个字上,顿时笑得乐不可支:“你,风云人物?你怎么不干脆说你是校草呢?”
“要说校草,也不是不可以。”倪冬揭竿而起,“那个时候人人网的校草榜,我好歹也排在前十,而且我还排在你前面的好吧。”
话题围绕着倪冬的校草含金量有多少展开,焦点不再落在云雾来和祝凯旋的身上。
哄笑声里,两人的视线毫无交集,云雾来跟着宴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这样挺好,参加完婚礼,她很快就会回巴黎,让生活回归到正轨,实在没有必要在临行前惹出事端,徒增牵挂。
一伙人说说笑笑一阵,闲来无事,倪冬提议玩游戏,输的人要接受“真心话大冒险”的惩罚。
“真心话大冒险”很没有新意,但它长盛不衰当然不是浪得虚名,试问什么惩罚能比它更带劲。
倪冬提议玩游戏的意图是想名正言顺地跟仙女套近乎,哪料到,游戏一开局就战火纷飞。傅行此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对着祝凯旋下死手,每一把炮火都冲着他去。
祝凯旋严防死守,但战斗意愿不高,不像平时那样进行旗鼓相当的反击。
倪冬和耗子见惯了傅行此和祝凯旋之间的相爱相杀,至于他们两个,向来是墙头草,哪边好推,推哪边。
这次好推的是祝凯旋,二人一拥而上,帮着傅行此围堵祝凯旋。
众人拾柴火焰高,祝凯旋寡不敌众,很快被围堵成功。
祝凯旋死在倪冬的手里,不过傅行此心安理得地把提问的权限拿来了,倪冬跟班当惯了,对此毫无异议。
傅行此一开口就摆明了是要坑死人的节奏:“真心话还是真心话?”
祝凯旋不如他意:“大冒险。”
“大冒险啊,”傅行此嗤笑一声,“大冒险的话,那你跟倪冬舌吻三分钟。”
疯狂帮助傅行此围堵祝凯旋,却被他插了一刀的倪冬不禁满头问号。
“你恶不恶心。”祝凯旋掀起眼皮,余光里,那个穿了一条欧式复古白裙的女人正襟危坐,就连在休闲场合都不忘挺直了腰背保持上好的仪态。她坐在他斜对面,脸上带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将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姿态伪装得天衣无缝。
她难道不知道吗,前面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圈套,只等着收网。
他没有讨价还价,一脚踩进去:“那真心话是什么?”
傅行此刚要开口,祝凯旋额角一跳,不祥的预感实在太过强烈。他事先声明:“那么多女的在,文明点。”
“放心,很文明。”傅行此露出一抹顽劣的笑来。
猎人收网。
“明天婚礼,伴郎伴娘共六人,要先两两组成一队。我做个主,让你先挑,你挑哪个?”
傅行此没有食言,给出的真心话挑战确实非常文明,没有带一丁点少儿不宜的色彩。
“嘁!”不明真相的伴郎伴娘团齐齐发出表示失望的唏嘘声。
让一个男人在三个女人中间挑人,当然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也算得上是个很刁钻的问题,毕竟很容易得罪人,但谁让大冒险的选项太劲爆,把真心话硬生生对比成了“珠玉在前,瓦石难当”。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傅行此优哉游哉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催促道, “赶紧的。”
正常人都会选择说真心话。
祝凯旋看了倪冬一眼。
倪冬一直是兄弟团中的搞笑担当,他本人从不吝啬当个谐星给大家带去欢乐。此情此景下,他配合地捂紧了衣领做惊恐状:“阿凯,我警告你,你别乱来,我可是个纯爷们!”
众人的哄笑声里,祝凯旋嗤笑一声,做了个要去拉倪冬的手势。
大冒险的画面太美,倪冬光是想象一下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整个人如同奓了毛的猫一蹦三尺高,退避三舍。
现场的氛围彻底被炒热,耗子立马逮住倪冬押送至祝凯旋的面前:“冬瓜,哪里跑?”
倪冬挣脱不开,大叫:“阿凯,让你选个伴娘而已,有什么好犹豫的。换成我,我就选雾来仙女。”
听语气,倪冬恨不得能代替祝凯旋成为输了游戏要接受惩罚的人。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一年前,傅行此和宴随重逢那日,不知道宴随的身份的倪冬就曾对宴大美人跃跃欲试,而傅行此端着,没戳破。
要不是祝凯旋及时赶到加以阻止,倪冬就准备觍着张大脸对未来的傅嫂下手了。
而今天,不知道云雾来身份的倪冬,再度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准了定位,活像一台人型“嫂子探测仪”。
傅行此也记起那茬了,记仇地在倪冬的后脑勺上拍了一掌,笑骂道:“滚一边去,有你什么事?”
“来,有种你就亲。”倪冬豁出去了,把自己的脸怼到祝凯旋的面前,“下把游戏如果我输了,我要一样的真心话挑战。”
祝凯旋嫌弃地推开他的脸,看向傅行此,明晃晃地耍赖:“换个问题,或者让伴娘先选。”
真心话大冒险要是能更换惩罚措施,那就失去它的意义了。傅行此当然不同意。
到底是女人心思细腻敏感些,宴随立刻就明白了祝凯旋的意思。女人不像男人似的大大咧咧、百无禁忌,在这种几选一的选择里不被挑选到,多多少少有点丢面子。
每一个伴娘都是她的好朋友,都因为她才出现在这里,她有义务照顾到她们的感受。
她走到傅行此身边,搂过他的脖子,跟他耳语两句,做了解释。
傅行此耐心地听完。
行吧,虽然身为一个男人,他真的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避讳的,不过还是听从老婆的吩咐,准备换个问题为难祝凯旋。
就在这时,傅行此听到祝凯旋说:“雾来,你先挑吧。”
嗬,更精彩了。傅行此看起了好戏,没有提醒祝凯旋违规。
云雾来正看着倪冬发笑,没想到自己会被祝凯旋点名,略为错愕地看过去。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叫她“雾来”。
有关对她的称呼,一般人都叫她“雾来”,傅行此、宴随那一帮人叫她“云雾”,因为觉得她名字的三个字里边,云和雾更像是个整体。
至于祝凯旋,从前他向来是喜欢连名带姓地叫她的。
情人总能给普普通通的姓名赋予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寓意。
所以,祝凯旋这个“雾来”的叫法,实则比朋友还远一层,像是尚且陌生的人之间客套而虚伪的亲昵。
不知道的人真的会以为他们今天才刚刚认识。
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云雾来的身上。倪冬和耗子争先恐后,拼命指着自己,希望能得到她的青睐。
祝凯旋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等待她的答案。
欢声笑语中,竖起一道只有他和她才能感知到的无形屏障。
逼仄、狭隘,牵一发而动全身。
云雾来轻轻哂笑,把问题丢给她干什么。他希望她怎么回答,选他吗?
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钟,然后稍微偏过头,看向冲她疯狂暗示的倪冬:“那就倪冬吧。”
虽然一直在积极地毛遂自荐,但是倪冬更多的是出于一种为了活跃气氛的心态。
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的颜值和祝凯旋存在一定程度的差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一般的姑娘当然会首选最帅的人。
所以,当听到云雾来说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真的选我啊?”他不可置信地问道。
“怎么了,我不可以选你吗?”云雾来反问。
倪冬点头如捣蒜:“当然可以了。”他实话实说,“我只是以为你会选阿凯。”
终于相信自己被幸运女神眷顾,倪冬整个人陡然兴奋起来:“我就说嘛,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那么肤浅,只看外表的,还是有人懂得欣赏内在美的。”
“嗯,我比较欣赏你这种活泼可爱类型的男孩子。”云雾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妈叫我离桃花眼的男人远点。”
傅行此和宴随已经快笑疯了。
祝凯旋扯了扯嘴角。出尔反尔的女人,她以前最喜欢的明明就是他的眼睛。
既然其中一对伴郎伴娘已经确定下来,傅行此干脆让剩下两个伴娘也把伴郎挑了。
伴娘之一的戚园园已经有未婚夫,帅哥纵然养眼,但既然不能摘,还是留给能摘的人吧。她率先指向耗子:“那我选你吧。”
跟倪冬一样,耗子也很吃惊。
谁能想到这些伴娘一个两个都跳过了祝凯旋,不知道是眼神不好使,还是单纯不好男色。
傅行此同样很是费解,云雾来的选择,他倒是能理解,左右不过是女孩子家要面子才不选前任,但戚园园又是怎么回事?
他扭过祝凯旋的脸,左右看了看:“是我友情滤镜太厚了?”
落单的伴郎伴娘只剩下罗晶晶和祝凯旋,他们自动凑成一对。
其实,早在一年前,罗晶晶是对祝凯旋有过意思的,后来在他的婉拒下,这场单恋无疾而终,黯然收场。
虽然现在自己已经不喜欢他了,虽然伴郎伴娘组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她还是觉得颇为不自在。
她偷偷打量祝凯旋,看到他坐在不远处。男人的脸皮到底比女人厚,即便是成了被挑剩下的那个,他也无所谓,不知道他笑着跟傅行此说了些什么,一副对组队的结果毫无异议的模样。
罗晶晶暗骂自己放不开,别人从来没放在心上的事,时过境迁早已翻篇,她何必自己脑补太多。
如是想着,她收回目光。
正在这时,她敏感地感知到一道不太友好的视线凝在自己身上。顺着这道视线,她很轻易地找到了它的主人。
正是宴随那个远道而来的伴娘。
对视的瞬间,云雾来冲她礼貌地笑了笑,并无任何异常。
罗晶晶连忙也冲云雾来友好地一笑。
这是两个不熟悉的人不小心对视时会有些尴尬的正常反应。
随后,云雾来就看向了别处。那令人不舒服的压迫感再也无处寻觅。
罗晶晶放心下来,看来是自己的错觉,无冤无仇的,别人怎么可能对她抱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敌意。
组队结束,游戏继续。
傅行此有分寸,没继续逮着祝凯旋薅羊毛。
其实当时宴随选伴娘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云雾来,是傅行此说服了她邀请云雾来前来——不为别的,就为祝凯旋从未改过的“凯旋归来”和这些年的孑然一身。
把这两个人凑到同一个场合,他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至于剩下的,他不可能强行摁头,还是要看当事人自己的造化。
接下来的时间,祝凯旋与云雾来得以相安无事。
晚上十点,宴随跟云雾来耳语两句,两人一起站了起来。
宴随走到傅行此的身边,亲昵地捏捏他的肩膀,说:“我要回去了。”
“这么早?”傅行此问,“云雾也走了?”
“不早了,我明天早上五点就得起来化妆,云雾倒时差,这几天都没睡好。”宴随冲大家做了个“拜拜”的手势,说,“你们玩得开心,我们先走了啊。”
云雾来也跟大家道别。
昔日的恋人在这种时刻总能保持高度的默契,彼此不动声色地跳过了对方。
等到两个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傅行此想到自己的良苦用心没有得到半分回报,忍不住损了祝凯旋一句:“垃圾。”
“你更垃圾。”祝凯旋反击。
“比如?”不知道自己垃圾在哪的傅行此愿闻其详。
祝凯旋沉默一会,不耐烦地说:“你管好自己结婚的事行不行,怎么那么爱多管闲事。”
“这下你知道你去年有多烦人了?”傅行此嘲讽道。
祝凯旋发现了盲点:“所以,你觉得我撮合你和你老婆很烦人?”
正好宴随忘带东西回来包厢,顺嘴问了一句:“你们俩在说什么呢?”
祝凯旋立马把傅行此卖了:“他觉得我之前不该撮合你们俩。”
闻言,宴随似笑非笑地看向傅行此:“哦?”
傅行此好不容易好言好语地哄走了宴随,啼笑皆非地质问祝凯旋:“祝凯旋,你什么毛病,还给我恩将仇报上了?”
祝凯旋没有搭腔,把玩着手里半满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厚厚的玻璃壁里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到底谁恩将仇报?
俗话说得好,兄弟妻不可欺,这个“妻”包括但不限于现任、前任、喜欢过的人,甚至是喜欢过自己的人。
范围很广,但没办法,人的占有欲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去年倪冬看上宴随而傅行此不方便表态的时候,是他祝凯旋执意把那个愣头青给拦下来的。
傅行此倒是好,云雾来选倪冬的时候,全场就属他笑得最狂。
第二章 YWL
傅行此和宴随的婚礼宣誓仪式在嘉蓝中学举行。为了更好地配合场地的氛围, 伴郎伴娘都穿上了嘉蓝中学的校服,一直到晚上的喜宴,才会换成正装。
两位新人不是同一届的,伴郎伴娘服是按照新郎那一届的校服做的,校服在原来的基础上进行了细微的改良, 几乎与原版无差。
云雾来早上不到六点就起来了。梳妆完毕,她站在酒店的落地镜前, 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校服的自己,不由得好一阵恍惚。
上一回她穿上这身衣服,还得追溯到九年前。
为了更大程度地还原高中生的模样,她扎了马尾,穿上球鞋,取下了身上所有的首饰, 脸上只画了眉毛、扫了一层淡之又淡的打底。这妆,别说直男,就是直女也看不太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 她觉得似乎回到了高中时代。
清晨的锦城很安静,冬天的时候,天还黑着,一打开家门,空气里满是湿漉漉的雾气, 清冽又冰凉。她背着书包,轻手轻脚地关上家门下楼。那时候的市容市貌管理还不严格, 小区外面乱七八糟地停满了冒着热气的早餐推车, 卖什么的都有,手抓饼、油条、豆浆……不过,选择虽多,每天吃,她也会腻。兴致缺缺地看了一圈,她抱着不饿死就好的心态随便买了点什么,然后把袋子挂在手腕上,慢悠悠地行路。她走十分钟左右,就会来到车站。K729号公交车直达嘉蓝中学,在公交车上,她会看到窗外的天慢慢大亮,整座城市从沉睡中醒来。
记忆很鲜活,仿佛她昨天才经历过这样一个早晨。
但镜子里的自己,分明和从前十六岁的自己是不一样的。经历过成人世界的毒打,她眼神里的稚嫩和青涩早就不见了。
其实,现如今,小孩扮成熟,大人爱装嫩,学生和社会人士的外表差距压根没有什么明显的分界线。非要说二十多岁的年纪穿这身衣服有多违和,其实也谈不上,但大约是心境变了,她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和这身打扮格格不入,就跟隔了个次元似的。
宴家。
云雾来上到三楼宴随的房间,罗晶晶正好从里面出来反手关上门,两人打了个照面。
云雾来觉得宴随的另外两个伴娘长得有点像,就连名字也都是ABB形式的。要不是有了伴郎伴娘组队那事,她一时半会可能还真的没法区分她们两个。
她笑着招了招手:“Hi,晶晶。”
“早啊,雾来。”罗晶晶也笑着回应,“你吃早饭了吗?”
云雾来:“没呢。”
罗晶晶说:“那我随便帮你拿点什么上来哦。”
“好的,谢谢。”
“不客气的。”罗晶晶一边说着,一边下了楼。
云雾来则推开了宴随的房门。
化妆间里,宴随已经编好了头发、穿好了婚纱,化妆师正在给她描眉。
宴随从镜子中看到云雾来进来,愣了一下,惊喜地回过头来:“天哪,云雾,看到你的那瞬间,我真的有种我们还在嘉蓝中学读书的错觉。”
三对伴郎伴娘里面,只有云雾来和祝凯旋是嘉蓝中学出来的,所以,虽然宴随已经看到过穿校服的罗晶晶,但冲击力远远不如看到她来得大。
“不比当年,老了。”云雾来走近,把手放在宴随的肩上,“好漂亮啊,行此待会怕是要看傻眼。”
“想多了,他早就看到过了。”宴随笑起来。
尽管如此,当上午新郎和伴郎团经历重重考验终于敲开新娘子的闺房大门时,新郎官在看到盛装打扮的新娘子的瞬间,脚步还是有了明显的停顿,笑闹的表情也停在了脸上。
看到胸前别着新郎胸花的傅行此,西装革履本是男人很平常的穿着,但宴随的眼角依然不可控制地泛起了泪光。
两位新人并不是仅有的两个被对方的模样弄得愣怔的人。
紧跟着傅行此进来的祝凯旋,目光第一时间不是落在最显眼的新娘子身上,而是落在了云雾来的身上,脚步和脸上的表情同样有明显的一滞。
背后的倪冬兴冲冲地撞到他的背上,推得他往前趔趄了一小步。
倪冬丝毫没有发觉出不对劲,夸张地冲宴随大叫着:“傅嫂,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跟着我们此哥走!”
祝凯旋低了低头,再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已经彻底恢复正常,注意力也转移到新郎新娘的身上。
祝凯旋穿着合身的灰白色校服,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上,遮住他半个下巴。金属拉链头随着他的动静晃来晃去,原本干干净净的额头今天刻意留了一层薄薄的刘海,显得很年轻,一如当年的模样。
看到他的那瞬间,云雾来记起从前的一天——自己坐公交车到了学校,然后穿过旁边站着纪检组的学校大门,路边夹道的树已经掉光了叶子,变成光秃秃的“光杆司令”,疏疏朗朗的到校人流里,有一个她一眼就能发现的少年。他背着单肩书包,校服背部的纯白布料上,似乎用黑色的水笔写了点什么。
她没有叫他,悄悄地靠近了一些。
她看清了,他写了大大的三个字母:YWL。
这三个字母很快引起了学校的注意,但是,面对教导主任的质问,他理直气壮地说:“我写的余文乐,怎么了,高中生不能追星吗?”
轻描淡写中,带着让女孩子怦然心动的吊儿郎当。
更新时间: 2021-02-25 2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