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7号同学
你不用说,我都懂。
因为我也和你一样,
在爱而不得中彷徨终日。
01
是夜。
大棠窸窸窣窣从雪白却混乱的床上翻起,拎起来了架子上的点滴瓶,像拍摄基地的仙女脚不着地一路朝厕所的方向漂移,可惜她穿的是宽松难看的条纹病号服,上面还有前一任宿主留下的污渍,发黑的发黄的不明印记,伴随着医院走廊忽明忽灭的灯光,也没有仙境的烟雾祥云,披头散发的她毫无美感可言。
她上了第七次厕所,隔壁病床的男孩在睡梦间转醒,将头埋进被子里小声地呜咽,为她这诡异的举动配了背景音乐。
不远处病床的阿姨被她惊醒好几次,见我也是坐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也不怪她,大棠这深夜行动,就连我这个大男人都觉得毛骨悚然,况且是她。
九楼的精神外科像水果手机的发布现场,永远人满为患,除去精神不佳的老人,更多是车祸、意外和打架斗殴的产物,混乱不堪,没有病房便在走廊加插床位,兵荒马乱如蝗虫过境,穿插着此起彼伏的压抑的痛苦呻吟。当然,家属和探病者也没将医院安静的宗旨贯彻到底,因医药费和看护赡养赔偿各种问题而大声争吵,甚至大打出手,至于旁人的休息问题,那皆与他们无关。
这三天来,大棠皆没睡好觉。
第一夜,她缠着香甜的护士姐姐聊了一夜知心话,从姓名籍贯打听到期望的男友类型。
第二夜,她用十块钱葫芦隔壁床的胖丁下楼买了黑色马克笔,把覆盖在左眼的纱布和医用胶带都涂成了黑色,像中二病人般大笑了几声,说自己是加勒比海盗。
第三夜,她提着点滴瓶不停地往返厕所与病床间,末了眉眼含春地笑。
很不幸,我也在她的隔壁床,睡眠浅,所以这三夜我也没法安静入眠。
她精神抖擞得不像受了伤,眼睛上方还缝了五针还有轻微脑震荡的病人,第七次上完厕所后,她位移到我身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头顶,看得我头皮发麻。
“你怎么不睡觉?”
“我睡不着!”
“那你坐到那边去,我还想睡觉!”我打了个哈欠,用被子蒙住头,却被掀开。
“曹明明,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她突然很诡异地红了脸,语气也变得软和羞涩。
我用力地摇头,有些烦躁:“明天说好吗?我现在很累,很想睡觉,自从和你一起来到医院后,我就没睡个好觉!”
“不行,你一定要听我说。”
“我不想……”
她没有给我机会,打断了我:“我对谭叶舟一见钟情了!”
02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我只是迫切地想要找人分享此时的心情。”
大棠说完就回到自己的床位。
她的头与我只隔着两个破旧的床头柜和一只点滴瓶,她絮絮叨叨地和我说着什么,但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就睡着了。
而我失眠了,恼火的是,我还要替她看顾点滴。
03
在影视城这个地方,像我和谭叶舟这样的人不计其数,说句好听的是临时演员、跑龙套或自由工作者,深沉一点来说,我们只能算临时工或无业游民。在影视城里流传着一句话,一个广告牌倒下来砸了十个人,其中有九个是演员。
在五天前,大棠帮我们验证了这句话。
那天拍的是清穿剧,我和谭叶舟在烈日炎炎下蹲守了两天终于争取到了角色,他演的是没有台词替皇后扇风的小太监,我幸运一些,还有一句台词,是跪下来说“嗻,奴才遵旨”。
那天围观的人特别多,也不知道谁放出了假消息,说吴彦祖也参与了这部剧的演出,我实在没法想象吴彦祖化成拖着辫子扮成半瓢头的模样,可那些小姑娘却不相信这是误传,轰轰烈烈都往这边挤,剧务都清了好几次场。
大棠便是挤得最凶的那个,她甚至突破了重重界限,居然冲到摄影机前,谁知她跑得太快,不小心绊到了道具牌匾的绳子,我还在发愣,“坤宁宫”的牌子已经砸了下来。这次意外砸到了四个人,三个是演员,剩下一个便是那个叫大棠的姑娘。
我和谭叶舟还有大棠在导演的骂骂咧咧中被人送去了医院,直接送到精神外科,因为都上在了头部,大棠眼眶骨折,谭叶舟前额出血,我好一些,只是轻微的脑震荡。我们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护士和医生们都傻了眼,看着我们的戏服发了好一会楞才记得止血。
我和大棠被安排在走廊的病房,,谭叶舟又倒了霉,病床安在了走廊末端的厕所旁边,也就是护士站的对面。
距离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五天,这五天,我亲眼看着大棠对着电话里的人撒谎说自己还在学校上课,这周要考试就不回家了,挂了电话后,她蹭到我旁边,有些羞涩地问我:“你那个朋友,就是叫谭叶舟的那个,他有没有女朋友?”
这个问题,好几个护士都在问我,我照惯例摇头。
迄今为止,我和谭叶舟已有超过十年的交情,从初中开始我们便是同学,高中毕业后又一起在影视城混到现在。这些年,他靠着脸蛋和生人勿近的气质在影视城俘虏了不少少女,明明是个跑老套,居然也有了粉丝群。就连在医院,他的待遇都比我要好,虽是在臭气熏天的厕所旁,可护士姐姐们一个小时会往那儿跑上许多趟,量体温量血压嘘寒问暖和订快餐,即便他的表情是冷的,也不能阻止她们趋之若鹜。
毫无意外,这个叫大棠的姑娘也被他俘虏了。或许是因为他那张连我这个大男生看了都觉得帅气的脸,或许是因为那块牌匾砸下来时,谭叶舟往前跨了几步,挡在了大棠身前,虽然没有完全护住她,但有几个女孩能在他的怀抱里不脸红心跳和心动?
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04
我们出院后,那场穿越女大闹坤宁宫的戏已拍完了,在我们刚被送上救护车,已有人取代我们的位置,扶住了皇后。
但在影视城,永远没有拍完的一天,这场戏这部剧没有我们的机会,还有别的戏和导演,主角永远只有那几个,他们却需要不计其数的临演来衬托,或是背影,或是路人,或是擦肩而过的恶霸。
很快,我便又等到了机会。
我说的,只是我,谭叶舟的情况要比我差得多。
长着一张好看的脸对于跑龙套来说并不能说是好事,特别是男的。要知道,男人有时候比女人还要锱铢必较和小心眼,很多时候他被女演员或导演看中了,化好了妆换好了戏服也会被踢出去,因为男主角或男配角不愿意了,他们不愿意和这么一张帅气的脸搭戏,很容易被抢了风头,谁都不愿意冒这个险。即便谭叶舟的脑袋因意外多出了一小道暗红色的疤,这只会让他看起来更加男人和有魅力。
看,往这边跑的女孩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要求合影和签名。可惜他们不是导演和投资商,无法带来改变他命运的契机。
那几天,谭叶舟始终闷闷不乐,独自坐在角落发呆,当然也不怎么搭理人。
大棠往影视城跑了几次,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眼睛还没有好,又戴了副黑框眼镜,披着头发斯斯文文地在他面前徘徊了几次,也没敢上前和他说话,倒是往我这边跑了好几趟,朝我挤眉弄眼,一场简单的戏被导演喊卡了三次,接收了女主角好几个白眼。
“你别捣乱!”我有些恼,“你不用上课吗?老往这边跑!”
“不用,学校放假!”她张口胡诌。
“放……胡说,今天是周三,又不是什么节假日,你高三了吧姑娘,上点心!”
她捂住了耳朵,朝我龇牙:“曹明明,我说你,你比我爸还要烦人!他都不管我,你管我干嘛!”
得了,我也不管了,跑到一边去卸装,过了一会,她又蹭到我身边,有些讨好的笑,给我塞了两听啤酒,还是冰的。
“你拿一听给谭叶舟好不好,他闷闷不乐的。”她有些讨好,“我不敢过去。”
她穿着黄色的棉麻上衣,风轻轻地吹,头发似乎在我鼻尖撩过,我打了个喷嚏,总是招架不住,把其中一听啤酒拿给了谭叶舟。他说了声“谢谢”,放在旁边,没有喝。
我回过头看大棠,她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落。
她真是肆无忌惮,喜欢明目张胆地摆在脸上,却又胆怯得不敢往前迈一步,真真矛盾。
夜晚收了工,我和谭叶舟随便吃了一点就回到出租屋。在我准备进浴室洗澡时,他喊住了我,欲言又止。
“那个女孩儿应该是喜欢你,要不要考虑?”
我出声调侃,他却脸色不变,在我自觉无趣重新迈进浴室前才又开口,“大明,这个月的房租可能又要你垫付。”
我没有回头,应了一声“好”。我是不能回头的,他那样自尊的人,此时向我开口脸色一定不好看,就算我们是这么多年的兄弟。
背后是那台老式台式机像拖拉机一样的轰鸣声,待我走出浴室,他还在点着鼠标,一页一页地在某个论坛浏览帖子,面无表情,点着鼠标的手指却极其用力,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我看着漂浮在页面上的女演员剧照,明明是有话要说,可到了嘴边,却忘了。
“早点睡吧。”
“好,很快。”他简短又冷漠地回复我。
他以前并不是这样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谭叶舟变成了现在的谭叶舟。
是三年前,还是四年前,我记不清了。
可即便他是冷漠的,喜欢他的女孩子依旧很多,前仆后继。
05
大棠无疑是谭叶舟粉丝中最执着却又最深沉的那一个。
她在每天下午五点左右会准时出现在影视城,会给我发信息,问我们在哪里,得到回复后总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出现。有时我和谭叶舟不在一起,在各自的剧组拍戏,她会黑着脸蹬我:“曹胖子,谭叶舟去哪里了?”“你只问我在哪里,没问我他去哪!”“你故意耍我!”“我没有!”
大多时候,她会丢下我气哼哼去找谭叶舟,找不到又失落地来到这边,等我拍完,失落地告知我这个消息。
我知道他在哪,可我故意不告诉她。
拍戏总是不分昼夜,更何况是我们这些临演,我们的时间更多是随着大牌们来调节,有时要等上一整天,有时会逗留到半夜,有时对方一句话直接将你踢出局。我们收工时间不稳定,大棠也能耐,有时候守在我身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盯得我毛骨悚然只为问出谭叶舟的下落,可让她找到他,却不敢靠近,只躲在角落里偷偷地拍上几张照片,聊以慰藉。
“胆小鬼!”我说。
她咬着下唇,不敢反驳。
秋天地走远,冬夜严寒,有天收工我喊上她一起去吃宵夜,就在影视城附近的大排档,吃饭的大多是和我差不多的跑龙套,价格便宜,味道也过得去,只是桌椅有些脏。大棠犹豫着,还是坐下,烫着火锅吃,没几口,大呼小叫:“哇,真好吃,曹明明你小气鬼,也不带我来!”
“吃完你就回学校,这么晚了,一个女孩老乱跑!”她曾告诉我,她寄宿,每天放学和走读生一起偷偷溜出学校。
“知道了,你比我爸还烦!”
她的嘴唇被烫得通红,我犹豫了一会,还是说:“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
“谭叶舟不会喜欢你的!”
她放下筷子,盯着我:“那他喜欢谁?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没有回答她。好在,她也没再追问,学着我的样子一口闷。
夜深了,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坐末班车送她回学校,听到校名愣了下,是市里最好的私立高中,一学期的学费比我一年的收入还要贵。车上的大棠显得有些沉默,下车时,她突然问我:“曹明明,谭叶舟有没有什么愿望呀?”
“你说像我们在这里混的,都有什么愿望?”
她看着我,似懂非懂的模样。
在影视城里混的,大多是想成名,想当主角,配角也好,至少不是这种可有可无的群众演员。谭叶舟也不能例外,他亦是想成名,但比起我们这种想让全世界看到,他简单得多,他只是想证明一些什么而已。
我没有告诉大棠。
这是好是坏我说不准,只是我觉得真相说出来,她或许会难过,会哭。
我最讨厌的便是女孩的眼泪。
06
常年混迹在这里,我已经无法体会时间的重量。
它是慢还是快,我甚至无法感知,只知道一眨眼,就是过年。
我和谭叶舟都没有回家,当他放弃上大学,当我不顾家里反对选择这所谓的“不务正业”的时候,他们撂下狠话,要滚,以后就别回来了。我也试图回去,但得不到好脸色,也就习惯了每年寄钱不露面。
大年初五,大棠穿着羽绒服包得像颗粽子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她第一次主动和谭叶舟说话,虽然只是简单的寒暄,也让她红了脸。回去的时候,她突然说:“我以后可能不能经常来了。”她眼睛的伤口已痊愈,当初为她缝针的医生手工很好,只有眉毛里淡淡的痕迹,一点都看不出曾受过伤,我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又大又亮。
话不是和我说的,但我还是响亮地应了一声,因为谭叶舟一直盯着手机出神。他并不知道,大棠的目光一直在他的头顶浮动,像路灯直直打下来的光。
后来,便真的如她所说,她极少在影视城晃荡,偶尔节假日,偶尔大咖云集,许多穿着校服的女孩争先恐后地索要签名扰乱秩序,我也没再看见她的身影。
有时她会在深夜给我发信息,说:曹明明你帮我把谭叶舟看好,我不在,可不能让别人觊觎。我看着正在和女配角对戏的谭叶舟,用湿纸巾擦掉脸上的妆,回了一句“你自己看着”,发完才发现已经是凌晨,她却迅速地回了短信,将我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通后说再见,她刚做完数学题,终于可以睡觉了。
我恍惚才想起,她是高三生。
就这样过了好几个月,大棠再次出现的时候,我和谭叶舟恰好在一部武侠剧客串了两个角色,他是武林正派,我是调戏良家妇女的魔头,当他一脚将我踢倒在地时,我含在嘴里的糖浆,然后我看到了大棠。
她剪断了头发,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和牛仔短裤,烈日炎炎下,目光虔诚地仰望着谭叶舟,完全达到导演对女主角的要求。我用力地按着胸口,被谭叶舟踹的那一脚,实在是疼。
收工后,我们去吃饭,就在影视城附近的路边摊烧烤。大棠并不挑食,也不像别的女孩那样娇滴滴,喊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说今天高考结束要大开杀戒,还问老板要了啤酒。她告诉我们,她答应她爸爸好好学习,迎接高考,如果还能考出个好成绩,他还会答应她一个愿望。她的眼睛亮晶晶,像落在酒杯里的月亮:“这几个月我跟卖命一样,连老师都大吃一惊,我有预感,我会考好的!”她喝得不多,大概三杯左右,站起来却跌跌撞撞,我看着她慢慢走向谭叶舟,然后抱住了他。
谭叶舟不知所措地看我,还在挣扎:“怎么办?”
我知道她没有醉,可我没有揭穿她,这个大胆的女孩面对爱情却显得怯弱,这或许是她此时做的最勇敢的决定,我不能让她失望。
“那你送她回家吧,我累了,我先走。”
谭叶舟扶着大棠,我清楚地看到她朝我挤眉弄眼的小动作,有些烦躁。
07
那夜谭叶舟回来得特别晚,我在硬邦邦的单人床上翻来覆去好几次,将睡未睡间,门开了。
我迅速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假装自己已睡着。
接下来许多天,我和谭叶舟之间的气氛一直很奇怪,明明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们却像冷战一般,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不和对方说话。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没睡。
我们这种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一个月后,有个制片人找到了谭叶舟,说要找他演一部低成本的文艺电影的男主角,那天,他显得很开心,虽然脸上的表情很淡,但我知道他是开心的。
他依旧很久没抽烟了,我看着他坐在窗台上抽烟和打电话,心慢慢地下沉。
第二天,还在睡梦间,大棠敲开了我们出租屋的门,她的到来让我得知两个消息,一是她考上了本地最好的大学,二是她和谭叶舟在一起了。
我胡乱套了件衬衫,把地方腾给他们,关上门的时候,我听见大棠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我真替你开心。”
半个月后,谭叶舟外出拍电影,大棠也开学了,我的生活像被猛然抽走了一部分,变得空荡而无趣。我还是留在影视城,每天打起十二分精神寻觅着一些小角色,拉黄包车的,扫地的和尚,或者是连脸都没有露的背影路人,钱还是不多,但足够我生活。
大棠偶尔会给我发信息或打电话,拐弯抹角问谭叶舟有没有联系我,我打电话过去,他是关机,索性告诉她,我们没有这么腻歪的联系。她讪讪的,听声音也能读出沮丧的情绪,我有些内疚,但没几天她会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我索性假装没看到。
谭叶舟这一走就是半个月,我不知道他回来,只是在夜晚打开出租屋的门时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你先回去吧,我很累,想睡一觉。”
“可是……”
“有话我们明天再说好吗?”
“那我先走了。”
屋子里没有开灯,大棠直至地撞到我的身上,她对我说了一句抱歉便冲了出去,我有些担心,只好跟在身后。她走了很远,一直没有和我说话,直到走到一家蛋糕店的门口,她才回头问我:“曹明明,你有钱吗?给我买个蛋糕吧,最小的那种就好,奶油的就可以。”
我看她,她闷闷地对我笑:“今天我过生日。”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他和我在一起,不就是因为我求我爸投资那部电影还强烈要求一定要他当男主角吗!我知道我阴险,可是我没有办法!曹明明,你要笑我就笑吧!”
我不想笑,我只想问她,为什么又把头发剪短了?
08
因为这部叫《星辰》的小成本爱情文艺电影,谭叶舟红了,他所饰演的那个深情忧郁的陈辰击中了无数女观众的心,她们不停地在网络上搜索他的名字,还翻出了他前两年跑龙套饰演的角色,她们都说,他就像从电影里走出的陈辰,活生生地存在。
我将这些复述给谭叶舟听的时候,他正把最后一件衬衫装进箱子里,他签约了北京的公司,很快就要离开,投入他新的生活。我听见他在阳台打电话,声音低沉,虽压抑着,也听出了激动:“我来了,你等我。”小兔子的睡前故事
他把一个信封塞给我,在我拒绝前说出了那句话:“你要不拿就不是兄弟,这都是欠你的房租,这些年,要不是你我早饿死了!”
我问他,你会去找她吗?
他没有回答,但眼中闪烁的光芒已告知我答案。
只是我没想到,谭叶舟去北京没有告知大棠,她在打不通他的电话后直接杀到了租屋,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有些错愕:“他去哪里了?”
“你不知道他去北京了吗?”
“我不知道,最后一条关于她的消息,我是在新闻得知!”她拿出手机,调出了新闻,那是站在镁光灯下,沉静的,冷漠的谭叶舟。
我把谭叶舟留给我的新号码给了大棠。
两个月后,她告诉我,她要去北京。
我没有阻挠,我知道没法阻止她,索性收拾了行李,和她一起背上。
我们终于见到了谭叶舟,就在北京的七天快捷酒店,他穿着白衬衫和黑色的西裤,还戴了一副眼镜,站在风尘仆仆的我们面前,显得陌生。这几个月,他拍了MV,接了广告,听说还接了电影,与以前在影视城等待机会的大不相同。他的经纪人和他一起来,警惕又不耐烦地催促着他离开,临行前,他给了我们几张电影宣传活动现场的门票,我和大棠一起站在人群中仰望着他,他依旧不爱说话,依旧面无表情,可有些东西,改变了就是改变。
离开的时候,大棠很平静。
凌晨三点,我接到谭叶舟的电话,他说在我的门外。这次,来的只有他自己一个,还拎了啤酒。我们像以前一样沉默地对酌,吃着他带来的廉价的辛辣的装在包装袋里的不知名小鱼,这是我们以前最常吃的下酒菜,没想到北京也有。
喝完了最后一听啤酒,我问他:“你和她在一起了?”
他却回答我:“替我和她说对不起。”
我们说的并不是同一个人,但我们清楚地知道对方说的是谁。
“我们没有在一起,只是偶尔见个面,吃个饭。”
“看,就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就算你现在也小有成就,那又怎样,还不是不能在一起。”
“这样就够了,足够了。”他说。
09
认识苏绿那年,我们都只有十五岁。
她和我们身边的每个女孩都不同,美丽,张扬,乖张,像带刺的玫瑰。我喜欢她,我知道谭叶舟也喜欢她,在我们那个班,男生只能分为两派,喜欢苏绿的,和不喜欢苏绿的。虽然谭叶舟从未正眼看过她,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我知道,他和我是一派的。
那苏绿呢?她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
她对每个男生都是带着暧昧的笑,对待谭叶舟也是一样,她不止一次对着他那张冷脸撩拨,看着他皱眉和气急败坏似乎就是最大的乐事。
高三那一年,苏绿告诉我们,她要去北京,她在街上认识了一个导演,他会给她一个机会。谭叶舟在晚自修放学后拉着我去喝酒,末了丢下我去了苏绿的家,我跟在后面,看着她对他说:“你能给我什么?你什么都没有!我是喜欢你,但我更喜欢被众人仰望,我就是想当明星,我就是虚荣!谭叶舟,不是我不喜欢你,而是现在你给不了我什么,我没法和你在一起。”自始至终,谭叶舟都是沉默的。
那时我才肯定,谭叶舟和我不一样,我只是喜欢苏绿,而他的,是爱。
后来的事,我想你们都知道了。
我和大棠离开北京后,她没有再在我面前提过谭叶舟,也没有再来过影视城,倒是偶尔会来找我,一起去吃饭,大排档烧烤摊或是人迹稀少的朝鲜冷面馆,和我说她在大学里发生的事,还有她们寝室里那个总不喜欢洗澡的女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可我清楚地记得,从北京回来那个夜晚,大棠抱着我哭的时候,眼泪渗进衣服里的冰冷感觉。
我没有揭穿她,跟着一起笑。
我依旧在影视城里混着,不好不坏,没有进展,碌碌无为。
时间就这样过了一年。
谭叶舟和苏绿的绯闻浮出了水面,八卦杂志和新闻刊登他和影后苏绿的绯闻时明显偏颇了,说他借机上位,居心不良,好在影后发现得早,将他踹了。我看着密密麻麻的报道,从里面得出的有用信息是:谭叶舟和苏绿在分手后才被爆出从前有过地下恋情,他在《星辰》之后的两部电影和客串的电视剧评价都一般,他就像昙花一现,瞬间枯萎。
至于内情,谁也无法窥知。
像这样突然红了又突然败落的小明星多的是,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10
谭叶舟回来的那一天,我和大棠一起在吃烧烤,她下了很多辣椒,整个嘴唇又红又肿。
我叫她:“大棠。”
“干嘛?”
没干嘛,只是想吻你。
可惜我这句话没有机会说出来,因为她突然站了起来,朝远处的那个人奔去。
逆着光,我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我知道是谁——谭叶舟。
他回来了,他又和大棠在一起了。
我和大棠最后一次喝酒,是冬天到来的时候,她一个人来找我,穿了一件雪白的羽绒服。我们坐在出租屋门口,一人拿着一听三块五的生啤。
“曹明明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明明知道谭叶舟回来是别有所图,他知道我爸爸是开影视公司,他需要他的帮助,所以才回来找我。我也知道,虽然我现在还忍住没有为了他去求我爸爸,可有一天,我会撑不住的。”她低着头,声音很小,“你就嘲笑我吧,狠狠地笑吧!”
我没有笑她。
因为无论是我,是她,还是谭叶舟,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没有办法呀。如果可以不喜欢一个人,如果可以永远只为自己活着,世界上哪还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我们都没有办法。
像谭叶舟永远无法说服自己放弃苏绿,他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有资格和她在一起。
像你永远无法拒绝谭叶舟,即便人人都知道这是个骗局。
像我,像我永远无法看着你独自难过。
“我明天要回家了。”我说。
“为什么突然要走?还会回来吗?”
“可能会,可能不会,我也不知道!”我喝掉最后一口啤酒,将罐子扔向垃圾桶。
我终究没有你和他那般勇敢,我没有勇气为了一个人而虚耗终生,所以我该走了,只能陪你到这儿,即使你不在乎,我还是要说保重。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那一天,你站在阳光下,笑着问我:“你知道吴彦祖在哪里吗?”
“吴彦祖来了吗?”
“好吧,我知道吴彦祖没来,我和你搭讪,只是想告诉你,你的裤链没拉,这样没有那么尴尬。”
一眨眼,已经过了好几年。
看,星光还是和那夜一般亮。
更新时间: 2021-02-05 1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