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良昭
过了这么多年，我依旧不喜欢吃杧果，这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种特质。
就像我对过去选择记得，对未来充满期待。
沿途的风景有多美
我是个不喜欢吃杧果的人，但鸭大叔特别喜欢吃。我们第一次认识是在一个小众市集上，他在卖古着，而我陪着朋友摆摊卖手工巧克力。两个摊子挨在一起，但我们却一直没说话。大概是因为他生意不错，忙着招呼客人，等到差不多快收摊的时候，他突然从包里掏出几个大杧果，问我们要不要吃。
我摇摇头，表示对杧果不怎么感兴趣。然后就看到他在我们面前表演一口气吃掉三个大杧果。吃完他才有些害羞地说：“是不是太狼狈了？我一天都没有吃饭，真的好饿好饿！”
我们被他的耿直有点吓到，却也觉得拥有这样性格的人真好。
后来我们又在市集上遇到，明显比之前变得要熟一些，开始聊天，也讲各种八卦。碰到那种没什么人的市集，多亏有他给我们讲故事，才让时间变得容易打发一点。
那阵子我刚从杂志社辞职，而鸭大叔刚毕业，两个无业游民经常以各种理由相约出来。我们吃了很多路边的大排档，也去逛了各种小店，下雨的时候去宜家买九块九的长柄伞，天气好的时候坐轮渡去江的另一边。
时间在那一年好像被拉长了，我们做着一些在别人看来是虚度的事情，但心里头有些小火花却时时出现。比如我们去逛花市，我突然萌生想开一家花店的想法，甚至连店名都想好了，满大街的鲜花店都主打香气四溢的鲜花，那我就要叫“好臭的花店”，售卖一些没有香味的花。当然，我的花店梦最终没有实现，我们倒是去市集卖了一次花，气味奇特的尤加利叶子也一度成为我们共同的喜好。
后来我去了一家杂货铺工作，他进了地铁集团，负责施工出图。他时常在微信上跟我抱怨，说办公室里的气氛好压抑，同事大都是些中年秃顶男，聚会的时候不是抽烟就是聊家庭和孩子，他感觉自己融入不进那样一个环境。
我当时劝他，你只是去工作的，不是去交朋友的，也没必要非要和大家打成一片。话语虽然有失偏颇，但我想他大概能明白我的意思。因为我们都是那种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不被打扰已经是万幸。
我每天的工作其实也很无聊，要跟不同的人打交道，日复一日地整理那些杂乱的小物件。有时候我会想，人们来买走的只是一件物品，还是这件物品所能交换来的价值呢？
我和鸭大叔碰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我从他的朋友圈能看出来他那份工做得并不开心。所以他后来告诉我已经离开地铁集团，我一点都不惊讶。正如他所说：“我是真心一点都不喜欢那样的工作。”
很快，他去了一家做本子的公司，负责画一些封面插画。他喜欢画画，所以热情高涨。我以为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局，却没想到，半年之后他又辞职了。理由是，他受不了老板总让他们去抄别人的创意。我安慰他说：“老板只是想赚钱嘛！”
他问我在杂货铺过得好不好。
好吗？工作性质并无变化，可能唯一让我能够坚持的不过是我对那些小物件的喜爱吧。从一开始的冷漠到现在的爱不释手，生活像是开了个巨大的玩笑。鸭大叔开玩笑说：“你自从去了杂货铺，内心好像变得温柔了许多啊。”
秋天的时候，鸭大叔突然告诉我，他也步了我的后尘，去了一家杂货铺工作。但他的最终目标是想开一家自己的店，现在就当是去学点经验了。我当然鼓励他，他也乐在其中，喜欢给每一件小物都赋予自己构思的小故事。
尽管做着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情，但烦恼也一直不断。他抱怨他爸爸总是说他，一个学艺术的本科生，为什么要去做一名店员？
他偶尔也会犹豫，是不是自己选错了这一步的路。
我自然没有资格去评判是对还是错，唯一能做的只是告诉他：“按你自己的步调走就行，至于这条路的终点以及路上的风景，也只有你能看到。”
“嗯，坚持下去吧，很快就是新的一年了，也许真的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坏掉的爱情
有一天晚上，我在听一首粤语老歌叫《三千年前》，迷幻的独白，有那么一瞬间让我觉得自己身处一部港产片里，正面临一场生离死别。
然后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是老关发来求救的。老关是我的一个麻友，我们在一起除了喝酒就是打麻将。他说想跟现在的女朋友分手。
“你疯了？”我不相信这是他说出来的话。
“真的，憋了好久，我感觉自己要爆发了。”
“你们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不好。或者说大家看到的是好，不好的只是时间。”
老关和他的女友谈了七年多，按理说已经到了相敬如宾或者细水长流的阶段。怎么会突然冒出要分手的念头呢？他说，前几年还好，彼此都迁就。或许还是因为很爱对方吧，哪怕吵架也要声嘶力竭，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谁都没有少爱谁一点。
后来在某一个时间点之后，好像一切都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他的女朋友属于那种精神世界很强大且异常独立的女生，一开始老关就是痴迷于她的这股子范儿，后来却也成了他的软肋。
他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去过电影院，逛街那就更不用说了。她现在连门都不想出，每天除了看动漫就是看美剧，好像没有他她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那你有没有跟她聊过你的想法呢？”
“说过啊，改变也只是暂时的，她可能更倾向于让自己过得舒服。”
“舍得吗？”
“舍不得啊。”他发过来一个哭脸，我却被逗笑了。难得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我想起他们俩刚认识那会儿，身边的朋友们都羡慕和祝福，还开玩笑说我们终于又相信爱情了。但正如老关自己说的，时间才是见证者，它将你们在爱情里所有的好与坏都看在眼里，不是它改变了爱情，是爱情让时间变得具体了。
晚上，我看到老关发的豆瓣日记：“我停好车，去快递箱里取已经放了好几天的杧果，我能想象它们可能已经快熟烂了。回到家她已经点了外卖，她说，‘以为你又要加班，所以只点了我的，不过有两个菜，一起吃也够了。’我兀自又点了半只烤鸭，吃完饭她把头枕在我的腿上睡了一小会儿，那一刻，我忽然好想哭，生活不就是这样吗？哪有那么多浪漫和惊喜，不过是有个人愿意一直陪着你。我一点也不想分手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老关路过店里顺便来看看我。我问他：“最近感情还好吧？”
他笑得满面春风：“哪有绝对的好呢？不过我们明年准备去欧洲玩一圈。”
我们抽了几支烟，他一直在憧憬和规划欧洲之旅，临走的时候，突然说：“上次的杧果以为坏掉了，准备丢掉的时候却被她拦住，咬了一口，又甜又香。”
真好啊，以为烂掉的杧果，却有着最好的口感。很多时候，爱情看上去也像是快要坏掉了，如果你狠心扔掉，那么它就真的好不起来了。
下个世纪不再重逢
十一小长假的最后一天，Z突然说想来找我。问其原因，他说有话想找我谈，试着重新相处一下。我从不是个念旧情的人，对于这样的说辞，我草草应付，想必他也是一时头脑发热，想来试探我的态度吧。
我们分手之后，他就回了老家，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他所在的城市跟我的城市相隔两个小时的高铁的距离，也不是那种在路上随手拦一辆出租车那么方便，所以我也只当他是开了个玩笑。
没想到晚上店子打烊的时候，他说已经在螃蟹岬地铁站等着我了。我带着忐忑的心情，走在漆黑的小路上。
不是没想过重逢，但绝不是在这样的时刻。
年轻一点的时候分手很干脆，抱着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跟对方说再见，然后就真的做到了再也不见。城市那么大，不想见的人终归可以避开。有那么一两个，后来变成了所谓的朋友，却也只存在于微信列表里，再激不起一点涟漪。
我喜欢的小飞机场乐队有一首歌叫《独身的理由》，探讨了情侣分手后的状态。我也赞同他们唱的“情侣分手后若相处依然，更觉得适用于形容情侣分手以后从没有再见”。
我也没有想跟他再见。
但是我们在这个夜晚再次见到了。他背着双肩包，绿色的T恤、黑色短裤，脚上是一双白鞋。我们一前一后上了地铁，他说起他的近况，拿到了驾照，去了新的公司，但没做多久便离职了，随后一直待在老家的房子里，一个人生活。他说感觉自己越来越自闭，想要改变这种状况。
我找不到一句安慰的话，因为我自己也是过着如此的生活。一个人上班，一个人搭车，一个人去超市，一个人看电影。失眠的夜里，我对着电脑玩十年前喜欢的“三国杀”，抽很多烟，植物在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死了很多，心情好的时候就做一餐饭。
我也没有觉得这样的生活不好，反而和朋友聚会的时候会想要回家一个人待着。我也说不上来是因为到了一定的年纪开始习惯独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生活圈子变得越来越小。
白天他陪着我看店，我稍微能够轻松一点，晚上回家他在手机上玩游戏、看视频，甚少交谈。我们俩再也找不回从前那种无话不说的状态。
有些东西在时间的流逝中已经改变了，也许我们都不想承认，但现实就是——我们共处一室，相对无言。
就像他一开始说的，想要试着重新相处，但结果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所以他一个人悄悄离开了，只在微信上告知我，他回家了，以后有机会再来。
我看到信息后不是怅然，反倒感觉一丝轻松。我不会拒绝人，哪怕相处的模式让我极度不舒服，我也忍着，我希望对方能够先做出退步。
在那之后，我们应该真的不会再见了吧。哪怕是下个月、下一年、下个世纪，我们都不会重逢，也不想重逢。
睡不着的夜里，我看《奇遇人生》，嘉宾朴树说他也是到了一个年纪，突然想要一个人躲起来，待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想，我还没有完全达到那种状态，但也能够体会到那种外界所带来的喧嚣和干扰。
祝我们的人生都开大
我在这个夏天吃了两次杧果，一次是好友从外地寄来的，还有一次就是和Z相处的那几天，他在楼下的水果店买的。他吃得酣畅淋漓，我却小心翼翼，弄得满手的果肉和汁水。
过了这么多年，我依旧不喜欢吃杧果。这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抗拒，我宁愿将一粒粒石榴剥好放到碗里慢慢吃掉，也不肯对着一口杧果大快朵颐。
同样，在我漫长的青春期里，我爱过的人，我仍旧不后悔。虽然我们已经形同陌路，但想起那些日日夜夜，最大声的笑、最悲痛的哭，我都愿意回味，愿意用一生去记得。
人的记忆有时候也很奇怪，我们总是选择记住那些疼痛和伤害，却忽视那些喜悦和快乐，然后将之无限放大，最后我们开始抱怨自己的小半生。
前些日子变天，鸭大叔专程来店里帮我们给人台搭配秋装，古着这一块他在行，说起店里的情况，他比我还上心，“你们店还有提升的空间，你们还应该再用心和努力一点。”
我笑说：“一件事情做久了就倦怠了，好像怎么做都不对。”
他就开始给我各种分析和鼓励，末了还不忘说：“干脆你让我来上班好了，咱们俩可一直是最佳拍档。”
我想起我们一起去市集卖花的日子，从未学过包花的我们，按照自己的喜好胡乱搭配，没想到效果竟意外的好。我们一直忙活到大半夜，将包好的小花束摆放得整整齐齐。我翻看着手机里当时拍的照片，仿佛再也找不回当年的那种热血和拼劲。那时候想，要是有了自己的店，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如今，我和从前的一个同事接手了这家杂货铺，我们每天所做的事情看似从未改变，却在重复中获得了某些念头和力量。
这一年很快就要到头了，想起从前在杂志社，做杂志的时间总是要比别人提前，时间好像是以加速度在进行。年底要写一大篇总结，以此来证明自己在一年里有所得。
现在没读者催着我们出杂志，也没领导要求我们写总结，我们只是实实在在地每天待在店里，和每一个来到这家店的人产生关系。
鸭大叔说他的新年愿望是明年能够去找一些店面看看，试着自己开店。老关自然是想和他的女朋友去更多的地方，看更广袤的世界。我笑着和同事说明年希望能够开分店，她看着我：“你别笑啊，这也不是不可能实现的啊。”
我特别喜欢一个词，心想事成，挺俗气的。小时候写同学录就常用这些类似的美好祝词，长大后才发现，美好是美好，却很难实现。
但当你回头看，你考过了一个试，表了一个白，拿了第一笔奖金，游戏又通关了，吃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烧烤，看了偶像的演唱会，遇到了爱情……这些都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我们更应该对新的一年充满期待。
2019，祝我们的人生都开大。
更新时间: 2020-08-09 0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