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幸有
要说够多少句“喜欢”,才会被你听见。
01
她叫思渔,刚好她又姓俞,俞思渔。
外公告诉她是“授人以渔的‘渔’,不是给人以鱼的‘鱼’”。那时她不过十一岁的年纪,并不懂这两个字有什么分别,她便跑去问简君铎。
彼时正值大暑,简君铎穿着件白色背心歪歪斜斜地躺在木地板上乘凉,他抓起一颗杨梅丢到嘴里,懒洋洋地回她:“一条鱼有水,一条鱼没有水,鱼怎么能离开水呢?”
简君铎的爷爷听到这话后,拿起扫把准备拍他的背,让他不要误人子弟。每每这时,简君铎总会拉着思渔的手往院子外面跑去,直到跑得有段距离后才靠着电线杆轻轻喘气。
有时简君铎也会把口袋里的零钱都放到思渔手里,让她去对面的便利店挑支自己喜欢的雪糕,顺便帮他买瓶水。
思渔的外公和简君铎的爷爷是老同学,也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简君铎的奶奶把思渔当亲孙女看待,总让自己的调皮孙子迁就思渔,不要欺负她,每每这时,简君铎总会冷哼一声。
简君铎是来避暑的,他在这里并没有熟识的伙伴,能找的就只有思渔了。十三岁的简君铎跟思渔一样高,他们并肩走在一起时总会被误以为是同龄人。
思渔的外公说简君铎人小鬼大,简君铎听到这话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他把刚刚掏出来的鸟蛋放到窗户旁,告诉思渔,外面气温那么高,鸟蛋都要孵化了,得让它们进来吹吹空调。
思渔睁着大大的眸子盯着那几颗鸟蛋,咬唇点点头,简君铎说的她都信。
在思渔的眼中,简君铎就是她崇拜的人。
简君铎的方向感极好。比如今天,他趁简爷爷午休的时候,偷偷溜出家门带思渔去柯桥转悠后再打车回家也没有迷路。
简君铎让思渔跟着自己,他揪过思渔的小辫子说:“胆小鬼,我又不会把你卖了。”思渔呆呆地看着简君铎温煦的脸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进旁边的小巷子里,他比了个手势,“嘘——”
简君铎憋着笑探出半个头偷瞄外面的人,思渔把身子挪到他身旁也想跟着打探外头的情况。可下一秒简君铎拉起思渔的手就跑了起来,思渔回过头看到简爷爷在后面大喊:“兔崽子,你给我回来!”
夕阳的光照在少年绵密细软的碎发上,旧式院落里柳枝亭亭垂落,桥道两侧青草绵绵。
简君铎坐下来看草堆里的小虫子,他抬眼看思渔,她正安静地低着头,察觉到他的目光又笑了起来。
简君铎别过脸去,指着思渔的辫子说:“俞思渔,你头上的麻花都散了。”
思渔伸手摸自己的小辫子,一不留神,简君铎就拆掉了她辫子下方的皮筋绑到他刚刚拾来的小树枝上。看到披头散发的思渔恼怒的神情,他的笑容堆满了整个脸,就连眉梢都带着愉悦。
回去后,简君铎因为没完成日常的习字任务,被简爷爷罚跪在那幅写着“上善若水”的字下思过。思渔坐在离他不远处吃橙子,腿一晃一晃的。简君铎朝思渔龇牙咧嘴地扮鬼脸,把她逗得直乐。
那天过后简君铎便被禁足了,思渔抱着玻璃珠和象棋来找他,见他正端坐在屋内大声读着思渔听不懂的古诗。
看到思渔,简君铎原本恹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把木门拉上,从座椅靠枕下掏出本《棒球英豪》塞到思渔手里,让她帮忙带回家去,别被他爷爷发现了。
后来简君铎让思渔跟他到家后方的院子里去,他很快就麻利地爬上那棵老槐树。思渔把手交叠在身后,简君铎喊她“胆小鬼”,他又伸出手准备拉住她,树枝被他晃得一抖一抖的,掉了一地的叶子。
简爷爷听到动静赶到后院,把简君铎从树上抱下后就拖着他到里屋的书房罚站去了。
正午气温高得连蝉声都极少听见,坐在饭桌上的简君铎显得安分极了。他安静地吃着碗里的咸炝蟹,瞄了思渔几眼,到底还是没说话,而后又舀了勺酒浸枣子吃。
待长辈离开饭桌,简君铎就捧着碗问思渔想不想看《数码宝贝》的漫画。
思渔半趴在桌上,眼里带着雀跃。见她这副模样,简君铎朝她钩钩手指,问道:“那你拿什么跟我换?”
思渔咬着筷子,微眯着眼睛,想了好半天都不知道简君铎需要什么。
简君铎扒了几口饭,淡然道:“那就留着以后再说吧,我先把漫画借给你看。”
“谢谢。”思渔抬眼看他,半开的窗有微风吹过,燥热的暑气似乎陡然间变得不再悠远绵长。
八月一结束,简君铎便离开了小镇,思渔甚至没来得及同他告别,那几本漫画也没来得及还给他。思渔手撑着头望向窗外,那里没有倚着树干喊她名字的少年,她的心有些空落落的。
简君铎,明年见。
02
2010年上海世博会,思渔拿着学生票在城市地球馆游荡。其间有个人用英文问她洗手间的位置,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的T恤衫,意识到自己是被当成志愿者了。
思渔挠挠头有些发窘,她告诉对方自己也不知道具体位置,不过可以帮他找志愿者。
那位年轻人别过头,夹带着一些美国俚语对后方站着的一个人快速说了些什么。那人戴着顶渔夫帽,穿着一件白色短衫和一条水洗牛仔裤。
思渔盯着那个人看,对方也回视思渔的目光,这样直接的注视让思渔有些不自然地走开,她很快跑回同行的队伍里去。
组长何鸣告诉他们,学校也邀请了国外的交换生和他们一起参观。正说着,思渔就看到领队拽住了何鸣,指了三点钟的方向,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
紧接着那边走来几个皮肤白皙的人,后方还跟了几位有着东方面孔的人。
这回思渔只是匆匆一瞥,便很快躲在人群里。先前找思渔问话的人却主动朝她打了个招呼,说了声“嘿”。
何鸣以为他们认识,就让思渔陪同参观,不等思渔接话,何鸣留下一句“不要出差错了”后便走了。
思渔苦着张脸,她认出面前这人就是方才找自己问路的那位,对方看出思渔的尴尬,伸出手同她问好:“我和小简想在附近找个地方吃午餐,你有什么好的推荐吗?”
对方的中文不甚流利,他又用英文问身旁的人自己有没有说错,戴着渔夫帽的人平静开口:“俞思渔。”
思渔惊讶地瞪大眼睛,将面前的人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个遍,不确定地问:“简、简君铎?”
“傻瓜。”
两个字出口,思渔仍呆呆的。
小时候和自己一样高的玩伴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已然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
简君铎向思渔介绍自己的同伴:“这位是沈桥。”
简君铎手搭在椅背上,告诉思渔那年暑假过后他由于父母工作调动的原因去了费城,目前在宾大念商科。
沈桥插话说他们这次来上海参加交换课程,思渔点点头。
何鸣恰好在这时打电话过来,先是说了下晚上为了欢迎交流生而准备的露天聚餐的事情,又问她把人带哪去了。思渔一时有些支吾,把来宾随意带离场,何鸣绝对会数落她一通的。
谁知电话很快被简君铎拿走,他跟何鸣说了些什么后便很快结束通话。
简君铎将思渔的不安尽收眼底,他似笑非笑,假意道:“规定里说擅自将来宾带走怎么罚来着?”
思渔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心虚地回道:“明明就是你们自己要过来吃午餐的……”
简君铎不再逗她,他们很快去了聚餐的地方。
等何鸣来接他们时,就看到思渔垂着头奄奄地跟在简君铎身后,沈桥在一旁好笑地望着这两人。何鸣一时摸不着头脑,看这样子也不像是思渔惹了他们不快,反倒像是她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
天色渐暗,一伙人围凑在一起摆弄烧烤架子和整理食材。沈桥没什么架子,他讲了不少笑话,在一片笑声中,简君铎的声音显得极突兀:“思渔对胡椒粉过敏,你别给她。”
何鸣有些讪讪地将准备递给思渔的胡椒粉收回,和其他人一样,他看简君铎和思渔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思渔的耳根微泛着红,好在这会估计并没有什么人会看到,她忙解释:“我跟他是发小。”
说完这话,她偷瞄简君铎,发觉他的表情仍旧是淡淡的,没什么变化。
思渔轻呼一声,莫名安下心来。
03
露天聚餐总是少不了些户外活动,十几个人分了几个组刚好平均分配男女数量。
思渔偷偷观察一旁的简君铎,他显然对这样的群组游戏提不起什么兴趣,在何鸣讲述游戏规则时,他的眼皮总是懒懒地垂着。
二人三足的游戏靠的是默契和配合程度,望着简君铎高大的身子,思渔一时间有些发窘,他们之间的步调明显是不一致的。简君铎瞥了思渔一眼,淡淡道:“怕什么,有我在呢。”
“可是……”思渔忍不住嘀咕,“我怕摔了啊,毕竟……你那么高。”
将她的不安悉数看在眼里,简君铎忽然笑了起来,他顿了顿,说:“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夹带着温软气息的话传进思渔的耳中,思渔想,原来安心是这样的。
和别的组不同,简君铎和思渔这组从一开始就像是打算来走个过场。何鸣见他们的胜负欲不强,在前方半威胁道:“输了的那组一会过来唱歌啊。”
思渔很快提升速度,何鸣和其他同学都知道她的软肋,那就是唱起歌来调都跑得没边儿了。
一急便容易出错,思渔不仅没有加快多少步伐还差点跌倒了。简君铎连忙拽过她的左手,皱着眉说道:“着什么急?我们和倒数第二都差了一大截呢,现在加速也于事无补。”
他的过分冷静让思渔缓了缓神。眼看着离终点只有几步路的距离,思渔却突然踉跄了一下,在她几乎就要跌落在地的时候,好在简君铎迅速拉住了她的胳膊。
想到一会要在众人面前唱歌丢脸,思渔自嘲觉得摔跤这点洋相也不算什么了。
没等思渔反应过来,简君铎再次用力抓住她的手,带她稳当走完余下的几步路。
歌到底还是要唱的,用何鸣的话就是:思渔你要做个好表率,休想蒙混过关。
思渔对何鸣怨念颇深,她犹犹豫豫地站到台上去,简君铎却是神色如常的模样。看他指挥沈桥把背景音乐调好,思渔更是心如擂鼓。
等简君铎开口唱了几句后,思渔的眸子登时亮了起来。听过这首歌的人都知道,这歌的女声部分都是些哼哼的伴奏声,唱的部分都在男声那儿,说是一首独唱歌也不为过。
何鸣只能说:“让你逃过一劫。”
思渔扭头看向简君铎瘦高的身子,他还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思渔嘿嘿笑了一声:“简君铎,我发现你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变高了也算是长大的一种标志吧。”简君铎估计了下,“我们大概差了……”
“我有一米六的。”怕他不信似的,思渔特意挺直了脊背。
见她这副模样,简君铎失笑了下,其实不管思渔有多高,在自己眼中她始终都是不变的。简君铎微弯下身,揉了揉思渔的头,认真说:“二十四厘米,我们差了二十四厘米。”
思渔不知道怎么回应简君铎,下一秒,他再次开口:“俞思渔,我从前送给你的那些漫画你都还留着吧?”
不想他会提到这一茬,思渔愣了一下回应道:“都留着呢,《棒球英豪》和《数码宝贝》,那些现在还在我家书柜上。”
“就这些?”简君铎的语气听着有些愤懑。
对上他乌黑的眼珠,思渔点点头:“你不是就给了我那几本。”
简君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口气平淡:“我们过去吧,他们在集合了。”
04
思渔没想到简君铎会提出让自己带他去参观画室的要求。
那天恰逢思渔生日,不少人发来了生日祝福。简君铎合上正在看的书,找了个借口便溜了出去。
见他离去,思渔的注意力被桌上半开的速写本吸引住。她看到每一页都画有四格漫画,她随意翻了几页,很快被漫画里的情节吸引住。
她看得正入迷,速写本便被简君铎从后方夺过了。思渔跳起来想抢回来,不想他却抓住了她的手。
简君铎从身后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思渔不解地望着他。他弯了弯嘴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生日礼物,随便挑了一个给你。”
简君铎瞧着她,眼眸里闪着莹亮的光,看着他轻柔的眉目,思渔慌乱了一瞬,将视线移到别处去。偏偏在这时,简君铎轻声问她:“思渔,你在害羞什么?”
思渔的双颊更红了,喉咙有些发紧:“没,没什么……”
简君铎弯下身,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稍不注意便会贴着对方,思渔还在状况之外,她慌乱了一瞬,迟疑道:“那些漫画……都是你画的?”
简君铎喉结微动,很快否认:“不是。”
“你在害羞什么?”思渔学着他的话,对上他此刻有些冰冷的漆黑眸子,“简君铎,不能对寿星撒谎。”
简君铎沉默。
“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思渔低垂着头,周遭寂静一片。
简君铎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加重了些,过了半晌才沉着声开口:“之前,给你寄的东西,有收到吗?”
对上思渔疑惑的目光,简君铎神情有些怅然,露出一副要说出什么的表情,却只说了句:“思渔,生日快乐。”
察觉到简君铎瞳孔里的失望,思渔试探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你想多了。”
简君铎的掌心一片灼热,将思渔的心思一点点收进眼底,他揉了揉思渔的脑袋,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企图转移思渔的注意力,可思渔并不想就这样被他糊弄过去,她分明看到了那些四格漫画里熟悉的笔迹。
盯着别后重逢的简君铎,思渔总觉得有些生疏。
05
生日的事情很快翻篇,思渔开始忙起下月体育课上要游泳测试的事情。思渔水性不好,加上从小便极少下水,长大了对泳池深处更是生出不小的恐惧。
学校的泳池位置偏僻,天气又热,自然没什么人来游泳。思渔热身后正准备把心一横,一头栽进水里,就感觉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思渔扭过头,看到简君铎笑眼望她:“俞思渔,你的旱鸭子属性和自己的名字不是很相符啊。”
被他看穿自己的样,思渔尴尬地撇撇嘴。碧蓝的水面上波光粼粼,简君铎将泳镜戴好,他转身对思渔说:“我先游一圈示范,你看好了啊——”
话音刚落,简君铎就“扑通”一声扎进泳池里,他修长的身子在水里如鱼得水,接连溅起大大小小的水花。
思渔抱着双臂看他熟练自如地进行一连串的摆手蹬腿动作。简君铎游到思渔的方向时动作明显放缓,就这样来回游了几圈后他顺着泳池壁往回走。他甩了甩头上的湿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看到思渔,他笑着说:“胆小鬼,看明白了没?”
之后,简君铎特地花了一晚上整理出一份游泳手册给思渔,沈桥看到那份手册后说:“我从来没有看到小简这么认真过。”
思渔抱着那份手册无言以对,在游泳考试前她开始每天都泡在游泳馆内,从最简单的憋气和吐气开始练习。思渔不想辜负简君铎对她抱有的希望,还有就是,她不想在他面前暴露出一个又一个的缺点。
游泳这个槛,她迟早会跨过的。
思渔决定开始做一件事后就会努力虔诚地把这件事做到最好。从小到大,她好像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闪光点,反应时常比别人慢半拍,就是在学习这件事上也是经过长期的稳扎稳打才跟上那些优秀生的步伐。
这样的她,面对简君铎时,总是没来由就沉默和自卑起来。
早前沈桥就告诉思渔说简君铎的数学极好,他的数字运算能力不仅仅局限在表层的学识上,但让思渔没想到的是,沈桥口中的“好”是那么好。
那节和数院学生一起分析探讨的交流课上,简君铎条理清晰地补充说明了不少公式上的遗漏,就连一连串烦琐复杂的算术运算他都能很快说出答案。站在思渔前方的少年,逆光而立,他是那么优秀,优秀得闪闪发光。
在那一刻,思渔有些怅然若失。岁月渐长,她记忆中的少年,顺着时光的轨迹一路往前走。
坐在台下的思渔多想跟他说,简君铎,当你站在更高处的时候,能不能回过头看看那些渺小的人。
06
隔了几个礼拜之后,学校组织学生会各部门的同学设计有关世博会的海报和漫画,思渔也恰好是其中的一员。在思渔作画时,简君铎就坐在她身旁翻阅桌面上随意堆放的漫画书。
思渔草草涂画了几下,仍找不出什么思绪,电子手绘板上的线稿赫然变成一个长腿少年。好巧不巧,这一幕刚好被简君铎看到,他细长的手臂随意搭在椅子把手处,看思渔神色慌张,却是没说什么。
简君铎就着思渔的线稿将少年的轮廓清晰勾画出,还顺道上了个色。思渔凑近一看,那画板上少年的衣服配色分明和简君铎身上穿的如出一辙,思渔嘟囔道:“谁让你把自己画进去的?”
“你画的难道不是我?”简君铎放下漫画书,挑眉问道。
思渔有些不好意思地瞪了简君铎一眼后,轻碰他胳膊,“我记得你小时候说过要当个漫画家的。”
那时的简君铎在被爷爷逼迫着抄读完古诗文后,总是会撕下几页稿纸涂鸦。他最常画的就是一蓝一红的两条鱼,每次他一上完色后就会将漫画丢给思渔,胁迫思渔把他的大作好好收着。
明明个头也高不了思渔多少,可简君铎却总爱用大人的口吻同她说话,什么“人要有理想,我的理想就是当个漫画家”。
简君铎敛下眼,默不作声了半晌后他才艰涩开口:“你知道我到费城之后学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吗?
“是学会寄国际邮件。”简君铎自顾自答道,“我后来画了很多漫画给你,因为怕快件在转运途中被压坏,我总是塞本漫画书一起进去。每次在书店里买新出的漫画书时,我就会想,你会不会看不懂。所以我总会在信件里面跟你说,俞思渔,你看不懂漫画书没关系,看懂我给你画的漫画就好了。”
看着愣怔的思渔,简君铎轻叹了口气,笑得有些怅然,“一开始我总是收不到你的回信,我以为是你不会寄国际邮件,于是我就画了一幅教程漫画。之后我又怕你没钱寄邮件,总是缠着大人跑银行里去兑换些钱币夹进漫画里。可是,俞思渔,我一次也没有收到你回复的邮件。我就想啊,一定是我写错地址了,一定是。”
思渔忽然明白了户外聚餐那天他问的关于漫画书的事情。
周遭安静极了,简君铎对思渔来说一直都是那么遥不可及。思渔并不知道那些邮件的存在,一时间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她瞪大了眼:“在那个夏天之后我和外公外婆就搬去新房子里住了,原先的那栋老房子也被他们转手卖给别人了。简君铎,对不起,我是真的没有收到你寄给我的漫画。”
你看,命运就是这么喜欢捉弄人。
看着思渔的眉眼,简君铎轻笑起来,他沉声开口:“俞思渔,现在的我,也想画漫画给你看,只想画给你一个人看。”
他的语调是那么温和柔软,思渔眼眶通红,如果说少年明朗如星,那么简君铎一定是她的星星。
她年少时长久而炽热的仰望,头一次,得到了回应。
07
交流假期很快结束,瞄了眼简君铎手里填的单子,沈桥笑叹着问道:“这下你算是达成心愿了吧?”
“达成心愿?”一旁的思渔不解地问道。
沈桥无奈地耸了耸肩:“学校更期望我们选其他州的交流项目,因为时间短暂,来回也更方便些。但是小简却非要选上海的,还一定要是你们学校的。最后我们还是跟其他学校的同学交换过来这里的,前后折腾了一个多月呢。”
思渔看向简君铎,他的表情始终淡淡的,仿佛沈桥说的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眺望远处的海滨,思渔有些后悔自己莽撞答应简君铎来费城的决定。她和简君铎,好像差得越来越多,她需要的,简君铎刚好都有,而简君铎有的,却是她远远无法企及的。
简君铎带她去看独立大厅的自由钟,去肯尼特广场看长木花园,去参观罗丹博物馆,他耐心地跟思渔说每个藏品背后的故事。他还带思渔去了那个极负盛名的“Love Park(滑板公园)”逛了大半天,他甚至提议去纽约城走走。简君铎每天都有用不完的热情,可是思渔总是心不在焉的,同行的沈桥说了些好玩的笑话,她也只是淡淡地勾起嘴角。
思渔想到简君铎之前说过的,变高了也算是一种长大的标志,其实变了的又何止是身高呢?
“简君铎,要是我那个时候收到了你寄来的邮件,你说,我们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些?”
抬头看向远处分散开薄雾似的灰暗云层,思渔喝了口冰可乐,闭上了眼睛,小声喃喃着。
抬眼凝望夜幕,简君铎背对着她,默不作声了好一会才说:“思渔,你不要有压力。”
他是那么懂她,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害怕和紧张。
简君铎平缓淡然的语气让思渔只觉如梦,和桌上那杯还冒着气泡的可乐一样不真实。对思渔来说,他们早已不再是十几岁时互相嬉戏调皮的小孩子了。
思渔怅然地笑了下:“可是假设是不成立的。”
“思渔。”简君铎用很轻很轻的语调喊她,“我会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就像玩两人三足的游戏一样,我们只要保持足够的默契就好了。你只管从容不迫地大胆往前走,不管什么时候走到终点,我都会等你的。
“思渔——”简君铎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叫着思渔的名字,他的眼睛里像有千万颗骤然亮起的耀眼宝石,只为等待思渔的到来。
思渔伸出手摸了下简君铎的眼尾,路灯照在她的手上。她哭泣着:“简君铎,我走得很慢,得麻烦你在终点等久一点。”
“好。”
距离差什么的由我来填补就好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08
凛冽的冬日转眼就来,思渔趁着短暂的假期回小镇去探望外公外婆。
不过短短几个小时的车程,路上的风景逐渐变成思渔记忆中的模样。可到底还是有些地方变得不同了,老槐树旁也栽满了新的树种,新旧更替着,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思渔打车去原先的老房子那儿,却发现那里大门紧闭,一片萧索。她一回到家就跑到阁楼上去,她的外婆正在阳光底下拍打棉被,犹豫了片刻后,思渔还是开口问外婆知不知道当年买下老房子的那户人家的联系方式。
外婆将鼻梁上的眼镜框往上推了推,她没问思渔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只说:“买下咱们家老房子的人就是你简爷爷一家啊。他们本来是打算好好改造一番做成……”
没等外婆继续往下说,思渔就用尽了全力跑到楼下,拦车回到老房子那里,她大喘着气,凭着记忆走到老房子的后门那儿。
让她吃惊的是,简君铎正蹲在那儿从杂物间里拿出一个接一个的未被拆开的包裹。他的羊驼大衣沾了不少灰尘,可他却毫不在意这些,就连思渔走近也全然未知。
思渔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包裹拆开,每一张四格漫画下方总是有那么一小行工整的小字。她把其他包裹拆开,一本本漫画书里悉数掉落下一张张绘有两只鱼的漫画,思渔颤抖着声线:“简君铎,你怎么那么傻啊?”
——“鱼思鱼,我想你。”
——“要说够多少句喜欢,才会被你听见。”
将思渔拉了起来,简君铎轻捏她的鼻尖:“那时候在游乐园,当音乐声响起,旋转木马的灯光亮起时,你不是问我要跟你说什么吗?”
简君铎面前的思渔,个头小小的,相差的那二十四厘米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温声开口:“俞思渔,我喜欢你。”
这话是那么自然就脱口而出,他凑在她耳边不断重复着,像是怎么也说不够。
“我听到了,简君铎,我听到了。”
泪水滴落在手心上,思渔渐渐模糊了双眼,她的男孩,从头至尾,都是那样耀眼亮丽。谢谢你,在我抬头仰望的时候主动停下来牵着我的手一路往前走。
09
思渔将简君铎画给她的那些漫画悉数整理好,她画了一个新的漫画上传到漫画论坛里,漫画的主角还是两条鱼。不同的是,这次说的是一条鱼为了另一条默默努力向上的故事。
漫画的开头写着这样一段话:
“那些遥遥相望的距离,因为亦步亦趋的追逐开始变得简单起来。改变不了的距离,那就别在意,因为我们总会有再相见的那天的。你唯一需要坚定不移地相信的,就是我对你的喜欢。”
要说够多少句“喜欢”,才会被你听见。
更新时间: 2020-10-13 2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