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with白,图/沈晓朝(文章出自飞言情2019年8A))
【简介】
及笄后的冉无忧,在被迫继位成为女帝后又多了个大坎——被催婚。
是谁说吃货女帝没烦恼?她现在的日子过得水深火热,每天都暗暗发愁。
暗恋多年的摄政王是妖呀,她该怎么办才好?
一
作为女帝,我从未想过自己竟也逃不过被人逼婚。
从书房到寝宫,男子画像铺了一地。上朝下朝,都会有臣子好心提醒:“陛下,可觅得如意郎君了?”
我很忧愁。我总不能说,我心里早有人选,然而对方身份特殊,我——云国女帝,要不起。
只怪我是傀儡皇帝,全靠摄政王相护,才能平安活到及笄之年。而当及笄之礼过去,摄政王也加入了催婚大军后,我便开始了用膳前亲自扎银针的日子,生怕一不小心就清白不保。
摄政王曾劝我:“陛下不专心朝政,是要被抓去生孩子的。”
那时我不听,现在悔之晚矣。于是赶紧要了折子来批阅,以此证明自己还有一点儿其他价值。
只是万事开头难,这要来的第一份奏折就难住了我。
“这么多贡品,怎么选?”我急得抓耳挠腮。
第一份奏折便有八尺长,满眼异域文字,看得我云里雾里。我正打算唤个人来翻译,小六子先进了门,道:“陛下,摄政王觐见。”
我按着奏折,头如斗大:“不见!”
小六子弯着腰,问:“理由还是头痛?”
我随手抓起一张男子画像,沉痛地说道:“不行,这次得换个借口。”
“换什么?”那人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吓得我一激灵,往门口看去。
“陛下继续说,这次的借口是什么?”洛商信步走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眨了眨眼睛,丢下画像笑道:“没,朕在看奏折呢。”
我有些词穷,已经拿头痛做借口回绝了洛商一个月。但看奏折是正事,我不仅不能头痛,还得神采奕奕。
“摄政王坐吧!”
“陛下审过几份了?”洛商坐在小几旁,嗤笑道,“还是一笔未动?”
我呛了一下,臊着脸说:“朕初阅奏折,自然要慢慢来。你给我的折子又都是大事,朝贡、水患均马虎不得。”
洛商冷嗤:“难为陛下在位七载才涉朝事,以臣之见,您还是早点儿大婚,托付终身吧。”
“你……”也不想想我能有今日,都是谁惯着的?
我瞪了他一眼,他却一如既往,唠叨我一顿之后便丢来了一包胡饼。胡饼只有宫外有,自从我说喜欢,他便常从外面带来给我。
洛商道:“趁热吃。”
我哼了哼,低头啃饼。洛商又问:“陛下可有合适的人选了?”
我心下一凛,道:“朕还是……宁可从现在开始做一个好皇帝。”
洛商叹了一口气便走了。
我目送他渐渐远去,心想他大概也知道我不想私下见他的原因。
我和他,都不想挑起争执。
但他大概不知道,大婚这件事,我连提都不想听他提。尽管云国真的需要延续皇室血脉,稳住民心。
窗子开着,微风卷来了甜腻的桂花香气。我在窗边暗叹,七年了,洛商还是那般风姿卓然,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变过。
摄政王是妖,是我瞒着天下的一个秘密。
二
桂花开得正盛时,我终于审完了手里的折子。
然而交上去的隔天,早朝一结束,洛商便下令关了殿门,冷着俊脸把我从龙椅上提了起来,道:“奏折臣已看过。”
总是唠叨我两句就心软的他,最近愈发严厉。我下意识地背着手,一如年幼时那般怕被他打。但我又很开心,我们难得离得这样近。
想着想着,我的耳根发起烫来。我结结巴巴地问:“然、然后呢?”
洛商冷声道:“贡品您挑了七十件。拨款您精打细算后,批了整好的银钱?”
“是。”
洛商笑了,笑得我头皮发麻,禁不住抬眼观察他。
“陛下,”笑过之后,他满眼无奈,“您太傻了。”
我很委屈:“此话怎讲?”
洛商道:“云国国富民强,小国的贡品您该照单全收。拨款您也无须量入为出,如此更助于彻查贪墨嫌疑。”
我听得暗暗心惊:“朕可以这么硬气?”
洛商又笑了,抬手抚着我的鬓发:“陛下是女帝,为何不能硬气些?等臣走后,这云国就要全仰仗您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也是因为陛下太好欺负,臣才想在临走前,为您把大婚之事操办了。”
他难得温和,说的话却令我眼眶酸涩。我微微颤抖地捏住他的手:“洛商,你不能不走吗?”
洛商扬眉道:“陛下想留臣到什么时候?送您成亲便罢了,难道臣还要看着您生子?”
“朕……”他的话,我一时接不下去。
我知道的,洛商辅佐我,只是因为他欠过我父君的人情,他把人情还在我身上,眨眼就是七年时光。如今他该走了,我却无可奈何。毕竟妖能陪在人身边,从来只为“情”字,恩情一尽,我用多少荣华都留不下他一日。
洛商抽回了他的手,道:“月末有画舫设宴,王孙公子齐聚,陛下不如混在赴宴的闺秀中,亲临现场去挑一挑。”
他这“混”字用得真妙。我无奈地应下,又鼓起勇气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舔了舔干涸的唇道:“洛商,你再给我拿些奏折吧。”
不待他回答,我又贪恋地抓紧了他的袖口:“朕……朕和你一起去。”
三
洛商是我知道的第二个妖。第一个,是我父君。
而我没能继承父君的特性,随了母亲,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我八岁那年,母亲禅位给我,父君则将我托付给了来报恩的洛商,自那以后母亲和父君两人做起了神仙眷侣,畅游名山大川,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记起我这个女儿。
洛商告诉我:“于妖而言,人的寿命短暂,而妖向来择一而终,选定人类,便是选择了千年孤独。所以他们要趁着大好年华游山玩水,你便由着他们去吧。”
但那时我尚年幼,只知道自己被父母抛弃,既害怕又委屈,经常夜梦惊醒大哭,奶娘的劝也不听。直到奶娘不再出现,换作洛商次次在我惊醒啼哭时化烟而来,带着令我安心的桂花香气,彻夜为我变戏法,讲故事,直到我沉沉入睡。
长大后我理解了母亲,为何世间男子千千万,她却独钟于异族的父君。我更羡慕他们的决心,明知道未来别离会有多痛,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在一起。而我每每想到“千年孤独”,便再也没有勇气去向洛商表明心意。
奏折阅过几批,我终于得来了跟着洛商学习的机会。虽然在处理政事上,他总会不留余地地挖苦我,可我的心里,还是充满着欢喜。
豆蔻年华,我们因避嫌而不断拉远的距离,终于得以再次靠近。
这日,洛商为我讲解番地局势讲到了明月高悬,便像我幼时那样,歇在了宫里。而他不再化烟而来,我便只能踏着夜色悄悄去见他,扒在他的窗口小声呼唤:“洛商,洛商!”
洛商听见声音,敞开了一道门缝:“陛下?”
我侧身溜进去:“朕来看看你。”
“看臣?”洛商扬眉,“陛下今日还没挨够训?”
我一噎,走到桌旁一边为自己斟茶一边说:“其实,朕是来问母亲和父君的事的。”
洛商这才平缓了表情,坐在我对面道:“二位已经游至妖界,说要等您定下终身大事后再归。”
真是三句话离不开劝我成亲!
我起身道:“夜已深,朕先回去了。”
“陛下,”洛商忽地叫住我,“胡饼,您还没吃腻吗?”
我步子一顿,折回到他身边,大着胆子笑起来:“我这人长情得很,你身上的桂花香,我闻了七年也不觉得腻,依然喜欢得紧呢。”
我这些年,统共只在洛商面前大胆了这一次。本以为他会嫌恶地讥讽我,哪知他突然呛了一口茶,耳尖竟然红了,还用探究般的眸光看着我,问:“真的?”
“当、当然是假的!”我慌得口不择言,“胡饼我早就腻味了,还有……你、你……”
顶着他瞬变的眸光,我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洛商凝视着我站了起来:“还有我什么?”
“朕乏了!”我扭头便走。
夜色黑漆漆的,只有小六子在外面守着。我逃回寝宫,才得知洛商并没有追上来。我将自己关在寝宫里,脱下厚重的外袍,还是热得头昏脑涨。胸前的桂花木坠不知何时从里衣中露了出来,我捏着它滚到榻上,心跳快得出奇。
洛商刚刚是什么意思?他连大雪天都不曾变过色的耳尖怎么突然就红了?是我看错了吗?那一瞬间,他的眸子好像亮了……
我从未奢求过洛商会对我动心。他是妖,且那样优异,而我是人,不学无术,还要靠他替我守着这云国的江山,靠他为我的将来做打算。
一定是屋内太暗,我花了眼。
我告诫着自己,闻着木坠上的香气,竟很快就沉入了梦境。
梦里风和日暖,我坐在秋千上,有人远远走来,对着我笑:“陛下,以后就让臣来照顾你。”
其他内容,待我醒时已经忘记了,只知道自己侧躺着,木坠仍被我宝贝地攥在手里。
前一夜的事情,我和洛商不约而同地没有再提。但是早朝后,他把自己不屑处理的折子给了我,便往宫外去了。当日便再不回来,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月末。
我没了胡饼,也没法再跟着洛商学习,还迎来了人生中最可怕的事——被洛商赶着去画舫赴宴。
那是在九月最后一天的早朝上,洛商当着群臣的面,面无表情地道:“明年春日,请陛下务必大婚。”
四
洛商这人,时而温柔,时而毒舌,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一直待我极好。
他还是第一次在众臣面前严辞劝谏我。
傍晚,我便被仔细打扮了一番,点了少女妆容,由洛商亲自把我送到了画舫外。擦着香粉的我感觉自己香香软软,一点儿都不习惯,洛商却连看也没有多看我一眼,到了地方便把我赶下车:“快去吧。”
“那你呢?”
“今日臣要去庄亲王家赴宴。”洛商淡淡地说,“庄世子,陛下可还记得?”
我愣了愣,记忆里生出了个模糊的影子,便答:“有点儿印象。”
洛商终于抬眼看我:“他回来了。”
我疑惑地与他对视,洛商便叹了口气,声音却陡然轻了两分:“陛下在外注意安全。”
洛商走了,我挂上面纱,装作某位贵族女子进了画舫。这画舫被装饰得花团锦簇,好似花灯挂了满天,里面丝竹声声,歌舞不断,公子小姐三两相聚,有说有笑,热闹得看花了我的眼。
我是女帝,但我从未见过宫外的风景。民间之夜,果然如同洛商曾经向我描述的那般绚丽。而我此时,只希望他也能在身边。
侍女在一旁小声地给我介绍各家公子,又道:“您可离得近些,仔细看,好好选。”
我弯起嘴角:“已经仔细看过了。”他们每一个,都不如我的摄政王。
我不想拖累洛商,害他承受千年孤独。但是旁的人,我也不想要。要我当着洛商的面和别人成亲,听着他的祝福,那还不如给我一刀痛快。
最终,我提前离开了画舫。
回到寝宫不过须臾,洛商便化烟出现在我眼前。我心虚地问道:“你那边的宴会已经结束了?”
洛商带着酒气睨了我一眼:“陛下,过几日,庄世子要入宫拜会您。”
庄世子是我儿时的玩伴,自洛商来后,庄王一家被派去边境封地,我便几乎再没见过他。
这件事我不怎么在意,我在意的是——
“洛商,朕问你,如果朕能在明年春日前证明自己是一个好帝王,证明自己离开了你也能维护云国……那朕可以暂时不大婚吗?”
洛商眼眸一眯,靠近我一步:“陛下什么意思?”
“朕说,你可以按照计划离开,但是朕现在还不想成婚。”
我坚定地与他对视,看见了洛商眼里跳跃的烛光,似乎也看见了里面翻涌着的复杂情绪。
脸颊发烫,我下意识地退后,却不小心踢到凳子,险些跌坐在地上。刹那间凭空出现的金色荧光伴着花香将我托住,再由洛商伸手一带,我便稳稳地站住了。
但慌忙中,我已经抬起手撑在了洛商的胸口。薄薄的衣衫传达着他有力的心跳,我看见洛商的手挑起了我的一缕头发。
“无忧。”带着酒气,他轻声呼出了久违的两个字。
“摄政王喝多了,夜色已深,你还是快回去吧。”赶在悸动的情绪失控前,我推开了他。洛商完全睁开眼,眼神业已清明了一些。转瞬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脱力地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洛商重新开始教我。
这一次,他格外有耐心,但他不再哄我,也不凶了,好像永远只会端着一张冷漠的脸,做着他理应去做的事。这都是我自找的,我也没有怨言。我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恶补各类知识,总算跟着洛商,将云国的情况全都了解了一遍。
难得我想放松一日时,庄世子进宫了,要与我单独一叙。却没想到洛商不肯让我和他单独见面,一来二去,这场会面竟成了改日洛商陪同我在宫里设宴,招待庄王一家和其他几位臣子。
五
宫宴当日的一早,周边小国的贡品先被送进了宫。往年都由洛商替我收起来的东西,此时全都摆在面前让我处置,令我一时有些接受不来,最后还是由宫女登记后全数送进了宝库里。
洛商说国库充盈,于是他特意为我铸了一个宝库,里面全是每年进贡来的玩意儿。这些东西我只扫过一两眼,没想到几年下来,竟堆积成了小山。无数金银玉器都在熠熠生辉地告诉我,我得维护好这个富强的国家。
这江山,是母亲与父君打理妥当才传给我的,是洛商帮我维护至今的,从此,我也要保护着我的子民。
“这是钥匙。”洛商关上宝库的门,将钥匙递给我,冰冷的触感落在我的手心,“陛下收好。”
这些日子,他把帮我把握着的一切,几乎全都还给了我。他的名下没有产业,只有一座王府,房契也在昨日送进了御书房。
我握紧钥匙,道:“好。”
他转身便走,我又不甘心他这样离去,猛地想起一句话:“这些年,辛苦你了!”
洛商脚步一顿,仍背对着我,略一点头便快步离开了,一句话也没有对我多说。
入夜,宫宴。
洛商提前一刻入宫,来御书房接我。嗅觉灵敏的我闻到他身上有一丝胡饼味,可那味道太淡,不像随身带着胡饼。
我刚批好一份折子,放下朱砂笔便随着他往外走,一路无言地来到宴客的大殿,庄王一家与其他几位重臣已经等在里头。几年未见庄世子,他拔高了不少,模样也成熟了许多,我不由得感叹岁月匆匆,当年跟在洛商身边小小的我,也已长大。
“陛下。”
洛商的声音一响起,我便回过神,收回了落在庄世子脸上的目光。殿内众人神色各异,我坐在上首,看得一清二楚。
而我在疑惑,为什么庄世子看着洛商,眼里充满了敌意?
不过接下来,我便知晓了——畅饮过后,庄世子忽然端着酒樽问我:“陛下可知,我云国近年有妖物作祟?”
我心里一跳。
话题从边疆国事转到这里,着实奇怪,看庄世子,倒像是一早就准备好了要说这些。庄王立刻拧眉训斥他“胡闹”,我却不能含糊过去,便问庄世子:“世子有何高见?”
庄世子一听,勾了勾唇,道:“这些年,臣在边疆跟着师父修身养性,也学了些道家的皮毛,能认出异族妖邪。今年入京竟见妖物横行朝野……”
他还未说完,便被庄王呵斥住了。庄王说他醉了,他也不辩驳,反而盯着洛商问我:“陛下,云国每年能进多少贡赋,您知情吗?以波斯为首的小国连年怨声载道,您知道吗?云国江山正在被谁祸害吞噬,您手中的权势正在被谁架空……”
随着我扔下酒樽的响动,庄世子住了嘴。
洛商平静地坐在离我最近的位置,面色沉着,一言不发。我看着众臣变了又变的脸色,禁不住笑出了声。
“朕知道,这些年朕一直被人看轻,你们都当朕是傀儡皇帝。”借着酒意,我也不多遮掩,“是,朕继位以后没做过什么大事,但朕至少不能令忠心的臣子受到污蔑,也不能太被你们看轻。”
“且不说每一年的贡赋,摄政王如何列了清单给朕,就说边关小国的贡品吧,是,近些年无战争,贡品数量却从未予以缩减……世子,你们只见到贡品清单,却没见到军械更替吗?云国答应庇护边关小国,哪一年用的不是最新、最精良的军械?我云国,亏着过谁?!”
满座无言,只有庄世子欲言又止,最后臊着脸行礼:“臣委实是醉了。”
我没有怪罪他。待到宫宴散去,我独自回宫,关好门,回身便见到洛商站在桌边。
“陛下成长了。”洛商低声道。
我笑了笑,走过去说道:“这些日子没白用功。”
虽然庄世子没说错,洛商的确是妖,但妖也不都是坏的。我的父君就是一个好妖,他与母亲照样将云国打理得井井有条。今日言语护着洛商,我也问心无愧。
洛商凝视了我一会儿,忽然说:“这些日子,臣会伴陛下左右。不过相对的,臣可能……会提前离开。”
我心中一紧,忙问:“什么意思?”
洛商半垂眼眸,淡淡地答:“或许冬日一来,臣就要走了。”
他的话如一盆冷水浇在我的头上。当年那个温柔地说着“只要臣在一日,便是兵来臣挡,水来臣掩”的人即将不在身边,以后这偌大的皇宫,便只剩下我一人。
身子冷得透彻。我抿唇笑了笑,道:“离开了朕,你可要更快乐地活着。”
六
云国周边的确已经多年没有起过战争。如果不是洛商讲解,我定然会心软地减少小国的进贡数量。
洛商告诉我,为帝者当为自己国家的利益寸步不让。他告诉我规矩就是规矩,一旦我坏了规矩,就会有人得寸进尺。我便懂了,我是女帝,在这云国,只有我护着别人,没人护得了我。除了洛商。
但洛商也要走了。
隔日下了早朝,群臣散尽,洛商也将回去,我鬼使神差地捉住他的衣袖道:“洛商,我饿。”
我不再在他面前称“朕”。
不待他诧异,我像幼时磨他那样软着声音问:“带我出宫好不好?我吃了那么久的胡饼,还不知是哪一家卖的,万一你走了,我又想吃……”
“陛下不是腻了吗?”
面对洛商无情的拆穿,我垂头小声道:“不会腻的,一辈子都不会腻的。”
不知我们还有多少相处的时间,我再也不想对他说重话了。
洛商叹了一口气,随即便给我换上便服,带着我出了宫。站在卖胡饼的小摊前,老婆婆看着我俩笑眯了眼:“昨日公子在小摊儿前来回走了两遭都没买,老婆子还担心是不是小两口吵架了。今日公子竟把心上人带来了,小姑娘长得真俊!”
说着,老婆婆包好了胡饼塞给我:“来,今日老婆子请小姑娘吃一张饼,你们小两口可要一直恩恩爱爱呀!”
我接过饼看了洛商一眼,他有些不自然地道过谢,便带着我快步走远。
虽然男女两人出行,很容易被人误会,但洛商在买饼时,会说他是买给谁的?
我被这个疑问搅得心神不宁,却也不敢问,只能独自在御书房啃饼。不多时,小六子送来了一封信,信是庄世子写的,上书:此次归京,臣不止一次听人提起“云国宁无陛下,不可无摄政王”臣听罢此言当真气愤至极。臣一心为云国,为陛下,故臣必定要揭穿摄政王的真身,还云国一片清明。陛下若不信,大可处置了臣,但臣发誓所言不虚,臣对陛下忠心耿耿。
我看得头痛,心里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我甚至想到了,洛商定是知道庄世子是个大麻烦,才选择提前离开的。
不过洛商已经有了主意,我也就没多担心,我在余下的时间里加倍努力,慢慢开始独立处理朝政,我想这就是对洛商最好的回报。
但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庄世子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也没放弃他的打算。
元旦那日,宫中依照百年习俗,宴请朝臣。
满朝臣子,齐聚在大殿。酒过三巡,庄世子却带了一个盲眼道士来,说要驱除宫中妖邪。
庄王算是藩王之首,那道士似乎也有些名气,竟让群臣来了兴趣。我原本想要将人轰出去,一旁的洛商却低声道:“不必。”
我没来得及问,那瞎眼道士已经捏起了符纸。符纸燃火升天,看得我心惊肉跳,却见火光突地向我射来!
“妖孽!”道士猛然开口,但他话未说完,在群臣的惊呼中,我的身上猛地迸发出了一片金光,符纸与火焰一同被金光震碎,连道士都呕了一口血。
群臣吓得跪倒一片,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烧灼在我心口的温度已经散去,只余一点儿疼痛。我沉了脸道:“扫兴!”
宴席不欢而散。直到周遭只剩下我与洛商,庄世子才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我们。
“师父?”他又看向那道人。
道人敛眉低声道:“在场的,只有陛下身上有妖气,可陛下……似乎也不全是妖。”
庄世子震惊不已,“那摄政王……?”
“你说另一位?”道人颤颤巍巍地说道,“还有一位并非凡体,已经修成了散仙啊……”
空气里一片寂静。此次不光庄世子愣怔在原地,连我也看向了洛商。
洛商淡淡地说道:“是人是妖,一心向善便可。庄世子往后莫要再管这些闲事了。”
后来我才知道,洛商身上淡淡的妖气,竟是蹭了我的,因为我有一半妖血。庄世子看在眼里,只以为我被妖邪缠身,邪气入体,而他道行浅薄,只能看出洛商的特殊,却看不出他早已非妖。
这一点,就连我也并不知情,白白担心了一场。
我没有惩罚庄世子师徒,只将他们遣出宫去。洛商说他还有其他事要办,我便与他分道扬镳回了御书房。正消化着他竟是仙的消息,我又恍惚想起一件事,悄悄扯开胸口的衣裳。
我的胸口,有一道浅淡的灼伤,而挂在我胸前的绳子已经烧黑,上面的木坠,不知何时不见了。
七
一起不见的,还有洛商。元旦过后,连续三日,洛商都没有来上早朝,只差人将奏折送到了大殿。等到我按捺不住去逼问送奏折的人,才知道洛商出府已三日未归,递交奏折是他提前交代好的。
想到消失的木坠,我的身体几乎寒透。木坠是洛商来的那一年便挂在我身上的,这些年我就靠着它来呼唤洛商,那东西有灵性,怎么会无端消失?
我怕得寝食难安,第二日便唤来了庄世子。庄世子听罢白了脸色,喃喃道:“师父担心的成真了。”
我的头脑里如同炸开,轰鸣不已:“你说什么?”
庄世子道:“怪臣没讲清楚。当日师父以为云国的妖邪连散仙都不一定能除去,便用了最狠的符咒,可点燃妖血,使之神形俱灭。而您身上的金光,便是摄政王用内丹替您挡了一击。纵然摄政王有仙骨,内丹碎了也是大事,何况内丹碎后,他还用散出的半身修为盖住了您身上的妖气……”
只剩下半身修为,便没人敢保证他能不能撑到修好内丹。
王府房契犹在桌上没有收起来。我看着它,仿佛看到了说会永远保护我的洛商。而我从未想过,他会甘愿散了千年的修为来保护至多百年寿命的我,从此与我永别。
春分时,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座雅致的阁楼,周围是一片桂树,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住在里头。
那日,小姐回到家中,发现满园桂树已经被父亲砍下,要为她修缮院子。而她费尽口舌,才保下了离她阁楼最近的那一棵。
年复一年,直到小姐离去,桂树还在院子里,转眼便是百年。又不知多久以后,一个小姑娘出宫游玩儿,途经一片山林,看见一棵需几人才能合抱的桂树开着嫩黄的花朵,便指着它道:“这树真大,真好看!”
那时的小女孩不知道,好看的桂树枝头还坐着一个好看的人。他看见她,眼眸亮了,说:“我等到你了。”
梦忽然醒了,我摸着冰凉透湿的脸颊,泣不成声。
摄政王的消失,并没有给朝廷带来多大动荡。元旦之后,臣子们皆以为我有神祇>护体,对我的话从不敢有太多异议。
很快,母亲和早已是中年模样的父君从妖界赶回了人间。他们没等来我的大婚,父君也联络不上洛商,一路都担忧不已。直到听我讲完经过,母亲才问:“无忧,你心里是如何看待洛商的?”
我闭了闭眼,艰涩地道:“他是我全部的欢喜。只是他的寿命太长,我只有百年,我不忍心。”
母亲看了一眼父君,温柔地笑了:“曾几何时,母亲也不忍心。但你父君说,妖的一生只会心动一次,认定了是谁,便永不会变,所以只要两情相悦,在一起也没关系。何况万物生生不息,谁又会知道再往后的年月里,心仪你的那个妖,会不会再次等到你?”
母亲的话,让我想起了那个被我当作臆想的梦。我忙讲出了那个梦,父君点头道:“那就是洛商的本体。”
父君又告诉我,希望还是有的。只要我寻到那棵桂树,能让桂树收回我身上的半身修为,不出三五年,洛商便能恢复人形——只要我愿意给,只要他愿意收。
给,我自然愿意给,收,他难道还不愿收?
面对我的疑惑,母亲笑了:“能让洛商做了如今的决定,你是不是惹他生气了?洛商的性子可比你父君倔强,就如他初来的那一年,他不愿让你这小丫头知道你是他的恩人,便骗你,把他报恩的人说成了你父君。”
母亲讲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但那些事里洛商的作为,总能与我记忆里的洛商融为一体。嘴上凶巴巴的他,总在刻意掩藏着他温柔的一面,但他对我的好,早就变成了蜜,溢满了我的心。
坐上马车出发去山林的时候,我想,以洛商的性子,我一定要说好多的好话才行。既然他都不在意漫长的等待岁月,那我往后,也要义无反顾地与他在一起,如母亲和父君那样相携着守护云国。
夜深时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洛商看着龙椅上的小女孩,低声说着:“我会护你到你出嫁。”
画面一转,女孩长大了,无精打采地坐在龙椅上,一待下朝她便欢喜地拉住了他的袖子说:“洛商,洛商,朕想吃胡饼!”
说罢,她撒开他,开心地往前跑了两步路,回身又郑重地说道:“今日朕要吃两个!”
洛商看着被自己不小心宠坏的女孩,眼底的情绪温柔又无奈,他轻声地说道:“其实护到永远也可以。”
“洛商你刚说什么?”
“臣说陛下就知道吃。不过微臣今日心情好,陛下想吃三个也可以。”
“三个?!你当朕是猪吗?!”
笑闹声中,一长一短两个人影踩着长长的白玉石阶走下去,仿佛要走向不知尽头的永远。
更新时间: 2019-10-22 2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