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亚卡夏
01
晚上十点，苏羽裹紧了自己的浴袍，将湿透了的头发塞进毛巾里，趿着拖鞋跑过去敲开了2802的房门。
房门打开，露出主人一张清俊冷淡的脸。
“林修言！快快快！洗手间借一下，我那儿没热水了！”
苏羽说完就往里面钻，轻车熟路进了洗手间，浴室里没多久便传来一阵水声。
酒店洗手间的隔间是磨砂的，足够厚实，但仍能依稀看出少女的身影，林修言站在原地不动，过了片刻，才走过去敲了两下玻璃：“苏羽，把门帘拉上。”
“没手！”里面传来不耐烦的一句。
林修言无奈，只好转过身去把空调的温度往上调几度，料想等会儿苏羽出来，也不会裹得多严实。
窗外飘着漫天白雪，黑夜比往日要明亮一些，风很大，吹得玻璃窗丁零哐啷地响，衬得屋内更加静谧。
林修言继续看手上的病例，没多久，几滴水落在书页上，晕开几个黑字。他抬头，便看见苏羽披着湿发凑过来看他手上的东西。
“是明天接诊的病人吗？”
他点点头，苏羽便坐到他身旁来，伸手接过病例，饶有兴致地看起来。刚洗完澡的热气还萦绕在她身上，混着洗发水的香味，一块朝林修言笼过来。
林修言正要开口，苏羽抢先说道：“好晚了，借你吹风机用一用。”堵住了他的话头。
她说完立刻跳起来，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对着头发胡乱吹起来，柔顺的发丝在空中飞舞。
片刻后，林修言敛下眼眸，翻着纸张，状似不经意地问：“苏羽，你和别人出去也这样吗？”
吹风机的声音停止，苏羽笑吟吟地问：“哪样？”
林修言抬眼，眼神深沉：“半夜衣冠不整地闯进别人的房间。”
“怎么可能？”苏羽微微睁大眼睛，一脸真诚，“我能认清他们长什么样就不错了。”
“是吗？”林修言跷着二郎腿，神色淡淡地看向她，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对啊。”见他不信，苏羽赶紧强调，“你不是知道吗，我……有脸盲症嘛……”
脸盲症这事是苏羽的心结，她还是第一次这样理直气壮地说出来，说到末尾，她的语气渐渐弱了下去，可她觉得这样足够表明自己在诚心解释了，她才不是什么随便的人。
谁知，林修言听罢突然望过来，精准地捕捉住她躲闪的目光，问：“所以你为什么独独认得我的脸？”
苏羽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02
苏羽第一次见到林修言的那天，照样将他认错。
苏羽快毕业了才发现修行学分不够，于是那天早上，室友们还在宿舍约会周公时，她已经裹上羽绒服，换乘了几趟地铁，来到郊外的一家养老院当志愿者。
苏羽因为从小对人类面孔有轻微的识别障碍，所以每次到一个新的环境，她都会打起十万分的精神，依靠别人的穿着、发型、肤色等特征记住每一个人。
但这天，因为没睡好，加上路途劳顿，苏羽走进养老院前，几乎放弃了辨别面孔的努力，打着哈欠领了志愿者的衣服和表格。
她换好衣服来到院子里，才发现了事情的糟糕之处。
这天，政府在养老院组织了一次义诊活动，她作为高校志愿者，被分配到眼科给一位叫林修言的医生做助手。
医生好认，穿白大褂的就是，可是苏羽放眼一望，四处都是白衣天使。
苏羽晕脸晕得头都要炸了。
她拦住了好几个穿白大褂的人问林修言在哪里，那些人一听，做出一副了然的样子，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语气暧昧道：“小姑娘，想要我们修神的微信啊？”
那语调，仿佛是个女生见到林修言都会想嫁给他。
一通误会下来，苏羽心里气鼓鼓的，她倒想看看这个林修言到底有多好看。
又过了半个小时，她终于在树下找到了一个抱着带有林修言姓名牌衣服的男人，男人留着寸头，戴眼镜，是很普通的理科男形象。
她打量了半天，莫名有些失望，自顾自地轻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修神？也就还好嘛。”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个清冽的男声：“哪里还好？”
苏羽转身，便看见穿白衬衣的男人站在银杏树下，脖颈处挂着听诊器，微微笑着看着她，他的眼睛黑得清亮，让苏羽一下子联想到那句话：“皎皎如明月。”
林修言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从那个戴眼镜的人手上接过白大褂，低头扫了一眼苏羽，见她神情呆愣，一脸错愕的样子，抬手轻晃几下：“吓傻了？”
“不是。”大概是因为这先抑后扬的见面方式，见到真正的林修言后，苏羽心里莫名生出一丝异样的满足感。她眯了眯眼睛，歪着脑袋道，“我来给你当助手，结果问了好几个人，他们都误会我想当你女朋友，我就太生气了。”
林修言微愣了几秒后，明白过来，笑道：“所以‘还好’是失望了？”
苏羽赶紧摇头，抿着唇笑出梨涡，吐露出颜狗最真实的心声：“结果是太好看了，我就不怪那些人误会了。”
她说得太真诚坦荡，杏眼直愣愣地看着他，林修言被她的视线烫得一愣，才说：“那就去拿一下病历表吧，等会儿要叫号了。”
这家养老院的老人大多是因为身体不佳，在家里无法帮忙带小孩，照顾也很麻烦，便被子女送到这里来的。
眼睛牵扯到的神经太多，身体有一处不好，便很容易影响视力，因此，林修言这里的排队人数比起其他科室多了一倍。
老人大多记性不好，耳朵也不好，医嘱要大声吼几遍才能听清。苏羽见林修言扯着嗓子吼了一整个上午，心想他这样下去嗓子肯定要坏，于是趁着中间休息时间，跑去买来几颗润喉糖，等没人了悄悄往林修言手里塞：“吃这个，吃了喉咙会舒服很多。”
林修言刚想说自己早就备好了，还没来得及开口，性急的女孩便自顾自撕开包装，将糖塞进他嘴里，温热的指尖轻轻蹭过他的嘴角。
苏羽笑得十分得意：“这个润喉糖不含薄荷，不会像吃牙膏。”
润喉糖的包装是两颗一包的，她将剩下的那颗含进嘴里，然后拉过他的手，将盒子里剩下的放进他的手心，轻轻软软地说：“林医生长这么好看，可不能变成公鸭嗓。”
这一刻，风恰好吹开她飘落在嘴边的发丝，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像是灌了酒。
风沉醉，人好像也跟着醉了。
03
志愿者活动进行到后期，恰巧碰上苏羽的期末考试周。这是大四上学期的最后一次考试了，连补考重修的机会都没有，她格外重视，便在休息间隙抱着专业书看。
林修言瞧见她的书名，面露惊讶：“你是学新闻的？”
苏羽对他语气里的讶异感到不满，瞪了他一眼：“怎么？不像啊？”
林修言上下扫视她一眼，颇为认真地点点头：“新闻人讲究自律，像你这样嗜睡的倒是少见。”
他这是在明晃晃地内涵苏羽每天迟到的事情。可那能怪她吗？冬日里被子仿佛长了手脚，将她牢牢禁锢在床上。
林修言还在笑，苏羽有些气恼，三两步跳到他面前，双手伸进他两侧的衣服口袋里翻找着什么。这动作仿佛是抱住了林修言，两人衣料紧紧相贴，苏羽身上沐浴液的香味顺着空气钻进林修言的鼻尖。
林修言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苏羽却毫无察觉似的，还在愤愤地嘟囔着：“没良心！把我早上给你的奶黄包还我！”
“早吃完了。”林修言将她从身上扯开，想起了什么，话题突然一转，“既然是学新闻的，下个月有没有时间，给我当个小记者？”
林修言一直有义诊的习惯，由他发起的公益诊疗活动，每年年底都会去一处较偏僻的村庄，提供免费的体检。
但是，医疗器材难运，大件的带起来麻烦，检查时难免力不从心。上个月几个医生在休息间说起这件事，一个小护士听罢立马提出建议：“林医生，这是信息的时代，默默无闻的善事只会被掩藏，你们得在互联网传播出去啊，这样才会有更多的人提供赞助！”
建议林修言记下了，但是对于新闻传播这一块，他是真的不懂，没想到苏羽恰巧是学新闻的。他想，这样向善的事，她应该不会拒绝，谁知……
“不行！”苏羽听完，脸色立马僵了。
她有脸盲症这件事，苏羽还没和林修言坦白，后面偶尔几次认错，他完全当作意外，她便也没有解释。
参加志愿者活动是为了学分迫不得已，她其实一直刻意避免去人多的地方，一来因为样貌特征繁多又难记，弄错了大家都尴尬，二是她虽然学的新闻，但记者工作难免接触很多人，她从未考虑过要做这方面的工作。
林修言听她语气坚决，除了有些意外，既没有深究，也没有为难她。
苏羽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活动的最后一天，她去找了院长给志愿证明盖章，然后去找林修言道别。
秋末冬初恰是银杏叶掉落的季节，满院都是金黄的落叶。他坐在银杏树下的摇椅上，旁边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
老奶奶是院里年纪最大的老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老奶奶的视力退化得聊胜于无，只有在白天日头最盛时才能视物，但老奶奶心愿未了，她还想看书、看世界，还想看一看年后即将出生的孙子。
苏羽还记得她步履蹒跚地来求林修言帮帮她的情形，八十岁的老人就差跪下了。当时林修言没有多做回应，苏羽还在心里默默怪他冷漠无情。没想到这两天他竟将老人家的病例带回医院，进行了几轮讨论，已经初步定下了治疗方案。
此刻，老人坐在他身旁，长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握住林修言的手，苏羽听见她的声音都在轻微地颤抖，她说：“孩子，谢谢你。”
五个字，饱含一位垂暮老人得以重看世界的喜悦。
苏羽突然想到大一的时候，老师在课堂上讲的一句话：“新闻人，是用笔杆子创造价值的人。”
而眼科医生，大概就是用双手赋予别人第二次希望的人。
他们都应当有属于自己的职业责任，林修言作为医者，负责看病医人，她作为新闻人，负责传播引导正能量，将善意的价值最大化。
苏羽忽然就明白了林修言的邀约有多么重要。
“苏羽，过来。”
此时，林修言终于注意到她，远远地向她招手。他眼中含笑，仿若晕出一抹秋色来。
这是五官头一次在苏羽的眼里形成具体而清晰的记忆，林修言的眼睛，温柔三分，坚定七分。
她永永远远地记住了。
04
思来想去，苏羽还是答应了林修言的邀请。由于她的期末考试时间与活动有冲突，她比起大部队迟了一天出发。
没想到，也就是这天，她脸盲的事在林修言面前彻底败露了。
这次的诊疗活动定在一个叫三春的村庄，三春地处偏僻，苏羽下了火车后，还要转一趟大巴，林修言会在大巴站接她。
如果林修言没有给她发那条信息的话，一切都将进行得很顺利。
“病人耽误了一会儿，我会晚些到，小胡在你之后十分钟到达，你先与他会合。”
脸盲加上记忆力极差，苏羽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小胡是林修言的助手，他们在养老院见过。
苏羽绕着不大的客运站找了三圈都没看到目标人选，最后倒是把林修言等来了。她气呼呼走过去，完全忽视了他身旁还有一个人：“你说的小胡在哪儿呢？我找了半天都找不到！”
林修言满脸疑色，伸出三根手指说道：“小胡说他站在这里五分钟了，其间你路过了他三回。”
苏羽顿时哑了声。
加上早先认错人的前科，事情变得无法解释。
三人在前往村庄的车上各怀心事，车内一片死寂。一直到安置好行李过后，苏羽实在憋不住，主动打破僵局。她揪住林修言的袖子，声音轻得要命：“其实……我有脸盲症，很多人看过几次之后仍记不清……”
苏羽讲这话时手忍不住地发抖，不好的回忆蜂拥而至。
脸盲症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病，但确确实实因为这种异于常人的病，苏羽受过不少委屈，被班里不懂事的男同学喊小瞎子，被关系尚且不错的女同学抱怨总是喊错名字。
苏羽算不上玻璃心的人，但她也从各种不愉快的经历中逐渐学会了隐瞒自己的异样，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坦白病症。
没想到，林修言听罢眼神却一亮：“所以你不记得小胡，今天是因为认得我，才找到我们的？”
他这个反应完全在意料之外，苏羽愣了有五秒，深刻地觉得眼前这人的脑回路简直不可理喻：“这个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林修言突然凑近，望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苏羽，谢谢你记得我的样子。”
“我很开心。”
林修言是真的为她愿意在他面前坦诚而开心，却也心疼她一直小心伪装成正常人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生活。
他眼瞳似落满了星光，苏羽只与他对视一秒，心脏便超过正常的频率飞速跳动起来。她不自然地别开眼睛，说了一句：“没关系。”
05
林修言的号召力不错，这次一起出行的医务人员有二三十人，要想在他们面前不暴露，是个不小的工程。
林修言将他们每个人的特征罗列下来，做了一个表格发给苏羽。苏羽打开一看，居然足足七大页，比她刚考完的期末考考试重点还长。
她将下巴搁在桌子上，长吁短叹了足足十分钟，侧过头，指尖戳一戳身旁正在写报告的林修言，忍不住问道：“林医生，眼科能治脸盲吗？”
林修言头也没抬道：“今晚村里组织了欢迎会，你要是想丢脸的话，可以放弃。”
苏羽发出一声长叹，重新打开了文档。
到了夜里，苏羽跟着林修言出门，路走到一半，她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欢迎会地点在祠堂前的空地上，应该越走越热闹，他们反倒是越走越黑，走到后面连灯都没见到几盏。
苏羽怕黑，她一紧张就忍不住胡言乱语：“林修言，你不会是想把我带到偏远地方，然后劫财劫色吧？”
林修言回头：“你很害怕？”
苏羽心虚，立刻噤声。
林修言解释道：“不喜欢就不去人多的地方了，今晚带你去见个老朋友。”
她内心倏然一软。下一秒，林修言犹豫了一下，轻轻拉住她的手，扣在自己的胳膊上，打趣道：“怕就扶着吧，平时不是时常摸摸碰碰的吗？也没见你含蓄。”
苏羽的脸红成酱色，咬了咬下唇，憋出一句：“那不一样！”
之前都是下意识的，压根忘记了男女之别，可这次，天黑得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连心跳都要控制，怕太大声就会被对方听见，何况是肌肤接触。
好在林修言没再多言语，目的地也很快就到了。
那是一所看上去有些年代的小房子，能看出被主人悉心修葺过，房体有水泥补丁的痕迹，门口点着一盏黄色的灯，这里看上去败落却温馨。
林修言在门口站定，朝里面喊了一声：“小山！”
“哎！”里面跑出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皮肤黝黑，眼睛明亮而清澈。见着林修言，男孩咧开嘴笑得十分开心，“哥，我正要去见你！”
苏羽跟着林修言一起在小山家吃了顿简单的晚餐，听他们闲聊，了解了小山与林修言相识的来龙去脉。
林修言高二那年暑假随着表哥来这边支教，结识了小山。
小山那时候才七岁，患有先天性弱视，上课时，总是缩在角落里，不举手，不提问，孤僻不合群。
林修言却注意到，小山每天都是第一个到班里的，也是最后一个走的，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不知道能不能看清的课本。
“我想读书，走出去，然后看一看世界。”
这是小山当时和林修言说的，也是很多有视力障碍的人的想法。林修言是从那刻开始决定要成为一名眼科医生的，他觉得每一个人都应该保有自己看世界的资格，而他愿意成为那个能帮一把的人。
后来他考上医大，回来将小山带去医院，治好了眼疾。
苏羽注视着小山的眼睛，纯粹中带着幸福的光，兴致勃勃地和他们分享在学校的趣事，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曾经有过那样一段经历。
回去的路上，她忽然就明白了林修言带她来见小山的目的。他其实是在回答她那句瞎胡闹的话：“眼科能治脸盲吗？”
不能，但自己可以。
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身体残疾的人，有些比较幸运，可以治好，有些则比较不幸，终身难愈，但是只有正视它，征服它，才能够成为更好的自己。
林修言是极温柔的人，他轻而易举看穿了她隐藏起来的脆弱，用这样一个例子用心地回应她，治愈那个受伤的她。
苏羽的心软成一片，她忽然停住脚步。林修言回过头，轻声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又想起这儿黑灯瞎火的，压根看不见，于是小声开口：“没事，就觉得你好好啊。”
小姑娘声音都带了哭腔，林修言立刻明白了她在想什么，走过去搂住了她，手掌在她后背拍了拍，声音刻意放得很轻，哄小孩似的：“不知道你曾因脸盲受过什么样的委屈。很多人看得清人脸，但混沌一生，你虽看不清人脸，却能感知人心。我想说……”
他顿了一下，抱紧了她：“我认为这比什么都珍贵。”
06
苏羽回去后彻夜难眠，思绪在脑中疯狂打架，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她便跳起来去敲响了林修言的房门。
林修言开门，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又有事？”
苏羽十分激动地宣布：“我要当个新闻记者！”
苏羽的专业其实是被调剂的，当年她想读的是英语系，结果在外语学校，英语系分数高得吓人，她迫不得已才念了新闻。
由于脸盲症的障碍，她这四年都很痛苦。记不清人脸，搞错采访对象，小组作业总是格格不入，她讨厌透了自己的专业。
是林修言彻底改变了她的想法，一个有温度的脸盲记者未必会比一个专业的记者差。她有她的优势，比如她天生敏感，更能捕捉到别人的想法。
见她放下心结，林修言也不由得心里一轻。这些日子以来，苏羽的纠结与自卑，他全看在心里，心疼之余，他也希望她能走出脸盲的阴影。只是他没想到，苏羽的接收速度会这样快。
“那很好，只要你开心就行。”他弯起嘴角，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颗糖，直接撕开包装塞进她嘴里，“奖励你的，小朋友。”
他还记得当初她的话，糖不含薄荷，是巧克力味的，化在齿间，先苦后甜，苏羽吃得笑眯了眼。
当不再逃避脸盲的问题，苏羽工作时明显更积极了。她摆好相机，想多拍一些有价值的照片，积累素材，为写文章做准备。
半天下来，她打开相册，却吓得一怔。
取景框里，是吃饭时的林修言，看诊时的林修言，微笑时的林修言……
满满一张内存卡，居然全是林修言。她看着看着，突然心虚起来。她舍不得删掉，但是又没带够内存卡，于是便趁午饭时间，抱着电脑，猫在角落里，做贼似的上传文件。
林修言走进来，在离她两米的地方刻意放缓了脚步，然后凑到她耳边道：“鬼鬼祟祟干吗呢？”
“啊！”听到熟悉的声音，苏羽手忙脚乱地关掉文件夹，抽出内存卡，然后点击关机。
这一系列动作操作下来不到一分钟，比她小时候偷玩电脑时听到老妈开锁后的动作还快。
然而，林修言早就看清了屏幕，他愣了一下，随即笑容在脸上绽放。他欺身过去，按住了她收鼠标的手。
角落的空间原本就狭窄，林修言骤然贴近，苏羽下意识抬头，两人视线相撞，林修言眼神戏谑，像看拔了毛的鸡崽一样看着她：“敢拍不敢认？”
苏羽伸手推他，心虚地顶嘴：“你好看嘛！在我们新闻系这叫作……视觉激发理论！到时推文多贴几张你的图，比什么都管用！”
“我好看？”林修言低声重复她的话。
“啊？”苏羽没反应过来，诚实地点点头，“对啊，你好看。”
“行，那照片送你了，随便你怎么用。”林修言放开手，心情明显愉悦了许多，他勾了勾嘴角，大方地挥手，“我将五十年的肖像使用权送给你。”
公益诊疗结束过后，苏羽回了学校，立刻将采集到的素材整理好，熬了几个通宵赶出一篇文章。
既得了准许，苏羽在排版时便毫不犹豫地用了林修言的照片做封面。她提取出几个正反对比的关键词——黑暗与光明，绝望与希望，生存与绽放……
苏羽写故事的能力极强，每一个关键词，她都延伸了一段与之相关的村民的故事，再配上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照片。
这篇命名为“眼睛”的文章很快登上了微博热搜榜，林修言的公益诊疗活动受到数以万计的网民的关注。三天后，苏羽适时在评论里面道出了活动所面临的器材缺少、人员不足等方面的问题，得到了许多医护人员的支持，还引来了商业投资。
苏羽头一次用心做事情，没想到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她看着网上的反馈，一开心便忍不住到林修言面前去摇尾巴。她打开微信对话框，敲下一行字：“还不赶快谢谢我！”
下一秒，林修言的消息进来，她看清之后，激动得手机都没握住，砸到脸上，疼得鼻子都皱起来，嘴角却忍不住轻轻上扬。
林修言：“下楼，请你吃饭。”
07
等苏羽下了楼，才发现原来是为了庆祝公益诊疗活动圆满结束的聚餐，一起有二十来个人。
她心里忍不住有些失落，她还以为会是单独约会。
怀着这样的情绪，夹菜时，苏羽又喊错了别人的名字。餐桌上沉寂了两秒，只听见干锅下酒精炉燃烧时发出的滋滋声。
苏羽内心一紧，然后就听到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苏羽，你是不是从来没记清过我们？哈哈哈！”
“对啊，上次过来帮林医生配药，还喊错我名字，我没应，她还一脸蒙，真的太可爱了！”
“哈哈哈！这么说，苏小姐好像也认错过我，我还以为是不小心的。”
餐桌上，大家说笑着将这些天苏羽闹的笑话都说了出来，语气却是亲切的，没有丝毫的抱怨和苛责。
笑闹声中，一直沉默的小胡突然开口：“原来大家都知道。其实那天我就猜到了！但林医生一直不让问，呵！”
苏羽立刻看向林修言，林修言冲着她眨眨眼，一脸无辜：“我看你当时不太想别人知道。”
苏羽的心酸酸涨涨的，某些发酵了许久的情绪翻涌而出，快要将她淹没。聚餐结束，她刻意走在人群后面。
她想确认一件事。
苏羽低着头，闭着眼睛，数着拍子，一、二、三……然后抬头睁眼，世界瞬间清晰起来，路边的街灯，萧条的街道，以及人群中的林修言。
听说脸盲的治愈率几乎等于零，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苏羽已经能在人群中，准确地找出林修言。
这种近乎玄妙的能力曾经被网友评判为爱情，如果脸盲的苏羽都能具备这种技能，那她对林修言的感情便不言而喻。
确定好自己的心意，苏羽快速追上了林修言，后者一脸茫然地看着她。苏羽气喘吁吁的，语气却异常兴奋：“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独独认得你的脸吗？”
“大概因为好看？”林修言笑着回答。
苏羽摇摇头，忽略了四周投过来的八卦目光，忍住羞怯，踮起脚，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好像喜欢你。”
少女的声音很清脆，呼出的热气喷在耳边，说出的话也很暧昧，却用她一贯纯净的语气说出来，让林修言觉得似乎是自己又误会了什么。
他没说话，用眼神示意朋友们退场。
苏羽没等来回应，有些急了，她戳一戳林修言的手臂：“所以你的回答是什么啊？”
林修言伸出手，垂眸问：“今夜的风向是什么？”
苏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在这种浪漫时刻问高中地理题，但还是耐心回答：“大概是北风吧。”
林修言点头：“现在你在南，我在北。”
他眼睛亮如星宿，握住了她的手：“是风吹着我向你走来。”
更新时间: 2022-06-08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