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鹅打
一定是晚上的那顿焗饭出了问题。
我半夜从床上被腹痛搅醒,又一阵一阵地冒着冷汗,抱着马桶吐了两三回后,终于认识到不去医院不行。
打开手机,看了眼凌晨2点的时间,我发现自己此刻竟然无法叫出来任何一位朋友,难受,但没辙,只好咬着牙拿上身份证和医保卡,打车去了附近的私立医院。
值班的医生给我摁了会儿肚子,不耐烦地指示我上楼先去验血,再去照X光,最后一通折腾,基本确定是患了肠胃炎,安排我先住下观察一夜。
医院里空荡荡的,我一只手捂着抽完血的小臂,胳膊肘里夹着化验单和药,沿着墙慢慢地走,边走边想这真是个凄惨的夜晚,既然已经惨得这样充分了,掉眼泪好像也就不再是那么丢脸的事情。
于是,我顺理成章地哭起来,挂着满脸的泪推开病房的门,想着反正总归是我一个人,无所谓。但打开门后我愣住了,原来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丁庚当时也躺在那里,一只手搁在旁边输液,在用另一只手玩手机,听到声音后反射性地向我这边看来。“你好呀。”丁庚冲着我笑出八颗牙齿,一张脸泛起光来,他热热闹闹地和我打着招呼,活泼得很,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是个病人样,一下把我问蒙了。虽然我们一个在哭,一个在笑,但对视的那一眼,还是让我察觉到我们是同样的宿命。我们都是独自一人来到这里。
我拣着丁庚旁边的床躺下,想着有个伴儿了,真好。
“我咽炎,你呢?”丁庚凑过来问我,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还扯到了手臂上的吊针,疼到他皱起脸来。
“我肠胃炎。”我不忍心,索性向他那边挪去一点儿。
“我们真惨啊,对吧?”丁庚絮絮叨叨地说。
“说实话平时朋友好像也挺多的,但一到这种时候嘛,又确实找不到合适的人。想到大家第二天都要上班,‘请陪陪我’这四个字打了半天,到最后也发不出去。”
我点点头,在心里想确实如此,爱和友情往往只能短暂地创造出一个假象,我们总要习惯一个人去面对孤独。
“所以能有你在这里陪我,真的很好。”丁庚一笑,又咧出八颗漂亮的牙齿,那种明亮的笑让他的脸看上去格外温柔,也让我的夜晚不再显得那么难挨。
后半宿我们聊了挺久,房间里灯没关,聊到后来丁庚拉开一点儿窗帘,窗外对着一条马路的分岔口,我们看着稠密的夜里偶尔有一两辆车呼啸着飞速驶过,也不说话,就默默地看着夜色从我们眼前淌过。
早上,我们被来换点滴的护士叫醒。病都好了大半,就一起去医院旁边的便利店吃了早饭。分开时丁庚和我说,如果下次一个人又是半夜生病,那就打给他,他一定会来陪我。
托丁庚的福,我后来一直无病无痛,健健康康。
交换的号码自然也在通信录里落了灰,我有天心血来潮地想起那个夜晚来,又将丁庚的号码翻了出来,将他的备注改成了“病友丁庚”,恍惚中回忆起丁庚的笑,像春天解冻。我这才意识到在心里,自己原来已经把他当成朋友了。
最后,还是丁庚主动来找的我。他突然打了电话过来,接起电话的那刻我有些慌乱。
“嘿,是我。我是丁庚。”他在手机那端的声音有些委屈,他说虽然很抱歉,但其实这段时间来他一直在祈祷我能生病。
我反应了一下,然后在电话中笑出声来。
“一开始我只是在想,怎么都不来找我呢?后来,我发现我果然是说错了,为什么只说生病可以来找我呢,明明你不生病也是可以来找我的。”我不知道怎么回复他才好。后来我想,我究竟为什么不去找丁庚。大概是我怕和他一起度过的那个夜晚也只是一种短暂的假象,这个夜晚美好得脆弱、狭小,我接近它的同时可能也将打破它。
我接受了丁庚的邀请,和他一起去看电影。赴约途中我一直在犹豫,想到底有没有这个必要,毕竟我和丁庚只见过那么一面。
看完电影后,我和丁庚沿着旁边公园的湖边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偶尔有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挽着手从我们身边走过,步履蹒跚,却显得格外甜蜜。
“我还是第一次和男孩子来湖边散步,好老套哦。”我向丁庚开着玩笑。丁庚却说:“我很喜欢这些老套的事情。一起散步,一起看电影,一起喝咖啡,虽然没有什么花样,但我却喜欢得不得了。”
“想到有人会陪我一起,我就感觉我战胜了孤独。”
我歪过头看丁庚,他握着表示胜利的拳头,向我挑了挑眉。丁庚真是一个和我很不一样的人,我在孤独中被孤独打倒,可他在孤独中打倒孤独,啊,突然就觉得他非常迷人。
“照你这么说,谈恋爱其实只是一种双赢的合作?”我一边走一边问他。丁庚突然收起了笑,变得严肃起来,他鼓起嘴看我,有点凶地对我说:“当然不是,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孤独才和别人谈恋爱。”
我摸摸鼻子,呀,被警告了。
后来,我开始经常和丁庚一起出来,一起做一些老套的事情。
老套的事情有老套的浪漫,丁庚会带我去草原上放风筝,去江边钓鱼,去山坡上看落日,旁边围着一拨儿大爷大妈,我们却年轻快乐得不行。每到这种时候,体感仿佛就被拉长,分别时丁庚一定会对我说:“能有你在这里陪着我,我真的很开心。”我反反复复从这句话中提炼出一个甜蜜的世界,它使我变得越来越完整。
丁庚后来又生了一次病。他的眼睛害了结膜炎,红得厉害,问我能不能陪他一起去医院看看。我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当时是周末的上午,医院里人挺多,我跟在丁庚后面排队挂号,他如果需要走动,我就在后面慢慢扶着他。
“其实今天是周末,我本来也可以叫其他的朋友的……但我当时把眼睛闭起来后,”他用一只手遮住眼睛进行示范,“脑海里出来的第一个就是你。”
“你懂我什么意思吧?”丁庚显得有些不放心,过了一会儿又折回来问我。
“我懂我懂我懂,你快进去。”我赶他走。
看完病丁庚問我饿吗,要不要一起去吃点儿东西。我跟他说只要不吃焗饭,什么都行。趁着丁庚点单的时候,我把丁庚在手机里带着“病友”前缀的备注删掉了,我想恐怕现在不能再和他做病友了。因为为了未来我和丁庚有在一起的可能性,我们现在要一直平安又健康。
祝你们也是。
更新时间: 2019-10-12 2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