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楼海
C01
孙恬恬早该想到,一直反对女孩过分打扮的妈妈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就给她买梵克雅宝,更不会在她把眼影涂得像熊猫的时候还鼓励她说“很漂亮”。
妈妈应该很严厉地命令她立刻放下抓起这条四叶草项链的手,并且在她试图打开自己昂贵的梳妆盒的时候就喝止她,再老神在在地说一句“你现在还是应该以学习为重”。
“学习为重”四个字孙恬恬从小听到大,如今她已经顺利保研,本以为终于可以摆脱这一重束缚了,却没想到妈妈已经在给她挑选博士阶段的导师。
或许她正是因为被这样的高压压得透不过气来,所以才会在晕头转向里,相信自己那个安常守故的妈妈偶尔也会福至心灵——随即便被现实狠狠地给了一锤子。
孙恬恬听着咖啡馆里暧昧的音乐,突然明白了妈妈为什么要把她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作为市内电台男女相亲的认证基地,咖啡馆的名字就叫“有缘”。
方才孙恬恬已经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试图脱离苦海,无奈过招之人深谙她的死穴,单手掐着她的耳朵就把她给赶了进来。
孙恬恬直到现在耳朵仍是红的。她可怜巴巴地看了亲妈一眼,抖着机灵说:“现在我的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学习。你不也说以学习为重嘛,干吗还要拐我来相亲。”
妈妈这才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鼻子,支吾了半天只说这是一个长相和条件都一流的男孩,虽然比孙恬恬大了五岁。
他的家里人正急着为孩子张罗结婚的事,孙妈妈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于是义无反顾地为女儿争取到了机会。
要是在平时,孙恬恬还真想看看这难得能入妈妈的眼的男人长什么样。可当这个人一下子成了自己倒霉的相亲对象,她就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妈妈指着卡座最靠里的位子,那儿坐着一个头发剃得很短的男人,后脑与灰色棉衣中间露出一截雪白的皮肤,哪怕坐着也把脊背挺得笔直。
孙恬恬脑中自动浮现一位不苟言笑、老气死板,甚至连零食都不碰的老家伙。明明才刚刚三十岁,就已经带着一股浓浓的腐朽气息。
孙恬恬一肚子不乐意,尽管跟妈妈保证过会认真完成任务,其实才刚到他跟前就上翻白眼拱起两只手,吊死鬼似的抖了一阵子再游魂般地飘走。
很吓人吧!孙恬恬转身逃跑的时候,忍不住笑着腹诽。
C02
孙恬恬装傻大闹相亲现场的事让妈妈一度觉得极没面子。孙恬恬赶在妈妈关她的禁闭前,先一步踏上了前往赫尔辛基的异国之旅。
等妈妈再来电话的时候,孙恬恬早已坐在飞机上悠然地享受起自己带来的小面包,并且刚刚向空姐咨询好了升舱的事宜。
“手机支付行吗?”只是一连操作了好几次,孙恬恬卡里的钱都没划得出去。
这时,姿态从容的人换成了孙妈妈。她在电话那头淡然地道:“你的卡我都冻结了,取款码是你立刻乖乖回来继续相亲。”
孙恬恬一声叹息,使劲揉了揉头发:“妈,厉害,还是你厉害。”
幸好她也丝毫不弱。凭借着自己与亲妈斗争二十多年积攒下来的宝贵经验,孙恬恬此刻翻了翻装得鼓鼓的钱包,觉得自己还能再任性一会儿。
既然出来玩,当然不可以亏待自己。下了飞机的孙恬恬虽然囊中羞涩买不起奢侈品,却还是在免税店淘了一堆金光闪闪的小饰品。
她把自己当成一个架子,所有东西都满满当当地挂在身上,像极了斯道克曼百货公司外装点的圣诞树。一路上,无论男女都朝她看,她将这些全都理解为赞赏,并且还热情洋溢地打招呼。
可事实证明,太过招摇真的不是一件好事,特别还是在现在经济不景气的欧洲。
孙恬恬很快就被一帮小混混盯上了。他们把她逼进巷子后,抢走了她身上所有的现金。为了防止她太快报警,他们还拿走了她的手机。
“喂,救命啊!喂,有没有人啊!”孙恬恬欲哭无泪,悻悻地抓着自己一毛钱都没有的背包准备起身。
狭窄的巷子里刮着刺骨的风,墙面上枯黄的苔藓被吹得来回拂动。巷子口忽然走来一个男人,宽大的帽子遮住了他大部分的脸。
空气里响起吧嗒吧嗒的声音,孙恬恬定睛看去,见他垂在身侧的一只手修长,正慢悠悠地拨动着一个黑色的打火机。
孙恬恬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人的体型和刚刚那帮人差不多,十分高大魁梧,就连散发的戾气也很相似,浑身上下都是大写的“我不好惹”。
孙恬恬又害怕又愤怒,畏畏缩缩地抱着包,用蹩脚的英文求饶:“我真的没钱了。”她的眼珠子却狂转,企图以此来减弱对方的警惕,再趁他不备飞起一脚,随即逃之夭夭!
事实上孙恬恬也是这么做的。在磨磨蹭蹭挪到他的身边后,她突然一个横踢扫出,并大声呵斥:“吃俺老孙一棒!”
哎哎哎,怎么好像和想象中的剧本不太一样啊!孙恬恬的脚踝如针刺般疼,施力一方正来自面前这位拨动打火机的男人。
她只能跟肥兔子似的原地蹦跶两下,一脸挫败地求饶:“大爷饶命!”
C03
男人将帽子摘下来后,孙恬恬的脸上忽然添上几分喜色。尽管他高眉深目,长相颇为欧化,但确确实实和孙恬恬一样,是黑头发、黄皮肤。
孙恬恬已经从他的手上挣脱开来,单提起一只脚跳了两下放松。
“刚刚都是误会!你是中国人吗?”孙恬恬一双杏眼圆睁,直直地看过去。发现男人看着她似乎有些微怔,她又改口:“阿里阿瑟哟?还是……摩西摩西?”
男人这才缓缓开口:“有人说过你很吵吗?”他的中文流利又标准,甚至带着一点醇厚的播音腔,是传说中一听就能让人怀孕的磁性的声音,“我是中国人,你的大爷。”
这算是被人占便宜了吗?不管了,不管了,能在这冰天雪地的北极圈遇见一个中国人,知道有多难吗?
孙恬恬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一下就蹦到男人身边,一点也不认生地抱住他的胳膊,昂着头大声干号道:“大爷救命啊!”
孙恬恬把自己刚刚在这里被人抢劫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并请求他帮助自己把全部身家给找回来。
徐铭方才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一帮流里流气的家伙从巷子走出去。他敏感地特地绕过来查看有无异样,果真就在这里看见了这个满脸惊恐的姑娘。
他既然已经管了一次闲事,就索性再管一次好了,于是他带着小姑娘找到当地警察说明情况。
只是没想到这里的警察实在太过敷衍,从头到尾只说会积极调查,却连他们的名字和联系方式都没有记录下来。
不过才下午两三点,赫尔辛基的天空就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亚历山大的大街上华灯溢彩,巨大的圣诞树将整个赫尔辛基装点得十分温馨。
孙恬恬的心里此刻却是拔凉拔凉的,她向徐铭大声抱怨:“为什么这里的警察这么无能!”
徐铭将视线从对面斯道克曼百货公司华丽的橱窗上收回来:“可不是每个警察都这样。”他微眯着眼睛,再次强调,“不是每一个。”
孙恬恬冷哼一声,极其敷衍。
徐铭问:“你现在身无分文,之后的行程打算怎么办?”
孙恬恬倒不是很担心这个:“我是跟团的,酒店跟导游的费用早就付过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她一双圆圆的鹿眼紧盯着对面的男人,“我不知道酒店该怎么走。”
C04
在异国他乡的街头独自找路,难度不亚于小学生咬着笔头苦巴巴地做高中的奥数题。
徐铭微皱眉头看向孙恬恬,哪怕自己此刻拒绝,她也一定会如紧紧跟随的影子一样拖住自己吧。
徐铭打了一辆车,带上小姑娘的行李和小姑娘,穿梭在暮色早早来临的赫尔辛基街道上。
他中途听她询问“咱们到了哪里”一百二十四次,“这建筑叫什么”两百一十八次,以及她的肚子不停地叫唤三百七十八次。
“你很饿?”徐铭打断她又一次的强行尬聊。
孙恬恬摸了摸脑袋,还是被他发现了啊!小姑娘脸皮薄,扭捏了一会儿后点点头:“飞机餐很难吃的……”
在飞机上,她一路都在搜索芬兰当地的美食,就等着下来之后大快朵颐。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估计今晚只能在酒店的餐厅里吃点残羹剩饭了。
“芬兰能有什么好吃的?”徐铭说,“肯定比不上中国菜。”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孙恬恬在大脑里进行搜索,“这里海岸线绵长,多得是新鲜肥美的鱼类。鱼肉馅饼、鳕鱼浓汤、鲱鱼土豆……”
徐铭看她说得头头是道,一张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睛里满是光彩。说到最后,她还忍不住伸出粉粉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他觉得好笑,外表仍旧是不容乐观的审慎:“真有那么好?要不要去试试?”
半小时后,当孙恬恬坐在赫尔辛基最有名的餐厅里,看着桌上摆满了刚刚她提到的美味时,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其实是一场好意的请客。
来自对面这位素昧平生却又正直大方的男人。
“你可真是个好人啊!”孙恬恬一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鱼肉,一边充满感激地看着徐铭,“不仅送我回酒店,还请我吃饭!”
“没什么,反正我也是要吃饭的。至于酒店嘛……”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点了点,脸上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正好,我也住在这里。”
C05
孙恬恬的钱虽然丢了,旅行却依旧继续。她早就在来之前订好了本地的旅行团,第二天一早,有着金发碧眼且会说简单的普通话的导游就找到了她。
这是个收费不菲的精品小团,团员除了她,还有一个粉色脸的美国人、一个号称父亲是酋长的非洲人,和一个居然带着袋鼠肉的澳洲人。
孙恬恬给他们这个团取名为“五大洲的团结”,大家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的时候,忽然有人敲响了门。
导游朝她挤了挤眼睛:“孙!忘了告诉你,团里还有一个你的同胞,我希望他能和你一样好玩。”
孙恬恬立刻朝门口看,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人扣在门上的修长的手指。她莫名觉得熟悉,随后看到他那张英俊的脸,恍然大悟。
孙恬恬哈哈大笑,感慨世界太小。导游问她是不是跟这个人认识,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指着徐铭说:“这是我大爷!”
外国人对中国人的称呼问题一向十分困惑,导游在向其他人解释时直接用了“uncle”一词。于是不到一分钟,所有人都知道同团的两个中国人是叔侄关系。
“这下你可要对我好一点了,知不知道?”孙恬恬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徐铭无语地笑笑,问:“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孙恬恬立刻递来一个眼色,反问:“就不能更好一点吗?”
成团的第一天,导游带着大家在美丽的赫尔辛基玩了一圈。斯道克曼百货公司当然是必玩的一站,所有人都在疯狂地购物,除了身无分文的孙恬恬。
她此刻在一家装饰豪华典雅的草花店外长久地伫立着,两只鹿眼一直盯着里面水晶做的透明罩下的红色玫瑰看。
在冰天雪地的极地,鲜花是很奢侈的一种美丽。玫瑰经过处理被做成永不凋谢的装饰品,象征着矢志不渝的爱情。
“你想要那个?”忽然,有个男声响在她耳边。孙恬恬转头去看,见徐铭站在离她仅有半臂远的地方,双手背在身后,脊背挺得笔直。
孙恬恬一下跳到他的面前,睁大眼睛,脸上满是期待。
徐铭垂眼淡淡地看着她:“想要自己买。”
孙恬恬朝他翻了个白眼,打岔道:“咱们俩都认识两天了,好像还没互相介绍过,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徐铭垂眸看着她,眼尾噙着一抹笑,懒散地道:“你先说吧。”
孙恬恬跟他开玩笑,指着里面的玫瑰道:“我叫Rose。”
“我叫Jack。”徐铭飞快地说。
C06
Jack和Rose同在一个团里,这可不是经常能遇见的。团友们跟他们开玩笑,说他们一点也不像亲戚。
“那我们像什么?”孙恬恬提出质疑。
“像情侣。”头发金得闪人眼的导游说。
一对时常斗气又很快和好的冤家,不管一路有过多少争执和吵闹,如果你以为他们就此完了那可就错了,转眼之间他们又能要好到同吃一块可丽饼。
就像每个人看到的那样,孙恬恬跟徐铭出奇地合拍。
就在他们离开赫尔辛基,进入罗瓦涅米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徐铭把自己的羊绒围巾缠在了孙恬恬的脖子上。
罗瓦涅米在真正的北极圈内,冷得让人直栽跟头。
两个年轻人却有着火一般的热情。在圣诞老人村,他们坐在狗拉雪橇上笑得嚣张跋扈,还被同一只驯鹿带进了一片雪白的森林。
回来的时候,他们为了争谁先骑上雪地摩托大吵了一架。
就在所有人为之头疼,觉得他们这次总算是要散伙的时候,两个人相互一合计,居然同坐一辆车回来了。
孙恬恬坐在徐铭的后面,双手搂着他的腰,氤氲着一汪水汽的杏眼看过来,得意地道:“就说了我其实一点都不重吧。”
徐铭当时咬紧牙关,舌尖顶着齿根重重地点了点头。
孙恬恬听完大家七嘴八舌的讲述,忽然哈哈大笑着倒在徐铭身边。她向所有人解释,围巾是她自己抢过来的,至于他们为什么能那么快和好……
“Jack是个特别大方的人。”孙恬恬说,“他总是能包容其他人。”
怕其他人不相信,孙恬恬还不停地解释:“他根本就不是我的理想型,他比我大五岁呢,也比我高太多了。我想找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差不多身高的,一来没代沟,二来吵起架来不用仰着脑袋。”
她摸了摸这几天酸痛不断的脖子,淡淡地抱怨道:“跟他吵架都累死了。”
大家都笑起来,谁能想到孙恬恬只用身高一项就把徐铭给彻底排除了。他们纷纷问Jack现在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是不是被这个Rose给伤到了。
徐铭只是淡淡地将眼睛转开,拿骨节匀称的修长的手指拨着打火机,轻轻地呵了一声。
C07
在十二月底来芬兰的人,除了会选择去位于罗瓦涅米的圣诞老人村,最主要的一项就是到处追寻极光了。
只可惜芬兰的天气很快便转差,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北欧的天空,别说绚丽至极、浪漫至极的极光了,孙恬恬居然连星星都没见到几颗。
不知怎么的,她和徐铭的关系也仿佛笼上一层厚厚的阴霾。他一下子变得礼貌且疏离,孙恬恬也就不敢跟他乱开玩笑了。
他们的车子一路从罗瓦涅米开到了拥有极好的滑雪场的萨利色卡尔,又很快出发,从萨利色卡尔进入至关重要的一站——列维。
在这里,他们会入住极其梦幻的玻璃小屋。连绵几天的云层终于散开,透过头顶视野极佳的穹顶,他们有极大的可能捕捉到极光。
孙恬恬原本打算和其他人一样,窝在自己的小屋里等着极光静静地落下,在吃过东西回去的路上却遇见了正往外走的徐铭。
她好奇地跟上,问他为什么要在这么晚的时间离开,北欧的夜晚静谧幽深得如同一个走不出去的恐怖梦境。
徐铭向她嘘了两声,随即指了指旁边。孙恬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见那里停着一辆车,司机已经下来为他开了门。
孙恬恬眨眼:“干什么去?”
徐铭说:“找极光。”
孙恬恬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在酒店里就能看到的东西,他非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开车去找,然而她还是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
宽敞的车里已经提前开好了暖气,他们窝在后排,不一会儿就脱了外套。徐铭递过来一杯沁凉的西瓜汁,孙恬恬喝得眼睛都眯起来,享受得直想打鸣。
车载电台里放着一首老歌overtherainbow(《飞越彩虹》),清唱的女声版,通过音响传出来有一股缠绕的空灵感,除此之外就只有车轮摩擦雪地发出的沙沙声。
孙恬恬不忍打破这阵宁静,有好几次想要说话,却都忍住了。最后是徐铭先开的口,他仿佛能读懂她的心事一般:“是不是怕我把你给卖了?”
孙恬恬想笑又忍住,凑近道:“我吃很多又爱说话,就算是你想卖我,也肯定不会有傻子想买。”
徐铭起先没搭话,后来才突然冒出一句:“总有傻子的。”
孙恬恬躲在暗色里笑,然后伸出一只手到他面前,说:“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孙恬恬,京市人,现在还是个读研的学生。”
映着雪色,徐铭垂眸看了她的手一会儿,慢慢地握上。很软很软的女孩的手,一点粗糙的茧都没有,被暖气熏得热乎乎、暖融融的。
徐铭说:“徐铭,也是京市人。”提到职业的时候,他刻意顿了顿,“我是当警察的。”之后他又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可不是无能的那一种。”
孙恬恬这才知道那天他生气是因为什么,此刻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想用手挠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握在手里:“你松开啊。”
徐铭愣了一下:“嗯。”
C08
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尴尬极了,幸好路程并不远,五十分钟后,他们来到城市的远郊,一个不再被光污染的僻静的密林。
徐铭请的地导打开头灯走在前面,他们两个人则肩并着肩在后面跟着。
雪的深度已到徐铭的膝盖,孙恬恬更惨,一步扎下去几乎被雪淹没到腰,小矮子的缺点在这个时候暴露无遗。
徐铭起初还拉她踩自己的脚印,后来索性将她一把背起。
孙恬恬一连哎哎了几声,最终还是没把那句虚伪的“你把我放下来”给说出口。他的背又宽又坚实,趴在上面是满满的安全感。
孙恬恬一只手钩着他的脖子,一只手忍不住挡开他的帽子看他的侧脸。哪怕靠得这么近,他的脸还是好看得要命,长长的睫毛上落了点雪花,在风中轻轻地颤抖着。
“你干什么呢?”徐铭忽然问。
孙恬恬支吾了好一会儿,问:“你有女朋友了吗?”
话才刚说出口没一会儿,孙恬恬就觉得身子忽然一轻,托在膝弯的一双手不翼而飞,她整个人都坠了下去。
徐铭大抵是想要捞她,身手十分敏捷地转过身来,朝着她重新伸出手,只可惜厚实的雪让他步履蹒跚。
徐铭非但没能接住孙恬恬,还被她带得一个趔趄,最后两个人都倒在了雪地里。孙恬恬摔了个四脚朝天,还没缓过气来,就被徐铭结结实实地压住。
两个人就这么头靠头、肚子贴肚子,连同四肢都紧紧地贴在一起。
孙恬恬与徐铭靠得最近的时候,几乎鼻子顶着鼻子,他长长的睫毛扑扇到她的脸上,簌簌的雪粒子掉落在她的皮肤上,很快便化开了。
两个人的呼吸都急促得不行,直到徐铭狼狈地爬起来,再把孙恬恬拉起来站好,两个人都偷偷摸了摸胸口的位置。
糟糕,心跳得好快啊!
地导在前面哈哈大笑,朝他们指了指前方,示意他们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穿过这片树林,会有一片开阔的平地,那里将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孙恬恬知道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只是没想到当真正的胜利即将来临时,这一重曙光会是如此绚烂夺目。
原来极光不仅仅是绿色的,在那幻梦般的光带边缘还交织着紫色与红色的光,一时间仿佛大幕拉开,精湛的舞者为他们献上此生最杰出的表演。
“真的好美。”徐铭不禁感慨。
身边的孙恬恬忍不住扭头偷偷看了看徐铭的侧脸。在极光的映照下,他利落分明的侧脸也被照得流光溢彩。
如果孙恬恬能再多看一会儿,她就会知道徐铭也在之后偷偷看向了她。你也很美,他在心里轻声补充。
C09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五大洲的团结”最终还是在数天的行程后,不得不迎来分别的时候。
大家回到赫尔辛基,凑钱在这里气氛最好的酒吧里结束短短的际会。孙恬恬的钱早就在来时“贡献”给了赫尔辛基的不良市民,是徐铭慷慨解囊为她承担了她的那一份。
几杯造型华丽的现调酒下肚,大家都有些醉醺醺的。几个外国人聊得最高兴,没有沟通障碍,各种方言、俚语交流一通,都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一时间推着那个带袋鼠肉的澳洲人起来,并且不断地鼓励他,要他把握住机会。
澳洲人很是挣扎地挠了挠头,最后朝着徐铭挥了挥手。
徐铭十分纳闷地指了指自己,不知道他叫自己的用意。澳洲人连连点头,最后跟他肩并肩走到酒吧一隅。
孙恬恬也好奇得很,远远地看着两个人面对面交谈。徐铭原本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严肃起来,表情十分僵硬。
他们不停地往孙恬恬这边看过来,徐铭看的时间最久。他一双幽深的眼睛里似乎掀起了某种波澜,但他用力闭了闭眼,又将之隐藏了。
孙恬恬说:“他们在聊什么呢?该不会是表白吧!说真的,我不觉得Jack会喜欢男人,他恐怕会让人失望。”
大家都看着她笑,导游举起双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放心吧,我百分百肯定他们都是直男。”
孙恬恬很快便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因为澳洲人端了一杯酒走到她的面前,向她告白说他一直都很喜欢她,希望她能跟他一起回澳洲养袋鼠。
“那你刚刚拉徐铭去干吗?”孙恬恬十分惊愕。
澳洲人说:“当然是问他跟你到底是不是男女朋友了。”他看了看身边的徐铭,后者此刻正低着头,目光凝滞地盯着一杯威士忌,“他说不是,所以我才来向你告白的。”
孙恬恬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并不是因为害羞,完全就是被气的。尽管她知道这股火来得很没有道理,可她现在只觉得大火燎原,整个人都快燃烧起来了。
孙恬恬愤怒地拒绝了澳洲人的求爱,她在国内还有大把的美好时光,她才没有兴趣去那么远的地方养什么袋鼠呢!
徐铭追过来的时候,她正抹着眼角的泪花,自己都奇怪自己到底伤的是哪门子的心,她将这些完全归罪到徐铭的身上。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是单身,我在国内有很多人追好不好?来之前我还跟一个很棒的人相过亲呢,我们还可能会结婚。”
徐铭忽地怔住,很久以后才缓缓道:“你要跟相亲对象结婚?”
孙恬恬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也不明白徐铭脸上突如其来的一抹笑到底是对她的嘲讽还是别的什么:“是啊,他人超好的。”
她撇了撇嘴又补充道:“我才不是没人要的。”
C10
一场毫无必要又突然发生的争吵。
孙恬恬辗转反侧一夜,才想到自己前一晚会如此生气的理由,是因为太想听他说一句“哦,那是我在追求的女孩,你就不要随意染指了”吧。
而不是像昨晚那样,他急于撇清旁人对他们的关系的猜测,然后任由那个鲁莽的澳洲人来对她说出尴尬的告白。
可这也不能怪他啊,也许从头到尾都只是她的单相思罢了。
孙恬恬觉得实在是丢脸。为了尽快离开此地,她无奈地向老妈妥协,迅速结清了酒店的费用,并改签了飞机,一大早就飞离了赫尔辛基。
离别的心境不同于来时那般轻松。当飞机升上万米高空时,她看着云层在自己脚下慢悠悠地踱步,心中轻叹一声,就让一切都湮灭在这异国他乡吧。
就像那一晚绚烂多姿的极光,哪怕再绮丽,也不过是稍纵即逝的幻梦一场。
回到家,孙恬恬重新做回她的乖乖女,以学习为重的同时,也要接受妈妈催促她相亲的狂轰滥炸。
妈妈再度威胁,如果这一次孙恬恬不能乖乖守约,那就把她打包送回那个冰天雪地的极地,任凭她再怎么哭天喊地也不会接她回来。
孙恬恬当即认怂,跟着妈妈重回那家咖啡馆,并且答应这次再也不摆鬼脸不作妖,好好地跟这位众口交赞的好男人见面。
那就直接告诉他,她是不会喜欢他的吧。她已经把心丢在了一片冰天雪地里,并且暂时还不打算收回来。
因为酷爱幻想的女孩总觉得,他们有一天还会相遇的。
为什么这个相亲对象的背影看起来真的好熟悉呢?头发剃得极短的后脑勺,修长的脖颈,搁在桌面上的一只手修长白皙,正随意地拨动一个黑色的打火机。
吧嗒,吧嗒。
孙恬恬一时间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那个人像是觉察到什么,慢慢地回过头,清俊的脸上很快露出一抹笑。
“果然是你啊,Rose。”
C11
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徐铭就对孙恬恬印象深刻。
实在是因为她真的很难让人忽视,那天她翻着白眼、双手乱抽的样子,让他之后每每想到都会露出会心一笑。
原本枯燥荒唐的相亲,因为有她,反倒变得让人期待起来。
所以当家长问起他那一天的情况时,他难得地给予了肯定,并由衷地感慨了一句:“我觉得我还挺喜欢那个女孩的。”
只是他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见面,女孩是不是也对他充满期待。
谁知那么巧,他在被圣诞气氛笼罩的赫尔辛基见到了她。他是真的吓了一大跳,感慨缘分的奇妙。可她却一点也没有认出他来,还说自己叫“Rose”。
他绝对不是一个幽默的人,却鲜见幽默地配合她的表演,说自己叫“Jack”。
热情大方的Rose永远是男人乐于追逐的对象,可渺小阴郁的Jack却不一定是女人喜欢的那一种。
徐铭不敢确定孙恬恬对他究竟是出于异国他乡走投无路的依赖,还是出于一个女人对男人单纯的欣赏。
直到他如实地告诉澳洲人她还不是他的女朋友后,一向脾气很好的孙恬恬突然毫无来由地冲他大发雷霆。
一切便犹如那晚拨开云雾的绚烂极光在他们四周静静地降临。
徐铭将那朵被水晶罩子罩起来的玫瑰推到孙恬恬面前。在冰天雪地的极地,鲜花是很奢侈的一种美丽,玫瑰经过处理被做成了永不凋谢的装饰品,象征着矢志不渝的爱情。
徐铭还是问出了那晚分手前的问题:“听说你要跟你的相亲对象结婚?”
孙恬恬的脸唰地红了,这次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害羞。
徐铭还在不断挑战她的心理极限:“我可以为他作证,他人真的超好。”
更新时间: 2019-11-06 2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