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有枝
一
七年后,苏媚平静地看着面前刚刚从国外回来的白洛可,眼神里已经看不见一点怨恨,有的只是费尽力气装出来的淡淡的疏离。
她说:“哥,你知道吗,我十三岁以前的生活,一直感觉很孤单,那时候我不知道我有个爸爸,最爱的妈妈一年只回来看我两次。别的小朋友都不跟我玩,他们嘲笑我是没有爸妈的孩子。很多夜里,外婆抱着我一直哭,一直哭,她说我不该一生下来就承受这样的委屈。但是我从来不哭,因为哭也不能让我过得更好一点。”
“有一天,我妈回来告诉我我有个哥哥,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在想,我的哥哥一定是世界上最温暖的男孩子,他会给我买好多玩具,会陪我玩,会教我做功课,我难过的时候他会抱着我,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他会保护我……我一直这样幻想着,想到你的存在就在心里悄悄想着自己也是个幸福的孩子。”
苏媚的嘴唇紧抿,神色凄然,“可是我这么爱的哥哥,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对我说,他巴不得我死。”
白洛可手掌慢慢收紧攥成拳头。他出国这么久,已经多年不见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二十岁的苏媚,出落的比五年前更加迷人,人如其名,妖媚非常,颠倒众生。白洛可看着现在的她,不由自主想起了七年前那个小小的她,心脏猛地一痛。
当时,她虽然年纪小,但身材已经发育得初具规模。那天,她很郑重地穿了一件在乡下从来不穿的白色小公主裙,两只手不断地铰着裙摆,显得非常拘谨。她固执地不肯叫白玉堂爸爸,却走到他身边小声地叫他哥哥。
但是,那个时候的他,却贴在她耳边轻蔑地笑着说:别叫我哥哥。你和你妈都是垃圾,我巴不得你们死。
白洛可的手有些颤抖。
即使五年过去了,苏媚还是不能原谅他做过的事。他心里苦笑着,是啊,怎么能原谅呢,他对他唯一的妹妹做了那么多混蛋才做的事情。
“媚儿,一切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会给你买好多好多礼物,陪你说笑陪你玩,你难过的时候抱着你,有人欺负你的时候保护你,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补偿你好吗?”
他伸出手臂,试图抱住她,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白洛可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悬在空中的手臂缓缓放下来,比尴尬更可怕的是沉默。
突然,苏媚伸出手轻轻地抱住白洛可。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许久没有动弹。
白洛可不会知道苏媚隔着来自希腊的信笺努力地想着哥哥的那种心情。那些委屈和难过,她早就已经忘记了,但他竟然狠心一走就是五年,让她刚刚有一个哥哥不久就又变得孤孤单单。
苏媚的声音有点颤抖:“白洛可,你从来都没有像哥哥一样关心过我,凭什么现在想要补偿的机会?我不想让你做我哥哥,你知道吗,我宁愿你巴不得我死。”
我宁愿你巴不得我死,也想要你留在我身边。
二
苏媚五岁以后十三岁以前的日子里,一直跟外婆生活在一起。她很少见到自己的妈妈,也从来没听过爸爸的事情。
乡镇里的人经常在背后小声地议论,说她的妈妈破坏别人的家庭,和已婚男人发生关系,生下她这个私生子。现在逼的人家两口子闹离婚,她小人得志地入主中宫当了正妻,却不肯带走她这个拖油瓶。
每每这时候,苏媚都冷眼听着这些话,然后狠狠地瞪那些人几眼。对于这些“有理有据”的风言风语,苏媚从来都不相信。
在她的眼中,她的妈妈苏珊是个顶温柔的女人。这个温柔如水的女人从来不发火,眼眸中总是带着浅浅的忧伤,让人心疼。
苏媚从来没有朋友,即使她很漂亮。
但是对于同学们的故意疏远,苏媚满不在意——刚开始是难过的,但是日子久了就习惯了。她总是对自己说,她有妈妈,还有外婆。一直陪着她的外婆总会挑最好的东西给她吃,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不让她缺吃少穿。
只要有这两个人在,她就像是拥有了整个世界。
所以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她第一次不知所措,觉得整个人都瘫软了。
外婆入殓的时候,苏媚看着旁边哭成泪人儿的苏珊,再看看躺在棺材里面色苍白的外婆,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
她从此以后就有理由和妈妈一直生活在一起了。
可是她不开心,一点也不。心脏像是被撕裂一道道的小口子,流不出泊泊鲜血,却留下了刻骨铭心的伤痕。
她的人生,从此不完整了。
三
苏媚进入白家的第一天,就见到了白玉堂和白洛可。
白玉堂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开了一家私人诊所,一身的儒雅气质。比起苏媚的拘谨,他显得更加紧张,一个家宴,准备得像满汉全席,好像在迎接什么重量级的客人。他不停地对苏媚嘘寒问暖,急切地表示可以满足她的任何需要。他问她以后的愿望和理想,却绝口不提她过去的十三年所过的生活。
苏珊多次暗示苏媚叫他爸爸,苏媚心里却一片茫然。什么爸爸,外婆说她没有爸爸。她也不知道“爸爸”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但她却很想要白洛可这个哥哥。白洛可今年十八岁了,整整大苏媚五岁。
在苏媚看来,她只能用“帅气”这样肤浅的词语去形容他。他最大的特点就是那一头桀骜不驯的卷发,细碎的刘海遮住了一边的眼睛,不说话的时候就会有一种忧郁王子的气质流露出来,让苏媚移不开眼——她真的很想有个哥哥。
记得八岁的时候,一群女生围攻她,骂她是没娘的野孩子。她生气地甩了领头的女生一巴掌。很快,那个女生眼泪哗啦地把她哥哥叫了过来。那是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子,但是却非常有劲儿。苏媚现在都记得,她被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摔了好几个跟头,搞得鼻青脸肿。看着那个女生幸灾乐祸的神情,苏媚特别想哭出来,但是最后她还是忍住了。她默默地想着,如果她也有一个哥哥,一定也会像这样帮她出气,不让她受任何欺负。
然而,凭苏媚的直觉,白洛可并不喜欢她。他们的第一个照面,白洛可就贴在她耳边对她说,别叫我哥哥。你和你妈都是垃圾,我巴不得你们死。
当时,白洛可的嘴角还挂着淡淡的弧度,但在苏媚看来,那笑容里散发出的全是阴冷。那种感觉就像是,你得到一个不透明的玻璃瓶,一直幻想着里边有多么美好的东西。但是有一天你终于有机会打开它,却突然发现里边没有星星和月亮,全是骨骸和遗体。
她错愕地愣了几秒钟,最后却固执地说:“你可以骂我,但是不许骂我妈妈。”
至少在我眼里你是哥哥,是最亲的人。
苏媚来到白家已经快一个月了。她的房间被布置成公主房,到处是蕾丝和娃娃。她想起五六岁的时候,外婆到庄园里给人家锄地,大夏天顶着火热的太阳锄了整整一天,累的腰酸背痛,才赚了五十块钱。那时候,外婆用这钱给她买了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玩具娃娃,粉红的小衣服,大大的眼睛,她欢喜得不得了,每天抱着它睡觉。
现在,这一屋子的娃娃都是她的。可她好像再也没有当初的欢喜,整颗心空空的,像是欠缺掉一块。
她好想问问白玉堂为什么不早一点给她关心和爱护,但是最后仍然没有问出来。有些答案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那些孤单的日子真实地存在于她的人生里,再多的解释也无法抹去了。
白玉堂和苏珊白天的时候一直在工作,苏媚每天和白洛可单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是他从来不主动跟她讲话,偶尔一个眼神都充满厌弃。每当看到这样的眼神,苏媚的心就像针扎一样痛。但是她还是一直保持着微笑,跟前跟后地叫他哥哥。
经过苏珊打扮的苏媚真的像公主一样美——也越来越像苏珊。白洛可讨厌苏珊,也讨厌她的女儿。
他恨不得用一切恶毒的话语来伤害她。
但是她从来不生气,不管自己怎么排斥她,她眼底都有着一种倔强,永远不知道退却。这让白洛可更加气恼,也更加变本加厉地排斥她。
四
苏媚的世界没有眼泪。就像现在,她看着满地狼藉的鹅卵石,倔强地咬着嘴唇,坚决不让自己哭出来。
暑假快结束了,白玉堂早就给苏媚办了转学手续,她马上可以在市重点中学继续上初中。她的学校正好是白洛可的大学附中,白玉堂希望离得近点,他可以多多照应这个刚开始适应城市生活的妹妹。
开学前一天晚上,苏媚思虑再三,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敲开了白洛可的门。
白洛可转身一看到她,脸色立刻变了。他大声地咆哮着:“谁让你进我房间的?滚出去!”说着就站起身来要把她推出去。
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但是真实地面对这样的情景,她还是感到一阵心痛。在白洛可的推搡中,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哥……我只是有东西想给你,马上就出去……”
白洛可看着她那副受伤的表情,心里又是一阵烦躁。他刚想破口而出“别叫我哥哥”,却不经意看到了苏媚捏在手里的一团用报纸包起来的东西。
他邪恶一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他突然松开推着苏媚的手,然后将门完全拉开,“我的好妹妹,把门带上,进来吧。”
对于白洛可态度的突然转变,苏媚心中有些不解。但是来这里以后第一次听到哥哥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她讲话,她的心忍不住有点雀跃,刚刚的委屈也一扫而光。
她小心翼翼地跟进来,白洛可已经坐在椅子上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她轻轻把那一包小小的报纸放在白洛可的书桌上。
白洛可修长的手指很快将报纸的折叠口打开,摊平放在桌子上——里边是一堆精致的鹅卵石。每一块都有不同的色彩,有的是透明的,有的是带有花纹的,小小的石头安静美好地睡在纸面上,像是摊开的小女孩的心事。
白洛可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明亮,但转瞬又变得阴沉。
“那个……我一直想把这个送给你,可是一直没有机会……明天我就去上学了,所以今天想给你……这是我从乡下的小河里捡到的小石头,每一块都是我精心……”
话还没说完,苏媚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在自己的衣服上。她猛然抬起头,突然看到白洛可嘴角的嘲讽和厌恶。
她觉得大脑突然被什么砸了一下,传来空白的钝痛。
白洛可一块一块地将石头扔在苏媚身上,像是在扔垃圾一样。他满意地看着苏媚由红润变得惨白的脸色,然后直接把剩下的石头一次性扫落到地上。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请你带着你的破石头滚出我的房间吧。”
说完,白洛可直接转过身不看她,留下一地的狼藉。
他听到身后的女孩由于羞愤和痛苦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声,心里本应该非常开心。但脑子里却不应景地想起苏媚那双清亮的眼睛。
有时候苏珊和白玉堂上班,早晨来不及做早饭。以前,他总是到外边的早点铺凑合吃点,或者一碗泡面了事。自从苏媚来了以后,她总会早早起来,做好两人份的早饭,有时候是一碗香喷喷的葱花面,有时候是切成心形的吐司面包,上边还用果酱画着明媚的笑脸。
即使他从来不吃她做的饭,她还是固执地每天做两人份。小小的身影在厨房忙来忙去,显得那么单薄,却那么坚韧。
他想着以前自己也和妈妈说过,想要一个可爱的妹妹,然后给她最好的东西,让她过得像小公主一样。现在他真的有了这么一个妹妹,前前后后叫他哥哥,对他充满依赖,他却只想着怎样伤害和驱逐。十岁那年他还小,不得不接受突然闯入他生活,逼走他妈妈的继母。但是仇恨的种子一直在心里生根发芽,越来越深。
一想到父母离婚时妈妈那绝望的眼神,白洛可就把对苏媚的那一点点愧疚感彻底抛诸脑后。他恶毒地想着,你妈妈欠的债,就由你来还吧。
半晌,苏媚才从错愕中回过神来。
她缓缓蹲下身,将散落在地的鹅卵石一颗颗捡起来。她的小手有一点点颤抖,每捡起一颗石头心里就痛一下。
最后,意想中的哭声没有出现,她安静地退出白洛可的房间。
白洛可突然感觉到深深的挫败感。
他转头一看,地上空空的,她已经带着她本来打算送给他的礼物走了。这时候,他突然注意到脚边有一颗圆滚滚的石头。那是一块透明的绿色鹅卵石,应该是她漏掉的。
他把石头捡起来,本来想直接扔到垃圾桶,但是那石头传来的温热感让他犹豫了一下。他把那块石头握在手里,失神了好半天。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把它放进了书桌的抽屉里。
不要怪我,是你妈妈的错。
五
苏媚新的校园生活开始了。
新同学大都从小在城市里长大,衣着光鲜,有着天生的优越感。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讨论的话题已经从动漫玩具转移到时装化妆品,有时候还会满脸羞红地聚在一起谈论班上的某一个男生有多帅多有型。
但这些都与苏媚无关。
这里没有大山小溪,没有野花野草,有的只是早晨的雾霾和奢华却孤单的高楼大厦。但有一点是一样的——她仍然没有朋友。她妩媚的外表和沉静的性子让男孩子觉得高冷而不敢靠近,让女孩子觉得傲娇而不愿靠近。
她仍然是孤单的一个人。但是她总是习惯性地想起那个桀骜而忧郁的男孩子。
我有一个哥哥。他帅气又聪明,那么那么的完美——虽然他不喜欢我。每次想起这个,她嘴角就漾起忧伤的甜蜜。
她固执地每周都会给他寄一张明信片,有时候也会是一封小小的信。在那些信笺里,她的话变得多了起来,完全没有外人眼中的“高冷”,就是一个普通的妹妹在向哥哥诉说琐事。
她对他说以前在乡下和外婆一起生活的故事;她说她很想去一次游乐园和电影院,想和哥哥一起去;她说每次看到同学在疯狂地追星时都会想起自己有一个比明星还要帅的哥哥;她说她一直希望去希腊看看爱琴海,那是小学在一本老旧杂志上看过一次就记在心里的最美的地方。
有时候,她也会撒娇似的抱怨为什么哥哥总是冷着一张脸,从来都不会对自己笑,但更多的时候是在讲美好的事情。有一次,她在信封里放了家里刚刚开花的菊花花瓣,还有一次,她在里边放了十几张打印出来的爱琴海的照片……
苏媚不知道这些信笺他会怎么处理,他自然从来都没有回过信,很有可能一看到她的名字就会立刻扔进垃圾桶。但她还是一直写一直写,直到最后,这似乎成了她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写收件人“白洛可”这三个字都会让她忍不住内心雀跃。
她自顾地想象着总有那么一次,哥哥看到她的明信片,脸上会露出开心的笑容。
这样单方面的写了一年的明信片,白洛可都没有任何回应,也从来没有跟她提过这件事。只是每个周末,他回家吃饭时,不再对苏媚恶语相向——这并不代表他打算接受她。他只是习惯了把她当成空气,可有可无而已。
比起冷嘲热讽,白洛可故意的忽略也让苏媚觉得有一点点开心。至少,他默许了自己给他的那些信。没有拒绝,就相当于接受吧。
六
对于白洛可,苏媚从来没有放弃过想要感动他。但是,那件事发生以后,她第一次感觉很累很累。她突然不再想冒昧地闯入他的世界了。
临近中考的时候,学校开了晚自习,苏媚的学习生活非常紧张。尤其是最后的一个月,经常晚上十点多才从学校出来。
医生的工作本来就很忙,白玉堂和苏珊经常是接近凌晨才回家,也没有时间去接苏媚。无奈之下,白玉堂只能和白洛可商量,让他走读一个月,回家的时候顺便去接一下妹妹。
本以为白洛可会立刻拒绝,没想到他答应得很爽快。白玉堂以为他们兄妹的关系终于有缓和,只顾着开心,却没想到答应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白洛可是走读了,但苏媚每天还是一个人回家。他每天在她回家后的半小时才慵慵懒懒地回来,然后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她自嘲地想着,他怎么可能去接她呢,躲还躲不及。
所以那天遇到那群小混混的时候,即使他没有来,她都不怪他。
可是他来了。
那天出校门的时候已经十点半,她担心赶不上最后一班公车,所以打算抄小路到公车站。没想到,现实连后悔的机会都没给她。
她遇到的小混混不像电视上那样跟她讲一大堆开场白,然后拖延到男主角登场英雄救美。他们直接把她拉近一个废旧的施工场地,然后一个个带着狰狞的笑脸向她逼近。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惊恐却又不肯求饶。
这时候,她的脑海中出现的竟然是那个冷漠桀骜的冰山少年。她多希望她的哥哥可以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她眼前,然后抱住她,保护她——他真的来了。
当他从那些混混的缝隙中看到那个黑衣少年时,她的眼中顿时充满了光彩,再也没有恐惧。她想着下一秒他就会走过来,然后把她护在身后,和那群混混拼个你死我活。
但是很快,她刚刚捕捉到的希望就完全破灭了——他冷冷地看了她几秒钟,然后忽略掉她眼神中的渴求和欣喜,就那样无情地转身离开。
那一刻,苏媚觉得整颗心都像被冻住一样,比任何时候的孤单都难受,比死还难受。
她突然不害怕了,甚至脸上露出无比魅惑的笑容。她像暗夜的妖孽一样,把在场的人挑逗的火热。这时候,她慢慢放下自己的背包,然后把扎着头发的皮筋扯下来,长发瞬间散落,十五岁的她,已经可以让人联想到“性感”这个词。
在那群混混惊讶的目光下,她拉过距离他最近的那个男生,然后贴着他的耳朵,低低地问:“你说,我美吗?”
两秒钟后,那个男生立刻把苏媚扑倒在地,一边亲她的脖颈,一边喘着粗气说:“美啊……美啊……”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那个男生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条件反射地从苏媚身上弹起来。苏媚的外套上都是血迹,她的手里拿着一把削铅笔用的小刀,在那个小混混肩膀上划出深深的一道。
那个男生反应过来以后,脸色瞬间就变了,气急败坏地扬言要给苏媚一点颜色看看。但是在他再次扑上来之前,苏媚已经眼疾手快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深深的一道,鲜血立刻流出来。
她仍然笑着,仿佛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
在那些人还在震惊的时候,她竟然又划了第二道口子。她蔑视地说:“你们不是很厉害吗?嗯?你们上前一步,我就划一刀,你们猜,如果我死了你们会有什么后果?”这时的她,眼神里全是绝望的疯狂。
那群小混混面面相觑,他们可能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女生,一时之间失去了兴趣,骂骂咧咧地散了开去。
周围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地可以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
苏媚整个人像被掏空一样,脱力地睡倒在地上。她的手腕传来强烈的割裂感,让她在晕倒后眉头仍然紧紧皱着。
她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轻轻给她把伤口缠起来,然后她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故事里的男主角都是那个冰山哥哥。
但是现在,她突然不想要拥抱他了。
七
苏媚变得更加安静了。
自从那次遇到小混混受伤后,她就没有去学校上过学,每天一起床就坐在窗前发呆。其实她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对于外人,她从来都话不多。
变化的只有白洛可的世界。
没有人再粘着他叫哥哥了,没有人再给他做早餐了,也没有人再给他寄明信片了。他甚至在家中看不到她的身影,大多数时间,她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愿意出来。
白玉堂和苏珊自责没有照顾好女儿,每天抽出大量的时间来陪她。她不愿意参加中考,他们也没有说什么。
手腕的伤疤需要时间来恢复,但是心里的伤痕,需要多久来愈合呢?
自那以后,白洛可向学校申请了长期走读。
他只要没课就会待在家里,经常到苏媚的房间待一会儿,也不说话,有时候是给她送点心,有时候是给她送几本名著书籍。
他看着苏媚憔悴的脸,总是会想起那天晚上她渴望的眼神。
他当时是想救她的,真的。可是看到她脸上的恳求和期待,他突然恶毒地想,在这个家庭里,她有自己的爸爸妈妈,甚至不管有多不愿意,他都是她的哥哥。这个家完完全全属于她。凭什么?凭什么她现在什么都有了,但自己的妈妈却不知道在哪里?
一晃神之间,他已经做出了一个让他终生后悔的决定。
每次想到这里,他的一颗心就被悔恨和疼惜湮没,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书桌上还放着苏媚寄给他的信笺。开始收到的时候,他会直接扔掉,没想到她锲而不舍地寄了一整年。每一个信封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印着很少女的图案,带着淡淡的花香。后来,他竟然不舍地扔掉了,整整存了好几叠。
其实,她什么事都没做错。她固执地想有个温暖的哥哥,但这个哥哥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离开她。
她再也不会原谅他了。这个结论竟然让白洛可难过地不能自已。
有一天晚上,白洛可像往常一样端着一杯热巧克力送进苏媚的房间。她正坐在书桌旁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正当他要转身离开时,一个声音轻轻叫住了他:“哥。”
白洛可身体一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书桌前的少女轻轻转过身看着他。这一个月以来,她整整瘦了一圈。往日清亮的眼睛里盛着深深的疲惫。
她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抱住白洛可,好像生怕他会把她推开一样。几乎没有犹豫地,白洛可立刻回抱住她,紧紧把她拥在怀里。
他的声音有点迫不及待,但是却尽量放得很温柔:“媚儿,你什么时候感觉身体好一点,哥哥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
苏媚感受着白洛可的体温,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她小声地说:“哥,你不用为那天的事补偿我,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从小到大都没有小朋友喜欢我,哥哥也不喜欢我……”本来是想安慰白洛可,但是剩下的话语突然哽在喉咙里。
这么多日子以来,白洛可近似讨好般的付出她都看在眼里。她不想让唯一的哥哥难过,所以一定要表现的满不在意。
但是心里的伤痕,是永久地留下了。
八
白玉堂给苏媚报了补习班。在补习开始前的那个暑假里,白洛可几乎每一天都和苏媚待在一起。
他带她去游乐场,带她去看了无数场电影,带她去吃这个城市里的各种小吃,去同学聚会的时候也要带着她。
大家从来没听过他有个妹妹,私下调侃着他是不是老牛吃嫩草,看着人家小姑娘漂亮就跟人家在一起,还要打着妹妹的幌子。白洛可不想说起苏媚的身世,所以对这些善意的调侃一笑而过。
苏媚对待别人像以前一样疏离,所有人都觉得她过于高冷。
她的柔和只有他知道。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白洛可带着苏媚去酒店参加一个同学的生日party。那个同学叫宁琉璃,现在是他最好兄弟的女朋友。
餐前,他被老同学拉去聊天,宁琉璃贴心地替他陪着苏媚。她去卫生间的时候,让苏媚帮她拿一下手包,这一个小小的插曲,却引出一连串的事。
就是在那天,苏媚对白洛可说,哥,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那天餐后,要付款的时候,宁琉璃突然发现手包里的一千块钱不见了。她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慌乱之下一口咬定只经过苏媚的手。
议论声立刻传了出来,没有人想到要去调摄像头,他们对宁琉璃的话深信不疑。
当时,所有人都看着苏媚等待她的解释,白洛可也是。但她却固执地和白洛可对视,一句话也不为自己辩解。
白洛可看了看自己的兄弟,又看了看在一旁梨花带雨的宁琉璃,嘴唇紧抿着。最终,他不得不打破沉默,用尽量轻柔的声音询问她:“媚儿,你告诉我,你有没有拿琉璃的钱,拿了的话现在就拿出来,哥哥保证没有人会怪你的。”
苏媚原本期待的眼神骤然冰冷。她嘲讽一笑。勾出一个妖娆的弧度。
“哥,从今天起,从你刚刚问出那句话起,我决定,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一句话,用尽苏媚所有的力气。她笑着笑着就流出眼泪来。
本以为她终于拥有了梦想中能让她变成公主的哥哥,即使他的关心只是出于补偿和赎罪,她也可以接受。但是现在她明白了。在白洛可的心中,根本没有把她当成妹妹。因为没有一个哥哥会把偷盗的罪名扣在妹妹头上。
白洛可第一次看到苏媚掉眼泪。即使以前他再怎么欺负她,即使当时她被那么多小混混围攻,她都没有哭过。今天,因为说出这一句“不要再喜欢你了”,她无力地哭了。
白洛可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碾压他的心脏,一下又一下,让他心疼到麻木,却什么也做不了。
苏媚不顾别人的劝解和质问,木然地拨开人群走出去。
她模糊地听到有女生在喊着:“哎!快来啊琉璃,你的钱在这里!可能刚刚拉链没有拉上掉到餐桌底下了……”但是这些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白洛可最终没有追出去。他已经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了。
九
暑假结束后,白洛可逃难似的跨专业申报了希腊的一个文化研究的留学项目,要在希腊读五年书。
走的时候,他没有和苏媚告别,只带走了苏媚写过的信笺和那颗浑身通透的绿石子。
每个月,他都会在爱琴海畔拍摄一组照片,然后寄到苏媚那里去。每次的留言都有同一句话:媚儿,哥哥在爱琴海想你。
假期的时候,别的留学生都兴高采烈地回家,他却每次都申请留校学习。所有人都觉得他学习勤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害怕回到那个地方,见到记忆中那个天真的女孩子。
其实,她是个多可怜的女孩儿。自己十八年来至少有父亲陪着,但她却在最需要亲人的时候孤苦伶仃。但她在自己面前一直笑得那么明媚,好像无忧无虑。他恨自己的狭隘打碎了她心中对哥哥最美好的幻想。
在那五年里,他已经淡忘了对苏珊的仇恨。他一直知道,不管当初的情况是怎样,苏珊都是真的爱白玉堂。他当时那些仇恨现在看来显得多么幼稚可笑。
他从未收到苏媚的来信。每次和白玉堂视频的时候也不见她的身影。他想着,他终归是欠她的,只要她不愿意让他回去,他就不回去。
在希腊,他经常和别人说起他的妹妹。他说,她是世界上最美丽善良的女孩子,就像个公主一样。
更新时间: 2022-11-15 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