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嵇荷
对不起，到最后还是没骗过自己。竟然那么想念你。
一
去趟玉龙雪山都高原反应呕吐不止的戚思楠，毕业旅游竟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川藏线坚持要去西藏玩。用戚思楠的话来讲，那叫“西藏是种信仰”，可戚思楠根本没有信仰，她根本不了解藏族文化，她只想去纳木错。
因为刘聪川的微博里，曾有一条是：一定要走一次川藏线，让纳木错不错过。
戚思楠是做了精心准备上路的，比如她背包里的红景天、奥秘携氧片、百服宁、西洋参等等，光是这些服用的抗高反应药她就带了整整小半个行李箱。纵然是心意已决踏上行程，可戚思楠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没什么信心。戚思楠只想，在大学毕业季的最后，对自己青春的旅程做一个交代。所以这段旅途无论多么艰辛，她都想用用心完成做一个完美收官。
当西藏被誉为各大驴友和旅行者们口中的圣地时，已经坐在驶往拉萨火车的戚思楠，并没有因为那首魔性的神曲《坐上火车去拉萨》而心情大好。因为此时与她遥遥相隔的刘聪川，早已登上了去江南的飞机，寻找他的风景如画。
火车轰隆隆行驶，沿着铁轨进入隧道，伴随着轰鸣声，只剩一片漆黑的车舱像是要把岁月长河里所有过往抹得什么都不剩。穿越隧道又一刻重见光明时，戚思楠埋没尘封的记忆忽然席卷而来。她才恍惚发现，从最初到最后，似乎冥冥之中都暗藏玄机，早早定格好结局。
大学时的戚思楠，回忆起刘聪川时，只会对旁人一语带过地讲：“是以前一个同学。”可真正追溯起来，这个“以前”，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那是戚思楠六岁的时候了，当她做插班生转到一年三班时，只有刘聪川身边剩下一个空位置。所以即便明明个子在班级里特别矮小，也只能靠着刘聪川坐在倒数第二排。不过这些更促进了他们俩那会儿的革命友谊，他们友谊的建立与儿时别的小朋友互相借鉴作业可不一样，他俩的友谊模式是——都不写作业！
刘聪川是因为天资聪颖，一年级就已经悄悄摸摸练奥数题而不屑于做这些简单科目。而戚思楠呢，不写作业的理由却十分简单粗暴——不想写！
所以每逢其他同学奋笔疾书时，戚思楠总会像变戏法一样变出很多糖果零食，特别大方地捧出来给刘聪川说：“喏，我一个人也吃不完，都分给你吃。”
午后的阳光就这样洒进教室，照耀着孩童天真烂漫的侧脸。
那时候的刘聪川，总是羡慕地对戚思楠讲：“你家人对你真好，每天给你买那么多零食。”
戚思楠也大义凌然地笑呵呵回他：“你喜欢我就每天给你带呗，以后有我的就有你的！”
可刘聪川并不知道，这些好吃的零食，分明不是戚思楠的爸爸妈妈买给她的，只顾着肆无忌惮与戚思楠分享它们。
二
直到有天刘聪川去老师办公室送作业时，在门口听到老师呵斥着戚思楠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严重了是偷窃？小卖部的老板娘都找到学校来了，你怎么还执迷不悟？”
只是戚思楠却不以为然耸着头对老师顶撞：“老师你叫我爸爸来啊，叫他把我领走，退学也好啊。”
刘聪川是第一次见那个扎着羊角辫的戚思楠这般戏谑无谓的模样。记忆里的戚思楠明明如洋娃娃般美好又纯粹，总是笑嘻嘻把所有好吃的都堆到自己书桌。可现在的她，他似乎不认识了。
少年无谓的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冲进办公室，盯着戚思楠怒气冲冲地问：“那些零食都是你偷来的吗？”刘聪川的忽如其来让老师和戚思楠双双愣住。
可刘聪川却仍然很生气地逼问：“戚思楠我问你话呢，我这一年吃的那些零食都是你偷来的吗？”
戚思楠也没料到刘聪川会这样莫名其妙发脾气，也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委屈回呛道：“是我偷的又怎么样，你不是一样屁颠屁颠吃得高兴！”
“戚思楠你这个小偷！”
“啪。”
戚思楠的小手就这么甩到了刘聪川说话的嘴巴上，她自己也没预料到自己的反应会这般大，她小小的内心当时似乎窜出一只小兽，疯长的怒气让她全部发泄到刘聪川身上。所有人都可以这样说她，但是刘聪川不能！因为，他吃了她所有的“赃物”！他不能这样对她！
原本一场师生谈话就这样严重地无限扩大。
刘聪川被家长领走很久以后，戚思楠的爸爸才来到学校。当老师提到，孩子这样小就有这样品行问题是否建议转学时，本应该为此筹谋已久的消息感到欢喜的戚思楠，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没有人知道，当戚思楠转学来这所小学第一天时，她小小的内心就在酝酿一切办法转学离开这里。因为，这是父母离异以后爸爸带她来生活的新环境。从小跟母亲生活的戚思楠根本不想离开妈妈，所以跟爸爸生活的每时每刻，她都在酝酿一切办法离开这里。
包括不写作业上课捣乱，以及这次所谓的“偷窃”与最严重的同刘聪川打架。戚思楠也更不会告诉他们，她根本没有“偷”零食，爸爸给她的零用钱很足，她每次不付钱的“小偷小摸”后，都会悄悄把钱扔在小卖部里。她从来不是一个“小偷”啊！
可是她最难过的，却是离开的这一刻，是用这样的方式和刘聪川告别的。
三
戚思楠成功回到了妈妈身边，可是新同桌从不吃零食，戴着眼镜天天背英语单词，跟戚思楠说的最多的话也只是：“你吃这些垃圾食品，真是浪费了家里人给的零用钱。”
后来，戚思楠也变得不爱吃零食了，她跟着同桌背单词，考上了很好的初中和高中，小时候的羊角辫也散落成一席披肩长发，水灵灵的眼珠子又大又美，成绩逐渐提高到可以拿到奖学金的水平。她的一切都让所有人羡慕又觉得美好，只可惜她自己却并不那么开心，甚至变得不爱说话了。
直到升入高二那年，她从转学生名单里看到刘聪川。看到那三个字组合排列出的名字时，戚思楠的瞳孔里似乎闪过一道光，只是片刻后，瞳孔中又散发出惊慌与一抹划不去的哀伤。
那个熟悉的脸部面孔变得线条明朗，矮矮的个子也窜成挺拔高大的白杨一般。她看着他走进教室，心脏里藏着的小兽似乎又冒出来乱撞。只可惜这一次，刘聪川不再如儿时那般，一进教室第一眼就能找到戚思楠。他像不认识她一般，从她身边轻轻走过。
很多次，戚思楠想鼓起勇气跟刘聪川说话，甚至她想好了要对他坦白自己小时候的过往经历，再甚至她愿意对他说对不起。只是每每看着他生疏的目光，那些话都统统埋入喉咙发不出声。
市级作文大赛选拔比赛，大概是上天给戚思楠最好的契机，那道《嘿，其实你不知道》的题目，让戚思楠终于把埋在心底多年的话语，一字一句写满纸张。这道题目老师分明已经从环保到历史各种角度教导他们如何获取高分，可她还是做好了得零分的决定，只想写一篇专门给刘聪川的文章。
偏偏写好文章后的戚思楠，竟看见隔壁班美女学霸喜笑盈盈地在教室门口，对交了卷的刘聪川说：“写作文的时候就想好，见到你一定要告诉你，我想写的其实是：嘿，其实你不知道吧，我喜欢你很久啦。我们一起去温书吧。”
那一刻，戚思楠听见自己心脏“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刘聪川和漂亮学霸的背影一点点远离戚思楠的瞳孔，戚思楠盯着卷子里那句自己写的那句：“嘿，其实你不知道吧，离开你后的岁月流淌，有些情愫却随人海川流，默默跟随我很久很久。”
不知不觉，眼泪就悄悄滑出瞳孔，晶莹而破碎地染落进试卷中。
从小自尊心强过同龄孩童的戚思楠，经历这件事过后任性又强硬地对妈妈要求转学。跟爸爸不同的是，戚思楠的妈妈甚至没有问缘由便去学校为她办理转学手续。也许这正是母爱与父爱的区别，戚思楠的妈妈比别人更了解从小就自强自立的单亲女儿，那个自尊心过剩而显得铁骨铮铮的女孩，不过是因为内心小小的自卑，所以总在用自己的方式搭建一座牢牢的墙。
那时的戚思楠，保护自己受伤后唯一的方式，是逃避。
她把埋藏在自己心底难以启齿的秘密坚强地一点点抽丝浮出，却不想还未示人就这般折损。戚思楠所做的懵懂应对，只剩下远远躲开，把那些曾藏在心底的情愫，再埋得更深一点，更深更深一点。
四
如果说，曾经戚思楠一直期盼着再与刘聪川相见，那么这一次，她只想逃得远远的，逃到再也见不到他的地方。
因此，高考后的戚思楠甚至把志愿填到了极其偏远的城市。她以为远一点，不再见，就可以不再有感觉。但诡异的是，在新校园的播音台听见刘聪川的声音后，那颗自以为早就波澜不惊的心，又“砰砰砰”跳动起来。
那是广播站访问优异新生代表的广播，当问到刘聪川为什么会超过录取分数线那么高却依然报这所学院时，戚思楠听得真真切切，刘聪川的回答是：“因为我一直喜欢的女孩，念这所大学。”只是与此同时，当问到刘聪川不喜欢什么样的人时，他语气里分明是带着深深怨恨讲出：“自然是品行不好的，我最讨厌小偷。”
我最讨厌小偷。
六个字如针刺一般从耳膜戳穿过戚思楠的身体，童年的记忆再一次翻江倒海席卷而出。戚思楠想起那个办公室里，自己曾经张牙舞爪厮打刘聪川的画面。想起他怒火中烧地问自己，那些零食是不是她偷来的。而这一瞬间，所有随时间长河沉淀的情感刹那酿成一颗炸弹，从戚思楠心脏深处，爆炸了。
剩下的大学生涯，戚思楠几乎是逃一般躲避着有刘聪川的世界，选选修课时先打听到他报的课题，然后刻意避开不去选。吃饭也是先关注他平常都去几号食堂，避开饭点生怕遇见。这些细碎的日常不知从何时却累积成，明明是选择逃离的日子，反而一点点知道了他更多的消息。
圣诞节他和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出去，据说是从高中就在一起的女孩子。
寒假他没有回家，听说有个不错的公司找他去实习。
暑假他去了苍山洱海，用兼职挣的钱买了单反，拍了一系列摄影作品参加了展览。
就这样，原本早该消失在戚思楠的生活里的刘聪川，却无时不刻有消息传入戚思楠的耳朵里。而这飘渺的日子，一晃眼便到了大四毕业季。
毕业合影那天，穿上学士服的戚思楠被问到大学生涯里还有没有什么遗憾，她才如梦初醒一般发现，悄然无声靠近的告别，就真实降临在眼前。而从小到大自己逃避的少年，至此一别，似乎终于可以再也不见。
五
相传在纳木错一定不能错过三件事：从傍晚的日落到夜空的星光，直至清晨冉冉升起的太阳。据说在天湖边观赏过这些景致以后，便能琢磨清自己的人生。
夜晚的星光照亮了整个天空，早已到达纳木错的戚思楠意外赶上一场流星雨，与城市上空的夜丝毫不同，流星划过天际时，天与湖连成一片。而自己的心，也彷如被流星划过留下一片片斑斓，起伏着一层层悸动。
她想起跟刘聪川最要好的时候，两个人分一份炸土豆抓的满手都是油。年仅七岁的他眼神里散发着对未来期盼的光，同她讲：“长大以后，一定要去纳木错，也一定要和最重要的人看一场流星雨。”
也回忆着这些年每每用逃避的方式靠近他的自己。
时隔多年，戚思楠从未想过，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学着他的样子，活成了他的模样。只可惜，纳木错的梦，成了她独自一人完成的最终场。
流星大颗大颗划落。戚思楠任眼泪流淌在整个脸颊，压抑在心底的话终于对着星空呐喊出来。
“刘聪川，喜欢你这件事，到最后还是没能骗过我自己。”只可惜，我只能把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里。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熟悉的声线打破夜空的静谧。
“戚思楠，没想到你这么深情。真如你所说这么喜欢我，那为了我能不能把从小就偷东西的毛病改掉呢？”
戚思楠被眼前忽然出现的刘聪川震惊得哑口无言。尽管对流星许愿真的可以梦想成真，可分明自己还没来得及说出内心想见到他的想法。况且，明明打听到，他已经出去旅游了。疑问太多，脱口而出的竟然变成：“刘聪川你说谁偷东西了？！你再敢诽谤我，我还是会打你的！”
“噢，那你把我的心还给我吧。”
戚思楠从没有感受过自己心脏加速跳动的频率这般迅速。
“这么多年，你偷偷拿走就一言不发离开，不是小偷是什么？”
“戚思楠，你一直看着我不说话是理亏了吗？”
……
“刘聪川，你不是……和当初那个隔壁班班花在一起了吗？你不是……去旅行了吗？”
“你关注我的消息还挺灵通啊？不过就是不怎么准确，要不是因为小时候莫名其妙挨你一顿打，等不到道歉你就跑了，我也不会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像个傻子一样转了一次又一次学。”
“戚思楠，对不起。我都知道，知道你从来没偷过零食，知道你爸爸妈妈离婚，知道你当初转学跟爸爸生活他从来不管你，所以你一直想回到妈妈身边。对不起，当我打听到这些时已经太晚，我不知道再相遇后应该摆出怎样的表情面对你。可是，一直想去纳木错的愿望，我是想和你完成的。”
湖面映出星际一颗颗小小星球，宇宙仿佛在这一刻安静定格。
戚思楠的心此刻被一种忽如其来的幸福填满得快要爆了，那是她从未想过自己能拥有的画面。终于丢盔弃甲放下了从小到大所有倔强，泣不成声比之前哭得还要凶。
“刘聪川，对不起。明明想把这个秘密放在心底一辈子不提，可看见你的这一刻，我还是骗不过自己，控制不住地喜欢你。刘聪川，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这喜欢如鲸寻海，似鸟飞林，绕了好长好长一圈，但终点，唯有你。
更新时间: 2022-10-31 2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