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哑树
Part 01
初秋的风拂过里奥哈的时候,整个葡萄园沉浸在一股躁动中。作为酿酒基地的里奥哈,已然掀起了一股繁忙。
十五岁的胡杨就是在棵棵交错的葡萄藤下遇到薄江川的。那时的她着一件宽大的浅蓝色工装服,穿着一双破旧的靴子在嘎嘎作响的拖拉机声中采摘葡萄。
“手脚麻利点,不要耽误时间。”监工大声训斥胡杨。
秋老虎还未散去,四周翻涌着一股热气,她脸上已经出现了深深浅浅的晒痕,挥动刀子的动作自然慢了下来。
一排葡萄藤由三个人负责,他们欺负胡杨年纪小又是零工,指使胡杨拖动庞大的木桶到拖拉机里。胡杨低着眼皮看不清表情,慢慢地弯腰拖着。
“喂,没吃饱饭啊?”监工咆哮着,愤怒地推了胡杨一把。
胡杨一时没站稳,一个趔趄连手里的木桶全部倒地,她的下巴磕到了木桶,出了血,嘴巴全是一股腥气和泥土的气息。颗粒饱满的葡萄顺势跳出去,滚到了一个男人脚下。
“薄经理好,嘿嘿,她太不懂事了。”监工看到这立即作势推卸责任。
薄江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眼神带着凌厉,监工接收到讯息不敢说话了。
四周是死一般的沉默。薄江川蹲下身递给她一道方格子手帕,胡杨抬眼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脸色却是异样的苍白。
胡杨睁着杏眼防备地看着他,不肯接。薄江川力气很大,一把拉起胡杨,随即用手帕仔细地擦着她身上每一处被泥土沾到的地方以及嘴角上的血迹。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薄江川用字正腔圆的汉语问她。
鬼使身差地,胡杨点了点头。于是,薄江川牵着十五岁的胡杨离开了那个压榨人,终日受蚊虫叮咬的葡萄园。
胡杨跟着他坐上了一辆老式的吉普车。途经拉瓜迪亚小镇时,葡萄被压烂甜中带辣的气息散落在每一个角落。
薄江川侧过头弯起嘴角对她笑了一下。那一瞬间,胡杨的心就像是潮湿空气的火种噼里啪啦被点燃了,她偏过头,用力按住自己的心口,极力压种这种奇怪的感觉。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难点燃的火种一旦燃起,一丁点星光就能将她烧成灰烬。
Part 02
薄江川住在西班牙郊区背靠远山的一栋房子,深红色蔷薇花爬满了木棕色的栅栏,花期到的时候,馥郁的香气填满了整座房子。
有天,胡杨跑到后院听到仆人的零星碎语才知道个大概。据说他姑姑是个东方美人,嫁给了西班牙最大的葡萄酒商人,薄江川受邀过来帮忙,但是终究不是至亲,葡萄酒商人前妻的儿子对于薄江山的存在耿耿于怀,一直设法刁难他。
深夜薄江川书房的那盏灯亮起的时候,胡杨知道他又得熬夜处理事情,她热了一杯牛奶推开他的门。
薄江山闻声莞尔,仰头将透明玻璃杯的牛奶喝尽,橘黄色的灯光跳跃在他的睫毛上,晕出一道温柔。
烫着金边的晚霞点燃天空的时候,下班后的薄江川一推门就闻到一阵了香味。胡杨托着腮,语气轻快:“来,请你吃火锅。”
薄江川心里有一丝触动,胡杨是怕他怀念家乡特意去学做这道菜的吧。正值他晃神之际,胡杨手指灵活地将羊肉卷,酥肉,乌鸡卷……丢进香料熬成的红汤里。
青翠鲜嫩的豌豆苗、生菜窝在上面,让人食物大开。
“快,熟了。”胡杨递给他一份筷子。汤锅里冒出咕咕的声音,两人就着香油酱料大快朵颐起来。
“我第一次吃,好辣。”胡杨呼哧地说话,一边拿手在嘴边扇风。薄江川倒给她一杯温水,眼睛里泛着盈盈笑意:“慢点吃。”
胡杨感叹:“原来这就是中国的美食。”
“你之前没吃过?”薄江川挑眉。
“第一次你见我的时候应该看出来了我是中西混血。”
“爸爸从中国来到西班牙打工,他是一名葡萄采收工,娶了当地的女孩生下了我,我从小就是在葡萄园长大的,我没有去过中国,可是爸爸说中国最美的生态湿地泸沽湖,还有许多美食……”胡杨眯着眼睛回忆道。
“然后呢?”
“爸爸外出的时候遇到车祸,妈妈抛弃了我改嫁,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葡萄园打工,他以前说会带我去中国的……”胡杨的声音越来越小。
薄江川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又轻轻捏她的手臂:“嘿,我请你看中国的电影怎么样?”
他挑了一部较王家卫的片子——《春光乍泄》,关掉室内的灯,落地窗外是一片星空月夜。
两个人背靠沙发一起看电影,胡杨抬眼看薄江川,斑驳的光线投到他的脸上,他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让人感到心安。
碟片的封面是深海的颜色,茂密的树林,瓦青色的房屋,一半阴影一半明亮的红色胶桶,以及天台上相拥着的黎耀辉和何宝荣。
胡杨当时对其一种一段话很费解,而这些话,在她跨越十里青山和绵长的时光才明白,这种压抑的爱有多孤独。
Part 03
隔天安薄江川出门的时候。桌子上照例是一杯热牛奶,玻璃杯底下却压着一张纸条,薄江川抽开来一看。字迹歪歪扭扭:我想去念书,可以吗?胡杨。
薄江川笑了感叹着孩子的心思敏感,仍打了电话帮她联系学校。
他将胡杨送到当地的一所贵族学校,因为有要事处理匆匆去了他姑姑家。胡杨初来乍到不善言谈,班上的一部分人对新来的,寡言的女孩是有些孤立,
一些女生暗地嘲笑她是乡下来的,说她的打扮不伦不类连名字也是土里土气的。每次胡杨听到这些嗤笑声都不以为然,紧抿着嘴唇把背脊挺得更直。
胡杨后面坐着一位很痞的男生叫Nate,他看胡杨永远用一根湖绿色的皮筋把乌黑的长发束成马尾,有时候她不经意背靠桌子发梢扫到了他的手,Nate会不耐烦地用笔戳她的后背。
有天Nate看胡杨趴在桌上睡着了,捉弄心起,他偷偷将橡皮筋取下,随即又厚又长的头发披胡杨在背后,Nate还用几片口香糖将其黏住。
胡杨醒来后立马察觉到了,Nate以为她会哭泣,但她一滴眼泪没流只是用琥珀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
第二天,胡杨顶着一头参差不齐像杂草一样的短发来上课,她把长发剪到连耳朵都露了出来。
Nate心里涌起了一股愧疚,放学的时候他在校门口主动拦住胡杨。
胡杨绕弯走他也跟着扯住她的书包带,她气极:“你拦住我,想干吗?”
Nate塞给她一盒装精致的皂角,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sorry,hope to compensate you。”胡杨后退一步摇摇头说自己不用什么补偿,Nate走前按住她的肩膀低声说些什么,姿势看起来十分暧昧。
薄江川不知道自己在不远处站了多久,他所看到的是一个男生姿势暧昧的对她的胡杨说些什么,烧红了她的耳根。
良久,她才发现不远处的薄江川,胡杨露出一个笑容飞快向他奔去。胡杨喘着气跑到他跟前时,看到他眉眼之间极为冷淡。
薄江川皱起眉头:“怎么把头发剪短了?”胡杨低着头不说话。
“把长发蓄起吧,那样看起来更乖巧些。”薄江川说。
在车上的时候,薄江川一言不发,颇为烦躁地点了一根万宝路。
“刚才那个是我同学……他找我……”胡杨解释道,她的直觉认为薄江川因为这件事生气了。
薄江川笑得极淡:“这种事情不用向我解释,带你去见我姑姑。”
敏锐如薄江川察觉到了什么,后来他在背后叫人查清了此事,他掀起愠怒,他怎么让别人欺负胡杨,他第一次用了最直接的办法对一众人进行了警告,让他们好好跟胡杨相处。
Part 04
那场宴会并不开心,她进门的一刹那,薄苏华一家人都盯着她看,那种眼神带着鄙夷和唾弃。胡杨坐下来的时候紧紧攥着书包的一角。
薄江川坐在她身侧,不动声色地握着她的手,宽大的手传来的温度在告诉她不要害怕。胡杨向他投过一个感激的眼神。
“江川,她是谁?”对面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问。
“我妹妹。”薄江川轻描淡写答道。
他姑姑闻言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倒没有方才看到胡杨时的冷色。胡杨听闻默默将手挣脱开来低头吃饭,终究食不知味。
饭过半晌,一众人谈起来了生意,胡杨听得头疼,借口出去来到后花园透气。
后花园种了一大片曼珠沙华,妖治的花在月光的洗礼下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倏忽,在紫藤架下的胡杨听到了一阵响声。
她透过树叶看过去,一女子俯在一位高大男子肩上低声哭泣。胡杨极力想辩清是谁,恍惚间她发现是薄江川。
黑暗中只看得清他大概的轮廓,但胡杨绝不会认错,因为他衬衫上的袖扣还是自己缝上去的,当时他还笑胡杨缝得歪歪扭扭的。
“江川……”隐约中传来那名女子的声音,就是方才一脸不满问薄江川胡杨是谁的女子。
胡杨感到手脚冰凉,她无力地蹲下身,身后的藤刺扎到她也毫无感觉。十六岁这年,胡杨在一大片曼珠沙华丛里撞见这一幕而产生的不安、心痛、嫉妒情绪全部爆发出来。
她这才惊觉一直对薄江川的感激崇拜早已不知不觉转为一种爱恋,从那一刻开始,对薄江川的爱恋如同遇水则生的浮藻,怎么拔也拔不掉,顽强地占据在心里的某一角落。
胡杨回去之后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变得更黏薄江川了,只要她温书完了,薄江川去哪她就跟着去哪。
和薄江川生活在一起的两年,她人变得开朗了许多。他去北部葡萄园视察,胡杨就在跟在后面,白鞋子上沾满了泥巴也不在意,只是傻乎乎地冲他笑。
她有时会问:“你会跟我一起回去吗?”
薄江川总会郑重地说:“会。”
有天晚上,胡杨拿着一叠教科书钻进薄江川书房里,她哭丧着脸说:“这几门语言学我根本不会……”
薄江川失笑拿过教材仔细为她划重点,胡杨撑着脑袋看他,他浓密的长睫毛在灯光映射下投到桌上是一片扇形的阴影,轻轻挠着她的心。
“Aqui te amo。”胡杨踌躇了片刻,用细若蚊子的声音说。刚刚她说了一句当地的西班牙语是我爱你的意思,她的心怦怦直跳等着薄江川回答。
薄江川耳朵轻轻跳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他用笔敲胡杨的头:“还不听课,在那想什么?”
“噢。”胡杨失望地应道。
须臾,薄江川嘴里飞快吐出一句语言但声音十分小,胡杨努力透过他的唇形想辨认出什么,好像是S’agapo什么的……胡杨想了好久还是没想出来什么意思。
窗外的烟花窜到黑幕中旋即又拖着尾巴开出一朵花,此刻的胡杨只想认真记住眼前这个朗月清风,声音如夏日清泉般的男人。
Part 05
胡杨十八岁的时候准备来一场盛大的告白,彼时的她已经蓄起了乌黑的长发,在她生日的那天,胡杨偷偷地买了一件湖蓝色手工刺绣长裙,合理的剪裁将她的身材衬得十分曲致,她小心翼翼地抿了口红,乖乖坐在家等薄江川回来。
可是映入眼前的是薄江川携一名女子回家,对方露出一个大方的笑容:“妹妹好。”
胡杨跟着薄江川生活了三年渐渐地学会了礼数,知道怎么样的举止行为才是淑女,此刻她却忍不住张口问:“她是谁?”
薄江川皱了皱眉,沉声说:“不许这么没礼貌,她叫薇恩是我的女朋友,几年前在姑姑家你们见过的。”
胡杨在成人礼的晚上像个小孩子样撒泼尖叫着把薇恩推出门去,她背靠门的时候下意识地抹自己的脸,泪流满面。
薄江川逆着光站在那里看不清表情,他冷冷地说:“胡杨,你太胡闹了。”
胡杨像发了疯似的冲过去狠狠地咬着薄江川的脖颈,可是他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把胡杨的手拨开。
胡杨扬着下巴:“我喜欢你。”
薄江川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他的脸变得像白纸一样苍白,他哑着声音说:“可是你的喜欢对我毫无作用。”
十八岁的这年,胡杨草草地结束这场有些粗暴的告白,她没有半分温柔唯独把这份英勇全给了薄江川。
考试结束后,胡杨向当地的一所医科大学递交申请半路被薄江川给改了:“你应该去更广的世界看看,不应该受到桎梏。”
胡杨的眼睛盯着他,眼眶红红的,愣是不肯落下一滴泪来。
他听到这话剧烈地咳起嗽来,像似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薄江川脸色沉郁地说:“别任性。”
渐渐地,薄江川越来越少回家每次都是行色匆匆,有一天他一脸疲惫地说:“我已经帮你向美国南卡罗莱纳州医科大学递交申请了,去吧,好好念书。”
大概是这些年薄江江川对她越来越好,做的事情都是让她开心的,基本不会去违背她的意愿。他突然这么坚持要她去美国,胡杨十分难受,他冷冷道:“你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胡杨气极,心是刀刃剜过的痛,嘴里却冷笑道:“如你所愿。”
“砰”地一声胡杨将门带上了,她没看到薄江川满腹心事地坐下沙发里,眼里翻涌着痛苦与后悔。
胡杨走的时候是寒冬季节,薄江川在机场里为她送行。他穿着黑色的风衣,脸色惨白。
他用干净的双手将一寸长的围巾翻了一个漂亮的节就将她的脖子围得厚厚实实的,薄江川又恢复了以前的温柔:“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出了事记得随时打电话给我。”
胡杨的鼻头一酸,故意将脸偏向别处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她吸了吸鼻子:“你不要想着能甩掉我,我放假会回来的。”
薄江川无奈地笑笑朝她挥手告别,他终于亲手将他的小姑娘送往更高的天空了。
Part 06
在美国的学业不算太繁忙,可她记得薄江川的话:“胡杨,好好念书。”就是这么简短的几个字让她终日泡在实验室研究,天道酬勤终是有好处的,大一下半学期结课的时候,她已经拿到了全额奖学金。
她想把这个消息告诉薄江川,电话拨了一遍又一遍传来的却是忙音。她一个人跑去清吧点了一杯加冰的龙舌兰,大口灌进嘴里。胡杨俯在桌上大哭起来,整整一年,薄江川没怎么联系她,好不容易接通的电话薄江川也只是例行公事嘱咐她几句就匆匆挂了电话。慢慢地,电话越来越少,有时候隔着听筒只能听到他重重的呼吸声,薄江川也不开口三番两次啪地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她一个人去电影院看《新桥恋人》,里面说:“梦里梦见的人,醒来就该去见他,生活就是这么简单。
那一刻,她心里骄傲,自尊的高墙轰然倒塌。多少个缠绵悱恻的夜里,梦到的都是他清俊的脸庞。
终于,胡杨忍不住了,她买了最早的一班票回到了西班牙。要不是冲动将她带回了西班牙,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薄江川姑姑挪用公司大部分资金用去投资生意失败,雪霜加霜的是他家新出的葡萄酒新品反响惨淡,有群众说失去了某种醇香。
薄江川不愿意连累胡杨,一个人默默承担公司亏损的压力,每天奔波于葡萄园与酿酒厂。胡杨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脸到处是大块的晒痕,眼底的黛青色让她心疼不已。
“我来帮你。”胡杨开口。
薄江川直接拒绝:“不行,你拿手术刀的手怎么能帮我酿酒?”
“你忘了,我小时候可是在葡萄园长大的,我比你懂的多一点。”胡杨笑道。
薄江川开车带她来到拉瓜迪亚小镇。他们一起来到发窖室,铁桶里正盛着一天采集下来的黑色添帕尼优葡萄。
胡杨尝了一口酒直皱眉:“必须把全部铁桶换成木桶,而且得是橡胶木桶。”
薄江川挑眉看着她,眼神有丝不解。胡杨认真跟他解释葡萄酒里有铁锈味,玛丽亚荷西的家族史就是整个里奥哈产区的缩影。
“另外不能清洗橡胶木桶,原始的木桶会保留住天然酵母的孢子,年复一年,这是运用大自然筛选淘汰的过程。”胡杨跟他说道。
薄江川看着他带大的小女孩已然长成了聪慧、大方的女子不禁笑起来。
Part 07
一整个秋天胡杨都和薄江川泡在拉瓜迪亚这座小镇上。白天,他们聘有全职桶匠来帮忙制造与修复木桶。
明亮的火光下,胡杨和薄江川一起盯着木桶成形的过程。手忙脚乱时他们一起帮桶匠加火,两个人的手不经意碰到一起,胡杨会像触到电流般甩开,她的脸还是会如十五岁涨得通红,幸好有火光的遮掩。
晚上的时候,拉瓜迪亚的建筑底下都有一个地窖,胡杨教他一个二氧化碳浸渍法也就是穿着橡胶靴的双脚直接去踩葡萄。一堆紫褐色的葡萄铺在干净的地板上,胡杨和薄江川扶着对方的肩膀用力地踩着,颗粒大的葡萄爆裂的汁水溅到了她的脸上和嘴唇上,胡杨咯咯地笑着,从未这般开心过。
薄江川眼神炙热地看着她,越来越靠近胡杨,片刻薄江川低头吻了下去,两片柔软的唇瓣像羽毛划过她的心间,胡杨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月光如涨潮的海水从小窗口洒下来,地板上的唱片机还放着港台女星的粤语歌,慵懒空灵的声音唱着:转街过巷就如滑过浪潮,听天说地仍然剩我心跳。关于你冥想不了可免都免掉,情和欲留待下个化身燃烧。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胡杨心里都像被蜜糖包裹了,十分雀跃开心。
夜幕降临时,她在小镇的葡萄架下等薄江川,胡杨迫切想要告诉他新品上市反响很好,她终于可以抚平他紧皱的眉头了。
一如几年前在晚宴的场景,只不过主动的是薄江川,他温柔地将外套披在薇恩身上并亲吻了一下她的嘴角,薇恩娇嗔地看了她一眼。
胡杨感觉自己手脚冰凉,她绝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胡杨冲上去问:“那晚算什么?”
“抱歉,那晚去酒窖前喝了一点酒,酒精作祟把你当成了薇恩。”薄江川抬起眼皮波澜不惊地说。
胡杨缓缓蹲下,她的声音有气无力:“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薄江川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克制拉她起来并擦干她眼泪的冲动,终究他冷淡地说:“回去吧,天色很晚了。”
“不用你管!”胡杨大声吼道,起身向东北角的葡萄园跑去。薄江川身体摇摇欲坠,还是一旁的薇恩扶住了他,薄江川的脸如死灰般,大口大口地喘气,薇恩则拍着他的背帮忙顺气。
一刻钟后,不断有人往他们这边跑,带着一脸惊慌。薇恩拉住一个当地人询问怎么回事?
村民指着东边说:“葡萄园那边焚烧树杆的时候未能扑灭火星,山风一吹就着火了……”
薄江川顺势望过去,葡萄园熊熊大火似要把整片葡萄园吞噬,薄江川脸色阴沉得可怕,不作任何思考,他一个人跑向浓烟滚滚的葡萄园里。
“胡杨……你在哪?”薄江川捂住口鼻用力地喊着。他找了好久才听到细小的声音:“我在这。”
烟雾越来越浓,她的眼泪被熏得簌簌直掉,喉咙也跟着疼起来。薄江川一把抱起胡杨穿越在火海里,他喃喃道:“胡杨,一定要坚持住。”
红光与黑暗将他们包围,突然轰地一声巨响,一颗粗壮的藤木砸了下来,薄江川死命护住怀里的胡杨……
在胡杨意识渐渐模糊前,她听到薄江川一直喊着她,而她紧紧拽住他胸前的衬衫。
Part 08
三天后,胡杨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医院的病床上,几乎是第一时间她不顾别人的劝阻,拔掉手里的针管在医院的病房里横冲直撞。
一间间病房找下去,她终于看到了薄江川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的脸被白纱布包扎得只露出双眼。她的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医生安慰她:“他很幸运,只是左腿骨折,脸上轻微擦伤,过几天就会醒来。”
胡杨每天每夜守在他病床前,不眠不休,祈祷着他赶紧醒过来。
两天后,薄江川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胡杨惊喜地尖叫出声,薄江川却对她露出迷茫的眼神:“你是谁?薇恩在哪?”彼时的胡杨正俯身为他倒水,听到这话手一抖,沸水烫到手背亦浑然不觉。
“小姐你被水烫到了,要不要去看看医生?”薄江川皱眉。
胡杨垂下眼皮,神色疲倦地走开了。后来医生告诉她薄江川得的是PTSD,病人本能地逃避,忘记让他痛苦的记忆。
“没关系,我会一直守着他。”胡杨一字一句地说。
醒来后的薄江川脾气十分暴戾,有时他嫌胡杨煲的汤不合口味会直接将碗砸掉,生气地说:“我根本不认识你,薇恩在哪?”
胡杨蹲下身将碎片捡起,转眼又像无事人一样推他出去晒太阳。无论他怎么赶胡杨走,胡杨就是不吭声不肯离开,直到有一天她看到薄江川对薇恩露出宠溺的表情。
“何必呢?勉强一个不爱你的人这么多年。”胡杨不断问自己,眼底缱卷成一片绝望。
她选择薄江川拆线的那天离开,只留下草草几个字: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薄江川看着那张便条留下了一滴滚烫的眼泪,化开了黑色的字迹。
“薄,你真爱她。”薇恩忍不住说。
此时一缕光线从窗帏透过来打在薄江川拆完线的脸上,丑陋的烫伤疤像蜘蛛网一样盘踞在他脸上。
“她应该有很好的生活,我不能困住她。”薄江川望着远处说。
“你当初为什么收留她?”薇恩忍不住将藏在心底多年的疑问问出来。薄江川笑笑没接腔,为什么收留她?刚开始他以为是侧隐之心作祟,后来他才发现不是这样的。佛经上讲究贪、嗔、痴,大概是遇见她的一念之间,所有浪潮涌起,贪恋她澄澈的双眼。
一年后,胡杨从大洋彼岸回到中国,直到飞机落地时她才有点真实感,自己真的来到了爸爸所说的中国。她刚回国就成功地为一位希腊女孩做了换心手术。
男朋友在她醒来后抱着她不停地说:“S’agapo。”一旁的护士打趣道:“经历生死重逢后,得说好几百遍我爱你才够。”
胡杨正在记录病况,笔尖一顿:“那句话是什么事?”
“古希腊语S’agapo是我爱你的意思,难不成有人对胡医生说过这句话?”护士一脸地八卦。胡杨挤出一丝苦笑:“没有。”
她已经不想去仔细咀嚼当年薄江川为什么要说出那句话,她也没有当初的英勇一通电话打过去:“薄江川,你真正爱的人是不是我?”
她不敢,怕他的嘲讽及拒绝。
胡杨假期调休时,按照爸爸说的一站站地方去体验,第一站她去的是泸沽湖,几只野鹤栖息在湖面上,杨柳垂到岸边,胡杨感受到了岁月静好。
她突然想起当年和他一起看《春光乍泄》时黎耀辉说:“站在瀑布的下面,我突然很难过,因为我一直以为站在瀑布下面的应该是两个人。”
胡杨难过得要命,身边少了一个薄江川。好几年前他曾坚定地说会和她一起回中国,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End
隆冬的大兴安岭,大地蜷伏冬眠,就连湖泊表面也覆盖着深绿色冰层,四周冷杉摇曳,只听见坚冰从枝桠滑落时的声音以及薇恩的声音,她捧着薄江川的骨灰盒和一封信递给胡杨。
“我千里迢迢来中国找你,就是为了把他还给你,你很幸运,他受轻伤这件事是我让医生骗你的,他亲手把你送到美国的那一年,他的骨癌病情加重然后跑去做手术,然后争得和你短暂共处的朝夕,后来他找我演戏是因为他的病已经到了骨癌晚期。”薇恩认真地说。
“他为了救你闯入火海一半的脸毁容,并且吸入大量废尘和二氧化碳导致身体的器官衰竭,他逼你走的时候时日不多了。”
羊皮纸上是他冷峻的字迹:胡杨,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从第一次在葡萄园见到的你时候我就心动不已,倔强的眼神一直映在我心里。后来看你慢慢长大,却没能好好守护你。希望你以后的人生万事胜意。
喜欢你的时候我总在想,如果可以,暮冬时与你一起烤雪,迟夏写长信给你。但这终是不可能的。胡杨,找一个能与你饮酒过生活的人吧。
冰天雪地里,胡杨捧着这封信嚎啕大哭。万籁寂静中,传来丛林野兽呜咽的声音,她跪在冷得彻骨的雪地里不停瑟瑟发抖。胡杨嘴唇冻得发紫,眼神失去了焦距,须臾,她感觉两眼发黑,一头栽在冰冷的雪地里。
恍惚中,胡杨做了一场梦,葡萄架下薄江川喝着茶,她捧着书为他读诗,遇到生字则编词糊弄过去,薄江川也不揭穿她,眼角溢出淡淡的温柔。
更新时间: 2020-08-18 1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