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星河长夜,只等你

发布时间: 2019-12-26 19:12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从此星河长夜,只等你

文/凌霜降(来自鹿小姐

下辈子。下辈子吧。从此星河长夜,只等着她。

作者有话说

每个人的生命中总会出现一个人,让你原谅之前生活对你所有的刁难。而周敏儿,便是他的那个人。他知道并不能如何,可生命中有了她,即是最大的幸运。

1.那场大火,不会是你放的吧

林牧嘉每一次见到周敏儿的时候,真的一点儿也没有想过要和她有怎样的故事。

彼时的他只有十五岁,可一颗心却已经被岁月残酷的风吹成了五十岁。别的孩子十五岁还没开始明白生活的残酷,但他,却早已经尝遍了人间的千般滋味。

一场大火终于彻底地烧毁了他的过去,他双腿瘫痪的父亲,他被生活折磨得疲惫而神经质的母亲,他二十岁,智力却仍如孩童的兄长,还有他那个破败如窝棚的家。

大火烧得极惨烈,他逃出来时,背上的衣服还在燃烧,他自己也不去扑,只呆呆地站着看火光中的家。一个邻居冲上去帮他扑灭了身上的火,把他送到了医院,医生处理他背上的烧伤时,他还是呆呆的,毫无反应。

那一幕恰巧被在附近的摄像记者录了下来,于是他上了电视新闻,一时掀起了一场给他捐款的慈善义举。周敏儿的叔叔周长昌更财大气粗一些,干脆说,从此收他做义子,抚养成人,让他从此在周家生活,成为周家人。

周家是当地首富,只可惜名声并不好听。特别是周长昌,有传言说他害了父母兄嫂,霸占了所有的家产。于是他收养林牧嘉的事情,也一度被质疑为作秀。

当然,这些对于当时的林牧嘉来说并不重要,对他而言,更强烈的感受是在见到周敏儿的时候——周敏儿穿着漂亮的裙子,有着一张清纯无害的脸,却对林牧嘉问出了一句充满恶意的话:“那场大火,不会是你放的吧?”

2.周敏儿似浑身都长出了尖刺,寒芒闪闪

换作别的少年,不管是不是,在成了孤儿要寄居陌生家庭的时刻,被人如此质疑,就算不会崩溃,大概也会愤而反驳一句,但林牧嘉没有。林牧嘉只是木然地安坐在那里,一双似平静无波的眼看着周敏儿,什么话也没有说。倒是周长昌板起脸,似真似假地说了周敏儿一句:“敏儿,不可乱说话。”

周敏儿没再说话,一双清亮的眼却一直看着林牧嘉,目光中带着狡黠。

林牧嘉还是一言不发。

在周家安顿下来后,林牧嘉自然明白自己的身份,虽然已经被用人们称为少爷,但是他没以为自己真的就是个少爷,每日上学放学,在家的时间大多待在房间里看功课,征得周长昌的同意之后,也会去书房,一待就是半天。

周敏儿当然是一如既往过着如大小姐一样的生活,除了必要的功课,还学艺术与音乐,甚至还有健身与烹饪、插花之类的课程,当然,这些课程之外,是无休止的购物,以及去参加周长昌认为值得参加的派对。

林牧嘉能明显地感觉到周敏儿对自己的敌意。或者说,周敏儿根本就没有掩饰对林牧嘉的厌恶。比如说,如果周敏儿早上起来看到林牧嘉竟然坐在餐桌前吃早餐,她就会拒绝走进餐厅。又比如说,学校里有人多嘴说一句“周敏儿,你家收养那个孤儿长得不错呀”之类的话,周敏儿便会冷着脸,反手给对方一个耳光。

当时林牧嘉正巧就在附近,恍惚间只觉得周敏儿似浑身都长出了尖刺,寒芒闪闪。

3.他依稀间明白,自己和周敏儿,其实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人

林牧嘉没想过要去惹周敏儿的,毕竟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周长昌只说让他做义子,并非是真的儿子。他只想借势成长得强一些,以便将来失去了周家的庇佑,他自己也能独自面对残酷的生活。

大抵周敏儿也看出了他的私心,对他人前人后诸多针对,毫无顾忌。

有天两人又在二楼的走廊狭路相逢,周敏儿忽然说:“你虽然来了周家,但别想拿走周家的任何东西。”

林牧嘉本不想回应她,但不知为何却起了恶作剧之意,也冷笑着说:“我若是知道一场大火可以把我烧进周家,我一定早点放那把火。”

周敏儿没想到向来不声不响的林牧嘉竟会向她坦承恶毒的内心,一下便面色微变了。她的不淡定,换来了林牧嘉的冷笑:“这就被吓傻了?就这点胆儿,你用什么保住周家?”

那是第一次,林牧嘉用自己被世俗打磨出来的冷酷,击碎了周敏儿的骄傲。他的玩笑吓到她了,他为此有些小得意,却又心有戚戚,为她也拥有的脆弱。

之后,林牧嘉的日子难过了许多。作为大小姐,周敏儿总是能找着许多为难他的机会。家里自不必说,除了周长昌,所有人都听大小姐的。同样难忍耐的还有学校里,周敏儿指派其他男生孤立他,捉弄他,甚至欺侮他。林牧嘉学习了拳术课程,但是,比起那些从小受各种训练的富家子弟,他多出来的,不过是穷小子的忍耐。

但那时候的林牧嘉并不恨周敏儿,只是心里感觉,她与自己一样可怜,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怀疑与不信任,一样对未来充满了惶恐与不安。

他依稀间明白,自己和周敏儿,其实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人。

4.那眼眸里的光寒冷而孤独,似遗世独立的莲

周敏儿对林牧嘉的态度有所变化,是在周敏儿十八岁生日之后。

十八岁的成人礼,对于像周敏儿这样的大小姐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据说她可以去参加某个王室为上流社会名媛们举行的宴会。

周家的管家、用人,甚至忙碌的周长昌都抽出了时间过问周敏儿的生日宴会细节的时候,林牧嘉有一种剥离感,感觉自己与周围的这样鲜花、彩带、礼服、贵重的首饰与餐具,全部都是脱离的。他自己仍然生活在被大火吞噬的那个破乱棚屋里,与面前这种豪门宴会看起来触手可及,其实却隔着极度遥远的距离。

这种剥离感荒诞而又真实,让他就似置身于梦中。

生日宴会很热闹,来了不少电视上才能见到的面孔,本城有钱人家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都来了,自然也有平常在学校里欺侮林牧嘉的那些霸道少爷们。但今天是周敏儿的生日,谁也没太过分,虽然外面有传闻说周长昌与侄女心有嫌隙,可谁也不敢保证惹了周敏儿,向来心狠手辣的周长昌会做什么。

十八岁的周敏儿如众星捧月,似乎玩得很开心。

同样十八岁的林牧嘉站在某个不太起眼的角落,乳白色的礼服很合身,看起来也是富家少爷的翩然模样,只不过,那眼眸里的光寒冷而孤独,似遗世独立的莲。

然后,在周敏儿切完蛋糕和周长昌跳第一支舞的时候,苏蓝绢向林牧嘉表白了。

5.她连林牧嘉三个字都不屑说,更不用说只叫他牧嘉

苏家财力不如周家,但苏家的男人个个仕途顺畅,苏蓝绢是这一代里唯一的女孩,在本城,要说哪一个女孩可与周敏儿相提并论,除了苏蓝绢便找不出别人了。

周敏儿素来是与苏蓝绢面和心不和,比如周敏儿在学校里让几乎所有人都捉弄林牧嘉,苏蓝绢就没有,不但没有,反而暗暗帮了林牧嘉好几次。

从混乱的贫民中学转学到贵族高中的林牧嘉,许是仰仗了周家的财力背景,穿上了相同的校服之后,气质竟也不输那些有钱少爷们几分。一开始,他的英语发音被恶狠狠地嘲笑过,但这一两年过去,已经轮到他轻视那些无法理解外教老师的玩笑的人了。

其实苏蓝绢的表白也不是特别明显,她只是拿了一件礼物要送给林牧嘉,说不知道他的生日是哪一天,所以就选在今天送。

林牧嘉没有接那礼物,收了礼物要还的,他还不起,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收。

礼物被拒绝,苏蓝绢几乎要哭了,但少女的骄傲又让她保持了体面,她把礼物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也没再要求他一定要收下。

然后周敏儿就过来了,她笑得像阳光下绽开的花骨朵儿一般,把纤长细白的手臂伸进林牧嘉的臂弯,整个人看起来俏丽又无害:“蓝绢要送我礼物吗?没必要让牧嘉转交哦。”

那是第一次,林牧嘉听到周敏儿叫自己的名字,过去两年,都是他,或者那个穷小子,甚至那个纵火犯,她连林牧嘉三个字都不屑说,更不用说只叫他牧嘉。

林牧嘉只觉得空气中有砰的一声轻响,似乎有个泡泡一样的东西破了。

6.说完之后,他自己都有些心惊肉跳

那天之后,林牧嘉觉得自己的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周敏儿吸引过去。

学校里,所有人的一切言语与动作几乎都难以引起他的注意,但只要那句话、那件事情与周敏儿有关,他就会不由自主地看过去,甚至走过去。

偌大的周家,他在书房安静地看书,可是他居然能注意到周敏儿几时回来,几时上了什么课程,几时课程结束后打了个电话之类的毫无意义的事情。

高中毕业之后,周敏儿没有参加高考,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一般都会去英国或者意大利学一门艺术、文学之类的课程,再到世界各地旅行、购物长见识,然后就会恋爱,当然是和家世相当的人恋爱,然后就会结婚,继续现在的生活。

晚餐时周敏儿抱怨说烹饪、插花非常无聊,到了英国她不想再学类似课程了。周长昌说,把以后的生活理解成无聊会让生活变得更加痛苦。

当时林牧嘉也在场,他一向沉默,也能理解周长昌的话代表着什么。周长昌独身,无子嗣,若要商业联姻,他这个养子不够格,周敏儿自然逃不过。

当然,林牧嘉也没觉得自己能幸免,毕竟周长昌是极为成功的商人,自古商人重利轻情义,他没天真到以为周长昌收养自己、培养自己只是为了慈善。

周长昌问林牧嘉:“听说你要参加高考?不出国吗?”

林牧嘉答:“考着玩的。”

周长昌又问他,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学校。林牧嘉回答说,不必麻烦多请老师,他与周敏儿上同一种培训课程,考同一个学校就可以了。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有些心惊肉跳,为自己那个想跟周敏儿一起去异国他乡的想法。

7.他听到的那一声泡泡破裂的声响,就是他保护自己的结界破裂的声音

林牧嘉比较用功,申请学校也比较顺利,而周敏儿则拖延了半年。周敏儿去的时候,是林牧嘉到机场接机的。他刚拿到英国的驾照,开着周家的车。

周敏儿看到他,发出一声冷笑:“钱果然是好东西,竟让你装成了绅士样。”

林牧嘉微笑着答道:“钱自然是好东西的。”

一路上周敏儿都没再说话,到了寓所,竟放下行李就出门了。林牧嘉买了食物回来,看到她留的字条,看着她深褐色花纹的名牌行李箱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帮她把行李箱提进她的房间里。

周家有钱,所以没让两人住学校的宿舍,买的房子也十分宽敞,楼上三间卧室,楼下两间,书房、游泳池甚至用人一应俱全,周敏儿来的第一周,便在家里开了派对。

苏蓝绢竟也来了,同来的还有苏蓝绢的兄长苏蓝山。

苏蓝山,林牧嘉是知道的,苏家最有前途的年轻一代,是周长昌看中的侄女婿。苏蓝山对周敏儿的态度似乎比较特别。但显然周敏儿并没有要与苏蓝山好好交往的意思,竟当着苏蓝山的面与一个德国小伙子聊得火热。

苏蓝绢则一直待在林牧嘉身边,帮着他翻烤肉、搬饮料,就像他是男主人,而她则是女主人的样子。而真正的女主人周敏儿,反倒像个派对女王。

苏蓝绢忽然说:“你这个人看起来很冷漠,其实对周敏儿很好。”

林牧嘉停住翻烤肉的动作,愣了一会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据说,人与人之间是有一层保护膜的,就像神话里神保护自己的结界。结界不破,谁也不能进入,更不能伤害到自己。可一旦结界破了,一切就难说了。

林牧嘉后来觉得,在周敏儿把她那条手臂放进他的臂弯的那一瞬间,他听到的那一声泡泡破裂的声响,就是他保护自己的结界破裂的声音。

8.你在周敏儿面前,像神没有了保护自己的结界,像将士盔甲破败

周敏儿过得很散漫,时常醉酒晚归。林牧嘉把她从酒吧里扛上车,又任由她吐了自己一身。他开车回去的路上,车外的黑暗让车内显得更加寂静。躺在后座上的周敏儿似在大醉中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会儿,她翻了个身,在确认开车的人是林牧嘉之后,又准备沉沉睡去,但睡去之前,她忽然问了一句:“林牧嘉,苏蓝绢说你喜欢我,是不是真的?”

周敏儿的声音在她不刻薄的时候,有一种慵懒的可爱与无害,那一瞬间,林牧嘉的心里,有一种像巨浪击碎了一面破墙壁般的冲击感,他脚下狠踩了油门一下,车加速的推背感很强,令他稍稍地清醒了过来。他打开双闪,慢慢地将车停在路边,转头去看周敏儿,却发现她已经又睡着了。

车窗外的黑夜夜色正浓,而车窗内的人心绪澎湃。

第二日,林牧嘉特意等宿醉的周敏儿起床,载着她一起去学校。一路上两人倒也无话,周敏儿戴上了耳机看窗外,林牧嘉则专心开车。只是在到了学校,周敏儿下车的时候,林牧嘉说了一句:“放学我在这里等你,一起回去。”

周敏儿来了大半年了,只忙着交际,没有考英国的驾照。但似乎她也不需要车,不是那些与她约会的男孩们接,就是林牧嘉做司机。但之前,林牧嘉通常会自己去学校,大多时候不开车,更从来没说过会在哪里等她一起回家之类的话。

那一天,林牧嘉堪堪压住自己的心神不宁,然后他嘲弄了自己:林牧嘉呀林牧嘉,你以为你历经世事,一颗心苍老无比、无坚不摧,可你在周敏儿面前,像神没有了保护自己的结界,像将士盔甲破败。

9.他多年之后看起来依然是一个孤寂而又冷漠的人

放学的时候,林牧嘉真的在那里等周敏儿了,但周敏儿没有来。他停好了车去找她,把她从几个要载她去酒吧的男孩的车上拉了下来。然后他还打了一架。

尽管他学过防身拳术,但三对一,还是吃了亏,有个家伙大概练过拳击,一拳击中了他的下颌。他回到家才发现,掉了一颗牙。

林牧嘉的脸青肿了很多天。他顶着一张青肿的脸开车,副驾驶座上的周敏儿还是塞着耳机一言不发。但是,每天课程结束时,林牧嘉都能在约好的地方等到她了。

他们的关系好了很多。家里的菲佣请假的时候,林牧嘉会自己做饭,周敏儿不会帮忙,但会在旁边说他这样做不对、那样做不好吃,还说要帮他报个烹饪班。林牧嘉索性放手让她来做,她又不肯动手,说绅士不能让淑女做饭。

周敏儿在林牧嘉的无奈中带着小小的得意微笑着转身离开厨房之后,林牧嘉看到窗玻璃上倒映出来的那个面露宠溺微笑的自己时愣了一下,随即笑意更深地继续做饭。

林牧嘉把周敏儿叫到图书馆,督促她做功课。周敏儿自然不笨,只是实在不喜欢,所以学分挣得十分艰难。周敏儿一边吐槽一边翻书的时候,林牧嘉低头看自己的书,既不附和也不反驳,只是嘴角上扬,笑得很温和。那两年,他在学自己的专业的同时,还把周敏儿的专业也自学了,因为要帮她筛选资料,让她做作业、写毕业论文时轻松些。

很多相处的细节,像微细的火花,一点一点地闪烁在林牧嘉的生命里,虽然暖意很淡,但是一点一点地积累着,让他多年之后虽然看起来依然是一个孤寂而又冷漠的人,可内心却暧得似有一个春天。

10.周敏儿那些寒芒闪闪的刺,竟又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

周长昌是在周敏儿二十二岁生日那天出事的。生日会在两人的家里举行,周敏儿爱热闹,自然请了很多朋友。林牧嘉似以往的每一次,里里外外都安排妥当。

家里并没有电话打过来,林牧嘉正在帮大家烤牛排的时候,苏蓝山面色凝重地走过来,让他和周敏儿近段时间低调些,不要回国。

林牧嘉还想多问几句的,但苏蓝山匆忙离开了。晚上林牧嘉再找他时,他已在回国的飞机上。林牧嘉敏锐地觉察到,也许苏家亦有牵涉。

大概是兹事体大,国内外媒体的消息报道都很有限,只隐晦地说,周长昌涉嫌谋杀与经济大案,现已入狱。有小道消息说,案件起因,竟是抓到了七年前那场大火的纵火犯,纵火犯说是有人指使,警方顺藤摸瓜,居然扯出了一个大案:周氏为了那块地,竟不惜犯命案。

这些消息,像一颗又一颗的深水炸弹在林牧嘉海一般的大脑里炸开,海面仅有涟漪隐现,海底却山崩地裂。

周敏儿是在一周后知道家里出事的,因为她所有的信用卡都被停用了。事情不算小,她多打几个电话,也知道了个大概。

那天林牧嘉一直联系不到周敏儿,他等到她回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半,正是夜里最黑的时刻,她带着一身的寒意进门,站在未开灯的门廊看着站起来看着她的林牧嘉,林牧嘉没出声,她也没说话。

在两人长久的沉默对视中,林牧嘉觉得,周敏儿这两年一点一点地收敛起来的那些寒芒闪闪的刺,竟又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而且比起以前,还多了许多戒备与敌意。

11.他高高瘦瘦的侧影伶仃而孤单,整个人都似散发着冷漠又悲伤的气息

“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吗?认贼作父这么多年,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还这样沉得住气,你也算个人物。”

周敏儿转身上楼时,终于说了一句话。

那虽然不是什么好话,但林牧嘉却忽然似松了一口气,他们不过又是回到了以前,他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他本不打算解释的,可还是解释了一句:“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的话,我并没有否认。因为有些死亡,其实是解脱。”

虽然他日日夜夜痛苦,因为他在逃跑时没有回头去救被妈妈死死拉住的哥哥,但他也深深知道生活的艰辛,艰辛到一个可怜的母亲宁愿带着不能自立的儿子去赴死。

“快跑,你自己好好地活着。”这是妈妈被大火吞噬之前留给他的唯一一句话。

他恨周长昌吗?恨的。但是,那恨,在他想到他能因此得到与周敏儿相处的时光时,几乎可以忽略。从前,他被生活束缚到窒息,直至现在也不懂得如何去追求快乐。现在生活并不完美,但他已经将它当成是生活的恩赐。

他经历的这些,像冰冷而又让人窒息的火山岩一样包裹了他的心脏,他又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发光发热、温暖别人的人?如果不是来自于周敏儿的某一种他不能理解的、可能叫作爱情的东西,莫名其妙地打破了他的保护膜,他此刻也断不可能还站在她的面前,试图向她解释他的过去和现在。

那一个最黑暗的凌晨,林牧嘉第一次向人说起了他的过去。他的语气很平静,客厅温暖的灯光下,他高高瘦瘦的侧影伶仃而孤单,整个人都似散发着冷漠又悲伤的气息。

周敏儿背对着他,一直没有转过身,只是慢慢地蹲在了楼梯上,靠着楼梯的扶手,呜呜地哭了起来。

林牧嘉走过去,慢慢地坐在她旁边,伸出一条手臂,将她搂到了自己的肩头,任由她的眼泪浸湿他的衬衣,任凉意穿过他的皮肤,到达他的心脏。

12.那断了通信的电流声,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划破了林牧嘉的心房

从那天之后,林牧嘉所有的感觉都只有一个字——痛。

那一夜,周敏儿靠着他的肩头哭泣至天明,他痛。

即使他对周敏儿说了他的过去,周敏儿仍然对自己的内心只字不提,他痛。

第二天,她没与他打招呼就独自悄悄回国,虽然他能明白她为了周家不可能放弃任何一丝希望,但他也痛。

意识到周敏儿可能成长得比他还快,再不是那个他一句恶作剧就能令她面色微变的十五岁少女了,他更痛。

林牧嘉匆忙地完成了硕士论文,答辩回国,却得到了周敏儿与苏蓝山订婚的消息时,他简直痛不可抑。

林牧嘉去见了周长昌,在他的指示下开始奔走。周长昌可以坐牢,但周氏不能没有。虽然周氏有周敏儿,但周长昌也怕她一个女孩独力难支。周长昌不完全信任林牧嘉,可也只能信他,因为除了他之外,再无人可托付。

在周长昌的自救计划里,走得最顺利的一步棋,便是周敏儿与苏蓝山顺利订婚。周家需要苏力的势,苏家需要周家的钱,这是一次完美的联姻。

周敏儿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并不含糊,一回国便找到了一直对她有意的苏蓝山,苏家虽然也知道她的用意,但无人拒绝。

林牧嘉给周敏儿打过一个电话,久久无言之后,他说:“不救周家,可以吗?”

周敏儿沉默极久,才答:“不可以。”

她自小被教育,作为周家的女儿,要懂得有周家才有她。就算不为着叔父周长昌,只为着祖辈的基业,她也不能放弃。

是周敏儿先挂断电话的,那断了通信的电流声,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划破了林牧嘉的心房。

13.林牧嘉从来没敢去细想,怕一想,会痛得难以承受

周长昌被判了十年,但周氏改头换面,算是保住了根本。主事人自然是周家的独女周敏儿,但周敏儿即将出嫁,管理周氏的,自然是海外名校经管硕士的养子林牧嘉。

周敏儿的婚礼定在五月,鲜花盛开的海边,一位周家极有名望的长辈领着新娘走向红毯那头等待的新郎。林牧嘉站在台下,静静地凝望着这一切,心里忽然有一个强烈的希望,希望海上忽然刮来一股足以毁灭一切的飓风,让这婚礼停止,让他可以过去把新娘救出来,让一切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但阳光和煦,海风轻拂,云朵温柔地飘过,像梦一样落在幽蓝深海的波心。

被稳重俊朗的新郎牵手热吻的新娘比任何一朵花儿都美,蓝天碧海边的一对人儿琉璃一般发着光,那光亮得有些刺眼,刺得林牧嘉的眼眶发热发红,他不得不戴上了太阳镜,直至黑夜来临。

那天之后,林牧嘉开始了长久的失眠,他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工作。公司运转良好,他自己则过得隐忍而克制,孤寂得犹如修行的僧人。

每个季度,他会在公司里与周敏儿见一次,股东会议,最大的股东周敏儿自然是会来的。她有时候直发,有时候卷发,有时候短发,有时候长发,但不管什么打扮,都很美。

股东会议之后,一般会有饭局,周敏儿会与其他股东交流,林牧嘉自然也是在的,席间注意到她吃得很少的话,他会亲自去厨房,吩咐厨师做一些她喜欢的点心,亲自送到她的车里让司机转交给她。

很多细节,他注意到了,都会以一个兄长的名义,送去关怀。

周敏儿不曾拒绝,但也不曾开口说过半个字的感激。然而,林牧嘉也并不在意她感激与否,他只是在做他忍不住想去做的事情。

周敏儿过得快乐吗?幸福吗?林牧嘉从来没敢去细想,怕一想,会痛得难以承受。

14.他知道他们并不能如何,可生命中有了她,即是最大的幸运

周敏儿婚后第八年时,林牧嘉终于将周家的祖宅又买了回来——就是他第一次来周家时,与周敏儿一起住过四年半的那所房子。

他找了很好的设计师,按照他记忆中的样子,将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装修图纸确定之前,他犹豫了许久,才打电话给周敏儿,说让她回来看看有哪里需要改,末了又解释说,怕父亲回来发现不一样,住得不习惯。

周敏儿竟没回来,只说让他看着办就好。林牧嘉应了,但竟没忍住,久久舍不得挂电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敏儿的叹息幽幽地从电话那头丝线一样绕上了林牧嘉本来便极脆弱的心:“林牧嘉,你姓林,不姓周,你去过自己的人生吧。”

林牧嘉差点哽咽,很艰难才忍住,说:“叫了他父亲,自然要做孩子应该做的事。”

他一直没叫周长昌义父、干爸什么的,而是很正式地尊称周长昌为父亲,每月去狱中探望时,也如此称呼。近两年来,周长昌似一下苍老不少,对他叫自己父亲之事,竟有些动容,有次竟说对不起他和敏儿,他们本应该……

周长昌话没说完,林牧嘉也没想过要去细问,只说:“父亲不必如此,能做你的义子,是我的幸运。”

他说得隐忍,活得也克制。

是的,如果不是周长昌,他便不可能与周敏儿相识,也不可能成为今天的他。

生命中总会出现一个人,让你原谅之前生活对你所有的刁难。

于他而言,周敏儿便是那个人。

他知道他们并不能如何,可生命中有了她,即是最大的幸运。

15.他把她藏得有多深,他的孤寂便有多深

周长昌出狱之后,也并没有接管公司的事情,反而完全放权给了林牧嘉,偶尔会在家里办些聚会,叫一些世家老友带着单身的年轻子女来做客,叫林牧嘉早点回家一起晚饭。最常被他叫来的,是一直也单身未婚的苏蓝绢。

周敏儿偶尔也带着一儿一女回娘家,偶尔苏蓝山也陪着,一家四口,看起来特别温馨、特别幸福。

林牧嘉单身到快四十岁的时候,才与同样仍单身的苏蓝绢结了婚,婚后第二年,苏蓝绢高龄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周长昌给起的名字,一个姓周,一个姓林。

林牧嘉是十分好的丈夫,温柔地对待妻子,细心地照顾孩子,努力地工作,从不参与那些花花绿绿的应酬。

他唯一一次出格的事,是在一间餐厅的大堂里,狠狠地揍了当时与另外一个妖娆女子亲密进餐的苏蓝山一拳。

之后,周敏儿离了婚,独自出国,去学了她一直喜欢的生物科学。

林牧嘉在一次出国公干时,特意绕道去看她。她刚考上研究生,在一间生物技术实验室实习,四十二岁的她,穿着白色的大褂从玻璃门后走出来,与同行的同事说着什么,笑容微带狡黠,竟依稀有着少女时的样子。

看到林牧嘉,周敏儿愣了一下。林牧嘉也没多说什么,只把手里给她带的一些东西递给她,然后便走了。他走之后,周敏儿看着他孤寂清冷的背影,驻足原地,很久都没有动一下。

林牧嘉愈上了年纪,便变得愈寡言。他努力地让身边的人幸福,沉默地、温柔地守护着自己孤寂的内心,偶尔半夜梦醒,眼前总会晃过周敏儿的脸,还有那些两人一起在国外读书时的生活细节。

他把她藏得有多深,他的孤寂便有多深。

16.从此星河长夜,只等着她

林牧嘉病得十分突然,检查出来便已经是晚期了。医生奇怪地问他,这病前期会痛的,难道之前一点都没感觉到痛吗?他摇头。

他是真的没感觉到痛。多年前那场火,烧得他的背部疤痕狰狞,似乎也烧掉了他的痛觉。他很少能感觉到肉体上的疼痛。

又或者,因为他的心总是疼痛不已,他忽略了身体其他地方的痛。

病来如山倒,他很快便只能躺在病床上,仅靠药物支撑生命。

他的一双儿子还不足十岁,身体看起来很硬朗的周长昌竟然呜咽痛哭,叫他不要走。

周敏儿回来时,林牧嘉已不能说话。她深夜下了飞机便直奔医院,几乎在她推开病房门的同时,林牧嘉张开了眼睛。他就那么用一双幽深的眼望着她的泪眼,长久无言。

周敏儿倒是明白他的意思,只说了一句:“下辈子,我们下辈子吧。”

不知为何,林牧嘉早已枯竭的双眼,竟涌出了两行清泪。

是呀,下辈子,下辈子吧。从此星河长夜,他只等着她。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7-23 21:07

特色栏目 - 读者意林花火飞言情飞魔幻故事会

鹿小姐凌霜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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