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简小扇
上天带走了落叶,却给了他一个像雪一样的姑娘。
作者有话说
九月深秋,我和朋友去了中国北方一座以胡杨林闻名的小镇。我看着黄沙中大片金黄的胡杨,觉得这么美的地方,一定要有一个美丽的故事与之匹配。当我看见在沙漠中翻越的越野车时,季末的形象开始在我脑中缓缓成型,他潇洒不羁,也情深意气。我的理想型男友,送给你们。
01.是谁来赴谁的约
货车司机把车停在了路边,车灯照出夜幕下淅淅小雨。
季安安跳下车,司机从座位下掏出一把黑雨伞,用并不标准的普通话提醒:“顺着这条路再走五公里就到镇上了,我这趟货急着送,实在不好意思。”
季安安赶紧笑:“你免费载我一程我已经很感激了,谢谢师傅。”
司机摆摆手,发动车子从另一个路口走了。季安安看了看手表,傍晚七点,这个临近祖国边疆的北方小镇却已经夜色深深。她勒紧背包,撑开黑伞,朝着五公里外落脚的小镇出发。
路程比她想象的要辛苦很多,路面被雨水冲得泥泞不堪,踩在上面,半只脚都会陷进泥中。
她有点后悔今天下午送迷路的小孩去派出所,导致错过了一天一趟前往小镇的大巴车。约定的时间是明天早上十点,她不能迟到。
身后传来摩托车引擎声时,她并没有在意,直到车子停在她身边,高大的男人面色不善地盯着她的背包。
夜路难走偏遇贼,季安安都要哭了,哆哆嗦嗦掏出钱包主动递过去:“钱给你,包里只有衣服。”
歹徒不信,作势要来抢包。季安安死命抓着背包往后跑,被男人一脚踹进了泥坑,泥水呛进嘴鼻。
雨越下越大,冰冷又绝望,漆黑的路上突然亮起一束刺眼灯光。
车声由远及近,远光灯的灯光直直打在季安安身上,身边男人咒骂一句,抬脚狠狠踩在季安安手背上,孰料她手指都被踩出血,仍紧拽着背包不放。
车门打开,两个穿着冲锋衣的人大喊着冲过来,歹徒赶紧骑着摩托逃跑。季安安躺在泥坑里,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直到被搀扶上车,旁边的男生脱下冲锋衣给她裹上,她才后知后觉地哭出声。
坐在驾驶位的人扔了一包抽纸过来,嗓音冷冰冰的:“给她擦干净,别把我车弄脏了。”
身边男生赶紧抽出纸巾塞到季安安手里,温声提醒:“别怕,先擦擦脸。你叫什么名字啊,是来这旅游的吗?”
季安安一边哭一边回答,嘴里全是泥水。驾驶位的男生又扔了一瓶矿泉水过来,冰冷的声音含着讥笑:“现在这些背包客,只想着怎么走出来,没想过能不能走回去。”
“季末,你少说两句。”
寂寞?季安安抬头看了他一眼,真是奇怪的名字。
车子很快到了小镇,路灯打出暖色调的光。身边一直安慰她的男生叫陈树,正对季末说:“去十字街的诊所,安安的手需要包扎。”
季末头也不回:“这么晚,哪还有诊所开门,我房里有急救箱。”
于是季安安就被带到了季末和陈树住的农家小院。
她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出来时,提着急救箱的陈树愣了愣,随即打趣:“还好是晚上,要不刚才那人可能不仅劫财,还会劫色呢。”
房内的白炽灯照着手指触目惊心的伤口,季安安疼得直吸气,陈树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了。季末洗完头经过时瞟了一眼,径直走进来拿过陈树手中的碘伏,对着季安安的手就倒了下去。
季安安疼得一抖,眼泪都出来了。他埋着头替她上好药,裹上纱布,带着沐浴清香的碎发扫过她的鼻尖:“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舍财免灾,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保命要紧。”
她揉了揉酥痒的鼻头,轻轻“嗯”了一声。
季安安半夜睡不着,走到阳台,院内季末点燃一根烟,一点星火映出朦胧脸孔,正对陈树说:“现在这些城市里的女孩儿,以为背个背包独自一人到处走走就是净化心灵了,最后心没净化,命搭上了,整天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安安回头看了一眼立在墙角裹满泥水的背包,轻轻笑了笑。
小镇黑得早,亮得也早,阳光洒进来时,指针才走到六点。陈树招呼季安安下楼吃饭,然后冲厨房喊:“季末,再给安安煮一碗面。”
季末冷冷的声音飘出来:“我是你们谁请的私厨吗?”
季安安赶紧下楼,跑到厨房的时候,季末已经将面丢进滚烫的水里。季安安凑过去:“我自己来吧。”
他看了眼她被包成粽子一样的右手,皱了皱眉:“出去。”
于是季安安乖乖跑到院子里等他煮好了面端出来,只是吃饭的时候又为难了。举着粽子手看了半天,她有些委屈道:“我不吃了。”
陈树说:“季末你真是,安安手这样,怎么拿筷子?你就不能熬点粥让她用勺子吃吗?”
季末气得拿脚踹他,再回头时,季安安正用左手拿着筷子笨拙又认真地一根根夹着面往嘴里送。
北方清晨的阳光带着霜雾,穿过院中金黄的胡杨树,细细密密落在她雪白肌肤上。她的嘴角沾上汤汁儿,眼睛却弯起满足的笑。
陈树在一边问她:“安安你今天什么安排?是先去看胡杨林还是去月亮湖?”
她用粽子手撑着下巴,轻轻摇头:“我不是来旅游的。”说着笑了笑,“我是来赴约的。”
02.在落叶纷飞的季节
季安安收拾好出门时,季末正在门外的大路上洗车,是辆模样霸道的悍马,一看就是翻山越岭的家伙。季安安看着昨晚被自己满身泥水弄脏的后排座位,赶紧跑过去帮忙。
在和陈树的交谈中季安安得知,有些游客会联系车队穿越沙漠寻找刺激,季末就是这支车队的领头。他们只有在这个季节才到这个小镇来,九月深秋,胡杨林黄,游客也多。
季安安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工作,问陈树:“那其他时间呢?”
陈树笑笑:“全国各地跑呗。都是一群有共同兴趣爱好的人,不为赚钱,自在嘛。”
季安安看了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悍马,觉得这工作还挺赚钱的。她掏出地图问陈树:“我要去这,塔子山,你知道怎么走吗?”
季末回头看了她一眼,陈树已经开口:“就在我们要去的沙丘旁边,上车一起吧。那也不是什么山,就是个小土坡,以前有座石塔,早些年陷进流沙里,只剩个塔尖儿了。”
季安安想了想:“我免费蹭车不太好吧?”
驾驶座的季末回头挑起了嘴角:“觉得不好意思啊?那给钱呗,我们这车三百块一个人,办个会员,九折。”
“去去去。”陈树关上车门,“安安你别听他胡说,安心坐。待会儿你办完事来找我,带你免费体验一下穿越沙漠的快感。”
季安安笑了笑,抱着背包看向车外飞驰的景色。远处日光融沙,金黄的胡杨林像颜料在湛蓝天空下缓缓铺开,真是美到人心尖尖上。
约定的时间是十点,季安安八点就到了塔子山。阳光渐烈,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季末打开车窗扔了副墨镜下来,什么都没说,开车走了。
季安安弯腰将墨镜从柔软的沙子里捡起来,鼓着嘴吹了吹,突然就笑出声。
这个人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实还蛮善良的嘛。
不多时,另外三辆越野车呼啸着闯入视线,游客分批上车,陈树像在交代什么,季末环胸抱臂倚着车门,微微不耐烦。
等所有人都上车,四辆越野车像在金黄沙丘上蠕动的蜗牛,缓缓爬上陡峭沙丘。季末的车打头,车子一点点朝上,坡道几乎与地面成九十度直角。季安安捂着嘴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车子朝后栽下来。
所幸这种事没有发生,下一刻,车子上到顶点,呼啸着俯冲而下,扬起黄沙无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听见车内游客的尖叫。
车子平稳降到地面,金黄沙地被碾压出道道深深的车辙,游客意犹未尽,还想再试一次,季末下车点了根烟,陈树在车上商量价格。
北方独具特色的风沙吹得人睁不开眼,远处的季安安就站在一棵胡杨树下,踮着脚朝他们眺望。
季末好整以暇看了一会儿,掐灭了烟正要上车,看见季安安突然蹲了下去,娇小的身影缩成小小一团,顷刻间倒在地上。
他愣了一下,转身跳上车朝她疾驰过去。片刻后,车子已经一个急刹停在晕倒的季安安身边。季末下车抱人上车,一气呵成,对着车内的三名乘客开口:“下车。”
陈树在一旁打圆场:“人命关天!我们要送朋友去医院,麻烦大家体谅下。”
去医院的路上,陈树抱着季安安喊得撕心裂肺:“啊啊啊,脸色变青了!啊啊啊,没气儿了!啊啊啊,她在发抖!”
季末将车开得跟QQ飞车似的,刚到医院车还没停稳,陈树已经抱着季安安大喊大叫地冲下去。很快有医生围过来,拥簇着他们进了急诊室。
季末停好车疾步走进医院,问等在急诊室外面的陈树:“什么情况?”
“好像是食物中毒。”他一脸惊恐地瞪着季末,“你不会是今早在安安面里下毒了吧?”
他刚说完便被季末一巴掌打了个趔趄。
没多久,医生出来解释:“食物过敏,好在送医及时,没什么大碍了。”
两人均松了口气,陈树坐在病床边看着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的季安安,掰着指头算:“面过敏?鸡精过敏?盐过敏?还是什么啊?”
季末脸色阴沉,过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杏仁。”
今早的面里他放了杏仁末,面和调料均属于平常食物,过敏的概率很小,但对花生、杏仁过敏的人却不少,季安安恰在其内。
季末抬手看了下时间,已近十点,轻声交代:“等她醒了你买点白粥,吃的方面问下她还要注意什么。”
话落他推门而出,陈树在身后喊:“你去哪啊?”
季末没有回答。
季安安醒来已是下午时分,午后炽烈阳光透过百叶窗零零散散落在雪白病床上。她睫毛颤了一下,随即猛地睁眼。对面墙壁上的挂钟已走到两点十分,她轻轻眨了眨眼,像是自言自语:“完了。”
一边玩手机的陈树惊喜道:“安安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动了动嘴唇,嗓子发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季末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陈树正买了白粥在爬楼:“有点奇怪,醒了之后也不说话,就盯着时间看。哎,对了,安安不是说她是来赴约的吗,她是不是错过约会了啊?”
那头季末沉默一下,挂了电话。
输完液后,季安安执意出院。陈树拗不过她,只能依了。趁着他办手续的时间,季安安往他包里塞了住院费,独自一人打车走了。
季末赶到医院时,陈树正在门口跳脚大骂季安安没良心。
“估计不想再麻烦我们。”他骂完又为她辩解,有点担心,“你说她会去哪啊?”
季末看了眼胡杨林的方向,沐浴在落日余晖中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
天色很快暗下来,只剩红彤彤的晚霞铺满天际,落下一天最后的余晖。季末驾车到沙漠时,只剩下一方塔尖儿的沙丘上,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脚下的沙子柔软得不像话,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又被随即而来的风沙填平。直到他站在她面前,投下一片暗影,她才后知后觉有人来了。
目光扫过他白色的板鞋,沾了几粒黄沙的裤脚,再到微俯的胸膛,最后触不及防撞进他探究的视线。
她惊得朝后一仰,被他眼明手快拽住,嗓音仍是冷冷的,眼底却含了揶揄:“约定时间早就过了,还在这里等狼来吗?”
看她蓦然睁大眼睛,他突然就笑了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夜晚的沙漠有狼?”
比起他的话,季安安更加惊讶于他的笑。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薄薄的嘴唇挑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眼中却盈满温暖,像一日之中最后的晚霞,缤纷亮丽。
“约定今天十点在塔子山见,信物是这几年彼此的信件?”
在季安安不可置信的神色中,他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早知道是你,早上我就不来这儿等了。三个小时,都快中暑了。”
03.你的眼睛美过大漠的星星
季末收到第一封信是三年前,仍是九月胡杨叶黄的季节。樱花粉的信封,只有地址没有收信人,出现在他暂居的农院信箱里。
农院常年不住人,他也只有在九十月份才会过来,会寄信到这里的人令他好奇。于是他打开信封,看见纸上略显稚嫩的笔迹。
抬头是:有缘的陌生人,你好。
季末自打成年就在路上跑,爬雪山,过沙漠,五湖四海、志同道合的朋友交了不少,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字。这封信寄到他手里,大约是老天给的缘分。
写信的是个叫落叶的小姑娘。落叶身体不好,很少出门,连学校都去得少,信中说,她特别羡慕那些在外面大跑大叫的孩子。
那一年的圣诞节,邻居家的男孩送了一张明信片给她,是胡杨林的美景。成片金黄的胡杨倒映在碧蓝湖泊里,落叶用“美得像童话里的仙境”来形容。
她想去那个连落叶都带着梦幻色彩的地方,想看连绵沙漠中屹立不倒的金色胡杨,想在月亮湖边照照自己的模样。
可她病得很重,不能出门,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医院,于是怀着奇迹般的梦想,写了这封信,寄到了小镇的107号。
想象中她应该是个长马尾、皮肤雪白的姑娘,坐在铺满午后阳光的书桌前,咬着笔头,写下这串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地址。
她说,10月7号是她的生日,希望在那个像童话一样美丽的仙境,有这样一个地方存在。她希望远方陌生的朋友,收到她的信,回寄她一张胡杨的照片。
那一天,季末拿着单反,开车去了塔子山,在落日光芒中拍下了第一张照片,寄给了这个怀揣美好梦想的姑娘。
之后他们便频繁通信,每去一个地方,季末都会拍照寄给落叶,她不能去到那些地方,却毫无遗留地领略了那些美景。
季末提出过去看她,被她拒绝了。
她说:我头发都掉光了,可难看啦。等我的病好起来,头发长出来了,再漂漂亮亮来见你。
季末同意了,三年通信,未见其人,只是信上的字迹从稚嫩变为娟秀。直到前一个月,他们约在了令他们相识的胡杨林。
只是没想到,想象中那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会在半道上就和他相遇,果真是缘分吧。
季末垂眸看季安安,她和自己想象中有点不一样,没有那么孱弱,气色看上去也好,这令他不那么担心她的身体。
早上他还以为她未曾赴约,如今看来,她比他更在乎这个约定,哪怕半夜徒步赶路,也要按时到达这个小镇。
季安安低头站在他面前没说话,像是被吓到,手足都有些无措。他弯下腰去翻她的背包,包里装着一个粉色的盒子,还带着淡淡清香。一摞摞信件叠得整整齐齐,安静地躺在盒子里。
他看了眼她垂在身侧包成粽子一样的手:“还疼吗?”
她茫然抬头:“啊?”
他笑了笑:“手被踩成这样也不让歹徒抢走背包,是因为这些信?”
她抿了抿唇,眼角微微泛红,却没有回答。他背着包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挡住刺入她眼睛的光芒。
“回去吧。肚子有点饿了,晚上想吃什么?”
他抬脚走了两步,季安安却仍愣在原地。他回头看她傻傻的模样,突地笑出声。
“还不走,等着喂狼啊?”
季安安眨了眨眼睛,跟上他的脚步。她仍是垂着头,盯着他的白色板鞋,一步一步踩在他走过的脚印上。
她想,原来季末也会笑,他笑起来这么好看。
回到107号农家小院时,月色正好,接了季末电话的陈树已经在院内的胡杨树下架起了篝火,一旁的木桌上备好了腌好的羊肉,烧烤架上放了几串季安安爱吃的蔬菜。
不远处的广场上响起北方小镇特有的歌谣,烧烤的香味蹿进鼻腔,陈树将烤好的羊肉递到她面前,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季安安咬了一口,朝他竖起大拇指:“米其林级别的。”
陈树高兴得不行,颠颠儿继续烤肉去了。季安安抱着羊肉小口小口地啃,消失半天的季末突然从身后冒出来。
“我答应你的。”
他端了碗热气腾腾的芝麻糊,手里的白瓷勺子轻轻搅拌着:“户外烧烤,野外露营,篝火晚会,这些我答应你的,不会食言。”
季安安看着他手里的芝麻糊没说话。
他挑了挑眉梢:“这么想吃啊?”温度恰好的瓷碗递到她手上,“不是担心掉光的头发重新长出来会不好看吗?我问过当地的老人,他们说吃芝麻对头发好。”
手指拂过她垂在肩头的黑发,他笑了笑:“不过我看你头发长得蛮好的。”
季安安紧紧捧着那碗芝麻糊,垂着眼睛,笑声有些干:“是挺好的。”
吃完烧烤已是月上中天,三人商量好明天带季安安去月亮湖周围几个景点转转就各自回房睡觉了。四周安静下来,季安安关上灯,抱着粉色的盒子钻进被窝。手机发出微弱的光,她将信一封封摊开,不多不少,十七封。
她的目光落在第一封信上,落款时间是一年前的圣诞节。
黑暗中一丝声音也无,只有她的心跳声越来越响,扑通、扑通、扑通……良久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将信一封一封放进盒子里,塞到了背包最里面。
一大早季安安就被楼下陈树大喊大叫的声音吵醒,推开窗户往下看,厨房门口站着正在淘米的季末,米白色的水珠溅在半空被初阳折射出五彩的光。哪怕是淘米这样一件家务事,落到季末手上都十分显气质。
陈树在一旁捡黄豆,嘟囔着抱怨:“我不想喝粥,我想吃麻辣小面,配昨晚剩下的烤牛肉。”
季末没理他,转身进了厨房。
季安安收拾好下楼时,黄豆粥的香味已经飘出来。树下的木桌上冰了几个咸蛋,陈树正站在桌前剥蛋壳。
季末将黏稠的黄豆粥端过来,又洗了勺子给她,左手拿着勺子吃饭终于不那么麻烦。
陈树说:“你怎么突然对安安这么好了?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季安安正小口喝粥,差点咬到舌头。季末挑眉看他,冷笑了一声,一脚踹翻了他坐的凳子,吓得他端着碗一溜烟跑远了。
季安安扑哧笑出声:“这样的生活真好。”
季末看过去,她小小的下巴缩在红色围脖里,晨间的薄雾打湿了她额前刘海。那双像大漠星辰的眼睛正对着他笑,雪白脸颊染着绯红,比九月的胡杨林还要美丽。
04.千山万水,可惜不是你
陪季安安去月亮湖玩之前,季末照常要先和车队集合,带游客翻越沙丘。这是他们在这个季节来钱最快的法子,早有游客预订了日程。
陈树力邀季安安上车体验一次,季安安还没答应,季末已经出声拒绝:“不行,安安心脏不好,受不了高强度刺激。”
季安安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我不去了,我就在这等你们。”
季末替她将围脖拉高一些,揉揉她的头,开车走了。
这个地方不是观赏胡杨林的最佳地点,游客也不多,季安安百无聊赖地拿着手机四处拍照,从沙丘上向下看,一个骑摩托的黑衣人闯入视野。
脑子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朝人冲了过去,都快冲到跟前了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跑过来有什么用,打得过他吗?能制伏他交给警察吗?
黑衣人很快也发现季安安,认出眼前这个气势汹汹的姑娘就是两天前半道被抢包的人,瞧着四下无人,他也不急着逃,竟朝她挑衅一笑。
季安安起先还考虑这样做是否得当,此刻被他一激,哪里还有理智,大吼一声就朝他扑过去,心想着:法治社会,我还能让你讨了好去?
黑衣人也没想到季安安突然拼命,一时没注意,被她连人带车扑倒在地,反手就是一拳打在她脸上。她嘴里涌上铁锈味,瞬间就见了血。
季安安被打急了,抱着他的腿不撒手。黑衣人蹬了两下没甩掉,三三两两的游客已经看了过来。季末的车刚走了三分之二,他透过后视镜随意瞟了眼季安安的方向,瞬间就变了脸色。
十分钟之后,陈树押着黑衣人去派出所,季末沉着脸带季安安去医院。
她的脸颊肿得老高,嘴角青黑一片,护士给她上药时她疼得直吸气。季末在一旁冷笑:“你多厉害啊!赤手空拳搏歹徒,死都不怕,还怕这点疼啊?”
季安安小声嘟囔:“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他逃走。”
季末差点气笑了,一指头戳在她后脑勺:“还得让公安局给你颁个见义勇为奖是吧?”
护士上完了药,在季末的强烈要求下,医生又开了两瓶药水。细长的针管刺进手背,季安安打了个冷战,回头看着季末道:“我保证再也没有下次了。”
季末挑了挑眉梢。
她继续说:“再有下次,我就跟你姓。”
季末点了点头,甚觉满意,下一刻才回味出不对劲,对着她乱糟糟的头顶揉了一把:“你可不就跟我姓吗?”
季安安咯咯地笑。
折腾了几个小时,季末大概也累了,坐在沙发上偏着头睡着了。季安安输完液已是午后,拉上了窗帘的病房内光线十分暗,她拿着毛毯轻手轻脚走过去,刚给他盖上,他已经睁眼捏住了她的手腕。
季安安没站稳,摔在他怀里,头就枕着他的胸口,暖暖的,像穿过胡杨林的阳光,带着金黄的芳香。
四下沉默,季末突然开口:“我真挺怕你出事的。”
季安安愣了愣,季末已经坐起来:“每次和你通信,都担心是最后一次。安安,我没跟你说过,我爸就是死于癌症,收到你的信时,我还想,这怎么能行,你还是个小女孩。”他替她理顺长发,笑了笑,“所幸老天还是长了眼,你现在健健康康地站在我面前,还能对我笑,真挺好的。”
季安安抿着唇,也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过了好半天,才轻飘飘喊他的名字:“季末……”
“嗯?”
她闭了闭眼,嘴角扬起一抹笑:“你放心,我会一直健健康康的。”
从医院出来后季安安又去了派出所做笔录,看着自己亲手抓到的歹徒,内心还真是有几分自豪,正得意呢,陈树在一旁问她:“这地方是不是克你啊?又是抢劫又是过敏,来了几天进了几次医院,你看看你这手,再看看你这脸。”
季安安听后一笑了之,走在前面的季末却突然停住,皱着眉打量了她一会儿,点点头:“他说得对,这地方不能待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季安安就连人带包被扔进了那辆霸道的越野车内。季末透过车窗跟陈树交代:“车队接下来几天的行程你负责。”
陈树后悔得想抽自己几巴掌,扒着车门问:“你带安安去哪啊?”
季末看了眼后视镜里正在喝水的季安安,挑了挑嘴角:“私奔。”
“噗……”果不其然,季安安喷水了。
车子最终驶出了小镇,看着镇口硕大的广告牌,季安安想起第一天夜里来到这里,狼狈又恐惧。被踹到水坑时她还痛骂老天,如今看来,老天大概是以那种方式将季末送到她身边。
计划的行程是取道内蒙古前往新疆,季末说这个季节正是葡萄丰收的时候,大颗饱满晶莹的奶油葡萄缀在枝头,像一枚枚碧绿的玉坠儿。
“最近一次去新疆还是两年前,当时我还给你寄了……”
话说到此处,他突然顿住,偏头看向季安安。她正听得兴致勃勃,一脸的向往,见他停下来,也偏头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
车子的速度慢下来,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发紧,嗓音却平静:“安安,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杏仁过敏的?”
她不明白他这么问的原因,老实回答:“从小就是。”
季末没有再说话,一直到车子上了高速,两边都是飞驰的秋景,他在沉默空气中轻声笑了笑:“安安,两年前我从新疆寄了一箱杏仁给你,你回信说很好吃。其实你一颗都没吃是吗?”
季安安的脸瞬间苍白。
他看了她一眼:“安安,你在发抖。你在怕什么?就算没吃,我也不会怪你的。”
前方路口出现一个名字陌生的县城,季末打转方向盘下了高速,偏离了原来的路程。车子停在收费站旁边,他终于缓缓转过身,面上仍有笑,静静地看着她。
“安安,你在怕什么?”
她手指握得紧紧的,不敢抬头看他。
空气像被冰冻住,季末笑了笑:“你不是落叶吧。”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虽然她早有准备,但眼泪仍旧以控制不了的速度涌上来,她嗫嚅了几下,嗓音轻轻的:“不是。”
季末又笑了笑,手肘撑着靠背坐直了身子。季安安听见啪嗒一声,是季末点了一根烟。她一点一点偏过头去看他,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正想说什么,他突然开口。
是疲惫的语气,像是不愿再和她多说一句:“季安安,你走吧。”
她保持偏头的姿势没动,那一刻,她庆幸自己的镇定。
“季末,谢谢你,再见。”
她开门下车,一气呵成。季末的车没有停留半分,掉头上了高速。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车子消失在视野里,眼泪终于不可抑制地流了满脸。
一辆大货车从收费站开出来,心善的司机将车停在她身边:“小姑娘是不是错过班车了啊?怎么在这哭呢?”
季安安哭得越发厉害:“司机师傅,麻烦你带上我吧,去哪都行。”
去哪都行,只要不留在季末将她扔下的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货车开上高速时,季安安正捏着司机递给她的纸巾擦眼泪,泪眼蒙眬间,她似乎看见季末那辆霸道的越野车和她擦肩而过,朝着相反的反向飞驰而去。
05.我还是会找到你,像你不远千里赴约
南方的小镇总爱下雨,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不绝,于是连人带景都带了烟雨味,雅到骨子里。
季末将车停在了落叶寄信的地址。
那是一个墙面斑驳的小院,铁门上还贴着去年斑驳的年画儿。和落叶在信中形容的一样,门口有一棵巨大的合欢树,在雨雾中开出绒球似的花。
他将抽了一半的烟扔在脚下,雨水打得一点火星咝咝地响。铁门吱呀一声打开,端着半盆水的中年妇女疑惑地望着季末。
他上前两步:“阿姨你好,我是落叶的朋友,我来看看她。”
妇女疑心自己听错了,待季末又说了一次,她缓缓红了眼眶:“是经常和落叶通信的那个男孩子吧?”
季末点头。
她朝他笑了笑:“落叶走之前跟我说,你一定会来看她的。我还想,怎么可能呢,连面都没见过,隔着十万八千里的,怎么会来看她,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季末皱起眉头:“走?落叶去哪里了?”
“她病逝了。”
哪怕早有预料,但当他真正站在落叶的墓碑前时,巨大的悲伤仍如倾盆之雨,将他浑身都浇透,冷到骨子里。照片上的小姑娘模样清秀,齐耳的短发,比他想象中的样子还要小。落叶妈妈说,落叶从小头发就很少,后来住院治疗,本就不多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第一次出院那天,她一个人去美发店剪了照片上这个发型,又去照相馆拍下了这张照片。
是否那个时候,她已经预料到将来这张照片会成为她的遗照?
季末突然想起了季安安,想起她及腰的长发,泼墨般的黑,在风沙中飞扬。落叶是一年前病逝的,而他和落叶的通信,一直持续到今年约定见面之前。
这个时间点邮局已经快要下班,季末赶过去的时候,工作人员正在锁门。
“下班了,明天再来吧。”
他一把握住门把手:“五分钟,很快,我找信。有十多封,都是同一个地址,很好找。”
工作人员微微不耐烦:“那你快点啊。”
季末却没有下一步动作,愣愣地看着墙上的员工照片。
他看见了季安安。
她梳着俏皮的马尾,穿着绿色的工作制服,冲着镜头笑得很甜。
那些信去了哪里,他想他知道了。
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代替落叶回了他的信,又是带着什么样的期望不远千里赴了他的约?那个时候,他将她赶下车的时候,她到底有多难受呢?
虽然五分钟之后他就后悔,开车返回去找她,可他再也没有找到过她。
他想亲口问问她。
听见季末打听起墙上的员工,工作人员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回答:“安安啊,请长假了。听说在外面旅游来着,前段时间在新疆呢,最近好像去了梅里雪山。”
——等你的病完全好起来,我带你去梅里雪山滑雪,你喜欢哈士奇吗?坐在哈士奇拉的雪橇上,雪花飞进嘴里,都带着冰凉的甜。
——好啊,那我们说好了,谁都不准食言。
季末抹了一把滴在鼻尖的雨水,转身上车。
上天带走了落叶,却给了他一个像雪一样的姑娘。他在半道弄丢了她,他很后悔。可为时不晚,他相信他还能找到她。
是了,他还能找到她,共赴那些带着落叶芬芳的约。
更新时间: 2020-09-09 2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