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甜牙(来自鹿小姐)
她爱着郁子昌这件事,这么多年,她从来不敢说出口。
作者有话说
和几个朋友商量暑假要去海边玩的时候,我写了一篇这样的稿子。绝望、执着的秘辛跋涉千里,在海边找到了严媛,想要替自己的老师要回健康。我很喜欢我写出来的这个郁子昌,他有点漫不经心,随意洒脱,可是心是赤诚、无畏的,没有半点虚伪。我希望所有的女孩都能遇到一个这样的人,但希望你们比秘辛更幸运一点,希望你们都能得到爱情。
楔子
在纽芬兰岛的南部,秘辛找到了严媛。正值纽芬兰岛的夏季,严媛的小屋里洒满了金色的阳光。
秘辛拎着一只小皮箱,面色沉静地望着严媛,胸口一阵绞痛。
面前的严媛有着小麦色的健康肤色,一双眼睛乌黑灵动,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秘辛捏紧手中的皮箱,脑海中浮现出了郁子昌苍白的面色。
有一个声音在秘辛脑中回响:是她,她夺走了郁子昌的健康。
1
严媛钻入一旁的厨房中,问秘辛要不要喝咖啡,她的英语带着纽芬兰当地的口音。秘辛对此并不感到奇怪。据她所知,严媛在纽芬兰已经居住十年有余,十年时间,能够彻底改变一个人。
“谢谢招待,不用加糖。”秘辛一边将小皮箱放下,一边用中文回答严媛。
严媛从厨房里伸出来一个脑袋,脸上带着惊喜的表情:“你也是中国人?”她的笑容十分灿烂,“我在这里很少能遇到中国人。”
秘辛笑了笑,答道:“中国人对巫术文化不太感兴趣。”
“旅行路过?”严媛朝秘辛走来,将手中的咖啡递给她。
“谢谢。”秘辛接过咖啡,回答道,“不是,我是慕名而来的。”她说着,透过窗户透明的玻璃朝外望去。
小屋筑在一个算得上陡峭的悬崖之上,窗外就是无垠的碧蓝大海,海水席卷奔腾,似乎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秘辛站在窗前,只觉得自己如同一叶残舟,除了被海浪席卷着向前,别无他法。
仿佛过了许久,秘辛将目光从海面上收回来,瞧着身旁的严媛,缓缓道:“我听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类人,他们数量极少,却有一种能力,能够凭借自己的意愿,将自己的健康转赠给他人。”
严媛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她盯住秘辛,许久后才开口:“你知道些什么?”
秘辛转身,背靠着窗户,她的面庞在强烈的阳光中看起来分外模糊。
严媛听见她的声音:“严媛,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来看一看你。”她顿了一下,“我只是想知道,郁子昌心甘情愿赔出生命去爱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是郁子昌的学生。”秘辛朝她伸出手。
严媛的脸色唰地变白,她很快便开口请秘辛离开,并拒绝回答秘辛所有的问题。
可秘辛实在是个倔强的人,她每天都会来到严媛的住处。某天深夜,严媛关店打烊,回程的路上,在海边遇上了秘辛。
海浪声此起彼伏,在这声音里,严媛听见身后秘辛的呼喊声。
“严媛,你知不知道,这十年来,你是我最恨的人?!”她停下来,朝着严媛的背影大声地喊着。
“严媛,你爱过老师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猜你一定没有,哪怕老师把自己的健康给了你。老师他一生的纯真和爱恋都寄托在你身上,在你走后,老师心里那扇门再也没有谁能打开了。”
秘辛一步步走近严媛,走至她的面前,一脸的泪痕。
“老师他一个月前已经去世了。病情一天天地严重,医生说他已经油尽灯枯。”秘辛咬紧牙根,“他安定平和的一生,因为你而变得面目全非。”
严媛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良久之后,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你来,是想要做什么?”
“老师一生的情意不能被任何人轻贱。”她定定地望着严媛,“这份馈赠太厚重,我想看看你是否有资格承受。”
秘辛目光凶狠,像一只从未被驯服的野兽。
严媛察觉到自己手心出了一层汗:“秘辛,你又有什么资格替郁子昌决定?他已经不在人世,你做什么都是徒劳。何况他是郁子昌,生前如果想要从我这里将健康拿回去,随时都可以拿回去。”
秘辛将严媛望着,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我有没有资格不重要,但我知道如何将属于老师的东西拿回来。如果你不值得这份礼物,我会替老师拿回来。”
秘辛原原本本地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告诉了严媛:严媛要证明她曾经的确爱着郁子昌,受得起这份珍贵的馈赠,否则,自己就要替郁子昌拿回属于他的健康。
2
那天的最后,两人一左一右,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秘辛踉跄地走在路上,右手边就是漆黑汹涌的海,如果此时有人在她的身旁,便能听到她隐忍的哭声。
她记得今年暮春时节,郁子昌已经被医生宣告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她推着他去庭院里透气,斑驳的树影落在他的肩头。
秘辛不死心,劝他去找到严媛,拿回属于自己的健康。
可郁子昌只是闭上眼,道:“就算是冲着当年她对我的情意,我也不能做这种言而无信的事情。”
“可如果当年的一切都是谎言呢?”秘辛脱口而出。
郁子昌缓缓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秘辛:“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可如果呢?如果那个严媛当年只是骗你,其实她对你……对你没有付出半点感情……”
郁子昌没忍住,笑出了声:“我的事情,你倒比我更着急。”
秘辛一把拉住郁子昌的手,目光深沉:“老师,我是认真问你的。如果严媛当年……”
郁子昌生气了:“如果事情像你说的,那我就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他说罢,就转着轮椅,艰难地朝来时的方向移动。
秘辛生性无畏,却实在谈不上聪明。她将郁子昌看得很重,下定决心不能让他的情意被别人轻贱了去。可秘辛想出来的法子不明智——要让严媛证明她曾经爱过郁子昌的方法是让她讲述他们过去的故事。
“如果你爱过他,那你们之间的所有事情你都会记得清清楚楚,半点也不会忘记。”秘辛言之凿凿。她想得简单,把全世界所有人都当作同自己一般无二的人,却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像她一样投入一整颗心去爱别人的人并不是十分多。
严媛比她理智得多,反驳道:“我们爱一个人是用心,又不是用脑子,为什么要记得每一件事情?”
可秘辛并不愿意跟她讲道理,只坚持自己的准则。严媛无奈,只好开始讲自己同郁子昌的过往。
秘辛一边听,一边却不由得想起自己初遇郁子昌的场景。
她遇见郁子昌的时候,想起来仍然有一种悲惨的氛围。秘辛年幼的时候被爷爷收养,爷爷给了她一个家,没让她体会其他孤儿的悲苦。可是好景不长,爷爷身体不好,在秘辛十六岁那年撒手人寰。
爷爷去世前,将秘辛托付给郁子昌。
“他是我的学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把你托付给他,我很放心。”秘辛记得爷爷那时拉住她的手说的话。
后来爷爷去世,他生前那些并没受到关注的作品却突然被热捧,在拍卖行更是被炒到天价。秘辛只觉得可笑,无论旁人怎么劝都不听,带着一箱子爷爷的字帖住进了郁子昌家。
郁子昌给她开门时,吓了一跳,然后笑着挪开轮椅,将像落水狗一样的秘辛拉进屋内。
“你现在已经算红人了,报纸的文化版块全是你拒绝拍卖和捐赠的消息。”他找来一条毛巾递给秘辛,不忘继续调侃她,“你到底为了什么,那么坚持,一幅字也不愿意卖?要知道,秘老的字,按照现在的行情,卖出去一幅,就够你买栋豪宅了。”
秘辛将毛巾盖在自己头上,使劲地擦着,从湿漉漉的头发间隙望着郁子昌。他坐在轮椅上,脸上挂着微笑,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秘辛不敢长时间地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于是只好装作打量四周,回答他:“都是一群不识货的,卖给他们,是让爷爷跌份儿。”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只余下摆钟摆动的声音,然后秘辛听到扑哧一声,是郁子昌没忍住笑了出来。
“行啊你,年纪不大,铁骨铮铮。”
他笑得眉眼弯弯,让人很难移开目光。秘辛察觉到自己脸上升腾的热度,害怕被发现,将脸整个埋在毛巾里。
郁子昌问她饿不饿,然后调转轮椅的方向准备去到厨房里,又转过头来笑着说:“我做的粥味道很不错的,你要不要尝尝?”
秘辛欣然同意,之后站在厨房外,瞧着郁子昌围着灶炉将那些厨具弄得叮当作响。
她还记得爷爷葬礼那天,天上下着很大的雨,她一个人坐在灵堂里哭了许久。郁子昌一直守在门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等着她。深夜时分,秘辛从灵堂里走出来,见到郁子昌坐在轮椅上,静静地将自己瞧着。
“秘辛,以后我会代替老师照顾你。”漆黑的夜里,秘辛并不能看清他的身影。她拼命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郁子昌,可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
3
起初,秘辛因为爷爷去世而伤怀,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趴在自己屋内的窗台上发呆。
郁子昌见她愁眉不展,从庭院里拔了两株雪见草移栽在花盆里,然后放在她房间的窗台上。他手上全是移栽雪见草时沾上的泥土,笑着道:“秘辛,我看你天天这样闲着,怕你憋出病来,你以后就帮着我好好养这两盆草吧。”
他们隔着一个窄窄的窗台,秘辛望着他,眼眶蓦地变得酸痛。她撇撇嘴,眼泪就滚了下来。
“我很想念爷爷。”秘辛哽咽着说。
隔了许久,郁子昌才开口说话。
他的声音很平静:“我知道,我知道……”隔着窗台,他握住了秘辛的手,“伤心难过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你也明白,总有一天,你会重新回到生活原来的轨道上来的。”
他笑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常人听了会觉得很混账,但是如果很伤心的话,就不要故意装作坚强。失落难过的时间久一点也没有关系,觉得自己的心不再痛了的时候,再慢慢地坚强起来就好。”
秘辛握紧郁子昌的手,终于再也忍不住,张大嘴巴号啕大哭起来。
悲伤、痛苦通过眼泪被宣泄出去之后,秘辛反而恢复得快一些,不久后,秘辛终于愿意走出自己的房间。
郁子昌见她肯主动走出来,倒是吃了一惊。他从书桌上抬起头,朝她笑了笑,问她想不想出去踏青。
“当然是想的。”秘辛将手背在身后,扬起下巴打量郁子昌的这间书房。
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他的书法作品,有的已经装裱过,有的仍是刚完成时的模样。看得出来,郁子昌是个相当勤奋的人。
秘辛也记得,爷爷曾经告诉过自己,郁子昌的书法作品很得收藏家的心意。
“写得是还不错,可比起我爷爷来还是有差距。”
郁子昌也不生气,只眯着眼睛笑道:“那是当然,我自然不敢跟老师做比较。只是,一般有水平的点评家总要说些利弊好坏之类的原因才能让我们信服,你必须说出个所以然来。”
秘辛晓得郁子昌在同自己开玩笑,也不认真回答,就胡乱地说他的字俊逸有余,刚劲不足。
郁子昌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双手抱拳:“受教了,受教了。”
秘辛同他分别位于房间两侧,窗外的晨光落进来,将屋子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部分。秘辛站着望他,能听见风吹动树叶发出的飒飒声响。
她定定地望着郁子昌,道:“我以前也想跟爷爷学写字,可他说练字辛苦,不适合我。如今他去世了,我再也没有机会了。”她停顿片刻后又说,“你是爷爷的学生,那我能不能做你的学生?我……”
秘辛的话还未说话,郁子昌便回答了她。
“当然可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学生。”
4
春去秋来,秘辛在同郁子昌相识第二年的隆冬里迎来了十八岁的生日。
偏偏她生日那天,郁子昌有事外出,一直到深夜才从外地赶回来。一进门,他便被家中秦姐叫了去。
秦姐是在郁家待了十多年的用人,和郁子昌情同姐弟。
“小丫头等了你一天,一句话也不说,估计正伤心着呢。”秦姐说罢,就催郁子昌去见一见秘辛,好歹同她说一句“生日快乐”。
郁子昌推开门,昏暗的房间里,秘辛趴在桌上,似乎睡着了。他推着轮椅去到她的身边,刚想叫醒她,却不小心瞥到她书桌上的一张纸。
那张纸被她的胳膊压住,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的名字。
郁子昌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喉咙里一阵酸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动作。他一转头,眼底却映入窗台上那两株雪见草,它们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他猛地忆起,许多个日夜,自己在庭院中望见秘辛拎着水壶,小心翼翼地替这两株雪见草洒水、施肥。
她年纪小,对什么事都没有什么耐心,却对这两株雪见草这么上心,为了什么,已然不必多言。
郁子昌最终没有叫醒秘辛,他只是转身悄悄离开。
秘辛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只以为郁子昌没能在自己生日当天赶回来,便嚷着要他要补一个生日礼物。
“我听说南山落了雪,景色美得不像话,老师,你能不能带我去看雪?”
郁子昌没有理由拒绝她。
次日,两人便启程去了南山。白茫茫的雪盖满大山,行道上也结了冰。因为雪太大,所以封了山,游人很多都是慕名而来的,不愿意就此离去,因此驻留在山脚下,期盼着封岭能够很快解除。
山脚下有一片天然的湖泊,如今已经成了冻湖,只是冰层算不上厚。
世界银装素裹,一片洁白,秘辛推着郁子昌,走在人群中间,脸上抑制不住地露出笑容。人群熙攘,秘辛抬手替郁子昌拂去肩上的白色雪粒。
手还未收回来,一个黑色的人影就冲向这边,秘辛被撞开,趔趄着跌倒在地上。身边的情况十分混乱,有人高喊着“捉小偷”,秘辛还未回过神来,耳边就传来扑通一声巨响。
郁子昌掉入了冰湖。
秘辛已经来不及思考,拨开人群,纵身一跃,跳入冰冷的湖水中。
秘辛是典型的好心办坏事,冬日的湖水冰冷刺骨,她一落入水中便全身不能动弹,更别提救人了。
好在周围人群中有人愿意伸出援助之手。
秘辛被人捞出水面,清醒过来时,郁子昌也已经脱离了危险。
救了秘辛的人是个年轻的男生,看上去是她的同龄人,双眼炯炯有神,相貌十分清俊。他拍着秘辛的肩膀,问她有没有什么事。
“我没事。郁子昌呢?”秘辛撑起身子张望。
男生笑着指了指右边担架上的郁子昌,道:“你是说他?他没事,他很快就被救起来了。倒是你,在湖里沉了二十多分钟才被我们救起来。”
秘辛望了一眼右侧的郁子昌,他闭着眼睛,鼻翼轻轻地翕动着,似乎睡着了。确定郁子昌没事后,秘辛松了一口气,倒在担架上。
“扑哧!”男生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秘辛瞪大眼睛。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有趣。”男生说着,凑近了一点,嘴角含笑,“我叫屠珍生,认识你很高兴。”
5
那次落水之后,秘辛大病了一场,染上了肺炎,高烧不退,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几天几夜也醒不过来。
烧得迷迷糊糊之际,她听见身边有秦姐的声音,是凄凄的哭声,中间似乎还夹杂着脚步声。手腕处传来一阵凉爽的触感,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然后,四肢百骸一阵奇异的温暖,之前包裹着身体的疲倦和沉重也慢慢抽离出去,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好像都在重生。
第二天上午,秘辛终于从昏迷中清醒。她努力回忆起自己前一天晚上那些奇特的感受,却只记得自己意识模糊时,睁开眼睛望见了郁子昌和秦姐的背影。
秘辛出院归家,原本想要同郁子昌说明那夜的经历,却没想到郁子昌受邀出了国,家里只剩下秦姐一人。
秦姐主动同秘辛谈话,她笑着眨了眨眼睛:“秘辛,你知不知道,郁家有一个秘密?”
秘辛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已经听到了秦姐的声音:“郁家的每个人都受到福泽庇护,一生不受病痛折磨,可安详快乐地度过一辈子。”她停顿片刻,瞥了一眼秘辛,然后继续道,“这还不是所有,他们有了这样的馈赠,却还有一种能力,那就是可以将自己的健康作为礼物送给其他人。”
可这世上一切都是守恒的,他们将自己的健康送给别人,就要承担本该他人承担的病痛。
听了这话的秘辛愣了许久,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口中呢喃:“秦姐,你是说,我那时候在医院里恢复得那样快,是因为郁子昌他……”
秦姐点点头,却伸手按住了秘辛的肩膀,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你猜得没错,是郁子昌帮你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郁子昌的腿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
便是在那一天,秘辛从秦姐的口中得知了郁子昌与严媛的故事。
严媛的家族精通关于巫术的文化。严媛知道,在这世界上有这样一类人,他们拥有将健康馈赠给他人的能力。
于是,她带着目的接近郁子昌,想要利用他的爱为她解除一身病痛。事态是如何发展的,两人之间的感情又是如何萌发的,这些秘辛都不知晓。
6
夕阳的余晖渐渐淡去,严媛按照秘辛的要求说完了所有的故事,而坐在礁石上的秘辛从回忆中抽出身来,望着对面的严媛,发出一声冷笑。
“你想要知道的,我都说了,这就是我和郁子昌之间所有的故事。”
秘辛站起来,走至严媛的面前,道:“这就是你的高明之处,你欲擒故纵,看中的便是老师的诚挚和单纯。最后,你承认自己接近老师另有目的,却不愿意再从他那里拿走健康,还骗他说你爱他。”
秦姐告诉秘辛,当年郁子昌知道严媛接近自己的真相后,一度怒不可遏。
可后来严媛独自离开后,郁子昌奔赴千里找到了她,将健康送给她,带回来一身病痛。他失去了双腿,并要求严媛永远不要出现在自己生命中。
他爱着她,也恨着她。
这样浓烈而决绝的爱,除却郁子昌,还有谁能给予?
关于郁子昌为何要让严媛永远离开他,还有另一个答案,那是秘辛从秦姐那里听来的。
“谁又能不害怕死亡?谁又能不对自己的抉择后悔?他让严媛永远离开自己,或许是不想给自己留任何后路。”秘辛记得,秦姐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十分凄然,“他不给自己的恐惧留一丝一毫的机会。”
十八岁的秘辛,在那个时候明白了许多。她明白了这个世界充满无奈,也明白了,在她的一生中,郁子昌只能是她的伤口。
她仰起头,望着碧蓝的天空,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时光流转,又过去了八年,如今秘辛已经二十六岁了。这八年来,郁子昌的身体越来越差,被疾病折磨得只剩一副躯壳。
这一年的初夏,秘辛做了一个决定,她要找到严媛。
她要找到那个拿走了郁子昌健康的女人。
“秘辛,郁子昌已经去世了,说再多也是徒劳。你想要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你不要再继续纠缠下去了……”严媛再次请求秘辛放过自己。
秘辛望着严媛,一动不动。她试着张开嘴巴说话,却被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
海浪声中,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们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那人站在秘辛身后数十米远的地方,使劲地摇着自己的手臂。秘辛眯缝着眼睛,而后因为诧异而瞪大眼睛,口中呢喃着:“屠珍生……”
屠珍生小跑至秘辛的面前,气喘吁吁道:“秘辛,秦姐让我来找你回去,郁子昌病危……”
他还未说完,秘辛已经夺步上前,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可话已出口,为时已晚。严媛的语气中夹杂着疑惑和愤怒:“郁子昌病危?你的意思是郁子昌没有去世?”
秘辛转过身来,盯住严媛,夜色昏暗,她脸上的表情落到严媛眼里,有些骇人。
严媛心中警铃大作,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她转身想要逃开,却被秘辛一个手刀击中,身子一歪,晕倒过去。
7
在回程的船上,屠珍生坐在秘辛的对面,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他看了看秘辛身边昏迷的严媛,对秘辛道:“秘辛,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叫作绑架?”
海上似乎有风浪,船摇晃得十分厉害,秘辛坐在舷窗旁,只闭着眼睛养神,并不回答屠珍生的问题。
秘辛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了。秘辛这些天待在严媛身边,一直在观察她的生活,记录她的一言一行。秘辛将这些当作证据,想着回去之后要将这些都告诉郁子昌。
严媛的生活里没有一点他的痕迹,他们故事中许多的过往,严媛早就忘记,这些都是严媛不爱他的证明。
秘辛还要将严媛带回郁子昌的身边,让他能够有一个反悔的机会。
秘辛祈祷着,郁子昌会在死亡面前屈服,拿回属于他的健康。
她希望他好好地活下去。
船舱里空间狭小,天花板上那盏灯透出昏黄的光,随着船体左右摇摆,把人的影子左右拉扯,透出一股萧瑟、沉寂。
秘辛坐在灯光下,将头埋得很低,可屠珍生还是瞧见了她流了满脸的泪水。
他重重地叹出一口气:“秘辛,你这又是何苦呢?”
秘辛将额头抵在自己的手掌中,豆大的泪珠滚落,几乎泣不成声:“屠珍生,我没有办法,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秘辛将头埋在手掌里,眼泪肆意地淌着。
她爱着郁子昌这件事,她从来都不敢说出口。这些年来,郁子昌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她却从未放弃过求医问药。
他服用的西药有一定程度的副作用,药吃下去,人瘦得厉害,后来便换成中药吃。偏偏针对郁子昌病症开出来的药需要花费许久时间煎煮,药材珍贵,煎药时离不了人,秘辛就天天熬夜替郁子昌煎药。
她并不是铁打的人,时间长了,身体熬不住,有次因为睡着了,厨房失了火。秘辛那时被浓烟呛醒,睁开眼睛时,周围已经是一片火光。
好在消防员来得及时,秘辛除了手臂处有一小块烧伤,并没有大碍。
秘辛出了火场,嗓子被浓烟呛得生疼,她弯下腰,拼命地咳嗽着。一个晃神,胳膊却被人拽住了,她抬眼去看,才知道来人是郁子昌。
“你怎么样?”郁子昌的眉头紧紧蹙着。
秘辛还没来得及回答,郁子昌已经发现了她手臂上的伤口。
“秘辛,你这是何必?我的身体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情。”他的目光投在一侧的地面上,似乎在躲避秘辛的目光。
“老师,这次只是一个意外,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秘辛想要同郁子昌解释,可他只是摆了摆手,转身径自离开了。
身后的火已经快要被扑灭,苟延残喘的火苗透着微弱的黄色光芒,秘辛站在原地,看着郁子昌离去的背影,却总觉得他的背影透着寂寥。
那次火灾之后,郁子昌对秘辛的态度变得异常冷漠。月余后,他告诉秘辛,要她自己独立出去。
“你总该有自己的生活。”郁子昌说道。
“可这里就是我的家,这就是我的生活。”
郁子昌望着她的眼睛:“秘辛,这不是一个女孩该有的生活,这个世界很大。”
郁子昌的这句话就像一记闷棍,给了秘辛当头一棒。她明白郁子昌的意思。
“老师,如果……如果我可以过你口中说的那种正常的生活,”秘辛死死地盯着他,“如果我可以的话,我是不是就不用离开这里?”
在那之后,那次在冰湖中救了秘辛的屠珍生就变成了她的挡箭牌。
屠珍生很喜欢秘辛,也很欣赏秘辛的坦诚。她开门见山,只说请他假扮自己的男朋友。
8
从纽芬兰岛回国之后的那三个月时间里,屠珍生心里常常会生出一种感慨:郁子昌实在是个足够狠心的人。
对于秘辛将严媛带回来这件事,郁子昌发了很大的脾气。
他原本身体十分孱弱,明白秘辛所作所为之后,一伸手将她从床侧推了下去,然后直起身来怒喝:“是谁叫你做这件事的?我早说过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自作多情……”
只是,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他就已经剧烈地咳嗽起来。
秘辛上前去,却被他再次推开。郁子昌转过脸去,故意不看她,嘴里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那之后的三个月,郁子昌便一直不见秘辛。
郁家上下的气氛用肃杀来形容也不过分,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泪痕,所有人也都明白郁子昌已经熬不住了。
只是,屠珍生没有想到,郁子昌去世之前的一天夜里会主动要求见一见他。
时隔三个月,屠珍生再次踏入这个房间,却生出一种眩晕般的错觉。郁子昌早已病入膏肓,形销骨立,让人不忍心细看。
就是在这个夜晚,屠珍生知道了一个秘密,一个闻者落泪的秘密。
接受郁子昌健康馈赠的人从来不是严媛。早年间,郁子昌驾车撞上了严媛,害她失去了双腿。他为自己的过错赎罪,将自己的双腿换给严媛,重新赋予她行走的能力。
秦姐和严媛都是受他所托,编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来骗秘辛。
“不是给了严媛,你们郁家人受到上天馈赠,不会有病痛,难道……是秘辛?”
郁子昌嘴角的笑容十分苦涩:“起初只是因为她为救我而落水,我怕她扛不住病痛,就出手帮她,却无意中发现她身体中的隐疾。后来见她天真可爱,我就劝自己为她分担些痛苦,哪知道最后赔上了性命。我不忍心让她受这些苦,只希望她平安快乐地活在世上。”
他那时因为救治秘辛,病根落到自己身上,怕秘辛担心怀疑,借口工作离开许久。又因为明白秘辛的少女心事,怕她对自己的感情逐渐深厚,他便串通秦姐编个故事给她听。
郁子昌那时以为,她年纪小,说喜欢也不过一时,流了几滴眼泪,受了点情伤便能忘怀。
屠珍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嘴角颤抖着问:“你心甘情愿?”
郁子昌苦笑道:“你这样一说,我觉得自己倒也不是心甘情愿。我自己实在是个惜命的人,起初告诉自己这件事情适可而止就好。可是,我这人一辈子都挺孤单的,她在我身边待了十年,给了我很多快乐,我早就不知道何时爱上了她。”他努力地喘着气,“后来我明白她的心思,她对我认真执着,我如果不给予同等的回应,岂不是显得在欺骗小女孩的感情?”
屠珍生扯扯嘴角:“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
“我只想请求你好好对她,不要辜负我一生的情意。”
屠珍生望着郁子昌,良久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郁子昌去世时,正是深秋时节,郁家庭院中覆盖了大片大片的黄色落叶,踩下去几乎没人脚踝。那个秋天,出奇的肃杀寒冷。
在屠珍生看来,那个深秋还有些残酷的意味。
因为,郁子昌直到去世也不愿意见秘辛一面。
他去世的前一夜,秘辛跪在门外,说她明白做错了事,请他原谅。
“老师,我只求你再见我一面。”秘辛的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珠子。
屋内没有动静,过了许久,秦姐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后面传来郁子昌的声音:“秘辛,你做了这样糊涂的事情,我以后再也不是你的老师。”
秘辛的眼睛大睁着,嘴巴抿成一条线,眼泪无声地掉落。
那天夜里,屠珍生一直站在秘辛的身后。黎明时分,秘辛因为过度疲劳而晕过去。屠珍生走过去,想要抱起她,却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
门的后面,已经奄奄一息的郁子昌坐在轮椅上,泪水纵横。
他至死也不愿见她一面,是盼着她不对自己留有一丝念想,毫无羁绊地过将来的生活。
屠珍生望着郁子昌,却察觉自己脸上有冰凉的液体,伸手去抹,才惊觉自己落了一脸的泪。
他抱起秘辛,朝着离开郁子昌的方向,渐渐远去。
这个肃杀的深秋,屠珍生见证这场爱恋的结束,郁子昌死了,这段感情最终无疾而终。那个让秘辛耿耿于怀多年的秘密,也和郁子昌一样,彻底消失在人世间。
秘辛永远也不会知道,在那些她孤单无畏爱着郁子昌的岁月里,郁子昌也给予了她同样的爱。
他珍惜她的天真,爱她勇敢无畏,最后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保她一生安定健康。
郁子昌爱着秘辛,这是一个秘密,秘辛不知道,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秘密如同一阵缥缈云烟,被风一吹就消失在空中,无影无踪。
更新时间: 2020-01-04 2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