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嵇荷
一
“神经病？说我家狗三天前咬你孩子？你三天前去哪了？小孩子撒谎嘴是要烂掉的！再来敲门我就报警告你扰民！还有，没证据就栽赃信不信我上法院告你？”
25岁的美嘉蓬头垢面对着隔壁邻居喊得声嘶力竭，仿佛已经步入中年妇女骂街的年龄。旁边的李秦川显然被她的丑恶嘴脸惊坏，不可置信的表情中透露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可美嘉并未察觉，一把把他强硬地抓回了家，然后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随着关门声的结束，美嘉呼出一口气，正准备迎接李秦川的鼓励。却未想到对方神色凝重地看着她，眉毛中间的褶皱聚成一个小小的川字，和他的名字如此契合。
张开口的第一句，便是浓浓的斥责：“你想没想过，以后你家孩子被狗咬了，狗主人是个这种姿态，你会怎么办？”
美嘉被他的语气惊住。
几个小时前邻居来砸门，在门口嚷了半个小时：做贼心虚不敢开门是不是，有本事你开门呀！当时美嘉还有些唯唯诺诺地给他发短信问，怎么办，自己要不要开门？那时候他还特别温柔地回复她：“别怕，不要开。等我下班处理。”只短短几个钟头，他怎么会瞬间改变立场？对自己这样的语气？美嘉顾不得调整情绪，暴躁地嚷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下午她们砸门半个小时嚣张跋扈的样子！我这么说有什么错？”
他们以为我一个小姑娘在家没人保护么？她才不是，她这么张牙舞爪，因为她有他。当然，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遭遇了隔壁下午的折磨，看到他在门口交涉那么久，才会生怕他受了欺负急急忙忙跳出去撑场面。
对，她可以遭别人欺负。
但她不允许别人欺负他！
可只是一瞬间，他的所有温柔像是消失殆尽，望着她的眼神冰冷而决绝：“人家小孩才那么大，小孩会撒谎吗？人家一直跟我好好说话，你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
她被他的神情吓怔，却从他把“我们”变成“你我”的那刻再也无力表达委屈，喊道：“换做下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时间的摆钟滴答滴答，他们之间有良久的沉默。他的眼神从凛冽慢慢淡薄，最后吐出：“美嘉，我们分手吧。”
嗯，我们分手吧。
仿佛一刹那，她便收回了瞳孔里呈现的不可思议。嗓门更大地吼出：“好呀！分手！”她的模样像极了困兽的叫嚣，好像咆哮声大些，这场争斗胜利的筹码就多些。
但他的眼里，她却是因长时间坐在电脑前气色差到极点，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的样子。加上此刻歇斯底里的咆哮，她简直丑得离谱。
有一口叹气声轻轻从他的嘴角吞吐出来。但最后他还是没说一个字，轻轻关上门走掉。
伴随着他离去而再一次响起的敲门声让美嘉彻底崩溃，眼泪像开口的泉眼一股脑便冒了出来。满脑子都是他怎么这样对她，他怎么帮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这样吼她。她因为他，此刻才会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举目无亲，被邻居找上门来孤立无援。但他竟然轻易跟自己因为个外人提了分手头也不回！
况且，来这座陌生城市之前，他们满堂宾客的，订了婚约啊！
想到这里，美嘉像炸了毛的公鸡一样恨毒了他，不就是分手吗？谁怕谁啊！
二
李秦川直至深夜才回到家。在此之前美嘉已经和他妈妈通过了电话，满肚子的不满与抱怨已经倾吐得差不多了，原以为气也消了大半可以同他认真谈谈。可他一开口，她的情绪又再一次爆炸。
“美嘉，我知道你从小单亲家庭，浑身带刺没有安全感。但你为什么要把别人都想的那么坏？人家在好好跟我说问题，你凭什么对着人家喊？”
她好像再也没什么眼泪可流了，又回想起他说分手后离去的身影。错综复杂的情绪汇聚出：“反正你已经说分手了，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话毕，两个人便又陷入了巨大沉默的旋涡。
那是一场无声的角斗，两个人拼命拉扯着想让对方低头，都是一副姿态昂扬不愿让步的模样，彼此反感，却必须趾高气扬。
当晚他抱着被子去了沙发，把她留在卧室一个人默默抱着他们一起养的狗。美嘉细数着他们自打订婚以来两个月不断争吵的生活，她知道，彼此早就疲惫不堪了。她早就清楚，他们两个人之间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的裂痕。哪怕没有今天的事，还会有别的事。
她也实在受够这样的日子，打从跟他来到贵阳，就因为小高原反应天天在家又吐又昏，他在外面上了班回来一开口却问的是你怎么没做饭？
吃完晚饭便脱掉袜子随手一扔，开始坐在电脑前打游戏。他睡觉打呼噜，夜里发热浑身是汗的她怎么摇也摇不醒他。还有，还有他们刚刚来不久时吵架，大半夜里他让她走。她就真的憋着一股气走了，他却没有追她。
她好像从来没受过这样大的委屈，也不敢想象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重叠多久才是尽头。
她再也不想每天挤着时间出门买菜前开洗衣机，回来烧饭后满心期待等着他回家说你去挂衣服时对方一句：你在家这么闲，为什么不能挂一下？
再也不想出了门听不懂人说话，却被他责怪谁一开始能听懂，我一开始也不懂现在不是一样能听懂，你怎么不考虑一下自己的问题？
更不想憋在家里接很多廉价的约稿，把自己弄得像坐牢一般却被他说，你就不能找个工作？
这些，统统和她臆想中跟他来到贵阳后的婚姻生活大相径庭，这一刻，她只想回家。
她是打定了心思的要回家了，可她却没想到，他打定了心思要跟自己分手。
机票是订在两天后了，贵阳难得没有下雨。她什么都不想收拾，眼睛里的红血丝和嘴巴上的干皮让她看起来憔悴不堪。无论是不是真的分手，此刻，却也舍不得了。可他坚持送她回家，顾不得她还要开口说些什么。凌晨抵达后她妈妈来接了他们，仿佛看见了亲人，眼泪想涌却狠狠忍了下来。因为这种亲切感，美嘉自己也不清楚，还能属于自己多久。
而如她预料中一样，没多久。
李秦川把美嘉送回家时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都没开口。还是美嘉说：“没事，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僵持了三五分钟，他才埋下头：“阿姨，对不起。我跟美嘉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美嘉看着妈妈端着热好菜的手有明显的颤抖，却努力克制着情绪苦口婆心地说：“你们两个人还不成熟，遇到问题不会解决在所难免，可你们都是订了婚的人了，怎么能这么轻易做这样的决定呢？”
她看着他埋起头痛苦不堪的重复：“对不起。”
忽然想起，两个月前也是在这个客厅，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枚钻戒二话不说套在自己手指上。短短两个月时间，彼此谁都没料到此时这样的画面。
妈妈还在劝他：“阿姨不是逼你，但你也是个成年人了，也要想想，美嘉一个女孩子，跟你订了婚去了外地，现在你说分就分，让她一个女孩子，以后怎么办。你一个男孩子，走出来快，在外面拼搏两年再谈一个很轻松，可美嘉的性格，是真的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结婚了啊。”
美嘉听到妈妈最后一句话，眼泪忽然像泄了闸一样蜂拥而出。从前跟他在一起时，她就告诉他，这辈子，真的就是非他不可了。
而他也郑重地回应她：“娶不到你，我绝对不会娶任何一个女人了。”
三
可此时的他态度坚决，丝毫看不到美嘉的眼泪。就像在贵阳的日日夜夜，每次争吵后，他都漠视掉她的眼泪，但，此时她最让她心灰意冷的，是他面对长辈时那种斩钉截铁毋庸置疑的口气。她觉得他自私透顶，可恶至极，更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股冰凿狠狠锥了下去。
“妈你别说了，别说了。是我俩一致决定的分手。让他走吧。”
眼泪顺着眼窝在脸颊滚了一圈，他看也没看，只对美嘉妈说了句：“阿姨我明天再过来。”便带上门离开。
那一夜，像极了美嘉妈离婚的那夜，美嘉妈抱着美嘉，两个人哭得肝脑涂地。
她硬忍着脆弱，说：“妈，我自己的人生，你就让我自己选择吧。”
第二天李秦川很早就来了，身边跟着的是曾一起为他俩庆祝订婚的兄弟。这一次，他是来退婚要聘礼的。
美嘉被他的快刀斩乱麻惊呆，眼前这男人陌生得根本不似和她有过浓情蜜意的他。只在跟她条条框框核对着钱财物品。
到底，说分手不过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了，自然要及时止损把该清算得清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坚持什么，一开口嗓音已经涩得发疼：“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分手了？”
他有一瞬间发怔，却仍然坚定不移地回答：“是。”
“那咱俩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我怕……我怀孕了。”
那一路两个人走得很慢，美嘉看着他给她挂号、咨询、陪同，一直到等待结果出来没有怀孕，到医生叮嘱小两口新婚要注意什么，他始终在自己身边。刚刚还铁石心肠的模样与现在这样体贴入微对待她的李秦川判若两人。她忽然就软了心，想起曾经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记忆里他一直温柔又体贴，反倒自己，从一开始他追她开始，便蛮横而刁钻地为难他。如果没有她，他这副狠心决绝的模样大概也不会出现吧。世人都知他温柔，却从不知她体贴。
“李秦川，我知道这段日子，我们两个人都越来越累。”
他走在前面的脚步忽然顿住，回过头却不敢正眼看她。她也埋着头，生怕被他看穿不舍：“柴米油盐的生活和恋爱太不同了，生活的琐碎令我们都措手不及。还好，不是结婚。这段体验就当成我们彼此之间更好的成长就好，省的以后结婚了再出现这种问题。其实我们都不想弄成这样糟糕的结果，只怪彼此都太不成熟。你走了也好，我再也不用担心你会走了。”
他仿佛也回到了最初的温柔，最后的慈悲。语气柔软下来：“美嘉，你知道我是一个男人……”
她听不得他这样温和的语气，她不能让彼此再陷入那段折磨的状态，她知道，他们彼此都知道，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昨天，彼此都不知道这一天就是今天。当这一天终于挨不过相爱时那些情感的羁绊疯狂爆发出来，就不该再贪恋。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你不用说了。分手这个决定，我是支持你的。真的，以后你要好好的。”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折磨你了。
他还是把她安全送回家门口，一路上听她交代分手的后续。哪里会料到，恋爱和过起日子的区别竟这样大，恋爱可以一拍两散，订了婚去认真过日子，还真的是麻烦了。
“冰箱里的饺子在最下面，买的汤圆要早点吃，香肠和蔬菜炒一下不用放调料。还有一箱饼干在电脑上面的柜子里，预售的苹果和梨地址我写的你们公司，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到了你就一吃。我的东西，你方便了就寄回来。我们买的狗，你也寄回来吧，你上班没休假，毕竟不好照顾。”
他好像是第一次这么耐心地听她交代，也是第一次没有争议地说着好、好。
甚至，她感觉到，他每一句好，语气里都夹杂着千言万语，疼痛难耐。可她不敢哭，生怕这一哭，那些支持他分手的做法便就此打消，只剩下不放手。
可至此一别，大概真的天涯海角。她拼命憋着泪，努力扬起嘴角看着他说再见。
他亦看着她，眼睛里有一种情分，那种情分美嘉知道，并不是热恋的眷恋不舍，更不是分开时的难舍难分。只是此刻即将天各一方的唏嘘，还有，对那些过往的留恋。其实，早就不是对她了。
美嘉强撑起嘴角，像第一次见到他那般，笑着对他挥手，对他说：“李秦川，再见吧。”
再见吧，转过身我哭得再凶，也和你无关呀。
再见吧，这眼泪再也换不回你的心疼，我还是有苦自己吞吧。
四
李秦川处理好分手的事就立马回了贵阳接着上班，但出乎美嘉意料的是他每天都给她发一个狗狗的小视频。那只狗是她们刚到贵阳的第二天去花鸟市场买的，她还清楚地记得，她和他如何规划着这只狗的一生。他发消息给她：“狗我尽快给你寄回来。你别担心，它饭量很好，身体也健康。”
一分开，他连说话都变得关切又体贴。美嘉有些恍惚，竟觉得他们并没有分手。
“嗯，寄的时候提前给我说，就麻烦你了。”
“你把自己照顾好，注意身体。到时候我提前给你打电话还要麻烦你去机场接它了。你要好好的，你开心了我比自己开心还高兴。”
美嘉并不知道他这一席话想表达的含义，张牙舞爪的分了手又这样深情款款来一出。惹得她眼眶潮湿，竟开始反思在一起生活的两个月以来，自己所有事是否也都做对了。
可她呕不过自己的自尊心，看完消息便轻轻合上了手机。
直到去机场接到狗的一瞬间，美嘉才惊呼地认识到，原来他们真的分手了。
两个月以来狗都是美嘉在照顾，离开前小家伙像是有灵性一样紧紧跟着美嘉寸步不离，是美嘉连哄带骗把它锁在笼子里才得以抽身。
没见的几天美嘉总放心不下这小家伙，可现在见到了，却比没见到还难过。都说睹物思人，何况这是条活生生的生命。仿佛她也想不起来他们之间到底有多大不可调和的矛盾了。她只想起来她是小家伙的妈妈，而李秦川是小家伙的爸爸。两个人有次拌嘴，她对他说：“行了，你带着狗走吧，别回来了。”
他抱着狗说：“你看你妈，多无情，把咱俩就这样抛弃了。”
而此刻她在另一个城市的机场，抱着狗，才实打实是真的被抛弃的那一个。
美嘉把狗抱在怀里，眼泪就簌簌又落了下来，小家伙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吐着舌头舔美嘉脸上的眼泪。她泣不成声：“你爸爸不要咱们了。”
他比自己狠心多了啊，平日里美嘉总在收拾狗屎狗尿的时候嚷嚷：“再乱尿就不要你了。”可无论小家伙把房间搞得多乱，美嘉也总是嚷嚷完再重新收拾。哪里会真舍得不要了。所以这次分手也是，脑子一热话赶话就说了。可他，却是真的说了就做了。
前两天还好，可自打狗狗接回来以后，美嘉一天比一天不好过。大概是因为把狗放笼子里自己回来了，小家伙内心也受了伤，从美嘉把它接回来以后比以往更粘人了，睡觉都要贴在美嘉怀里。美嘉妈倒是哭了两天看美嘉没什么事，也能开玩笑的语气说一句：“你看你养的狗，眼睛和螺旋腿都像李秦川。”
美嘉回了句“哪有”便不吭声了。她还想说，何止这些像，捣乱也像，脾气也像，睡觉一直挤人也像。唯一不像的就是，它不会离开她。
为了让妈妈不操心，她这些话是万万说不得的，只能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天天赶着妈妈下午去找牌友打牌。妈妈前脚出门，她后脚就带着狗下楼，挨着花坛边一坐就是一下午。阳光照得刺眼，眼泪就掉不出来了。
她变得更脆弱又小心翼翼，打小就不喜与人接触的她变得更沉默了。往日里还偶尔写写杂志稿小故事什么的，却在退婚时被对方说成天天写东西活在自己世界里而在心中重重闷下根刺。说到底，还是钱的事。从一开始订婚她拿到礼金去给他俩置办租房里的生活用品起，他就好像已经对她的消费观有意见了。他觉得都是家里人辛苦挣的，她这么糟蹋实在浪费。可她却认为那是她唯一一段婚姻，就算是租的房子，日子过起来也该有新婚般甜蜜，自然穿的用的都捡最好的来。
也自然，自己在家写稿，收入毕竟是不稳定的。虽然跟他因为找工作的事儿吵了很多次，都以美嘉强硬地说我就要当家庭主妇，订婚前就说好了的收尾。但她看他辛苦，也悄默默接了廉价的公众号和廉价稿费的约稿。他看不到她的妥协，她也放弃了最初写作的初衷。两个人之间无形的山峦日益增高，她都真真切切感受得到。
她不愿妥协摆出的强硬姿态，分明是因为感觉他越来越远，但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两个人会走到这一步上。她气他忘了他说过支持自己做喜欢的事，气他忘了他许诺彼此扶持幸福的生活，气他因为现实中的琐碎不堪，就忘掉了对她最初的爱情。
那天夜里美嘉做了个梦，梦见她和他一起逛超市，走出来他就被卡车撞飞出去。她瞬间惊醒拨通他的号码，再顾不得是否夜深他第二天还要早起，开口就认错：“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们和好好不好？以前我不对的地方我都愿意改，我们说好携手一生走下去你怎么就不要我了？”
电话那边愣了几秒，道：“美嘉，我知道你的脾气跟我说这些真的不容易，我也很难受，可从我说分手时，就真的结束了。你真的为了我改变，那你也就不是你了。我们都没有大错，是真的不适合。”
“李秦川，你的心怎么能这么狠呢？”
“我也很难受，我这几天都吃不下饭，几天前我都没有料到我们会变成这样。可美嘉，真的回不去了。我们这辈子没缘分当夫妻，就当好朋友吧。以后，千万别再遇到我这种人了。”
是啊，真的回不去了。从你跑回来通知了亲友我们退婚，拿回了亲手给我戴的戒指，我早知道我们都回不去了，可我的脑子像过电影一样回放着我们之间的种种，我要怎么放手呢？！
是不是就像梦里那样，逼你跟我在一起你会死掉？如果真的是那样，那我宁愿你好好活着。哪怕，哪怕我不知还要多久都会这样难过。
五
但，哪里有像他说的“分了手当朋友”的浑蛋逻辑呢。
她把能挽留的话都说了出来，她把对他的爱统统发泄出来。但都只让她承认，分手是他心如死灰雷打不动的决定。
那个分了手发消息聊狗的时日，让美嘉就觉得像离婚夫妻讨论孩子，为了孩子也会有复婚的走向。可狗不是孩子呀，她与他也没有过一纸证书。
她没有办法留着他的联络方式，她再也不想仗着前女友忘不掉的身份打扰他。她终于想通，他从说分手那一刻，就真的决定要把她从这个位置上蹬下来了。
从此山高水阔，她能陪他的，就此到头了。
托关系找到幼儿园老师的工作时已经过了两个月，在所有人都觉得美嘉已经走出来可以胜任新工作新环境的时候，美嘉也就这样挣扎着逐渐去适应起来。
清早六点起床遛狗，洗漱去上班的日子，让以往睡到日照三更的她毫无经历再缅怀思念。只等着午休可以趴在办公室打个盹，然后又匆匆忙活下午的课程。
再回到家也已经晚上，接的公众号每天都在更，忙碌起来也是点击了保存就能趴在电脑上睡着。日子流水线一般的过，若不是狗在自己身边，她甚至恍惚曾经有过一个男人，让她认定此生不嫁。
可她也不能这样一直单下去。妈妈忙前忙后给她张罗相亲，她顾忌着老人家的心思，多多少少也见了几个，一张口就是：“月薪多少？房子在哪儿？车呢？”这样俗套的问题。
有几个能耐下性子回她这些的，也长得实在不能恭维。
直到新年伊始，妈妈还是逼着她又去见面。
美嘉坐在咖啡厅，眼前的空位等了半天也不见人。美嘉盯着手表数秒针，正准备再绕一圈就结账走人，余光便看到一个身影坐到自己眼前。
美嘉眼皮子都没抬就张嘴：“我时间很宝贵，没房没车就算了。咱也别互相耽误时间，有的话再来谈薪资。”
“房子在你家前面那个新开发的小区，车子是宝马，你喜欢的那款。薪资，按目前的情况应该不能让你当上豪门阔太了。不过，咱们过日子，实在一点。”
那声音传入美嘉耳膜，震得她像脑海里穿梭了闪电。
抬起头的一刹那，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那，换我问了？”
“”
……
“你怎么一直没找对象？”
她的眼泪忽然就滴落在咖啡杯里，可仍然目光不转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自己挣钱够我吃穿，够我养狗，就觉得日子挺好的。其实真的挺好的，安安稳稳，我过得也快乐。如果找了对象他嫌我做家务的时候慢吞吞，烦我在他打游戏时老唠叨，嫌我不爱交友活在自己的世界。而那时，我推心置腹的爱了以后他就可以随时推开我。也或许有例外，可我生儿育女过着将就的日子，到头来这一生，稀里糊涂，真就过去了。”
她哭着笑着，眼睛上的妆都花掉，这些话是曾经他追她时她对他说的，那时候的他坚持不懈让她动容，到头来却换得一拍两散。如今，她仍然说了这样的话，可是心里的波澜，再也不能阻止她做任何妥协的决定。
他盯着她，眼窝也泛起了红：“曾经我谈过一段恋爱，差点结婚。我烦她吃饭的时候老嫌我剩饭，我烦她打游戏老训我却还削好苹果，我烦她发了烧就给我没事找事，我烦她跟我去了外地就只知道给我洗衣服，我烦她明明有很多梦想却跟着我去了个别人说话都听不懂的鬼地方。我那么烦她，她终于走了。可我知道，这辈子我最浑蛋的时候都是她陪着我。我娶不到她，就谁都不想娶了。”
她听着他悉数说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汪汪往外冒。
他看着她的眼泪，手掌轻轻拂过她脸颊：“美嘉，你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学会了女人哭得时候该心疼，已经明白了表达爱不应该是推开，更清楚要如何承担责任与男人该有的担当。你舍得把自己调教好的成品，就这样拱手让人了吗？”
这是她跟他分手以后的第217天，纵然是感动于他的浪子回头，可此时此刻，美嘉回忆到的，却是曾无数个深夜里，她张开怀抱随时准备他回头的自己。那场失恋到痊愈的细枝未节她根本无法回忆，疼痛感早就抽丝剥茧从身体里一点点殆尽。而眼前的他，好像也不是她心心念念盼着的那个人了。
“我们度过最快乐的时光，也熬过最折磨的日子。那场爱情里我爱得肝脑涂地败得一塌糊涂，可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李秦川，我没办法否认我现在已经不爱你了。但我必须承认，我真的不需要你了。”
在那场爱情的角逐里，我们都偃旗息鼓的败北，还要再来一次吗？算了吧，生活把所有甜蜜幻想统统掉包，我宁愿，平淡岁月把这场爱凝固在心脏底部成为永恒幻想。那个有你的世界，从分手那天，便已经山河分离，而我陪你的那一段，其实早已经到头了。
玻璃窗外的骄阳仍然明媚，而我们，也早回不到曾经了。
更新时间: 2022-10-13 1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