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

发布时间: 2020-02-02 17:02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你是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

文/苏陌(来自鹿小姐

“我总是想不明白,凭什么最后她死了,你却活得好好的。”

苏城下了一夜的雪。

凌晨三点半,周深从酒店出来,对照着手机上的地址,深一脚浅一脚,茫然地走了很久。

微信里时不时地传来女人的哭声,声音断断续续,飘荡在空旷寂静的雪地里,缥缈得厉害。经年不见的大雪覆盖了整个苏城,一夜间天下缟素,如同一场盛大的葬礼。

阿恒发来语音的时间是两点一刻,饶是周深浅眠且有起夜的习惯,看到消息的那一刻,也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周深,你救救我吧。”

他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想,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眼睛亮亮地喊着“周深周深”的阿恒,约莫已经死了。

【一】我叫周深
2012年的冬天,周深在巴黎的贫民区捡回了阿恒。

那年周深二十五岁,贫民区治安混乱,抢劫偷盗时有发生,周深开车从附近经过的时候,阿恒不知道打哪里蹿出来,顶着鸡窝头,扬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脸,追着他的车跑得飞快。

后视镜里,两个五大三粗的黑人追在阿恒身后,女孩儿怀里紧紧地裹着一个背包,面上却全然没有一丝恐惧,像是确信他一定会救她一样。

“救我。”

他看到女孩儿的嘴巴一张一合。

鬼使神差地,周深停了车,还越过副驾驶座位,帮她开了门。仿佛一眨眼的工夫,女孩儿已经上了车,气还没喘匀,就急急地发号施令。

“快开车!”

周深看了女孩儿一眼,沉默着踩了油门,毫无理由地顺从。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周深都想不明白,同一时间,在贫民区经过的车辆不计其数,她怎么就看中了他的车?

车子在市区兜兜转转,周深终于还是把车停在了十六区。传统的富人区安逸低调且奢华,周深扫了一眼依然紧紧抱着背包的女孩儿,喉结动了动。

“你家在哪里?”

他的声音微哑且低沉,似是许久都没有说过话。

女孩儿终于偏过头,仔仔细细、庄严而郑重地打量他。周深长相不赖,身材修长,五官硬朗,寡言的时候,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和深邃。

周深被看得不自在,偏过脸轻咳了一声,再回过头来,女孩儿已经变了神色。她的眼睛圆圆的,不似刚刚那般清明,眼眶发红,眸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渗进了泪水,眼睛湿漉漉的模样像只受伤的小鹿。

“我钱包丢了,在巴黎没有家人,也没有住的地方,”女孩儿的肩膀微微耸动,两只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就连声音里都隐约带了哭腔,“你会救我吗?”

周深扫了一眼她怀里的背包,又看了看她面上多变的表情。

明明上一秒还算是一只冷静等待猎物的狮子,下一秒,就变成了受惊的小鹿。

“你救救我吧,”女孩儿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你叫什么?”周深问。

“阿恒,”她盯着周深的眼睛,“我家也在中国苏城。”

周深的眉目动了动。

女孩儿言辞恳切,眼睛里仍有泪光闪烁,以至于周深全然忘记问她,为什么是“也”在中国苏城。

苏城啊。

记忆里格外遥远的地方。

周深看着阿恒的脸,有些朦胧,看上去不甚真切,约莫是自己太长时间没有跟人交流,也大约是自己在异国实在孤单得紧,那一刻的他,怎么也想不出拒绝的句子。

“我叫周深。”良久后,他才说道。

“我知道。”

女孩儿抱着背包,听到周深的话忽而一笑,巴掌大的脸上依然挂着晶莹的泪,她的神色却早已不似刚才那般慌张,重回清明的眼睛里,似乎带着得逞后狡黠的笑。

【二】你会喜欢我吗
周深在十六区经营了一家私人诊所,在这寸土寸金的富人区还有两套私人公寓。从严格意义上说,周深在当地人里,都算得上是帅气的有钱人。

阿恒正式成为有钱人小尾巴的第一天,就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周深的私人助理。

没有人喜欢跟闷葫芦打交道,哪怕对方医术超群且帅气多金。

阿恒的出现中和了周深诊所尴尬的现状,本着“顾客即是上帝”的原则,阿恒坚持用白衣天使的微笑来融化患者的不满,漂亮女孩儿的灵动、热络迅速为周深带来了不少收入,虽然,闷葫芦一度为不能按时下班而苦恼。

“周深周深,”阿恒从候诊室小跑着进来,额上是清晰而细密的汗,“我们去看电影吧。”

阿恒的眼睛亮亮的,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两张电影票。

周深停下开药方的手,蹙着眉抽了张抽纸,站起来一下一下地擦阿恒额上的薄汗。

“下次慢慢走,不要跑。”

“嗯,春节要到了,唐人街可热闹了,看完电影我们可以去逛一逛,一定特有意思。”

阿恒接过纸巾,一边说一边笑,眉眼弯弯的乖巧模样,又像极了一只温顺的猫。

周深便说“好”,起身拿起衣架上的大衣穿上,想了想,又把围巾拿下来,转身给阿恒围上,说着“下次出门记得戴围巾”,脸上是永远温暾的表情。

细细想来,阿恒来他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她从来没说过什么时候会走,周深也从未问过她什么时候离开,他每个月都会给她一千欧的助理工资,患者给的小费也都一股脑给了她。猫一样的女孩儿似乎来去都让人捉摸不定,周深虽不大能理解缺钱的滋味,却也不愿有朝一日阿恒离开的时候太过落魄。

出门的时候,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阿恒很开心,一路上蹦蹦跳跳的,像个孩子,厚厚的围巾遮住了她尖俏的下巴,一张小脸又显得格外朦胧起来。

“我都好多年没见过下雪了,周深,”阿恒站在周深面前,扯着嘴角,眼睛里的光亮不甚真切,“苏城是不常下雪的。”

周深愣了愣,又点头,脱口而出的却是反问句。

“是吗?”

阿恒没说话,嘴角朦胧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似乎是应了这雪景,影院的人寥寥无几,再加上阿恒选的是小众片子,以至于整个放映厅的观众只有周深和阿恒两个人。

阿恒看得呵欠连连,没一会儿头一歪,就靠在了周深肩膀上。

周深盯着影院宽大的屏幕,任由阿恒靠在他的肩膀上,黑暗里他们互相看不清表情。许是影片里男女主人公太过聒噪,若不细听,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体,怕是连彼此的呼吸都听不到。

“周深,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温和、宠溺、纵容,却,没有任何温度。

“周深,你不问我为什么偏偏找你吗?”

巴黎那么大,中国面孔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你?

“周深,你觉得我像个骗子吗?”

……

电影放映结束,周深起身把阿恒唤醒,又细心地帮穿戴好围巾和帽子。

“周深,”阿恒迷蒙着眼睛看着他,“你会喜欢我吗?”

周深顿了顿,复而机械地摇头。

“不会。”

阿恒就笑,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轻松:“我就知道。”

【三】呃,我是杜维森
新年第一天,周深的私人诊所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周深载着阿恒开车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杜维森捂着肚子,表情扭曲地躺在诊所门口。听见车响,那人才睁开眼,龇牙咧嘴地朝周深嚷嚷。

“你怎么才来?我都要死了!”

“大过年的,说‘死’多不吉利。”周深面色如常地走到杜维森面前,双手插着口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果你真的有这个心愿,我也乐意帮你达成。”

阿恒鲜少听周深说这么多话,何况还是跟人不留情面的互怼,按照这个逻辑推理,眼前的人是他朋友的可能性大约占了百分之八十,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有待商榷,毕竟在阿恒的认知里,是没有人心甘情愿地喜欢和他这样清冷的人交朋友的,更何况这人衣着凌乱,乱而卷的发贴在面上,委实辨不清容貌。

“我扶你进去吧。”

周深过去开门,阿恒就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着杜维森起来,鼻子闻到他一身的酒气却像浑然不觉。

有点儿意思。

杜维森扯着嘴角,又拨了拨额前的头发,偏着头看着阿恒笑。

“你对我可真好。”

阿恒偏过脸看他,他的模样彻底暴露在阿恒的眼前,女孩儿下意识地怔了怔。

杜维森肠胃炎老毛病了,隔三岔五就跑到周深的诊所嚷嚷着自己要死了,偏偏还不知道节制,喝酒抽烟样样不落。前一阵子国内有画展,杜维森回国待了两个月,周深好不容易清净了一阵子,偏偏这厮阴魂不散,新年都让他过不好。

沉默着给杜维森挂了点滴,周深便决计不再理他,出了门坐在候诊室的沙发上,也不知道在发什么脾气。

阿恒站在杜维森病床边,整个人是前所未有的亢奋和……羞涩。

“呃,我是杜维森,”杜维森大剌剌地躺在病床上,一只胳膊搭在床边挂着点滴,另一只胳膊斜斜地枕在脑后,“你能给我倒杯水吗?”

“哦哦,可以!”阿恒收回自己太过热烈的目光,转身拿了周深的保温壶倒了一壶水,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小心烫。”

杜维森挑了挑眉:“你叫什么?”

“我叫阿恒,”阿恒红了脸,又看向杜维森,“我很喜欢你的画,也……很喜欢你……”

阿恒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异国他乡遇到自己的偶像,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偶像居然和周深是朋友。

杜维森啊,那个年少成名,六岁时凭借一幅《惊鸿》震惊中外,二十三岁就举办世界巡回画展的绘画天才Wilson,居然就这么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虽然,私下里的杜维森,看起来有那么一丢丢的落拓不羁。

杜维森是娃娃脸,一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线,看着格外孩子气。

“阿恒,你的名字真好听。”他说。

没过多久,阿恒和杜维森的关系又近了许多,周深载阿恒回家的时候,经常听到她提起杜维森。

她的瞳孔更亮了,连带着巴掌大的小脸都闪着诱人的光。

“周深周深,Wilson说这周末带我去看电影。”

周深沉默着点点头,半晌后又问阿恒:“喜欢他吗?”

阿恒没回答,周深偏过头看了阿恒一眼,那人红透的耳垂和脸颊已经出卖了她。

有趣的灵魂总是会互相吸引,更遑论两个人还有足够多的共同点。周深终于知道了阿恒宝贝背包里面的秘密,除却一笔可观的现金之外,余下的,全部是阿恒的画稿。

也难怪,阿恒会对杜维森那么痴迷。

阿恒来诊所的次数越来越少,只是每天都按时回公寓,为此周深多少还欣慰了那么一阵子。

那日在影院,周深到底没有告诉阿恒,他从来不在乎她骗他,不在意她因为各种繁复冗杂的理由来找他。从他救下她的那一秒起,甚至是后来她格外迷恋杜维森的那些时日,因着他和杜维森那难得的“朋友”关系,他和她之间的和平状态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周深生日那天,阿恒央求着周深关了诊所门,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给周深准备一个难忘的生日。周深依旧沉默寡言,驱车买菜的时候,却是十足的开心。

只是他再回来的时候,阿恒已经不见了。

同阿恒一起失踪的,还有诊所内的大量现金、公寓里摆放的首饰和名人字画,以及他初遇阿恒时,她紧紧抱着的背包。

【四】谁不喜欢有灵气的姑娘呢
周深没有报警,回到家里自顾自地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他学的国内各地的特色菜,原本是想以后有机会做给阿恒吃的。

他没有几个朋友,也不大乐意同别人亲近,阿恒出现在他的世界里,约莫算是个意外,可谁说意外不是惊喜呢,只是这惊喜来得快,去得也快,饶是他本性淡然,突然出现的变故,也会令他难过。

沙发上还放着他给阿恒买来的绘画工具,他看过阿恒的画稿,跃然纸上的满是灵气。纵然他不懂艺术,也知阿恒极有天分。

也难怪,杜维森那个怪咖居然会愿意带着阿恒出入各大画展。

“谁不喜欢有灵气的姑娘呢!”

他想起某日杜维森坐在他的诊所促狭着说的话,看不出半分认真。

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周深接到了诊所附近邻居的电话,说是有人在砸他的诊所,里里外外,惨不忍睹。

周深哭笑不得,拿着手机拨通阿恒的电话,虽然他一度以为,阿恒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接的。

“周深周深,收到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了吗?”

周深沉默了半晌,问她:“你在哪里?跟杜维森在一起吗?”

电话那端的阿恒笑得轻快明媚。

“怎么?要报警抓我?还是继续装好人?周深,装了这么久,不累吗?你派人调查我,真以为我不知道?还是说,你的朋友轻易倒戈,你很愤怒?”

“阿恒,”周深沉声道,“我们谈谈。”

“谈什么?”阿恒的语气又冷了三分,“谈我狼心狗肺,砸你的诊所,偷你的钱,诱导杜维森跟我结成联盟,还是更早一点儿,谈十三年前的那场车祸?”

“阿恒……”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周深,你收留我,百般对我好,不就是想赎罪吗?”

周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还是挂了阿恒的电话,最后一句话,阿恒似乎带着她这一生的愤怒和委屈。

“周深,十三年了,我总是想不明白,凭什么最后她死了,你却好好地活着。”

周深觉得很久之前失语的感觉又猝不及防地回来了,连忙端起手边的水杯,一股脑地喝了,又给杜维森去了电话,喉咙干干涩涩地发出一个“喂”字,他这才彻底放了心。

只是电话那端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儿声音,他这才发现,杜维森根本就没有接通电话。

他宁愿相信杜维森从头到尾是为了阿恒,是真真切切地爱上了阿恒。

周深再也没有联系过阿恒和杜维森,他的工作和生活又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诊所生意仍是冷清,他仍是寡言,医术却格外了得。

如此又过了约莫大半年,突然有一天,新闻里铺天盖地的是杜维森再一次凭借新作《涅槃》荣膺国际大奖的消息,周深在网上找出了杜维森在颁奖典礼上的视频。

那人穿着一身得体的墨色西装,扣子扣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举着奖杯对着镜头,一字一句——

“这个奖,我要和我的朋友周深分享,没有他,”杜维森弯了嘴角,似乎知道有人在注意他,朝着其中的一个机位眨了眨眼,“我根本拿不到这个奖。”

大屏幕里,理所当然的是署名杜维森的《涅槃》,那幅画的初稿周深见过,现在想来,也不过是大半年的光景。

那日阿恒得知杜维森会带她参加一个知名画家的画展,激动得半夜都没睡着觉,抱着背包敲周深的房门,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页画稿,说:“周深,这是我觉得我画得最好的一张,你觉得它怎么样?”

她的表情里带着些紧张和羞涩,周深拿着画稿看的时候,她隐隐期待的模样像是求表扬的小朋友。

周深委实不懂艺术,看不懂画稿里女孩儿背后盛开的大簇大簇的云和火,也猜不透女孩儿扬着下巴的模样是在想着什么,只是颇为郑重地合上画稿,对上阿恒期待的目光,点了点头,说:“画得真好,像是重生。”

阿恒的眼睛更亮了,一脸惊喜地拉着他的胳膊摇啊摇。

“啊,周深你太厉害了,我这幅画就叫‘涅槃’。”

周深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很久之前被阿恒抓着的地方,如今回忆起来,却像触了电,带着紧张,又夹杂着一丝疼痛。

视频里,杜维森又一次致谢——

“感谢我的朋友周深。”

周深用力地将桌上的iPad摔到地上。

“杜维森,你个浑蛋!”

【五】周深,你可真绝情
颁奖结束后,有记者采访杜维森,问他下一步有什么打算。那人在后台又变得极其不正经,说很久之前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在苏城,又说苏城山好水好姑娘好,想去待上一阵子。

周深看着杜维森促狭的眼睛,摔了iPad,说了脏话,终于决定要回国一趟。他连夜订了机票,飞机安全落地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去了苏城。

记忆里的苏城早已变了模样,虽然有山有水,依然漂亮,来苏城旅游的人也仍旧络绎不绝,但是周深总觉得,现在的苏城,有些硬,又有些冷。

许是冬天又到了。

周深给杜维森打电话,那人似早有预料一般,直截了当地报了自己所在的酒店。周深过去的时候,杜维森端着红酒,穿着浴袍,是刚刚洗完澡的模样。

“周深,你……”

话音未落,周深的拳头已经落在了杜维森的脸上。

杜维森极其爱护自己那张脸,周深一拳头砸下来后,他下意识起身就要打回去,可看着周深带着愠怒的一张脸,突然就笑了。

他伸出右手拇指抹了抹嘴角的血渍,又斜睨着看周深,说:“周深,你可真绝情。”

“你骗了她,”周深蹲下身,扯过杜维森的手腕朝他大吼,“为什么?”

杜维森皱了皱眉,又揉了揉耳朵。周深抓他的力气并不大,以至于他轻易就拂开了周深的手,看了眼地上碎裂的红酒杯,摇了摇头,又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吐着烟圈坐在床上,看着周深一脸愤怒的模样,有些好笑,又有些难过。

“周深,说要调查阿恒的是你,请我带阿恒进这个圈子的也是你,怎么我都做到了,你反而要动怒呢?那不过是一幅画而已。”杜维森站起来,走到周深面前,“她骗了你,作为朋友,我当然想让她为此付出代价。”

“你利用了她的感情……”

“呵,”杜维森嘲讽地一笑,“周深,难道阿恒不是吗?一个人若连情感都淡漠了,她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杜维森意有所指,周深不是听不出来,只是他到底也没想明白,情感淡漠的那个人,究竟是他们中的谁。

周深到底也没有联系阿恒,他在苏城待了一周,儿时的老房子早就被拆迁,变了模样,曾经的青石板和灰瓦片也早已不知所踪。周深在苏城兜兜转转走了一大圈,却再也找不回儿时的半点儿踪影。

决定回巴黎的前一晚,他第一次在酒店沉沉地睡下了。

这一觉睡得极深,他梦到了很久以前的苏城,那时自己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家里的阿姨挺着孕肚做家务。他坐在地上指了指阿姨的肚子,问阿姨:“是女孩儿吗?”

阿姨眉目如画,一边笑,一边揶揄他:“以后阿深长大了,娶妹妹做新娘好吗?”

【六】凭什么你活得好好的
周深的父母是外交官,因为工作繁忙,他五岁的时候,就被父母送到了苏城的爷爷奶奶家。

当时家里有个阿姨照顾老人的衣食起居,周深过去后,一直管她叫“柳姨”。柳姨肚子里怀着个小宝宝,周深后来听大人说,她的丈夫得癌去世了,那时候她已经有了五个月身孕,不得已才大着肚子找工作,是个可怜人。彼时的周深,虽不知道“可怜”的真正含义,却也明白柳姨必然是极为辛苦的。

幼时的他格外懂事,不给柳姨添半分麻烦,爷爷奶奶给他好吃的,他第一个分给柳姨吃,是确实拿她当了亲人的。都说感情是相互的,柳姨回老家待产,因为舍不得周深,哭了好久。

一年后,兴许是生活难以为继,柳姨就又回到了周深的爷爷奶奶家,同柳姨一起回来的,还有柳姨刚满一周岁的女儿。

那年周深六岁,站在门口摸着女孩儿肉乎乎的小手,笑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

做傻小子的日子没有多久,周深的父母便以上学为由要把周深接走。周深抓着柳姨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女孩儿还不会说话,看到周深哭,她也趴在柳姨的怀里哇哇地哭。后来父母答应周深每年寒暑假再带他来苏城,这才把他带走。

小孩子总是忘性大过记性,没过多久,父母就把爷爷奶奶都接过来了,周深不再心心念念着苏城的柳姨和好看的妹妹,更何况,周深连妹妹的名字是什么都没有问过。

这一晃又是六年,那一年,周深十二岁。

爷爷去世后,奶奶坚持回苏城住,父母拗不过她,一家人只好又回了苏城。之前的房子因为闲置就留给了柳姨住,柳姨得知周深他们回去,高兴地将里里外外打扫了个遍。大人们吃饭聊天的时候,周深就跟已然陌生的女孩儿坐在外面聊天。

女孩儿的下巴颏尖尖的,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好看得紧。

“你叫什么?”周深问。

七岁的女孩儿看着他甜甜地笑,说:“我姓柳,我教你念一首诗,里面有我的名字。”

周深郑重严肃地点了点头。

女孩儿扬着下巴,扯着小奶音一字一句——

“我见青山多妩媚。”

周深很懊恼,他没有听过这句诗词,十二岁的傻小子觉得自尊心遭到了严重的伤害。

他锁着眉头把“柳青山”“柳妩媚”猜了个遍,始终都没寻到正确答案。看着女孩儿眉目间挂着的促狭的笑,他索性放弃,随着大人们喊她“囡囡”。

每天闲不住地喊“囡囡”,是格外亲昵的模样。

如果,那天不是他的生日,如果柳姨不坚持陪他出门买礼物,如果那该死的肇事者不酒驾,如果事发前一秒,柳姨没有用力推开他……

可惜,没有如果。

柳姨遭遇车祸后,周深患上了癔症性失语,模样痴痴傻傻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再后来,父亲留在苏城帮柳姨处理后事,母亲带着他辗转治疗,他再也没来过苏城,也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儿。

“周深,十三年了,我总是想不明白,凭什么最后她死了,你却活得好好的。”

睡眼蒙眬间,他似乎又听到了阿恒泪流满面地控诉他。

【七】救救杜维森
周深终于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满心的恐惧。

凌晨三点半。周深顾不得换衣服,拿起外套就往外跑,穿着拖鞋的脚踩在雪里冷得刺骨,他却全然察觉不到,只是心脏像是被人钳住一般,疼得要命。

阿恒发来的位置显示那儿并不远,步行也不过八分钟的路程,昏黄的灯光映衬着雪地,眼前一片荒芜,直到看到阿恒的身影,周深这才不要命地跑过去。

“阿恒——”

周深的喉咙有些发紧,待喊出那人的名字,他居然隐隐地有些想哭。

雪地里是大片大片的红,对比之下格外触目惊心。阿恒就了无生气地躺在雪地里,周深脚步沉重,怎么也不敢走上前去。

“阿恒……”

周深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夹杂的哽咽,怎么都掩盖不住。

雪地里,女孩儿听到声音缓慢地动了动,周深这才敢过去,脚上的拖鞋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只。周深踉踉跄跄地跑到阿恒身边,伸出双手试图将那人抱起来,阿恒却抓着他的胳膊号啕大哭。

“周深你救救杜维森!救救我!都是我的错,全都是因为我!杜维森会死的,我求求你。”阿恒一面哭一面说,末了,突然停止哭泣,翻身起来,直直地给周深跪下,“是我错了,周深,我不该处心积虑地接近你,报复你,不该偷你的钱、砸你的诊所,我全都还给你。周深,我全都给你,我求求你,救救杜维森……”

她一直重复着“救救杜维森”。

分明是杜维森受了伤进了医院,阿恒脱口而出的,却是救她的命。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是“Wilson剽窃”“一代天才陨落”的消息,阿恒的名字,无可避免地出现在了媒体的新闻里。

两天前,杜维森在接受一个大型采访时,亲口爆出那幅令自己二次成名的《涅槃》是剽窃了一个名为阿恒的画家的作品,因为良心难安,这才顶着巨大的压力承认错误。消息一出,举世哗然。

医院的长廊上,周深拥着阿恒的肩,女孩儿一直在哭,很奇怪,周深心中居然是满满的感恩,脑子里每一分每一秒都重复着惊惶不定和劫后余生。

太好了,阿恒没死。

阿恒得失心太重,又太想成名,她明知自己的初稿太过稚嫩,虽有灵气却技巧不足,就央求杜维森为她修改着色,出来的成品虽令她格外惊喜,却没有十足的把握会得奖。可杜维森不一样,“杜维森”这三个字就代表了最高奖项,她一心想着一炮而红,精心策划了这场举世震惊的“剽窃案”,不过是仗着一次酒后,吊儿郎当的杜维森红着眼和脸,说了一句“我爱你。”

在强大的爱情面前,个人前途居然那么一文不值,杜维森,居然连周深都骗过了。

昨天夜里,阿恒约了杜维森讨论后续打算,杜维森一直兴味索然。在杜维森送阿恒回家时,他们遭到了陌生人的偷袭。

许是大赛的资方觉得被杜维森耍了意难平,也兴许是杜维森的粉丝因为偶像的恶意行为气急败坏,一记闷棍下来的时候,是杜维森抱着阿恒,生生用自己的肩扛了过去。那人觉得不解气,掏出一把水果捅中了杜维森的腹部这才逃跑。

周深赶过去的时候,杜维森早就被救护车带走了。

【八】我见青山多妩媚
苏城那一场大雪快要融化干净的时候,杜维森腹部的刀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周深去医院看他的时候,病房里,阿恒还在为了让他多吃点儿营养品而斗智斗勇。

爱情从来就不是相互的,只是在无数个关键的时刻,杜维森更积极,也更恳切地付出了。

周深回巴黎那天,阿恒和杜维森去机场送他,阿恒上前,第一次主动拥抱了他。

“保重。”

周深点点头,末了又偏过头问杜维森:“抄袭的事怎么办?”

“打算公布我们之间的关系,”阿恒接过话,表情淡淡的,眉目间隐约可以看出一丝羞涩,“大众肯定会认为我们之前是炒作,时间一长,事情就过去了。”

杜维森耸了耸肩,又宠溺地看着阿恒,一脸的无可奈何。

周深便说“好”,走了两步又停下,问阿恒:“你的名字……”

阿恒笑:“叫我阿恒就好。”

苏城飞巴黎的飞机上,周深盖着毯子,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他又梦到了那个七岁的囡囡一板一眼地念诗,让他猜她的名字。

“我见青山多妩媚。”

柳姨弯着眉眼出来,说:“囡囡啊,这诗是表白的,以后不准跟别人说。”

女孩儿郑重地点点头,又指了指周深的脸,说:“我只跟阿深哥哥说。”

最后的最后,周深的梦里,唯一能忆起的,只有女孩儿软糯的奶音。

“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如是。

巴黎,真是让人寂寞的城市啊。

编辑/不夏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9-05 11:09

特色栏目 - 读者意林花火飞言情飞魔幻故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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