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岁三
请你一直做那颗启明星,永远在初晓的天空中发着最亮的光。
1
许絮再想起余舟是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场合。
这天的天气特别好,许絮的画室要搬到另一个地方了。她跟着画室的朋友们一起搬着画材。几个人聊着自己的过往,聊为什么学美术,也聊十八岁跟那人看过的雨。
许絮听着他们聊着,抿嘴笑了起来,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天却突然阴沉了起来,雨“哗啦啦”地砸着地面,似乎想要把地面砸出一个个坑。朋友们不再说话,闷声背着画材朝前走着,走得很快。
许絮就这样在雨里想起了余舟,她背着近十斤重的画材,小心地避开坑坑洼洼的水沟,没来由地泛起一阵心酸。
那一晃眼,她好像看见一阵风从晃动的叶间吹来,十八岁的她正在山上看着那格外亮的长庚星。
那天像往常一样,许絮跟着大家去山上采风。
山上的空气总是让人有一种舒适感,特别是山顶,明明空气稀薄,可因这稀薄却生出了几分珍贵。
许絮看着太阳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不断变幻,她也不停地描绘着它。
暮色侵袭,许絮才揉揉有些发酸的肩,转头一看,大部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许絮一般都会在采风前了解今天的天气,可偏偏今天她出门太着急,把准备好的外套落下了。
许絮环抱着自己,裹紧了薄薄的风衣,想着要如何是好。她拿起手机,幸好手机是充满电的,不过她也没有太幸运——因为这里太偏僻了,手机没有信号。
山里的夜晚格外冷,风呼啸着吹过,可偏偏就是这般光景,许絮看见一片黑暗的天空中有唯一一颗发着光的星星。
许絮笑了笑,她一贯是分不清这些星星的,只能看得出它亮不亮。不过她有预感,今晚自己估计要与这颗星星一起单独过一夜了。
她缓缓地坐下,等着队里的人发现她不见,大概就能得救。
等了大半天,她的手都冻得有些紫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她想自己下山试试,还好手机还有电,手电筒能用。
她拿着手机四处走,靠那点微光找下山的路。正当她绝望之际,模糊中看见前方有一个人影。
“咔嚓”,人影处传来声音。
起初看不清晰,直到他慢慢走出来,许絮才看到他高而瘦削,灰色毛衣,脖子上挂着一部相机,戴着顶红色的毛绒帽,在夜里让人觉得格外温暖。
男生扬了扬手里的相机,朝她笑道:“我正在拍长庚星。”
许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刚刚那颗星星。
男生几步朝她走过来:“长庚星是夜空里最亮的星,今晚刚好云雾少,所以我特地挑这个时间来拍。”他看了看她散落在旁边的画板等工具,又说,“你也是一个人来的?”
许絮摇摇头:“不是,我跟大部队走丢了。”
男生朝她伸出手:“你好,我叫余舟。我一个人来的,搭个伙吧。”
许絮回握过去,他的手特别暖和,跟山里的温度恰恰相反,她说:“好。”
许絮觉得,余舟这个人就跟那颗长庚星一般,在最暗的夜里发出最亮的光。
后来过去了许多年,许絮都忘不了那一年夏天,路边到处是茂密的树木,山上的气息格外清新,总能在这看见最亮的星。
2
余舟说他知道下山的路,让许絮放心地跟他走。两人就这样在雾色中不断行走着,没多久他们就抵达了山下。两人气喘吁吁地到了山脚,独独看见零星几盏路灯映射出微弱的光,心情有些复杂。
余舟朝她讪讪地笑道:“不然我们还是上去看星星吧。”
许絮附和道:“不错的主意。”寂寥的夜晚因为这点玩笑变得有趣起来。
话音刚落,一辆灰色的大巴车冲破夜晚的寂寥,从远方驶来。
许絮长舒了一口气:“我们有救了。”
余舟倒是没什么反应,好像他更期待回山上一般:“那现在得麻烦你的朋友们载我一程了。”
许絮说:“那当然,知恩图报。”
两人一上车便如释重负一般在座位上瘫着。许絮却突然觉得头有些晕,她一直都会晕车,所以常常备着些晕车药或者酸梅等。今天因为着急,这些也没带,唯有早早贴好的晕车贴让她早上免于晕车。
还未等她问有没有人带酸梅,身旁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伸来:“吃了这个会好点。”
许絮抬头便撞上余舟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太晕了,她觉得他眼睛有些好看,像是那三月的桃花一样。
看着两人呼出的白气交缠在一起,她才清醒过来,朝他小声说了声“谢谢”。
许絮悄悄含了颗酸梅,用舌头去抵住它,脸转过去看向车外。
她觉得这酸梅一点都不酸,反而有些甜。
余舟看着她的侧脸,那微翘的睫毛忽闪忽闪,因为含着酸梅腮帮子自然地鼓起来,像只河豚,有些可爱。
酸梅的效果自然没有晕车贴好,许絮从包里拿起耳机,想要听歌放松一下,看看能不能就这样睡去。没想到耳机还没插好,歌就先播了出来。车上的人大多在睡觉,许絮手忙脚乱地插着耳机。等她好不容易插好,看见余舟在一旁盯着她。
许絮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余舟才开口:“来日纵使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许絮眼睛突然亮着光,语气有些激动地朝他说:“你也知道这首歌。”
余舟说:“我很喜欢这首歌。”
许絮像是找到知音一般:“我也是。”
两人意外地因此打开话匣子,然后意外地发现他们喜欢的东西都很相似。比如许絮最爱海子的诗,余舟也是。许絮爱画画,是因为享受定格住某个画面的感觉,余舟爱摄影也是这个原因。
两人一直聊着,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不过许絮还是没能敌过生理反应,她已经到极限了,平常没有晕车贴她只能撑一个小时,如今硬生生拖到了一个半小时。
许絮的脸已经有些苍白,余舟比她还先发现:“你喝口水压一下。”
许絮摆摆手,她知道这没用。她想着直接下车走回去,现在离学校也不算太远。
虽然大家劝她别下车,但因为她实在难受,所以大家不得不同意了。他们嘱咐她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事打电话。许絮都一一应了。
余舟自从她说要下车就没说话,许絮也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下车前跟他打了个招呼:“抱歉,你就跟着他们一起回去吧。”
许絮说完便直接下了车,身旁传来“砰”的关门声,她闻声看向身旁。
是余舟。
许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余舟取下红色的毛绒帽,低头戴到她头上,藏住了她冻红的耳朵。看着她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样子,又觉得她现在像一只受惊的仓鼠,很可爱。
车内的人闻声也看了过来,摇下车窗说:“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记得报个平安。”话音落下,两人挥挥手以作告别,背影显得格外洒脱。
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格外长。
五公里,这是许絮走过的最长也是最短的路。
今晚的星星格外亮。
3
许絮除了美术还喜欢辩论,因为她喜欢那种辩论时唇枪舌剑的感觉,她很早就加入了学校的辩论队。校辩论赛过几天就开始了,这几天空闲的时间她都忙着准备材料。
许絮是反方,他们的辩题是“相似的人不适合在一起”,她是不赞同这个理论的,不过作为一名合格的辩手,她在这次辩论中必须支持己方的观点。
那天在回学校的路上,两人互留了微信,不过两人都有些忙,他们的对话还停留在余舟约许絮有机会去看启明星。
许絮这几天忙得吃饭的时候都在整理材料,她低头看着资料,任由队友小七牵着她走。
她一个不注意迎头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那人身形清瘦,她“啊”了一声,抬手捂住泛酸的鼻子,又连忙后退两步:“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路。”
并没有传来意料之中的“没关系”,男生反倒压低声音说:“赔钱。”
许絮心想完了,这是遇见了一个不讲理的,可本就是自己没看路,责任在自己,真是倒霉到家了。
还没等她抬头,男生又拨开她的手,弯下腰看着她说:“没撞坏吧,我可赔不起。”
许絮被搞得一愣一愣的,抬眼就看见余舟,只见他眼角含笑,好比那春日桃花。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余舟认真地看了看她的鼻子,发现除了有些红之外没什么事,便转身离开。离开前还叮嘱她:“下次小心点,看路。”
余舟前脚刚走,小七就一把揽住她的肩膀:“你认识余舟啊。”
许絮点点头:“怎么了,他是什么出名人物吗?”
小七说:“那当然,他的作品特别出名。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是正方啊。”
许絮这才想起来余舟说过他也喜欢辩论。
这真的有些巧,他们接连相遇,像是上天安排的一样。
小七撞撞她的肩:“我看你们挺熟的,你可别出卖我们啊。”
许絮笑了:“这可不一定。”
终于到了辩论那天,余舟从对面走来,这是许絮第一次看余舟穿正装的模样。剪裁合身的西装,将他修长的身材衬得玉树临风。
他看见正盯着他看的许絮,朝她礼貌地笑了一下。
巧的是,许絮与余舟都是二辩,两人一改平日里的温和,在公辩与自由辩环节针锋相对,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观众都被这场精彩的辩论所折服,但辩论总得分个输赢。最后是正方胜了,正方四辩的总结陈词十分有分量,对比起来,反方四辩的辩词就显得有些空洞。
很久以后,许絮才知道其实这场辩论赛的论题就是错的,相似的人不应该在一起才对。
相似的人总是等着对方先开口,最后才明白,对方也在等着自己开口。
不过这依旧是一场精彩纷呈的辩论赛,双方都十分尊重对方,认为对方是不可多得的对手。
许絮小心地观察着余舟的动态,余舟是本轮的最佳辩手,他们的教练一结束就去恭贺他。许絮本也想过去祝贺他一下,可惜他身旁挤了太多人,这时她才意识到小七说过余舟是一个出名的人。
他确实很像那黑夜中的长庚星。
许絮的教练也过去打了个招呼,没想到双方教练早就认识,他们在那边自顾自地聊了起来。
余舟被众人簇拥着,突然看见了在远方的许絮,他忽略掉旁人径直朝她走来。那一刻许絮想起了这么一句话:我要那颗星只为我而亮。
待余舟走到她面前,抬手轻轻敲了敲她的前额,安抚似的说道:“刚刚表现得很精彩,没想到你还有那么伶牙俐齿的一面。”
许絮收起那些小心思,拔开他的手,装作吃痛地捂住额头:“你也是啊,最佳辩手余舟同学。”
礼堂暖暖的橘黄色灯光栖息于少女的眼皮,连带着眸子都温暖起来,让人心里如同被小鹿一撞。
4
十人就像约定好一般赶往了火锅店,两位教练带头在前面走着,许絮跟余舟在后面缓缓踱步。
今天的天也有点冷,那薄薄的西装看起来气场十足却半点也不御寒。许絮突然想起那天余舟给她戴的毛绒帽,这几天太忙,她都忘记把它还回去了:“上次那顶帽子……”
“嗯?”
许絮想再说话,却从旁冒出一个女生,女生示意余舟到自己身旁来,踮起脚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女生好看的睫毛扑闪着,像偶入花丛的蝴蝶。从许絮的角度看去,两人一个高大、一个娇小,颇有些严肃的正装却衬得他们般配,许絮垂下眼睑不去看他们。
没有再说过多的话,几人来到火锅店。可没吃几口,余舟就匆匆离去,女生也跟着他一同离去。
余舟的教练喝得脸已经有些红了,粗着嗓子说道:“别管林晓和余舟了,他们两个一直这样同进同出的,我都等着喝他们的喜酒了。”
饭桌上最不缺的就是八卦,几人听了这句话都笑得开心,唯有许絮一言不发,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食物,似乎一直填充肚子就能掩盖住心中的烦闷。
许絮平日最爱喝椰子汁,不大爱喝可乐,因为她觉得一口下去后那股冲上来的气泡让人很难受,可那天她硬生生地灌了一大瓶下去,倒也不觉得难受,反而觉得好受了许多。
令人难受的胀气感远不敌那莫名而来的烦闷让人难受。
第二天醒来,许絮觉得自己头痛欲绝。她爬下床想喝点水,觉得喉咙烧着十分难受。
待摸到自己的桌子上时,她看见桌上堆放着一堆水果和豆浆油条,还有一碗不知是什么。许絮拿起压在下面的字条,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写着:早上的课已经帮你请假了,醒了记得先把汤喝了,然后再吃早餐会比较舒服。
许絮在脑海里几番对比都没对比出这是谁的字迹。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吃这些,毕竟白来的早餐不要白不要。
她喝了口汤,没有意料之中的难喝,反而有甜甜的回甘。
此时,宿舍门从外打开,许絮抬头看去,是小七。
小七看她醒了便急忙凑过来:“你跟余舟有情况了?可是我听说他要出国了哦。”
许絮觉得头更疼了,余舟什么时候要出国了,她语气有些急地问道:“什么?”
小七一边把钥匙扔到桌上一边说:“你在问我哪个问题?”
许絮放下汤勺:“我哪个都不知道。”
小七打量了她两眼,似乎是不相信她说的话:“你桌上的那堆东西是余舟一大早给你送过来的。”
小七咂咂嘴:“至于他出国的事情,我也是刚刚听说的,好像是一个美国的导师特别喜欢他的作品,就邀请他出国了。”
没等许絮想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余舟发了条短信:我在你们宿舍楼下,你醒了就下来见我。
许絮直接抓起手机就跑,小七在一旁拦住她:“你疯了?你就这样穿着睡衣下去。”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慌乱,然后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换了衣服。
身旁的风呼啸而过,许絮裹着那薄薄的风衣,心怦怦地跳着,总感觉要发生些什么。
待跑下最后一个阶梯,她猛地刹住脚,还没有站稳,就喘着粗气直接问:“你要出国了?”
余舟愣了愣:“没有,我没有答应。”
许絮反而呆住了:“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
余舟笑了笑:“因为那里没有我想见的人。”
5
那次闹出的乌龙就这样结束了。
本来他们要找个机会去看启明星的,可是最近又是学期末,许絮忙着完成自己的美术作品,所以看启明星的计划不得不推迟了。
许絮一个人在画室时看见了那天在山上画的画,她突然想起来那颗很亮的长庚星。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画了它,选择把它作为自己的作品。
许絮很看重这个作品,前前后后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去完善它。等她终于完成,余舟那也腾出空来了。她约余舟去看启明星,余舟却说这几天的天气不好,可能看不到启明星,等下次他选个好天气,他们再去看。
最近电影院重映《心动》,那是一部很老的片子了,许絮也忘记了它的内容,但唯独还记得片尾是女主角在飞机上,打开了男主角最后一次告别时给她的那个盒子。盒子里是一张又一张的蓝天照片,男主说他每想她一次便会拍下一次天空。
只不过,那天许絮一个人在电影院门口等了很久,久到那些进去的人又出来,都没能等到他。
他们跟进去的时候没什么差别,除了几个女生有些哭花了妆。许絮依旧在门口等着,等得累了她就蹲在了地上。傍晚的雨下得淅淅沥沥,她眯了眯眼,才看清远方的身影。
余舟背着黑色背包从远处跑来,他的身上沾了些泥水,头发也被雨水打湿了。
就这么一会儿,许絮莫名地觉得,这一场雨说下就下,就跟爱情一样,来得毫无道理。
余舟跟她说:“抱歉,我今天真的不是故意的,临时出了点意外。”
许絮等久了,开口声音有些哑:“没事。”
余舟没有再说别的,他把那把伞递给了她,转身又向远方跑去了。
许絮愣愣地拿着手中的伞,伞柄还有些余温,可她却觉得有点冷。她看着余舟奔跑的背影,雨滴一点点地打在他身上,黑暗一点点地吞噬他。
看着他一点点地消失,她总觉得自己要失去他一般,她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如果那时她知道以后会变成这样,那她一定不会跟上去。
她看见了余舟进了导师的办公室,她凑过耳朵去听,听见里面传来声音:“余舟,你知道这次机会很难得的,你是老师最看好的学生,老师不希望你轻易放弃。”
许絮的心怦怦地跳着,似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般。
久久的沉默,久到许絮以为里面只有导师一个人,然后她听见里面传来余舟的声音,他的声音有些哑,他说:“好。”
许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办公室门口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宿舍的大门的。当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时,她也听不清小七在她旁边说了些什么。她满脑子都是余舟那声“好”。她把自己扔在那柔软的床上,软被被她压得向下塌陷了一些。
就在此时一旁响起铃声,持续响了很久,她终于反应过来,接了起来。
“喂,许絮啊,老师要去上海开一家画室,我想来想去都觉得带上你是最好的选择。刚好你们现在也差不多要就业了,你要不要跟着老师去?”
换作以前,许絮一定会立刻答应,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在画室工作,然后再开家自己的画室。可现如今,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老师知道你犹豫,你再好好考虑……”
“好。”许絮很轻地说了声。
她想,他们是相似的。在爱情与面包面前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面包,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心动而已,心动就跟电影院门口那场不讲道理的雨一样,来得快也去得快。
没关系的,许絮这样安慰着自己,可她的眼泪却不断地落在暗着的屏幕上,她慌乱地擦着上面的眼泪,却一直擦不干。
许絮跟余舟最终也没能完成那个约定。
6
老师跟她说明早就出发,许絮收收拣拣,发现行李箱有些装不下。小七让她断舍离,说上海这时候不冷,没必要带上那顶红色毛绒帽,而且它还有点旧了,到时候去那边再买。小七又说那个长庚星的画框太重了,也没必要带,到时候去那边再画就是了。
许絮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在许絮离开前,小七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跟她说:“我告诉余舟了,你们还是见一面吧。”
许絮在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又转头跑了回去,她还是没能学会断舍离。似乎少了那两样东西,她某一段记忆就消失了。
许絮在机场的时候一直不断地看着入口,期待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机场广播不断催促着她离开时,那个身影终于出现了。
他从不远处奔跑着来到许絮面前,他的眼睛被灯光打得很亮。
许絮想,如果他挽留我,那我就不走。
他说:“一路平安,照顾好自己……还有,前程似锦。”
余舟朝她笑着,在那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停滞。余舟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就那么一秒,短得仿佛未曾发生。
可男生近在咫尺的气息如此熟悉。
告别来得突然而隆重,许絮有些恍惚,想起上一次还是在夜晚的山上,想起红色毛绒帽带给她的温暖。
身旁,不知是谁外放着歌曲:来日纵使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都比不起这宵美丽,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伴着陈慧娴清丽的嗓音,许絮看见余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出口,与上次不同,这次她知道她真的失去他了。
许絮像是了无牵挂一般地转身,余舟却又回过头来看她。
其实余舟撒谎了。
在山上那天,他在远方就看见了许絮。许絮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肩上,微仰的小小脸孔细白如瓷,在星光下闪烁着细腻的光,一双眼睛黑如点漆。那一刻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定格,明明是夜里,他却觉得这人如破晓前天边升起的启明星一般耀眼,让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
再然后,他觉得这个女孩有时很呆、很可爱,有时又很有趣、很活泼,无论哪一面的她,他都很喜欢。
其实那天在电影院门口,他跑到了红绿灯后真的有想要折回头找她的冲动。
其实在这一刻,他真的有过抛弃一切留下的念头。
请你一直做那颗启明星,永远在初晓的天空中发着最亮的光。
许絮像一片飞絮一般,飘到了名叫余舟的一叶小舟上。
故事的最后,飞絮和小舟各奔东西。
7
从那天起,时间像被按了快进键。
后来许絮在上海安顿了下来,她完成了自己的愿望,过了几年就自己开了家画室。
又是一年夏天,她的画室招了许多新的学生。
她一般很少去画室,那天她心血来潮想去画室看看,却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显然也看见了她,一步步朝她走来。
待走到面前,许絮才打量起她,以往的长发变成了齐肩的短发,显得她整个人干净利落。
未等许絮开口,那人省略了一切礼仪,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说实话,我很嫉妒你。”她的声音有些缓,像是要开启一个尘封的故事。
当年的余舟与林晓一直是被誉为金童玉女的存在,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他们经常同进同出是因为余舟的父亲。余舟的父亲出了车祸,而肇事人是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在车祸中不幸去世了,剩下一切的责任由她和母亲扛着。林晓一直愧对余舟和他的父亲,但余舟却是个讲道理的人,他从来没有将她父亲的过错强加于她。
林晓坚持照顾着余舟的父亲,意图减少自己心里的愧疚感,就这样在相处中她对余舟生出了那些情愫。她一直知晓余舟只是把她当朋友,可她却相信自己的陪伴会改变一切的。直到许絮的出现,自从许絮出现之后,余舟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前的他是冷淡疏离的,可在许絮面前,他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
她害怕这种改变,所以她总是时不时地避着余舟使一些小心思去让许絮误会,但这些都没能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其实余舟在办公室那天她也在里面,恰巧他们看到了失魂落魄地路过窗边的许絮。余舟当即就想赶出去跟她解释,可此时医院又打来电话通知他父亲病情突然加重要进入重症监护室,需要家属签字。林晓信誓旦旦地跟余舟说她会帮忙去跟许絮解释。
她其实走到了许絮的宿舍楼下,也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可听筒里传来的是对方正在通话中的机械声。那一刻她卑劣地想,或许这就是上天注定的安排呢。
林晓讲完这个故事,声音里都透着疲惫:“你就当我是良心发现吧。”林晓在随身携带的包里翻了几下,拿出一个有些厚重的盒子给她,“这是这么多年他拍下来的天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拍下这些收藏起来,但我想多半是与你有关的。”
说完这些,她像是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那么多年过去,她也想着如果自己当初没那么做,现在会如何。
外面好像下雨了,鸟儿扑棱着翅膀,四处乱飞。林晓隔着经年的时光,将一切和盘托出。
后来,许絮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看完这些照片的。
她只依稀记得,自己每看一张照片,心就沉下去一分。直到她看见最后一张照片,是那破晓前天边升起的启明星。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
许絮感觉自己的呼吸声破败得像风箱,她捂住胸口,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在这场永远不会消散的雨里,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夜,凉风徐徐,她一转头,看见余舟依旧戴着那顶红色的毛绒帽,摇了摇手里的相机,朝她笑得灿烂。
许絮想,她现在能怎么办呢,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在挪威拍下极光时,她在画室里画最后一张素描作业;他在加拿大拍下尼亚加拉瀑布时,她在上海思虑着要怎么开自己的画室;他在美丽的西西里时,她在雨里搬画材,淋得彻彻底底;他沉浸在莫高窟的壁画里时,她在上海数不完的夜里奔波。
许絮知道,他们之间差的从来不是那没能看成的启明星,而是那数不清的犹豫和错过。在他们都选择闭口不谈之时,他们便亲手写下了这个结局。
其实,启明星和长庚星本是同一颗星,注定无法相遇。当启明星从东方升起时,便不再遇见那黄昏时分于西方出现的长庚星。
更新时间: 2021-05-25 0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