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榛子壳(来自鹿小姐)
他途经我的青春,我便再也看不见其他风景。
楔子
“玩狼人杀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失算过。”他微微眯起眼看着我,指间的烟头忽明忽暗,“可你是个意外。三次了,我竟然三次都没有猜到你才是终极大Boss。”
被刚刚认识的帅气男人如此夸赞,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摩挲着面前的咖啡杯,我笑了笑,说:“大概是我运气好吧。说实话,这种桌游类的项目,我是第一次参与。”
“不,司雅,不是你运气好,而是你的眼睛太有欺骗性了。任谁看到你这双无辜的眼睛,都没有办法猜测你是狼人啊。”他轻轻弹了弹烟灰,抖落一地烟灰。
“不过,很高兴能认识你。这里的华人学生不多,希望你可以常来。”顿了一下,他起身熄灭了烟,然后拎起挂在椅子上的呢子大衣,又向我伸出一只手,“还有,我叫路易。Herzlich willkommen in München!欢迎来到慕尼黑。”
我拘谨地同他握手,再收回手时,手掌心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1. 一旦过了童真年代,瞳孔颜色会变淡,他却是个例外
慕尼黑,星期六,阴。
来慕尼黑近一个月,我和同批赴德的所有交换生一样,循规蹈矩地过着教室、宿舍和超市的三点一线生活。直到前两天,跟我关系不错的周博轩突然提议参加一个当地留学生组的桌游局,出于无聊,我便跟着来了。
我就是在这里认识了路易。他是留学生社团的负责人之一,来德国八年之久。他研究生所读的社会学专业让他励志成为一名助人为乐的志愿者,于是,他原本打算自住的公寓就这么贡献出来,变成了招待大家每周一聚的小天地。
留学生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别人想象的丰富多彩,之前我在电视上看过他们缤纷的精彩人生,结果真的来了,所谓的精彩生活却变成了玩桌游、打桥牌和做中餐。
好在,新人一向运气不错,连赢三局的狼人杀,让我在整整一下午的乏味中找回了些许激情。
据周博轩透露,路易是这里一等一的高手,却在初见我时栽了个跟头。
“司雅,你这种小白兔似的长相,就该去当特工,具有欺骗性,不易被人怀疑。”
他靠在藤椅上抽烟,嘴角牵起两道浅浅的法令纹,笑容意味不明。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
都说人一旦过了童真年代,瞳孔颜色会变浅,可是面前的男子竟有一双黑亮清澈的眼,仿佛盛满浩瀚宇宙里的星光,落满了我的整个心房。
傍晚时分下起了细雨,路易非常诚恳地邀请我们留下一起包饺子,并且希望,我这个唯一的女生可以给他搭把手。
我张了张嘴,本想说自己不会,却在看见他那双满含笑意的眼时,忽然没了声响。
我一只手举着擀面杖,一只手捏着圆圆的饺子皮在案板上转圈儿,第一次包饺子还有些笨拙,生怕一不小心就把饺子皮擀出一个洞来。
同为慕尼黑工业大学交换生的周博轩站在一旁看笑话:“哟,你这是包饺子还是耍杂技呢?”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我瞪他一眼:“快过来帮忙!”
他撸起袖子,正准备过来,却被另一只手臂挡开。
“我来吧。”低沉的嗓音带着磁性,自我头顶蔓延开来。我一抬头,便迎上一双如大海般深邃的眼。
他目光真诚,带着扑面而来的暖意,我向一旁挪了两步,腾出了位置。
年轻男子熟练地揉面、擀皮、和馅,我惭愧的同时,也在心里为他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都说会做饭的男人格外迷人。我突然无比期待,未来某一天,有个男人放下一切为我洗手作羹汤,这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2. 偌大的德国,唯一一个开车三小时赶来帮我的,是他
自从加入这个小社团后,我和当地的留学生群体渐渐熟络起来,自然,和路易的联系也多了起来。
有时他会组织大家去唱歌,可KTV的消费实在太高,对我们这个群体来说还是稍显奢侈的,所以,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在他的公寓里进行着固定的几项活动:玩桌游或打牌,喝茶和做饭。不过,一堆人在异国他乡一边聊着天一边做中餐,彼此关照,相互分享,也算寂寞中唯一开心的事情。
我再也没有赢过狼人杀游戏,可我其实一点都不在乎输赢。我只是嘴馋,喜欢吃他亲手烤制的饼干和蛋糕。
我不得不承认路易厨艺了得。浓郁的可可融合了麦香,咬一口,如深夜食堂般温暖人心。
于是我央求他教我做饼干。
打发奶油蛋液、筛面粉、压模具、烘烤……路易教得耐心,我学得自然也细心。
周博轩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司雅,你在国内时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吗,怎么突然变贤妻良母了啊?”
我白了他一眼:“多学东西没坏处,以后找不到工作了还可以去当面点师嘛。”
我正准备转身拿锡纸,不想路易就站在我身后,好巧不巧地,两人就这样撞了个满怀。我一惊,趔趄着向后退了一步,抬头望向他的时候,发现他的手虚扶在我腰间,一句话没说,眼里却写满了关切。
我的脸噌地一下子红了。
正逢复活节放假,我计划去科隆大教堂参观。我原本想让周博轩陪我,谁想到他的导师临时布置了研究课题,我只得独自前往。
宏伟的哥特式建筑位于科隆市中心,远远便可看见宏伟的两座高塔直向苍穹。日光透过彩绘的玻璃窗照进教堂,庄严而肃穆。
我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前去祈祷,却不想,在这里遭遇了人生中最窘迫的事情。
我在门口帮两个金发青年照相时,身后背包的拉锁不知何时被拉开,等我反应过来后,钱包已无踪影。
那里面不但有我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有我所有的银行卡和证件。仿如当头一棒,我愣了足足十秒,大脑一片空白。
我第一时间打给周博轩,那头却始终无人接听。无奈之下,我只得尝试着拨出了那个号码。
都说人在最无助的时候,若有人帮你,那人是一辈子都要珍惜的。我没想到,偌大的德国,唯一一个肯开三小时车过来找我的,竟是刚刚认识不久的路易。他迅速指挥我挂失银行卡,然后让我在原地等他。
我低着头死死抱住怀里的背包,像根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科隆大教堂的门口,从天亮到天黑。
直到一双脚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一抬眼,就看见路易焦急的脸。
原本木然的情绪,在我见到他后,仿佛被触动了某根神经,瞬间如数被激活。我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还未说话,我便听见他低沉的声音缓慢而有力地响彻我耳畔:“别害怕,离教堂不远的地方就有个警局,咱们先去报案。”
他温热的手掌轻轻抚摸在我头顶,我吸了吸鼻子,心里忽然安定下来。
3. 我踩着他的鞋蹚过积水,一颗心紧张得快要撞出心房
锦上添花不稀奇,雪中送炭才是真暖意。路易不知道,从慕尼黑到科隆的那几个小时,于他这个社团负责人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做了分内的助人之事,可于我而言,是一场救赎。
我在异国他乡没有亲人,联系不上朋友,对一切都还不熟悉的时候,倘若不是他带着六神无主的我去报案,去大使馆和学校补办一系列证件,我这些日子还不知道要怎样度过。
月末时,周博轩交了一个台湾的女朋友,整日不见踪影,于是我更加勤快地奔赴路易那儿,似乎只有跟着他,才能在陌生的城市里找到一丝丝安全感。
正逢一年一度的慕尼黑啤酒节,整个城市一片沸腾。路易见我好奇,便抽了时间,专程带我前去体验。
占地42公顷的特蕾莎广场上架起十几个啤酒公司的帐篷,最大的可以容纳近9000人。我跟在路易身后跌跌撞撞地走,人群蜂拥而至,我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挽住了他的胳膊。
他回头看了看我,嘴角笑意淡淡:“是我走得太快了吗?对不起,没有注意到你的步速。”
我连忙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握住他胳膊的手指却更加紧了。
这一路看见不少脖子上挂心形姜饼的女孩们,我凑上前悄悄问路易:“听说啤酒节也是告白的节日?”
“没错,相识的男女通过它来传达心意。最重要的是,姜饼保质期很长,是特别适合存放的纪念品。”他带我在一处空桌边坐定,向服务生要了一盘猪肘和白香肠,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喝酒,之前几次吃饭从没见你喝过,但我想自作主张为你要一杯白啤。”
我抬眼看他,不明其意。
他的眼角微微弯起,嘴角的法令纹若隐若现:“我没有姜饼,也没有别的纪念品,但既然是这么好的日子,总是要庆祝下的。庆祝有缘相识,庆祝美好明天,你说对吗?”
十月本是多雨季节,未到傍晚,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我和路易一前一后走在潮湿的街头,霓虹灯亮了起来,又为这座现代化城市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Nun bin ich manche Stunde entfernt von jenem Ort...”(如今我远离故乡,转眼有许多年……)
路易在唱歌,唱的是舒伯特根据诗人穆勒的诗歌集创作的民谣《菩提树》。他在公寓里常放这首歌给我们听,我之前不明其意,后来才知道,这里面有浓浓的思乡之情。
他低沉的嗓音在十月清冽的风里飘散开来,叶子在空中旋转着飘落,秋意浓得分外惆怅。
雨水洗刷过青石板路面,有积水的地方聚集成一个小的水潭。
我看着脚上新买的裸色芭蕾鞋,上面已经沾染了点点泥印。我正在发愁怎么蹚过去,就见路易忽然走到我前面,将腿迈开,然后向我伸出手:“你踩着我的脚过去吧。”
我一惊,几乎下意识地摇头。
然而他不由分说,将我一把拉过。我的脚尖碰触在他牛皮质的鞋面上,仅仅几秒钟的时间,我却听见自己的心脏如同擂鼓一般,“咚咚,咚咚”,快要撞出心房。
4. 他的掌心滚烫似火,慢慢靠近,我的泪融化成春天
圣诞节,路易再次组织聚会,邀约一大帮人去荷兰看海。
欧洲的铁路系统极其发达,先坐火车到海牙,再从市内搭乘1路电车,晃晃悠悠半个多小时,便到了著名度假胜地斯赫维宁根海滩。
第一次与大西洋相遇,我心里别有一番滋味。长百米的栈桥一直延伸到海里,尽头是瞭望塔,高举路灯引航前行。
大家都踩着沙子去海边捡贝壳,我原本也兴高采烈地跟风,却被碎玻璃碴划伤了脚底,只得一瘸一拐地找了家露天餐馆休息。
我一个人落寞地喝着咖啡,却见路易自远处向我缓缓走来。
弹吉他的流浪歌手在唱不知名的歌,一曲唱罢,路易给了小费,然后忽然说道:“我以前一直有个愿望,想去游轮上当服务生,整日整夜在大海上漂泊,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它的波澜壮阔。”
“看来你对大海真是爱得深沉啊。”我抿了一口咖啡,“不过,据说游轮都是按航季签约的,在海上一漂就是7个月,不会觉得孤独吗?”
“为什么会孤独?”他笑笑,眸光千回百转,“白日有阳光,夜里有星辰,还有和你一起工作的几千名船员,不是应该感到开心才对吗?”
脚伤渐渐恢复,路易为我买了修复疤痕的药,告诉我,女孩子一定要爱惜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我笑着接过,内心温暖无比。我正想着要如何答谢他的关心,转天便看见了音乐剧《伊丽莎白》的演出时间表。
西方人讲究礼节,他穿着正装,应邀来听音乐剧。我的手臂挎在他臂弯之间,从进音乐厅到落座只有短短一段路,我却觉得像在走红毯,仿佛有一生那样漫长。
我的德语还没有好到完全听懂歌词的程度,可是关于奥地利和匈牙利王后伊丽莎白在自由中呼唤死亡的故事,我很久以前读过,那是一种令人绝望的伤感。
我的眼泪忽然落下来,大概双鱼座的女孩子总会比常人更加伤春悲秋。
我正准备抬手擦泪,眼前忽然递过来一块纸巾。我呆呆地看着面前指节分明的手,着魔了一般,拉过来覆到了我湿漉漉的脸上。
他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我会有如此举动,动了动手指,却并没有抽离。
于是我更加放肆地握紧,也将脸更加贴近。路易的掌心滚烫似火,我的泪融化在这片灼热之中,如同薄雪消融的午后,瞬间花开成春天。
5. 他摇了摇头,终于打破了我天真幼稚的幻想
我开始隐隐觉得,路易对我或许是不同的,因为他开始单独约我了。
每周一次的留学生聚会还是会如期举行,只是在大家都散去后,他会带我去慕尼黑纵深极长的巷子里品尝一杯复古而又浓郁的咖啡,抑或在充满怀旧气息的艺术画廊里带我领略文艺复兴时代的别样风情。
他像一个情怀与复古兼具的绅士,为我打开一扇窗,让我看到了更加广袤、有深度的德意志。
然而,就在我满心欢喜等待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徐婉莹的出现,打乱了我的所有思路。
她是那种长相甜美又乖巧的女生,说话声音细细软软的,刚加入社团不久,便颇得一众单身男孩青睐。而她的目光,只投向一个人,路易。
大概他身上的气质太过吸引人,徐婉莹总是有意无意找他帮忙,而他作为负责人,自然责无旁贷。
起初我并没有觉得异常,只是觉得他对她过于热络,如同当初对我的种种恩情。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排挤徐婉莹,出于忌妒,也是女人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周博轩似乎看出了我与以往的不同。他曾旁敲侧击地提醒过我,最温情的人,其实也最是薄情,而我当局者迷,已经陷得太深。
我对此不置可否。
直到英国Muse乐队巡演那天,一群人前去观看,我被拥挤的歌迷冲散至队尾,一不小心崴了脚,剧烈的疼痛让我根本无法前进。我在原地站了半天才发现,从始至终,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已经消失的我。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只看见路易和徐婉莹远远离去的背影,俊男美女,和谐又刺眼,让人心寒。
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更没有理由让自己糊里糊涂地继续陷入这段感情。
于是那晚,演唱会散场后,我打电话给路易,约他出来喝杯酒、聊聊天。
他这才发现我没有和大家在一起,慌乱地问我在哪里,我说:“我脚崴了,就在门口,动不了。”
是的,整整一晚,我就站在演出大厅门口,一动不动,像在坚守着自己最后一份骄傲。
可是,当我看见路易紧张、焦虑的脸,看到他拉住我细细检查时,心里又仿如大雨滂沱,一瞬间溃不成军。
加了冰块的黑啤减轻了之前入喉的苦涩,我猛地灌下一大口,是为自己壮胆,也算一种发泄。
我问他:“你有女朋友吗?”
他显然没有料到我约他出来的目的,愣了足足三秒钟,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我张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后面的话如鲠在喉。最后,我也只是笑了笑,终于沉默下来。
其实我是想问:路易,我算不算你的女朋友?
可是他摇摇头,轻巧打破了我天真而又幼稚的幻想。
他没有女朋友。
我也不是他的女朋友。
6. 我显然低估了他在我心里的地位
为期一年的交换生生活即将结束。崴过的脚早已痊愈,心里的疤痕却越来越清晰。
我始终没能等来路易的一句话,明示或者暗示,都没有。我们的关系就像那晚他语义含混的拒绝,月凉如水的夜里,杯盏间皆是落寞。
在我回国头一天,路易打电话问我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我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关心为何意,他这样,我心里其实更加难受。
晚上,他开车到楼下,带我去了Hofbr?uhaus München HB皇家啤酒屋。
必点的还是猪肘和黑啤。我有些担心地问他,在这里酒驾会不会受罚,他微微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这点酒不算什么,德国没有国内那么严格。况且,这是饯行饭,今晚好好享受一把,不打紧的。”
男子的目光依然清澈明亮,漆黑的瞳孔里似有一小束月光,隐隐摇曳。我闭了闭眼,想要逼迫自己忘记这短暂的悸动,记忆却像开了闸的洪水,每个细节都格外清晰。
我送给路易一本复古牛皮纸手账,六十多页的厚度,每页一张照片和一两段心情随笔。而这些照片,有一群人的欢笑,也有纯风景的美好,却都是我和他一起共同度过的时光。
双手将手账本递给他的时候,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送你一个小礼物,谢谢你这一年对我的照顾。”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如对待珍宝般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半天,眼里暖意满满。
表演台上的交响乐队在演奏当红女歌手伊凡的《Fuer Dich》,欢快的曲调,放在这样离别的场合,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下一秒,却见路易从怀兜里掏出一支派克钢笔。他说:“我没有什么能够送你的,就这支笔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我带在身上很多年了,也是有些感情的。”
他将钢笔轻轻放在我面前,然后向我举起酒杯:“愿你今后的人生妙笔生花,锦绣辉煌。”
我笑着道谢,然后侧了侧头,一滴泪突然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回国后一切照旧,我继续大四的学业,闲暇时跟周博轩吃饭,聊起慕尼黑的一切时,总觉得那像一场做不完的梦境。
周博轩跟他的台湾女朋友无疾而终。他劝我,这种没结果的事情,不要太执着。
我苍白地笑着点头。滚烫的茶水入喉,烫得心尖隐隐作痛。
只是,我显然低估了路易在我心里的地位。在我不自知的时候,他便已悄无声息侵入我的灵魂。他轻而易举控制住了我的喜怒哀乐,只要跟他牵扯上的事情,于我而言,都是此生最重要的事情。
有一天,我翻墙去Twitter,却看到路易更新的一组照片——
HB啤酒屋,还是我在慕尼黑的最后一晚我们坐过的位置,同样的桌子,同样的黑啤,就连背景都是那晚演奏过《Fuer Dich》的那支乐队。
照片下面配有一句话:你离开后,慕尼黑没有春天。
我不知路易是对谁说的,可我想,此刻的他,一定格外伤感和寂寞。
我颤抖着手指在键盘上打字,删删减减,最后却只剩下了一句平淡的日常问候:最近好吗?
德国已是凌晨三点,我没想到,隔着六个小时的时差,他却还未入睡。
他没有回复我的留言,而是单开了私信。他说:怀念过去。
同样四个字,在我眼前炸开一道惊雷。我坐在漆黑的屋子里,一瞬间泪流满面。
7. 我只想见他,别无所求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家德企工作。我之所以选择这家公司,是因为它的总部就在慕尼黑。
我成了“空中飞人”,大约每两个月飞一次德国的频率,让我成了同事们眼中的劳模。他们都不知道,让我鼓起勇气的动力,是那里还有我放不下的牵念。
和路易的关系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进展,只是,大事小情他依然格外上心。偶然一次接机被同事撞见,他惊艳了一票人,大家纷纷问我从哪里拐来的帅气男朋友,我笑而不语,看在他们眼里,却变成了意味深长的默认。
整整一年,我乐此不疲地享受着这种疲惫的快乐。我别无所求,只要能见到他,哪怕一面,我都无比知足。
又逢圣诞节,我向公司申请倒休,直接飞往荷兰。
路易说他想去看海,那我便陪他去。我有很多话想问他,这么久了,我们终归是要做一个了断的,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
然而我没有想到,斯赫维宁根海滩的露天咖啡馆里,我再见到他时,他身边却坐着一个陌生女孩。
路易笑意盈盈地招呼我坐下,并介绍道:“司雅,这是蓁蓁,我女朋友。蓁蓁,这是之前来德的交换生司雅,社团里的老朋友了,人特别nice!”
女朋友——终于,我从他嘴里听到了这三个字,却与我毫无关系。我只是他留学生社团里的一张“好人卡”。
心脏忽然像被人捏了一下,疼得发慌。
女孩不好意思地冲我挥挥手,素面朝天的一张脸,笑起来有些许羞涩。
我盯着她看了许久,总觉得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直到那天晚上回酒店,洗手间的镜子里映出我苍白的脸,如醍醐灌顶般,我恍然明白了一切。
我、徐婉莹,包括今天见到的蓁蓁,我们有着相似的轮廓和长相:清纯、无辜,笑起来温和无害。
可是,为什么只有她光明正大地站在了他的身边?
我在漆黑一片的斯赫维宁根海滩上坐了整整三个小时,凌晨冷冷的海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我终于明白,如今故事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血一样的晨曦染红了半边天,我揉了揉一宿未合的眼,起身,订票回国。
候机楼里,我给路易发出最后一条信息,我说:我回国了。你珍重。
我想起《奋斗》里米莱对陆涛说的话:“听说你和夏琳订婚了。我祝你们幸福,尤其是你。”
我很想对路易说出这句话,可我做不到米莱那样大度。我只是一个在爱情里自私自利的小女人,沉溺在梦魇里不愿清醒,不过是怀恋他给予的那一刻温存。
所以现在,我只能故作潇洒地离开。我放不下这段自以为是的爱情,便只能放过那个在梦魇里醒不来的自己。
8. 我最怀念的,还是那个眼眸深邃的英俊青年唱起的那首德国民谣
我是在Twitter上看到路易与蓁蓁结婚的消息的。庄严肃穆的教堂,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笑靥如花,仿佛盛满了全世界的美好。
路易没有通知我,却邀请了周博轩。他从德国参加完婚礼回来给我喜糖的时候连连感叹:“深情总被薄情误,感情这种事情啊,一旦这个度把握不好,便最是伤人心哪。”
我这才知道,路易有一个等待了很久的女朋友,那就是蓁蓁。当年两个人一起考取了海洋学院,毕业后因意见分歧,她去了总部在阿姆斯特丹的Green Peace做海洋污染治理研究,他则去德国继续读研。
很奇怪,整整五年,他们一个在荷兰,一个在德国,彼此从不相见,看似毫无联系,却又在默默关注着对方的所有状态。
直到我隐匿的告白终于刺激到他麻木了几年的神经。
爱等不得,深情等不得,倘若真的在意一个人,为什么要让时光白白荒废?
他主动联系了蓁蓁,得知她在美国做研究,于是塌下心来继续坚守。而我圣诞节去海牙那次,便是她回到荷兰,与他重温旧梦的开始。
我想起《何以笙箫默》里何以琛漫长的等待,我曾以为小说只是小说,不想,原来现实中真的有这种感情,除了一人,其余都成了将就。
只是,这样的情深不寿,成了我心里难以拔出的刺。我们都是她的影子,却终究无法成为她的替代品。
我想起路易在Twitter上那句“怀念过去”,或许,那根本就不是对着我说的。
年底,我从德企辞职,去了歌诗达游轮。
我每日跟着各国应聘来的服务生端盘子、清扫桌台,和形形色色的人打招呼聊天,看多了人生百态,便觉得什么样的事情都可以接受。
我始终带着路易送的钢笔,平时轻易不用,只有在工作日志中签中文名字的时候才会有浓厚的归宿感。
我想,放下的最好方式就是接纳。我没有办法继续留在路易的身边,索性便放逐自己,替他把没做完的梦做圆满。
在海面上漂泊总有思乡情,每当夜深人静时,我便来到甲板上,望着圆圆的月亮,听游轮上的工作人员弹唱各国名曲。可是,听了那么多的歌,我最最怀念的,还是那个眼眸深邃的英俊青年唱起的那首德国民谣。
须臾的风吹过年轮,岁月在荒芜的大梦中生了根。
这些年,我所有的美好都给了一个人。烈火与诗歌,梦境与远方,他途经我的青春,我便再也看不见其他风景。
可他啊,是云端坠落的飞鸟,是虚无缥缈的风,是我一生所爱,我却只能微笑着目送他离开。
航季结束后,我思考了很久,终于决定去他发布的婚礼照片下留言。
——路易,我祝你们幸福,尤其是你。
我不悔最初的相识,也不怨你曾给我的美好幻想。即便这一生都要被囚禁在回忆的终点,我也甘愿做一粒尘埃,与你隔海,遥遥相望。
更新时间: 2020-09-05 1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