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把你吹到这里

发布时间: 2019-10-27 18:10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风把你吹到这里

文|纪南方,新浪微博│纪南方70(来自花火

01

“盛洲?你在吗?”

没有人出声。

林亦蝉摸着墙走进教室,眯起眼睛。教室里只开了一盏灯,风扇摇摇晃晃地扯开光线,让整个房间又昏暗了不少。一阵木屑味浸着七月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她笑了笑。

“又忘了回家的时间?别以为太暗我就看不到你。”

林亦蝉往前走去,直到木屑的味道更重,还是没有人说话,她的心不由得慌了一下。

她迟疑开口:“盛……洲?”

“再往前走两步。”终于,有温和清冽的声音传来,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按他所说的往前走了两步,她伸出手,触碰到他的衬衫。

林亦蝉松了口气。她埋怨:“我还以为你不在。”

低低的笑传来。

盛洲把台灯拧到最亮,在她的眼中映出错落的光影。他说:“自己来的?”

“宿舍楼不远,阿姨让我看看你怎么还没回家。”林亦蝉回答,虽然不远,但是她走着也累,时间又晚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我妈居然放心?”

盛洲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林亦蝉和盛洲一起在A大的家属宿舍里长大的,她从小视力就不好,一不留神就会偏离方向或者撞到树上。无论去哪儿,她都是由盛洲牵着手去的。虽然现在顺利地上了高中,但是她请假在家的时间居多。对于林亦蝉,盛洲有种自然而然的责任感。

“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一定会把他们打败的。你只要躲在我身后就好了。”小小的盛洲攥紧拳头,这般对她说。

然而在这十几年中,大家都格外照顾林亦蝉,让盛洲的拳头毫无用武之地。有时他又感慨,觉得自己这个保镖当得不称职,林亦蝉就叉起腰来质问他,是不是非得有人欺负她才行?

而每到这时,盛洲总是沉默,半天才有闷闷的声音传来:“我只是想让自己对你特别些。”

特别,是形容人或者事物达到了某种程度。林亦蝉在书上爬格子,她视力不好,所以盲文极好。她将“特别”的注释读了一遍后,说:“盛洲,你对我够特别了。”

她歪着头,窗外的风微微拂来,盛洲不停地在桌上打磨着木板,拼凑,模型渐渐成形。

盛洲这项工作从冬天做到夏天,林亦蝉看得又不清楚,只能无奈地问他:“你到底在忙什么?”

林亦蝉以为这次盛洲也不会回答她。谁知道过了一会儿,盛洲站起来,拧灭灯,攥住她的手,说:“你想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A大外面,小蝉儿。”

他叫的是她的小名,清朗悦耳,但是让她心中一跳的是那句“外面的世界”。

林亦蝉跟着他的脚步快速在校园内穿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迟疑:“盛洲,我……可以吗?”

02

自小,林亦蝉在把握不准的事情上,总是迟疑地问盛洲她可以吗。盛洲的每一次回答都笃定而有力——“我说可以就可以。”

但这件事不是去楼下买瓶可乐。自小因为视力问题,林家父母对林亦蝉保护得很好,除了每周一次的视力检查,几乎不让她踏出A大大门。

初二那年,盛洲拗不过林亦蝉的哀求,带她出门去了家书店,虽然平安回来,但还是被大人狠狠地训斥。打那之后,林亦蝉便不再想着出门。

“其实A大也很大,有书店、影院、餐厅,还有家好吃的披萨店。”林亦蝉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我也不是非要出去。”

盛洲是A中的尖子生,平时温温吞吞的。但是林亦蝉知道,他的骨子里有股倔劲,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他要给她做一整套的A大周边的建筑模型。

“像勒布朗先生对他的女儿玛丽洛尔做的那样。”

林亦蝉也看过这本书,她止不住笑:“你这是把我当女儿看待?”

顷刻,盛洲的手伸过来,在她的脸上捏了捏。她疼得呲牙咧嘴,刚要叫嚣,盛洲就抽回了手:“有你这么不可爱的女儿吗?”

林亦蝉不服气:“我哪里不可爱?”

盛洲长长地“嗯”了一声,林亦蝉唯恐听见伤心的答案,忙捂住了耳朵。盛洲将一幢迷你的小楼坐落在A大家属院里,拿起她的手摸了摸,说:“这是我们家。”

林亦蝉的手微微一动。

从一楼到五楼,连带着他房间里的窗帘都一清二楚。

为了尽快让林亦蝉去外面,盛洲整个暑假都在做模型,无论她怎么说他也不肯早点回家。

林亦蝉站在门口:“我要回去了。”

盛洲头也不抬:“早点睡觉。”

林亦蝉被噎了一下。她重新折了回去,故意被一个板凳绊倒。盛洲回头的时候看得清楚,不由得失笑:“林亦蝉!”

“好疼!”林亦蝉装模做样地揉了揉脚踝,“可能走不了路了。”

就算知道林亦蝉夸张了说法,盛洲却还是站起来。他关上灯,摸黑走到她面前:“走,回家吧。”

在这十几年中,盛洲用过不同的语气说过这句话。所以对于她而言,家不仅仅是有爸爸妈妈,还有盛洲。

她的脚伤没有什么大碍,盛洲走在前面给她带路,她跟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少年的背脊挺拔修长,有点瘦,却让她生出安全感。

林亦蝉忽然开口,声音放轻:“盛洲。”

盛洲回头看向她,她才又开口:“你的窗帘是蓝色的吗?”

“嗯?”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思索了一会儿,才说,“深蓝色。像夜空一样。”

“有星星吗?”

盛洲似乎愣了一下:“没有。”

林亦蝉快步走到他面前,挽起他的胳膊,露齿一笑:“那我来给它画上星星吧。就像七月拉萨的星空。”

尽管盛洲极力反对她要给他的窗帘画星星,但林亦蝉还是搬来颜料和画笔,且获得了盛家父母的支持。

“画!画满星星!”盛家妈妈大手一挥,打开了盛洲房间的门。

盛洲扶额,看着女孩熟门熟路地走到窗前,随心所欲地在窗帘上点缀星星点点。

自那天之后,林亦蝉的暑假生活便丰富起来。她白天读书,傍晚时去给盛洲画星星,再晚一点就沿着路去教室接盛洲回家。

“在这条路上走二百步,左转,经过十二根电线杆,你猜能看得见什么?”

模型建好的那天晚上,盛洲把它郑重地摆在林亦蝉的书桌上。他说:“给你一个月的时间熟悉路线。一个月后,我们出门。”

03

尽管盛洲笃定地说一个月后就能出门,但是建筑的复杂让林亦蝉眼花缭乱,直到两个月后她都没有勇气出门,甚至连学校都去得少了。

盛洲也不强求她,放学后他一如既往地去给她辅导功课。他耐性好,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又一遍。好在林亦蝉的天分也极好,勉强还能跟得上进度。

这天,林亦蝉去上学,放学后盛洲起身要送她回家,她却不动:“我要上晚自习。”

他们从高二开始就有了晚自习,林亦蝉没上过,所以很羡慕。

盛洲没反对,他拿出便当。林亦蝉闻到香味,眼前一亮:“有排骨!”

盛洲失笑:“小馋鬼。”

林亦蝉哼了一声:“怪不得不让我上晚自习,原来是自己天天在这里偷吃好吃的!”

盛洲对她的“指责”哭笑不得,只能答应下次上晚自习一定会带着她。他又不放心,说:“晚自习可没有你想的那么轻松。”

高二的学业紧张,晚自习也有老师来上课,物理、化学轮番轰炸。林亦蝉听得晕头转向,完全跟不上节奏,干脆半眯着眼睛。盛洲坐在她前面,身影愈发模糊起来。她眨眨眼,才眨了一下,教室里的灯闪烁了一下,忽地灭了。

教室里瞬间哗然起来。林亦蝉则彻底看不见了,她下意识地抓住盛洲递过来的手。

林亦蝉忽地觉得手变得炙热起来,她轻轻挣脱他的手:“我没事。”

蜡烛很快买来了,摇摇晃晃地摆在讲台上。课是上不下去了,老师干脆跟他们玩起知识竞答起来。林亦蝉也被点名,她紧张地站着。老师翻着手机找题目,一个字条却递过来。

老师怔了怔:“从A大北门出去,向左转,经过十二根电线杆,你能看得见什么?”

林亦蝉松了口气,她微笑:“大海。”

不管林亦蝉怎么问盛洲,他也不肯承认是他出的题目。林亦蝉不依不饶,他却倏然紧张地伸出手指贴在她的唇上。

“嘘。小心被点名。”

彼时她和他隔着书桌,不到四十厘米的距离。她忽然觉得,即使是这样的距离,她剧烈的心跳声在这一片寂静中还是会被他听到。她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盛洲忽然开口:“小蝉儿,你听到了吗?”

林亦蝉吓了一跳,以为她的心事被他发现:“什么?”

“蛐蛐。”

小时候,林亦蝉和盛洲常常去捉蛐蛐。以至于她对蛐蛐声特别敏感。可事实证明,盛洲只要在她身边,其余一切都是多余。

林亦蝉和盛洲约好周末再一起去捉蛐蛐,谁知道学校突然通知,要选一批学生去参加奥数比赛,盛洲自然在列。没到周末便被叫过去集训,盛洲把她托给好友应言接送。她不情愿,不想被这么照顾:“我自己可以。”

“但我不放心。”盛洲执意。

应言爱玩,但对于接送她这件事格外上心,唯恐她出什么事情。在路上应言跟她聊各种各样的东西,她喜欢听有声读物,也热衷于听广播,知道的不比他少,所以倒也能聊得下去。海风带着咸咸的气味,她驻足,往西看去:“应言,那里走过十二根电线杆就能看见海了吗?”

应言挠了挠头:“我没数过。”

“我要去看海。”林亦蝉说,“你不要跟来,我自己去看。”

“林亦蝉!”应言作势要跟过去,但是她的眉头一皱,让他顿时不敢追过去。

林亦蝉对A大了如指掌,借着模糊的视线走得很快。北门,出去,左转,第一根电线杆。她像玛丽洛尔那样,一步步对照着模型上的世界走在现实中。

第十二根电线杆。

没有海。

04

如果不是盛洲从天而降,林亦蝉那天是看不到海的。他气喘吁吁地站在她的面前,扶着膝盖:“你走得真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亦蝉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些许颤抖。她登时觉得委屈了,眼眶一热,眼泪差点跌出来。她别过脸:“盛洲,我没有听见海。”

盛洲无奈。林亦蝉这才知道自己迷路了。

“跟我走。”盛洲扯过她的手,招来一辆出租车。他们坐上车,司机问去哪儿,他说:“往有海的地方开。”

许是下班高峰期,车子走得并不是很快,刺耳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司机打开了广播,放着柔和的歌,一道温和的声音穿过空气摇摇晃晃地落在车里——“我们总是有太多的忌惮,喜欢兜兜转转绕十几个圈子……表达爱意就更复杂了,不要再发歌曲,不要再发诗句,我只想听一句诚恳的‘我爱你’。”

车子已经上了跨海大桥。林亦蝉小心地侧过脸,她模模糊糊地看见,盛洲穿着白色的汗衫,靠着窗,他的身旁是无边无际的大海。那是什么颜色?她觉得是乌蓝色,像盛洲房间的窗帘。

车子在靠近海滩的地方停下来。林亦蝉像初次见识一样新奇,她在无人的海岸奔跑,让海水浸湿鞋子,小螃蟹在她的脚边爬来爬去。她蹲下来,拿了一只在手上好奇地看着。

盛洲提醒她:“小心点,夹着很疼的。”

林亦蝉拿着小螃蟹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还怕它……嘶……”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夹了一下。林亦蝉听到低低的笑声传来,知道盛洲是在嘲笑她。她觉得没面子,脸微微一红,干脆坐在石头上不说话。

“小蝉儿。”盛洲坐在她旁边,抵了抵她的肩膀。少年特有的气息隔着薄薄的汗衫传来,让她的肩头微热。罐装的可乐被塞到她的手中,她诧异:“什么时候买的?”

“回家之前。”盛洲打开可乐罐,仰头喝了一口,“我这些天都在集训,算不完的公式,做不完的数学题,差点晕头转向忘了一件事。”

林亦蝉歪了歪头。

“生日快乐。”盛洲跟她碰杯,“我们小蝉儿今年十八岁了,是吧?”他抬起头,满天的繁星映在他的眼中,“有什么愿望吗?”

每次过生日,盛洲都会问她的愿望。无论她的愿望是什么,盛洲总能在她下次生日之前帮她完成。譬如去年,她许的愿望是想在海边喝可乐。今年她的愿望是放孔明灯。

“你放过孔明灯吗?”林亦蝉眼神晶亮地看向大海,星星坠落海面,泛起涟漪。她伸出手比画,“这样的,大大的,能飞上天。”

“林亦蝉,我可能会变戏法。”盛洲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两盏孔明灯。他倒是放过一两次,所以也熟练。他点燃蜡烛,递到林亦蝉的手里,说,“要写点东西吗?”

林亦蝉拿着笔停在空白处:“刚刚在出租车里,那个广播你听了吗?”她抬起头,“盛洲,我可能不善言辞,说什么还是要弯弯绕绕。要不我们把想对对方说的话写在孔明灯上吧?”

他们写的话都很简短,不一会儿,孔明灯升上天空,往遥遥的海天交界处飞去。

海岸顿时陷入黑暗,海浪声由远及近传来,敲打着两人脚下的岩石。便是在这样的死寂中,盛洲听到林亦蝉轻声开口:“盛洲,你写了什么?”

05

不管林亦蝉怎么问,盛洲都不肯说出他写了什么。她看着孔明灯飞上天空,慢慢地变成一个点消失在乌蓝的天空,也没看出盛洲写了什么。

“你觉得这公平吗?”林亦蝉向应言抱怨。

在盛洲去别的城市比赛的近一周里,她和应言熟了起来。应言挑眉:“那你写了什么?”

“很简单,‘谢谢你’。”林亦蝉托起下巴,“他不会写的是‘不客气’吧?”

林亦蝉偷偷想着。应言见她不肯释怀,提议要不去找一下。林亦蝉说:“肯定飘到很远的地方了,找不到的。”

“万一呢?”应言套上外套,“走。”

虽然知道找不到,但是林亦蝉还是想试一试。应言给她家里人打了电话,带她在海边发呆。他知道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总是发出朗朗的笑声。

林亦蝉侧了侧脸,忽地好奇这样笑声的人长什么样。应言问她知道盛洲是什么模样吗?

林亦蝉记得盛洲的样子,那还是他十三岁的模样。那时刚升初中,盛洲穿的校服过于宽大,他的轮廓分明,眉目清朗,是极好看的模样。而那之后的盛洲,她只看得见模糊的影子。

为了仔仔细细地看盛洲长什么样,应言把她送回去后,林亦蝉就坐在楼道里等盛洲回家。盛洲每周五回来,她等得久了,靠在墙上要睡过去时,楼道里的灯忽地亮了。

“亦蝉?”盛洲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林亦蝉看他走上来,手上似乎拿着东西,低斥,“你怎么在这儿?”

林亦蝉揉了揉眼睛:“我是想看看你。”

盛洲坐在她旁边:“看我?”

她点点头,当真端详起他来。灯光是昏黄的,他在她眼中是模糊的,像一道带着光的影子般忽远忽近。被她这么注视着,他略微有些不自在,把手中的东西胡乱地塞在她手中:“刚刚在路边摘的,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是花。泛着明亮的黄色。

“盛洲,我长什么样?”

“和这花一样。鼻尖有一颗小小的痣,小得不能再小了。很好看。”盛洲很认真地回答。他惯是如此,在照顾她的这些年中,和她说话,总是保持着十二分的小心。

楼道里的灯是声控的,一会儿就灭了。林亦蝉闭上眼睛:“盛洲,我觉得不公平。你能看见我写给你的话,你能看清我的样子,但是我不行。所以——”她快速地伸出手,在少年来不及起身前将手探到了他的脸上。

盛洲顿时屏住了呼吸。

她的手指一寸寸地往下移,头发、眉毛、眼睛、鼻子,下面是……唇。少年的气息围绕在她的指尖。轮廓渐渐在她的脑海中清晰,她听见胸膛里的心脏剧烈地跳了起来。倏而,她像触电般收回自己的手。她站起来,结巴着:“我……我先回家了。有事……有事电话联系!”

她飞快地跑回家,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埋进枕头里。电话却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妈妈在客厅里喊:“蝉蝉,找你的!”

林亦蝉拿起电话,是盛洲。

“不是你让我有事电话联系的吗?”盛洲的声音很无奈,“我今天是想回来找你的,但是话还没说完你就走了。”

“找我……什么事?”

“我学了一首很好听的歌,要不要听?”

盛洲向来五音不全,但是为了逗林亦蝉开心,他总是会唱些不着调的歌,甚至买了把木吉他。没等林亦蝉同意,那边便起了调。

让林亦蝉没想到的是,这首歌盛洲竟然唱得很好听。他的声音缓慢沙哑,她听见吉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从窗外传来,将她的思绪带离房间,让她晕头转向。最后她只听见了一句话:“……你来了就不要走了,我的美人。”

你来了,就不要走了,我的美人。

06

林亦蝉是在寒假结束前摸透A大周边的环境的。她沿着电线杆走,一直走到海边,给盛洲打电话。

盛洲的声音很远,攀沿着无数电线抵达她的耳畔——他在省级比赛中获得一等奖,被推荐参加国家级比赛,昨天才抵达北京——他将手机伸向窗外,让她听下雪的声音:“你真应该来看看雪的样子。”

林亦蝉羡慕嫉妒,说她一定会去看北国的雪。她说:“盛洲,如果我去北京的大学,是不是就能一直看到雪了?”

林亦蝉的视力不好是天生的,小时候戴矫正眼镜后却没有丝毫好转,医生便建议不要再戴眼镜,也许能保住最后一点视力。即便眼前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她也没有放弃过学习。除了盛洲的辅导,她也有自己的家庭教师,只要能看得见试卷,成绩她还是有把握的。

“我知道,没人指望我能去高考。”林亦蝉合上腿上的书,“但是我想试一试。”

盛洲略微有些生气:“怎么试?配眼镜?多少度数?”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急了,他又放缓语气,“亦蝉,要不再等等吧。”

林亦蝉不想再等,她生怕自己再等等就再也追不上盛洲的脚步。所以她没有听盛洲的话,去配了一副高度数的眼镜,足以应付考试。随着高考的迫近,盛洲在大赛取得成绩回来后,便开始了紧张的备考。

林亦蝉还跟他赌着气,不肯跟他说话,一放学收拾书包就走。盛洲气她不听劝,但到底放心不下,也背起书包跟在她身后。直到把她送回家,看到她的窗户溢出灯光,他才放心地准备离开。

“盛洲!”他才刚刚迈开脚步,便听到林亦蝉喊他。他仰起头,站在窗前,风吹散了她的发,让他有些恍然。她将手卷成喇叭,略微带着哽咽,“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因为你……还有这个世界那么清楚地在我面前。盛洲,我就算以后再也看不见了,也没有关系,真的。”

盛洲眼眶一热,他扯出一抹笑,无声地点了点头。

考试比林亦蝉想象的要艰难,同学们都忙着自己的学业,休息成了奢侈。也只有像应言这样的体育生才有时间给林亦蝉读试卷,他将她的眼镜摘下来,说:“我给你读试卷的时候,你就别戴眼镜了,乖乖告诉我答案就行了。”

盛洲回过头,语气略带了点酸意:“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怎么?”应言抬眼看去,“还不准小蝉儿有别的好朋友了?”

“也不是不可以……”盛洲慢条斯理地回答他。一旁的林亦蝉却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们两个有完没完?下一题。”

应言忙又低下头,给她读题。林亦蝉的耳朵听着题,神思却飘远了。她不是没有察觉到,应言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温柔,每次她独自去海边,应言总能找到借口和她偶遇。但是她没有拒绝他的温柔。

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把盛洲推得远远的。

“我们年少时,总是觉得会和某个人永远在一起。不是情人意义上的在一起。只是天真地觉得这样的关系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是事实证明,这只是个梦,梦早晚都会醒。”

高考结束后,林亦蝉将眼镜摘下来,她坐在学校门口的台阶上,眯起眼看天空。阳光丝毫不吝啬地炙烤着大地,一旁盛洲递过来一罐可乐。听完她的感慨,他仰头喝可乐,没有说话。

林亦蝉侧过脸,世界又在她眼中朦胧:“盛洲,你有梦吗?”

和煦的风卷着回忆扑面而来,将盛洲的衬衫吹得鼓起来。他将可乐放下,直视她的目光:“有。”他顿了顿,又开口,“我的梦是你。”

07

林亦蝉没有回应盛洲近似告白的话。她将志愿填到北方某大学,报了个旅行团,当天就飞去了那座城市。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盛洲,也没有模型地图。

导游向她介绍城市悠久的历史,她问:“能看见雪吗?”

“要看雪最早也要等到九、十月份吧。”

林亦蝉有些失望。她一周后才打开手机,微信里都是盛洲的消息。

“你去哪里了?”

“我问了叔叔阿姨,他们也不肯告诉我。小蝉儿,你是准备自己走,不等我了吗?

“我知道那天是我太唐突了。是,我喜欢你。以前我总觉得,你会一直在那里,就像你说的,天真地这么以为着。直到应言出现在我们生活里。他告诉我,他喜欢你,哪怕别人有异样的眼光,他也要喜欢你。

“难道我怕异样的眼光吗?我不怕,我只怕你不喜欢我。”

最后一条是语音,那头有海风和哽咽传来:“所以,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林亦蝉想起在报志愿的那天,她在学校里遇见了应言,应言跟她告白,她拒绝了。应言倒是落落大方,他悻悻地说:“我还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林亦蝉失笑:“你怎么会有这种错觉?”

“因为你拒绝了盛洲。”应言迟疑地开口,“你……其实是喜欢他的吧?但是因为自己的眼睛……”

林亦蝉眼眸微动,开口说:“应言,我从来不因我是个视力不好的人而自卑。这是我没有办法避免的。这些年,我身边的人都对我很好,我也能上学看书写字,甚至参加高考。只是生活少了一些色彩而已,习惯就好了。但是我不能……”

她哽咽:“我不能让那么优秀的盛洲一辈子守在我的身边,他有他的海阔天空,可我在的地方太小。只要在我这里,他就没办法飞远。”

“所以……你就自顾自地让他去飞了。”应言微叹,“可是你想过他的想法吗?”

林亦蝉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所以她才会仓促地以来看学校的名义离开,所以她才会连手机也不敢开,甚至在看到盛洲那么多消息后,也没有勇气回一句。

林亦蝉将手机丢进包里,喊道:“导游?”

她站在十字路口,街道上车来车往。已经是傍晚了,车灯亮起。她的心里一慌,又喊了几声,却始终没人回应她。

冷静下来。这里离酒店并不远。她这样想。

林亦蝉转过身,摸到了电线杆。她心想,走过十二根电线杆试一试。她试探地往前走,一根、两根、三根……有人在她身后。

“谁?”林亦蝉警惕地回过头。

那人离她不远,她模糊地看出轮廓,不由得呼吸一滞。

是盛洲。

他一步一步地往她这边走来,很轻却又很重。林亦蝉想转身逃跑,双脚却好像死死地钉在原地。盛洲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说:“继续走吧,我在后面看着你。”

像是接到了指令,林亦蝉迈开脚步。她记不清自己数到了第几根电线杆,只能感受到后面盛洲炙热的目光。

盛洲淡淡开口:“小蝉儿,其实我想过的。关于我们的未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在的这一周,我也想了很多。也许你不在我身边,我连飞都不想飞。

“我报了医学系。我们知道,你的眼睛需要成年后动手术。我知道你害怕动手术,那如果是由我来,你还害怕吗?再等我几年,我亲自帮你动手术。

“小蝉儿,我想照顾你,像前面那十几年一样,再照顾你几十年。或许,我们可以彼此照顾。”他顿了顿,“所以,不如我们试一下。好吗?”

第十二根电线杆。

林亦蝉停下。

她的手被扯进他的掌心,她没有动。

“你一直问我,你过生日那天,我在孔明灯上写了什么,现在我来告诉你。我不要久别重逢,不要弯弯绕绕,不要顾及所有。我只想简单地说一句我爱你。”

七月的城市,晚风带着寒气,吹在两人的身上,明明是极北的内陆城市,林亦蝉却分明感受到了海风。她似乎看到那晚的海上,两盏明晃晃的孔明灯飞上天空,在群星之间跳跃。

少年盛洲小心翼翼地侧过脸,仗着她看不到,写下了那三个字。

“我爱你。”

万籁俱寂,所有的车辆停下,月亮隐入云层,繁星失去色彩。她听见自己开口,轻轻浅浅的一个字——“好。”

人生有那么多的可能性,为什么不试一下?

她那句“谢谢你”,又何尝不是隐藏在心底的“我爱你”呢?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9-10 13:09

特色栏目 - 读者意林花火飞言情飞魔幻故事会

纪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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