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嵇荷
一
仲夏天最酷热的响午，沈嘉瑶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艳阳刺眼明亮，透过繁茂的梧桐叶照射在她眸子中，让她仿佛再一次闻到了十七岁那年，有关于所有光亮的味道。
睁开眼，斜阳已经西下，映在天腰上已是一片赤橙而暖的红霞。
她靠在软软的大床上，伸出手拿起床头柜上电视机的遥控器，开启后才想起这台网络电视已经很久没有安装机顶盒了。她低下头，轻轻抚摸着自己五个月的孕肚，嘴角有一抹看不出的弧度，半响才低喃着：“宝宝，妈妈给你讲个犬夜叉的故事吧。”
沈嘉瑶十七岁那年，电子设备才刚刚兴起，手机和电脑对于她而言仿佛遥不可及。而星空台每天五点半播放的《犬夜叉》，似乎才真正是属于那个年代里不可逾越的守恒能量。
升高三的那一年，学校专门为高考生放学后多加了一节自习课，沈嘉瑶为了赶在五点半前到家看动漫，几乎每天都会翘掉最后那节自习课。即使常会被校门口的门卫大叔认出，她也不甘于妥协而从校后方两米多高的围墙外翻出去。围墙外通向后山，要绕老大一圈才能抵达正路到家。纵使这样，也抵不过那会儿沈嘉瑶执着于动漫的意念。
撞到秦昶安那次，沈嘉瑶刚刚翻出围墙。手表上的指针已经划过二十五分，她只顾焦急地全力冲刺，丝毫没注意到草地里躺着的秦昶安，以至于从他身上绊倒，摔了个狗吃屎。
“谁大白天趴在草里！”沈嘉瑶声嘶力竭嚷道，对方却迟迟不吱声。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向这块绊倒她的不明物体靠近。
她这才看清草地下几个空空的酒瓶，还有秦昶安那张净白的脸和仍然闭着的双眼。沈嘉瑶慢慢蹲下身，用手挨近秦昶安的脸，感受到他鼻息吐出的气，才呼出一口气感叹道：“吓死我了，还以为是碰瓷呢！喂？你昏死过去了吗？你醒醒啊！这可是后山......”
沈嘉瑶叫了很久秦昶安都没睁眼，嘴里含含糊糊嘟噜着：“璐......”
“路什么路啊！路都被你当成床躺着啦！你倒是起来啊！”她一边嚷嚷着，一边用脚轻轻踹着摊在地上的他。见他依然没有反应，沈嘉瑶也耐不住性子，整了整裙调整速度再次飞奔回家。
九月的北方太阳仍然火辣辣烧人，风扇吱吱啦啦转动，电视里正播放着最催泪的情节。鬼使神差，犬夜叉的脸映在沈嘉瑶眼里有一瞬间变成刚刚那张素净却紧闭双眼的秦昶安。
她这才有些后怕的担忧，不知道，这个人现在是否还安全在那儿。
动漫结束，沈嘉瑶的心都没有平复。无奈之下她原路返回，又去了趟校后山寻找秦昶安。只是再回去，地上唯剩下那几个空空的酒瓶，而秦昶安早已无影可寻。
亏她还担心得不行，连心爱的动漫都没认真欣赏。下次别让她再遇见他，她一定要狠狠地教育他一顿。沈嘉瑶独自坐在空酒瓶旁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悻悻而归。
二
只是可惜，再一次遇见秦昶安的时候，沈嘉瑶并没有当初那股无所畏惧的力量去教育他。
彼时秦昶风正站在校领导身边，接受着市级诗词大赛的奖牌荣耀。白衬衫衬得他放光，根本不似那天她遇见得那般窘态。沈嘉瑶甚至有些恍惚，那日她遇见的，是否真是同一个人。可是他那张比白衬衣还要白净的脸，她又怎会认错。
好巧不巧，当天下午放学他们又打了照面。
她雷打不动地翻墙逃自习，他悄无声息地摊在草地上买醉。这一次沈嘉瑶留了神没有横冲直撞，老远看见他便嚷嚷：“喂，你怎么又在这儿喝酒？”
但秦昶安对她却丝毫没有印象，沈嘉瑶都走到旁边了，他才反应到对方是同自己讲话。愣了下神，才开口：“你认识我？”
果然是上次醉得肝脑涂地人事不省，她忽然好奇起那天他到底是如何离开的。
“怎么会不认得，理科生拿诗词大奖的，全校应该就你一个了吧。”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云淡风轻地回了他一句。没错，当天清早得知领奖台上的人是他时，她便已经悄声询问起他。同为高三的秦昶安，之所以从前没见过，不过是因为他是转校而来的复读生。这所升学率极高的高中，把复读生的教室专门安排在了另一排靠后山的教学楼。沈嘉瑶没有提在后山那场邂逅，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止是理科生吧，还是复读的呢。”秦昶安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啤酒，冲着沈嘉瑶咧起嘴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好看，丝毫没有话语里那股怅然若失的自嘲感。
沈嘉瑶愣了愣，索性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喂，也给我一瓶尝尝。”
“你成年了吗？就学男人喝酒。”秦昶安没有理会她的要求。但沈嘉瑶执意夺取他手里的啤酒，一口气把他剩下的喝完。
“唔，这味道，还真是，苦涩得难以下咽。”她眉梢皱起，整个五官都拧巴在一起了。秦昶安看着她的表情，格外开怀地大笑起来。
“就说你一个未成年干嘛要学男人喝酒？”
沈嘉瑶被他呛得结舌，气鼓鼓瞪着眼反问道：“搞得你多大一样！我们可都是高三生！”
秦昶安愣了一瞬，眼眸里似有若无的星星亮点稍纵即逝，可他的嘴角仍然翘着一轮弧度，道：“不一样，正经说起来，我应该高五了。”
时钟指针早已划过六点，校后山正对着太阳落山的西边方向，红霞染满了半边天，像极了宫崎骏动漫里的风景画，他们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到秦昶安把酒都喝光，沈嘉瑶才抬起身把散落在草地上的易拉罐一脚一脚踩扁，全部收起来后才对秦昶安开口：“走吧，即使是成年人，以后没事儿也少喝点酒。”
三
后来沈嘉瑶才知道，秦昶安复读的第一年转成了艺理生，专业是画画。但他十八年来并没有接触过美术，因为根基太浅，那一年的专业课考试并没有通过。可他贼心不死转了学，遇见她的时候，是他复读的第二年。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执念啊？沈嘉瑶并不能够体会到秦昶安对于考学的执着。虽然同为高三，可她的生活中充满着对二次元世界的探索与幻念，像他这样的人生，她从来没思索过，更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为了考学做出规划，脑筋不搭边的掺和在这千军万马碾小桥的大军里。
只是，她对他太好奇了。
所以当她偷偷跑到秦昶安的画室外，隔着窗看到戴着金丝框眼镜的他坐在小板凳上严谨又认真地临摹着大卫石膏像时，她开始神往起他的生活。
他仍然会雷打不动地在小后山的草坡上喝酒，但她已经对星空台的动漫没了从前的热诚，还是会翻墙逃掉自习，无非是为了遇见他。
“你说，现在刚高三，我要是也开始学画画走艺考，晚吗？”沈嘉瑶说出这句话时连自己都没有底气。可秦昶安却语气坚定地告诉她：“真想学的话，什么时候都不算晚啊。再不济，就学我复读呗。谁规定咸鱼一辈子都要做咸鱼。”
他的话仿佛注入了魔力，让沈嘉瑶浑身充满了力量。
“那我也去你们画室学好不好！我们一起考大学！”
“好啊。”
沈嘉瑶盯着他的瞳孔，看到他眼中的自己双眼里闪烁出晶莹星火。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两个字，不知为何，从他口中说出来时她却觉得异样的动听。
沈嘉瑶果真当天晚上便出现在了秦昶安的画室里，为了表现出自己的真心实意，早早都备好了所有美术用品。可是当她真的开始进入学习状态时，才发现那一撇一画的基本排线对于她而言是如此吃力。原本一个星期就可以完成的基本入门，沈嘉瑶整整花费了半个月之久都没达到基本要求。
画室里早有同学开始窃窃私语她的愚笨，沈嘉瑶知道也当不知道。毕竟，她也不是真的热爱艺术。但偏偏她的进度，连秦昶安都看不下去。
素描课中途休息时，他走到她身边，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只淡淡一句：“下了课留一会儿。”
她完全小看了秦昶安对于“留一会儿”的概念。
专业课结束已是晚上九点。他把她留在画室里逼着她临摹出一张完整的静物，她画得乱七八糟，他却不着急。语气温柔却毋庸置疑地对她说：“没关系，你要是不着急回家就接着吊儿郎当，我时间充裕。”说罢，便在一旁架好画板拎了水桶安静地练习起水彩画。
在沈嘉瑶画完第七张苹果时，秦昶风终于松了口放她回家。
夜空早已布满了星辰，路边除了昏黄的街灯只剩下黝黑。沈嘉瑶下了楼，从包里翻出自行车钥匙准备开锁，秦昶安连忙喊住她：“那么晚了，你把自行车放画室吧，我骑车送你回家。”
她本想冲他发牢骚说你还知道晚。可听到他主动要求送自己回家时，内心却冒出了五彩的烟花：“那我不骑车，明天来画室怎么办，画室离我家那么远。”
“以后放学就从学校直接来画室，你基本功那么差，不争分夺秒的赶进度，就等着让人看笑话？”
“我......”她本想说她下午还要回家看动漫，可他凛若冰霜，话到嘴边硬生生改成：“我车子放在这儿，从学校还不是得走过来。”
“我和你一起来，坐我的车。”
四
在秦昶安几个月以来逼迫式的督促下，沈嘉瑶的专业像开了挂一般突飞猛进。虽算不得拔尖，但也早已赶上了平均线。
临近联考的时间日益逼近，沈嘉瑶的心态也不再如从前散漫，她开始紧张、不安。同画室里这些入门比自己早多年的同窗相比，她不过接触美术仅短短数月。那种被时间追着跑的紧迫感，让她有一种快要窒息的仓惶。而在这种火烧眉毛的节骨眼上，她的心态终于被同窗们臆想出的污蔑彻底击垮。
“沈嘉瑶，听说你每天晚上专业课结束都和秦昶安在画室里待到很晚。你们早恋也不能把画室当成调情的场所吧，这画室也不是你家开的，你们俩也太不避嫌了吧？”
“就是说啊，听说你文化课很差的，跑来学画画不过是你和秦昶安谈恋爱的借口吧？先不瞧你画的那水平，即使是碰巧过了专业线，文化课也不可能运气好到够你蒙混过关吧。听说秦昶安一心要考西美，啧啧......”
沈嘉瑶感觉自己的脑袋“轰隆”一声，这样措手不及的场景让她一瞬间想不出任何反驳的句子，仿佛有千言万语全都生生卡在喉咙，连同整个身体都变得无力起来。
“就你们这德行，也配说沈嘉瑶？”
秦昶安从小画室走出来时，七嘴八舌的画室忽然安静起来。他手里攥着厚厚一摞画，直径走到沈嘉瑶面前，才抬起眼皮看向刚刚八卦的女生。他的眼神凛冽而带着寒意，嘴角挑起一抹不屑一顾的痞笑：“不是想知道沈嘉瑶专业课待在画室里干嘛？看看我手上的画，都是沈嘉瑶没日没夜积累出来的成果，所以即使她起步再晚，也比你们这些废物要优秀多了，她的人生，还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末了，他牵起沈嘉瑶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画室。
她的手任由他大力地握紧，心却并不安稳。任凭他再维护自己，但那些露骨而刺耳的句子，她始终不愿让他听见。
北方初冬的气温早已降了下来，一起风便有凉气“嗖嗖”刮在脸上。他仿佛感受到她的寒冷，转过身给了她一个厚实的拥抱。
“沈嘉瑶，我等你考上西美。”
她的鼻尖骤然翻涌出巨大的酸，憋了好久才挤出一句：“我真的，真的很怕考不上。”也真的，很担心到那时候，离你越来越远。
秦昶安轻轻拍着沈嘉瑶的背：“听我说，无论是什么结果，这个过程，都是你自己咬着牙匍匐前行走到现在的。你的用心和刻苦，不能只让我一个人看见，那个无足轻重的成绩单，不单单是你未来的通行证，更是你对于所有质疑的响亮还击。还有，我相信你。”
那一刻，她的五脏六腑好像被一股暖流包裹起来，浑身上下注入了一种巨大的力量。
五
只是西美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迈进去的，沈嘉瑶的文化课一直以来都是垫底，专业课也并不出彩，那种全凭执念的一鼓作气也并未能出现遂人心意的结果。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秦昶安和沈嘉瑶约定在画室里。
沈嘉瑶还没进去，便听见秦昶安在画室二楼窗边冲着楼下喊着自己。
“沈嘉瑶，你怎么才来！你等我下来！”
他声音里刻意压抑的难耐喜悦，即使隔了一层楼的距离也轻易传入她的耳膜。她见过他宿醉落魄、认真专注、严肃愤怒，太多太多模样，却都不抵如今他打从心底难以自持的愉悦给她带来的冲击。她知道，他一定获得了心仪的捷报。
沈嘉瑶还没理清思绪，秦昶安便出现到她眼前，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动：“快告诉我，考了多少分？”
夏日里蝉鸣声欲耳，她压低了声报了分数，借着雄蝉啼鸣的声响盖住自己的音。
秦昶安短暂地愣了一刹，然后摸了摸沈嘉瑶的头：“很棒啊小丫头，这不是考过了吗？”
她抬起头注视着他的脸庞，想要看透他笑容背后最真实的表情。可任凭她的目光再汇聚，也穿透不到他的心底。
是啊，本科线是过了，西安美术学院的单科线却全挂了。她不知该欢喜还是忧，那些挥洒着汗水的日夜，不单单只是为了一个科班的分数线，而是因为，想要和他在一起啊。
如愿考入西美的秦昶安，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为沈嘉瑶筛选学校与专业。
他带着她跑遍了西安市能录取她的学校，一板一眼为她分析该如何抉择。但沈嘉瑶还是背着他填了个专科院校，只因为那学校距西美之间的距离最近，仅短短三公里。
秦昶安是在开学后才发现沈嘉瑶乱填志愿的消息。
他跑到她学校找她，冲她发起脾气。
“你怎么可以这么胡闹？你知不知道专科和本科的区别有多大？”他锁起的眉间皱出小小的川，气场比猛虎还令她生畏。
但她抿着唇，口齿紧紧咬住，一言不发。可这份沉默却让秦昶安更生起气来：“你是不是聋了？听不见我跟你说话？”
她被他凶得整个胸腔都抽痛起来，想狠狠瞪回他示意自己的不满，却终转过身留给他一个愈来愈远的背影。不可以，不可以让他看见自己眼眶里滚烫的水珠，趁它没掉落前，先快一点离开。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委屈，她的心思明明昭然若揭，但他却摆出浑然不知的样子。什么升学，什么专业热门，对于她而言，统统抵不过他在胸口最柔软的那整块位置。
偏偏他那么严厉，没有半分钟动容。
六
隔了很久，沈嘉瑶才消化掉这一次的伤痛。
开学一整个月她都在山里军训，即使她已经买了当下最流行的苹果手机，但没有移动数据的深山训练营里，她始终无法与外界联系。
与世隔绝的思念远远抵消掉对秦昶安的怨念。
校车接他们返校那天，下起瓢泼大雨，她连买把雨伞的时间都不肯耽搁，便跑到美院去寻找秦昶安。她知道他的教室，他的专业，他的宿舍，不必联络，她也肯定找得到他。
但她忽略掉，没有提前联络，会看到什么样的他。
沈嘉瑶隔着老远便看到男生宿舍下，秦昶安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为女生披上外衣。他们动作亲昵，仿佛一对正值蜜恋的情侣。
不对，哪里还有仿佛，他们明明早是一对深爱多年的情侣。沈嘉瑶甚至不必细看女生的长相，便知道她的姓氏名讳。
秦昶安复读两年，无非是为了这个叫“林璐”的女孩子。在沈嘉瑶还是高一的时候，秦昶安正面临高考，为了违拗父母让他考出省外的要求，他不惜交了白卷以示抗议。
再复读时，他毅然决然选择了艺理。即便深知自己入门甚晚，但那堵围墙里有他挂怀的佳人，所以所有狰狞他都在所不惜。
他的道路在遇见林璐后就已决然安顿，偏偏自己没头没脑硬生生冲入他的世界里。
早在沈嘉瑶决心迈入秦昶安的画室前，她便一早打听了他的故事。第一次遇见宿醉的秦昶安时，他嘴里喊的“璐”字，哪里是她天真异想的马路。可那时候的沈嘉瑶，带着一腔缥缈的热血头也不回扎了下去。她实在太好奇，这个即便宿醉在草滩上身边都摆着理综卷的男孩子，到底为什么对考学的执念如此根深蒂固。
直到她自己，和他一般为了考入西美不分昼夜的伤神苦读时，她才终于体会到，他那铭心刻骨的意志力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由来。
只可惜，他望着的方向，从来不是他身后的她。
也遗憾，她追逐的远方，终变成愈来愈远的地方。
而那个即使离他不过三公里的校园，也终因这三公里的距离，变得苍白且再无生机。
七
沈嘉瑶抚着自己的孕肚，良久，才拿起电话拨通称谓是老公的电话号码。
“我明天要产检，你要是赶不及回来，我就自己去吧。”
“不行，你脑子那么不灵光，不许自己出门，等我回来带你去。”
第二天，沈嘉瑶还是没有等老公回家，早早便一个人出了门去医院。排队挂号的时候，秦昶安却忽然出现在妇产科，他的脸上因疲惫而略显出沧桑，但双眼仍闪着光亮探索着整个休息区，直到在角落里看到闷着头玩手机的沈嘉瑶。
“不是告诉你怀孕了就少碰点电子产品吗？还有，说过了等我回家带你去医院，为什么又不听话！？”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严厉，眼神里却充满着疼惜。
而沈嘉瑶却嘟起嘴巴带着委屈得埋怨道：“你出差大清早回家，我想让你睡一觉好好休息，你干嘛还要训我。”
“你要是不那么傻，我用得着这么教育你吗？”他坐在她旁边，帮她整理好衣衫，拿出刚从家里泡好的热牛奶，用手试了试温度才打开盖，“温度刚刚好，快喝了吧。”
“我要检查，要空腹的呀！怎么能喝牛奶！”沈嘉瑶没头没脑嘀咕着。
“你做超声波检查是要憋尿，又不是断饮。沈嘉瑶，你真是个白痴！快点喝了。”
她讪讪接过牛奶，咕嘟咕嘟大口吞入。
心里却窃喜着，还说我是白痴，天知道我多精呢。
是啊，若不是自己瞒了他自己在五年前看到他和林璐雨中调情的场面，或许现在他的身边，早已没有自己的位置。
时光退回到五年前那个雨天。沈嘉瑶早已想不起当初的自己是怎样在大雨中从秦昶安的学校走回自己宿舍。那天夜里她便发起高烧，整个人浑浑噩噩嘴里却念叨着他的名字。舍友急得无计可施，只得拿出沈嘉瑶的手机擅自做主拨了秦昶安的电话。
沈嘉瑶再清醒时，已经在医院的病床里躺着了。
秦昶安在她床边守了一夜，看着她睁眼又开始忙前忙后为她端茶递水。仅仅一整夜，她却觉得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那憔悴的面容让她的心错综复杂，始终无法再做出与他诀别的打算。就像沈嘉瑶曾经看的犬夜叉漫画一样，自打阿篱出现在犬夜叉生命中，他的心纵然装了桔梗，也还是有阿篱的一席之地啊！而阿篱陪伴在犬夜叉身边的那份执着，或许在旁人眼里是爱的卑微，但沈嘉瑶却笃定，那分明是种超然的勇敢。她因为他才那么努力走到今天，又怎么能因他从前的羁绊而止步不前。既然她曾瞒了他自己知道的他那些过去，如今也不是不可以做一个不开口的哑巴。
从那以后，他们如从前一样，谁也没有提过“林璐”这个名字。默契得像是两人之间从未有过这种棘手的人物出现。即使，沈嘉瑶清楚，他和她之间，永远只能是这种亲密的伙伴。
八
但沈嘉瑶从来没想过，大三那一年，才刚刚毕业一年的林璐忽然传来结婚的消息。她虽然震惊，却仍止不住内心对秦昶安的担忧。
大学几年里，网络的发达让沈嘉瑶从各种渠道探知林璐的消息，QQ、人人、微博、甚至连微信她都申了小号乔装成男生添加林璐，从而窥探她与秦昶安之间的故事。
却可惜林璐这几年的所有状态都几乎空白，唯有结婚前在微信的朋友圈晒了婚纱照。沈嘉瑶感觉自己被雷击中一般，那种为秦昶安打抱不平的悲腔在心中汇聚得愈发强烈。
她组织了很久语言才决定去美院找秦昶安问个清楚。她要知道凭什么自己视若珍宝的他，轻易便被别人抛弃掉。
可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的疑问全变成心疼，仿佛问什么都会轻易触碰到他溃烂的伤疤。只剩下愣愣盯着他呆呆不说话。
秦昶安等了半响，沈嘉瑶都没开口。他耐不住性子问道：“你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催着喊我出来？我还有个大作业要搞呢！”
她仍憋着气，吐不出一字。
“你再不说，我可走了！”
沈嘉瑶觉得他好像有些不耐烦了，她完全能理解他此刻的情绪，可她愚钝，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句子，最后终于一鼓作气，喊出一句：
“秦昶安！我们结婚吧！”
或许是因为气运丹田所致用力过猛，沈嘉瑶这句话的分贝并不低，连周遭行走的人群都停了脚步。
秦昶安被她这句话喊愣，脸上的神情怪异极了。这却让还惊魂未定的沈嘉瑶恼羞成怒起来：“你这是什么表情？！和我结婚难道会死吗？我难道能吃了你吗！？”
……
周围看热闹的同学越来越多。秦昶安架不住这形势，拉着沈嘉瑶便走。倒是沈嘉瑶，忽然一鼓作气，撇开秦昶安的手：“秦昶安你什么意思啊？你松开我，结不结给我句准话。”
“结结结，姑奶奶，求求你声音小点。我还不想这么早出名......”
九
这件事过去后整整搁浅到沈嘉瑶毕业，甚至连她自己都已经默认那不过是他最失意时自己给予的一份安慰。但秦昶风却在沈嘉瑶拍毕业照那天，特意西装革履的来了她学校。他拎着黑袋子让沈嘉瑶拍完毕业照去换上袋子里的礼服，待她拆开包装才发现是件小婚纱。
“秦......秦昶安......你什么意思啊？”她感觉自己胸腔里有一颗时刻都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你不是要跟我结婚吗？难道一毕业就要反悔吗？”
“不不不，不，我结，结！”她瞬间想到的，是林璐毕业后结婚那件事。她生怕触了他的疤，连说话都略微结巴起来。
只是，即使到如今沈嘉瑶已怀孕，她也从来都不敢问，秦昶安到底为什么会和自己结婚。婚后他虽忙，却对她体贴细微，知道她喜爱动漫，也抽空搜集着所有她钟爱的所有人物周边摆满家中整个壁挂。沈嘉瑶到如今都觉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如中了乐透一般幸运至极，却还是近情情怯地生怕这场美梦随时都会破碎。
不过，她明白，这场美梦都因自己讳莫如深才拥有，若是闭口不谈能得以长久，她愿意一辈子都不开口。
但她从来不知道，在她一直学着动漫中的主角一样坚强，从不肯在他面前落泪表现出脆弱的沈嘉瑶啊，在那个被暴雨淋透而高烧的深夜里，闭着眼睛任由泪水划在秦昶安的手心里，低喃了一夜“我爱你”。
而他陪伴她看完了整部的犬夜叉后，便更不愿打破她臆想中把自己当做动漫主角一般深情又热血的形象，他哪里如犬夜叉一般痴情啊，那曾经所有因林璐而产生的叛逆，不过是青春期时不懂事的张扬而已。那次暴雨下为林璐撑伞的秦昶安，不过是他拒绝掉林璐后唯有的善意。
他于她的情谊，远远比一部动漫要深邃彻底。
而他眼里的沈嘉瑶，早在无数个星河闪烁的夜里，比星星还要美丽。
更新时间: 2022-10-22 2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