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发布时间: 2020-02-02 17:02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不许人间见白头

文/俐俐温(来自鹿小姐

蛊女若是有了心爱之人,便会为他而死,除非……她亲手杀死她所爱之人。

(一)

一月前,齐王驾崩,遗诏立三公子魏阙为国君。

事发突然,那时魏阙还在楚国为质,而大公子一直对王位虎视眈眈。

于是在齐王驾崩的第二日,我连夜与魏阙回齐国。果不其然,还没有入齐国国境,我们就在必经的密林中遇到伏击。

“砰”的一声,马儿被绊马索一绊,跪倒在地。成百的黑衣刺客从两旁的高树上跳下,他们手持长刀,刀刃在月色下闪着刺骨的寒光。

我心口一紧,他们来得真不是时候,我蛊毒未愈,自身难保。

“别怕。”魏阙将我护在身后,他身手矫捷,提剑应敌,并不慌张。只是这些刺客一看便知训练有素,一个个刀法狠辣,刀刀都冲着要害而来。

魏阙寡不敌众,还被我拖累,很快便落了下风。眼看着一把长刀就要向他刺去,我只得忍痛默念蛊咒。

瞬时,似有狂风掠过,草木窸窣,成千上万的蛊虫从密林深处缓缓爬来。我为岂阳山黯族,黯族蛊女自开朝以来便是王位继承人的贴身护卫,因为黯族的蛊女独习巫术,驾驭蛊虫,可百步之外取人性命。

很快,那些黑衣人发现不对劲,喊道:“杀了那妖女!”

刺客们一个个惊慌大叫,乱了阵脚,很快溃不成军。

我本就身中蛊毒,而这一回,刺客实在太多,我正念着蛊咒,胸口突然钻心的痛,似是有无数只蛊虫钻入。我知道这是蛊毒发作,若不就此停住,蛊毒就会侵入肺腑经脉。

只是如今敌多我少,魏阙腹背受敌,岌岌可危,我不敢松懈,忍着剧痛更加大声地念起咒语。终于,我再也受不住体内的钻心之痛,向前一倾,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突然冲上前来,用尽他死前最后的力气,将他的钢刀狠狠插入我的左肩。

一时,我只觉天旋地转。意识模糊中,我似乎听见魏阙歇斯底里地喊我的名字:“阿紫!”

(二)

我是姑母派去随魏阙赴楚国为质的,和他一同在楚地八年,形影不离。

不知为何,自从我跟随魏阙前往楚国之后,我每次开启蛊咒,或多或少都会被蛊毒反噬。治愈蛊毒的法子只有一个,便是饮人的血。

楚国不比齐国,魏阙也只是一个异国质子,想要人血谈何容易!何况名义上我还只是魏阙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婢女,若是让人知道我黯族蛊女的身份,更是雪上加霜。

我还记得那是我跟随魏阙赴楚的第五年,楚王暗暗派人在魏阙的膳食中下毒,他身中剧毒,我没有办法,只得用蛊咒将他体内的毒素逼出,自己却因此身中三重蛊毒。

那一日,我蜷缩在自己狭窄的房间中,身上犹如有千万只蛊虫反复噬咬。在我奄奄一息时,魏阙突然推门而入,径直走到我床边,用长剑割开自己的手臂,我看见殷红鲜血从他臂上流下。

我大惊失色,他却淡然做噤声状,然后将他的鲜血喂到我嘴边。我体内蛊毒发作,像是野兽一般疯狂撕咬着他的手臂,而他却始终紧咬着牙,纹丝不动。

他的手臂,因此至今仍留着深深一道疤。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知道,我这辈子这条命都是他的了。

只是这回,当我醒来的时候,魏阙第一次不在我身边。而我,竟然回到了岂阳山。

姑母说,我昏迷了足有半月。这一次蛊毒反噬让我经脉全断,她只得将我周身经脉从头到尾重新接一遍。

算是万幸,我还是从阎王爷手中捡了条命回来。不过,我的左肩因为被钢剑刺穿,从此怕是废了。我这伤势至少要在岂阳山静养半年。

然而让我忧心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魏阙。

因为我每次问起姑母魏阙时,她总是眼神闪躲、支支吾吾。

我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越发担心起魏阙。于是那一夜,我趁着姑母出门采药的间隙,忍着浑身经脉散架的剧痛,偷了一匹快马连夜赶赴齐都。

正是寒冬时节,寒风似刀,碎雪如剑,一重一重摧折我的身体,我似是随时都要散架。可我一路快马加鞭,不敢停歇,因为我知道魏阙一定在等我,一定在齐都等我去救他!大公子那样阴险,齐都若是严阵以待,魏阙会不会有危险?在我一次次失去意识前,我的眼前便会浮现起魏阙的神容来,撑着我一路快马加鞭。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怎么到齐都的,只知道那时我的意识已然模糊,被马驮着到了齐都的宫门前。

我趴在马背上,忽闻宫中传来韶乐声声,抬头一看,宫墙上亦是悬着大红的锦缎。我一打听才知道今日竟然是齐国新君大婚,而这位新君不是旁人,正是魏阙。

(三)

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是悲,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见他。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默念蛊咒,数千只蛊虫顺着墙根爬来,化作一朵祥云,载着我飞往齐宫宫殿的最高处——齐王的寝宫朝阳殿。

我伏在朝阳殿的屋宇之上,掀开一片金色琉璃瓦,小心往朝阳殿内望去。只见大殿之内,灯影摇红,那个我日夜记挂的人正一身喜服坐在喜床上,含情脉脉地与新娘互敬合卺酒。我咬着唇,一时愣在了寒意逼人的殿宇之上。我转而望向新娘,我认得她,她是相国的女儿如敷,号称齐国第一美人。只是我记得,如敷与大公子有过婚约。

如敷坐在魏阙身侧,琼鼻杏眼,与他是多么般配。

连我都不得不承认,他们简直是一对璧人!

只是如果他们是天造地设的璧人一对,那么我算什么呢?

嫉妒、愤怒、惊慌,一瞬间像疯了似的涌入我脑海中。

我忽然记起那年,我和魏阙撑着伞走在楚国街头,迎面走过几个窈窕佳人,路上的男人都移不开眼。我抬头问魏阙:“殿下是不是也爱美人?”

他只是笑:“世间男人都爱美人。”

我垂着头半日没有说话,我这样丑陋的蛊女,这世上是没有人喜欢的。魏阙怎么会喜欢我呢?

我的心似是一瓣一瓣碎开,方才的嫉妒也好,愤怒也罢,早已化作无边的绝望。如敷这样的美人没有男人会不喜欢,和她相比,我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

与从前蛊毒的疼痛相比,现在的我反而痛得没有了知觉。我也丝毫没有察觉,我左肩的伤口已经迸开。血水浸透长衫,几滴殷红的血就着瓦片的缝隙,“滴答”一声落入朝阳殿中,打破了这夜的寂静。

“谁?”魏阙突如其来一声呵斥,吓得我心惊肉跳。

我来不及闪躲,只见魏阙抬眼朝我看来。隔着一重屋宇,我与他四目相对,只是他的眼眸冷若冰霜,再也不似从前温柔。

“有刺客!”如敷也发现了我。

我一紧张,脚下踩空了,从高高的屋脊上摔下,重重摔在殿外冰冷的石砖上,刚刚接好的经脉似乎又断成了无数截。我狼狈地倒在地上,成百的侍卫从四处赶来,尖利的长矛直指我的咽喉。我望着朝阳殿紧闭的宫门,以为魏阙会和从前一样出来救我。

可是,他没有。

(四)

是宋越将我从地牢中救出的,宋越还是魏阙去楚国为质之前,跟在魏阙身旁的侍从,那个时候我与他一同护卫魏阙。

若是宋越没有来救我,我想我应该已经死在那潮湿阴暗的地牢中了。他将我安顿在齐宫尽头的一间厢房里,每日给我送药与吃食。

新君大婚,连着数日的韶乐,我躺在床上忍着剧痛,动弹不得,只听得不远处传来轻歌阵阵,心如刀绞。

我想,魏阙已经忘记我了,毕竟如今的我,已经差不多是一个废人,他再也不需要我了。

我再次见到魏阙的时候,是半个月后的一天夜里。我因为身上的疼痛,半夜从梦中惊醒,却发现床前竟负手立着一个人,皓白月色透过窗棂,映在他玄色朝服之上,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个身影曾在我梦中出现过无数次,我怎会不认得?

我强撑着从床上坐起,几乎是带着哭腔:“殿下……”

我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魏阙了。而此时,他离我这么近,他似乎不再是齐国的君王,而是当年那个在楚国的齐国质子,那个站在我床畔,毫不犹豫地割开手臂的齐国质子。

我心中有万千委屈要与他倾吐,一时泪水在眼眶中翻涌。

他缓缓转过身,一双寒到发凉的冷眼与我的泪眼相对。他上下审视着我,眼中满是疏离与冷漠:“你还记得你在寡人身边的职责是什么吗?”

“护卫陛下周全。”我打了一个寒战。

不知从何时起,我身上蛊毒开始发作,疼痛难忍。莫说护他周全,连我自己都要依仗他照顾。而如今呢,我看了眼伤痕累累的自己,早已丧失蛊术,已与废人无异了:“陛下,再给属下一月时间,我定能恢复……”

我还没说完,魏阙便打断了我的话:“寡人今后用不着你了,你可以走了。”

我还想挽回,却见他眉心动了动,眉宇中似乎带了些厌弃:“你再去替寡人做最后一件事。”

我木木地望着他,紧紧咬着后槽牙,害怕自己一松口便会忍不住哭出来。如敷美艳动人,又是权臣的女儿,能助他稳固王位,而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他了。

“一月后替寡人押送大公子回封地,从此离开齐都!”

从此离开齐都……

我没忍住,眼角滑出两滴绝望的泪:“魏阙,你不要我了……”

(五)

在送大公子魏阔前往封地之前,我回了一趟岂阳山。我想姑母是黯族蛊宗,她一定有法子治好我这一身的伤,一定有法子让我重回魏阙身边!

我回到岂阳山是一个傍晚,一轮金乌正好缓缓西沉。

姑母见我又是满身伤痕,先是大吃一惊,随之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问姑母,我还有救吗?为什么我会一次又一次蛊毒反噬?为什么我会这样没用?

姑母神情沉痛地摇了摇头。

她告诉我,我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中了一个蛊咒。那是黯族自古以来的诅咒,世间无药可救,只能看我的命数。

我忽然记起来,历代黯族蛊女中,确有不少就死在了我这个年纪。

不过,姑母还有最后一个法子,她给了我一只金蛊王。但姑母说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动用。

因为这需要将金蛊虫植入我的身体,它侵入我的血脉后,虽然能暂时恢复我的蛊术,但这法子至多只能维持一年,并且会加快蛊毒反噬,透支我的寿命。

而且这一年之中,我若再负伤,我的蛊术便会即刻尽散,从此成为彻彻底底的废人!

一个月后,我带着金蛊王返回了齐都,奉魏阙之旨押送魏阔离京。

我押送大公子魏阔前往封地的那天,正是魏阙和新王后如敷赴猎宫踏春的日子。如敷说宫中待久了闷,魏阙便带她出宫游玩,几乎是百依百顺。

我出城门的时候,魏阙和如敷正携手站在城墙上,出行的仪仗已经准备就位。

我骑在马上,仍是忍不住回头望他。锦衣华服下,他的腰身还是一贯的挺直。

我不知道我如今这副病躯还能支撑到什么时候,便紧紧握着手中的金蛊王,额角淌着冷汗,只是魏阙自始至终没有看过我一眼。

我的目光艰难地从魏阙身上移开,扫过魏阙身侧的如敷。本是不经意的一眼,我却发觉她此刻正直直看着我身后某处。我转过头去,对上的却是大公子含笑的一双眸。

我隐隐察觉其中蹊跷。

去封地的路上,我心神不宁。魏阔一路上倒是不紧不慢,见我忧心忡忡,反而发笑:“你不是魏阙身边那个蛊女吗?你那么替他卖命,怎么沦落到今日这个下场,和我这个乱臣贼子被一同发配边疆了?”

我与他争辩:“我与你不同。”

“怎么不同?我三弟的为人我太清楚,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的吗?在他面前,世上什么都不过是利用。你不是喜欢我那个三弟吗?怎么样?狡兔死、走狗烹,事到如今,你也不过一颗废子!”

“不是的,你不准这样说他!”他轻描淡写的话对我而言,字字诛心。我猛地打马向前奔去,不再听他说话。

连他都看得出,我喜欢魏阙。

我出着神,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嘲讽:“你不用伤心,他自会遭报应!”

我闻声倏地回过头,此时魏阔的眼角还带着笑意。那笑容我似曾相识,我忽然记起今日出城门时他与如敷相视而笑的神情。

今日魏阙与如敷一同出宫踏青,而踏青的侍从较宫中相比,减了一半有余……魏阔说魏阙为了巩固王位,与相国联手强娶了如敷,而大公子与如敷情投意合,有婚约在先……

不好!我忽然意识到,魏阙他有危险!

(六)

已容不得我犹豫,我用力一握,手中的金蛊虫自我掌心钻入我的身体。

我想,就算只能再陪他一年,也已经足够了。

我紧拉缰绳掉转马头,一路快马加鞭往猎宫奔去。

我像疯了一样,逢人就抓住对方的衣领问:“陛下在哪?王后在哪?”

行宫里的侍卫都被我吓到了,连忙带着我来到了主营。守卫拦住了我,国君与王后两人正在营内休息,不许外人入内。我不知哪来的气力,一把将那两个彪形大汉推开,奔入帐内。

魏阙正坐在帐中的案前假寐,如敷就在他的跟前,我一眼就看见了她袖中正欲刺出的匕首。“你要干什么?”我脑中嗡的一声响,什么都顾不上了,如同一支离弦之箭,一把将魏阙推开,为他挡住了刺向他的匕首。

如敷将匕首狠狠刺进我的右胸口,我捂着右胸,脑中一片空白。我没料到这金蛊王才入我体内一个时辰,我便负了伤!

如敷仍是不甘心,从我胸口拔出匕首,仍然准备上前行刺魏阙。

我忍痛用我最后的功力念咒,瞬时飞来百只蛊虫,紧紧附在如敷身上,她动弹不得。

我筋疲力尽,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不过他没事便好,一切都值得。我回头望向魏阙,只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迎面而来的是他劈头盖脸的一巴掌!

我捂着胸口猛地跌倒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只见魏阙踉踉跄跄从我身边走过,一把抱起如敷。他的眼中尽是血丝,像是一头暴怒的野兽。

“她要杀你!”我红着眼望着魏阙,不争气的泪水夺眶而出。

“那也不干你的事!还不收起你那恶心的蛊虫!”

恶心?原来在他的眼中,我的蛊虫是令人恶心的,原来这才是他深藏心底的真话。

我心乱如麻,慌张地念起咒语,连忙将蛊虫驱散,生怕脏了他的眼。

不过如敷还是中了蛊毒,昏迷不醒。他连声唤了几句,却不见如敷答应,他是知道我这蛊毒的厉害的。忽地,只见他捡起如敷掉在地砖之上的匕首,然后伸出手臂,欲往臂上划去。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他是要用血解如敷的毒。

他上一次这样做,还是三年前救我。也正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对他彻底动了情。

而如今,他却要再次划伤手臂去救另一个女人。原来,他划伤手臂不仅仅是可以为我,还可以去救别的女人。

我所深藏于心的珍重,原来不过是他随意的馈赠。

不知从哪忽然钻来一股力气,我蓦地从地上爬起,一把夺过魏阙手中的匕首,用力地对着左臂一割,划开长长一道口子,成股的鲜血从我臂上涌出,一股一股流进如敷的嘴里。

这一次,连魏阙也没有意料到。他怔怔地望着我,这是我第一次在他平淡如水的眸中读出了讶异和惊慌。

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歇斯底里:“魏阙,你手臂上的伤只能为我,不能给别人!”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弃我并非是我不能再为他所用,而仅仅是他不想再要我了。只是我还是想留住,留住他身上仅属于我的唯一。

(七)

因为下蛊毒害王后,我被关在暴室整整十天。

我从暴室出来的那天,魏阙召见了我,却是下的逐客令。

他让我回岂阳山,永远不要回来。我长跪不起,求他不要赶我走。自我种下金蛊王的那一刻起,我便下定决心,用我这条性命换他身旁一年的相伴。

他如今要我走,我怎能甘心?

他只是冷冷地打量我:“你觉得你还有什么是值得寡人留恋的?”

他一语问住了我,我沉默良久,底气不足地艰难开口:“我对陛下的忠心。”

他忽然冷笑,玩味地琢磨着“忠心”二字。忽地,他脸上一凛,定定望着我:“既然你说你对寡人忠心,那么寡人让你做什么,你便会照做是吗?”

“是!”

我本以为还有一线希望,却不料他忽地抬手指向他身旁的侍卫宋越:“那寡人要将你许配给他,你肯吗?”

似有一道惊雷在我头顶劈落,我好不容易撑起的病躯瞬间摊到。他果然是知道的,他知道我最怕什么!他明明知道我喜欢他,却生生将我推给别的男人。他用作践我最后一点自尊的法子逼我离开他。我难道就这么令他厌恶?八年朝夕相伴的情谊比不过一个相识不过数月的如敷?

“做不到就滚回你的岂阳山!”魏阙怒火中烧,忽地一吼。一旁的宋越见状不妙,连忙下跪。

我抬着头怔怔地望着他,他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魏阙。

“还不收起你那恶心的蛊虫!”

脑海中回荡着魏阙上次对我说的话,我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魏阙是不是一直都是厌弃我的?那八年不过是逢场作戏,不过是在楚地的时候,他无依无靠,不得已与我相依为命。如今大权在握,他终于可以摆脱我了……

我不敢再想下去,双手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眼睛死死盯着他的眸,忽然生出一丝自虐的快意:“我愿意,您的吩咐我都愿意照做。”

我踉跄着离开了紫阳殿。只是在我从紫阳殿转身离开的那一瞬,我似乎看见冷峻强硬如他,垮下肩来,独留一身雍容的颓唐。

我与宋越的成婚之日,是在十日后,这是齐国国君亲自为我择定的良辰吉日。

成婚那日,魏阙下了一道旨,亲自赐婚。

我也曾负气想过,既然魏阙要我嫁给别人,既然他如此不屑于我想给他的一切,我为何不将我本想给他的一切完完全全给宋越?

只是,我做不到……洞房花烛夜,宋越的吻落在我身上,可我脑中浮现的却始终是魏阙的面容。意乱情迷中,我失口喊了“魏阙”。宋越整个人蓦地僵住,我回过神来,只见他沉痛地望着我:“你果真还是喜欢他的。”

我惭愧不已,向他道歉,却被他拦住:“不用勉强,我可以等你。”

我知道,他在等我什么,他在等我忘了那个人,那个我早该忘记的人。

(八)

如果没有魏阙在先,我想宋越会是一个很好的归宿。那日将我从地牢中救出的是他,替我送药的是他,如今包容呵护我的还是他。我甚至都怀疑,我这样一个丑陋的蛊女,怎么会值得有人这般善待?

我虽然没有被赶出齐都,却一直住在宋府。我算不上铁石心肠,宋越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中。我或许永远都不能真正接纳他,可他对我而言,却也和旁人不一样了。

我本以为,终有一天会水滴石穿,我会真正地接纳宋越,可一切却终结在了那个中秋夜。

中秋节,魏阙在紫阳殿大摆中秋宴,广邀王公大臣带家眷赴宴。魏阙坐在大殿之上,身侧除了如敷,又多了好几个肤白貌美的丽人。

我心中不是滋味,沉着脸默默进食。宋越似是察觉,替我夹了好几回菜,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冲着我笑了笑,似是在宽慰我,我抬起头对他颔首微笑。

只是在这时,我忽然觉得这大殿之上似有一道冷峻目光正紧紧盯着我,让我透不过气来。

我壮着胆子抬头往殿上一看,目光与大殿之上的魏阙撞了个正着。

他沉着脸,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那眼神好似要将我一寸一寸看穿。

那一晚,整个中秋宴压抑至极,素来不甚饮酒的魏阙连着喝了八盅酒。台下大臣应是察觉了他无名的怒气,一个个噤若寒蝉。

好不容易熬完了这场中秋宴,宋越牵着我的手从紫阳殿的八十一阶台阶上缓缓走下,忽听得后面有黄门追上:“且慢,陛下有召!”

魏阙召见的人不是宋越,是我。我跟着黄门走入朝阳殿。

魏阙一个人立在空荡荡的朝阳殿中,满身的酒气,犹如一个孤家寡人。

我立在他跟前,不过五步远,只是再见他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曾经心中滚烫的一腔热血,如今凉了一半。

他皱着眉头朝我招手:“你过来!”

我小心翼翼地走近,他猛地近身,伸手狠狠握住我的双肩,狠狠逼问:“你是不是喜欢上宋越了?”

我的肩胛骨负过两次伤,如今被他一握,疼得冷汗直流。我咬牙忍痛,定定看着狼狈的他。我知道他从来没有真正在乎过我,是他将我像敝屣、像玩物一样赐给别人,今日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问我是不是爱上了别人?

帝王的自尊委实可怕,他早就知道我爱他,因此他觉得我应该永远死心塌地爱着他。

毕竟我如此丑陋、如此卑微,高高在上如他,他每一个轻易的撩拨,我都应该感恩戴德!即使他逼我嫁给别人,即使他随意践踏我对他的每一分感情。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缓缓抬眼:“宋越是我的夫君,不是陛下亲自为我指的婚吗?”

他突然松开手,连着倒退几步,像野兽一样向我咆哮:“不,你不能!”他怔了怔,目光中露出一丝阴狠,“你不是对寡人忠心耿耿吗,那寡人今天让你做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

“杀了宋越!”

“您究竟要做什么?”

我不明白,当初逼我嫁给宋越的是他,如今逼我杀死宋越的仍是他。我向后退了一步,忽然觉得我眼前的魏阙令我害怕。

我怔怔看着魏阙,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违逆他。

他似是早就料到我的反应,并不意外,转身走到案前,拿过几封案牒扔到我手上:“因为宋越要谋反!”

我打开他给我的案牒,那一封封都是宋越与大公子私通的书信,但我实在不敢相信宋越真的会和大公子勾结造反!

魏阙一步一步逼近我,将宝剑塞到我手中,那剑似有千斤沉。魏阙走过来,一改昔日严峻,在我耳边柔声哄道:“阿紫,寡人知道你心中还有寡人,杀了他,听话!”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对我说话,我抬头望他,他温柔地望着我笑,我有一刹那的失神。

犹豫不决间,正殿的门突然被人踢开,有人持剑闯入,剑锋直指魏阙:“昏君!受死!”电光石火之间,我手中的剑利落一转,深深扎入那人心口。那不是别人,正是宋越。

宋越回过头,大睁着眼死死看着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我:“阿紫,为什么?”

我不敢去看他。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这个眼神。

我转过头去,魏阙望着宋越,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他的眼中尽是得意、怜悯的笑意,让人觉得丧心病狂。

我忽然意识到,魏阙对我来说,从头到尾都只有利用。而我对他的感情,正是他的筹码。

生死关头,魏阙与宋越,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魏阙。

只是,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九)

宋越死后,我从宋府搬了出来,被魏阙召回了身边。魏阙那夜醉酒之后,大病了一场,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太康健。

我的身子沉疴缠身,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几日,这是咬牙撑着等待那一天到来。

半月后的一天夜里,齐都大雨瓢泼。魏阙撑着伞在中庭赏雨,我站在廊下静静看着他。

忽然,宫中杀伐声起,阖宫上下尽是兵刃相接之声。不一会儿,便有黄门来报:“陛下,大事不好,魏阔叛变,叛军已杀入宫门了!”

“宫门?”

宫门不破自开,只能说明宫中有内应。他凝着眉,似乎在揣度背叛的人。

“是我!”在魏阙凝神的片刻,我已从廊下走到他跟前,手中冰冷的剑直指他胸口。

半月前的中秋宴,魏阙为了让我杀掉宋越,一面将我召入朝阳殿,将伪造的宋越谋逆的书信给我;一面又挑唆宋越,让宋越误以为他要在殿中杀我,逼着宋越持剑闯入内殿。

宋越为了救我,不顾一切,甚至不惜持剑弑君,却做梦也没有想到,他最后会死在我的手中。

我永远都忘不了他临死时的眼神,讶异中透着无边无际的悲凉。

我从来都不曾想过,我的剑有一天会指向魏阙。

不,我的魏阙早就死了,我的魏阙在入齐之前便已经死了。如今眼前这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过是个冷血无情的帝王躯壳。

只是我没有料到,面对我的刀剑相向,魏阙竟然无比镇定,他仍是撑着伞,丝毫没有闪躲。

我的剑直直刺入他的心口,鲜红的血水顺着剑刃一滴滴落下,滴在雨水浸润的地砖上,泛起一圈圈殷红的涟漪。

我望着掉落的血水,头脑一片空白。他举着伞的手一动不动,宽袖从他腕上滑落,露出半截手臂来。臂上一道伤痕触目惊心,我望着它,从前的往事如波涛般在我脑海中翻滚。我最终仍是下不了手,愣愣地站在雨中,任雨水肆意拍打。

忽然,魏阙笑了笑,似乎又恢复了从前那般温柔:“阿紫,过来,别淋湿了。”

说罢,他猛地拉我入怀,锋利的剑刃顺势穿透他的后背,鲜血沾满了剑刃。突如其来的拥抱,熟悉而温暖,我似乎觉得曾经的殿下又回来了。

我始料未及,愣在原地。

伞外风雨一重又一重,伞下魏阙紧紧拥住我,如同那次在楚国的暴雨中,撑着伞拥我入怀。

只是如今,我们之间,却隔着刀剑一柄,恩怨两清。

(十)

后来,我回到了岂阳山。倒也是奇怪,我回岂阳山后,身上的病痛便痊愈了。

再后来,我接替了姑母的位子,成了岂阳山新的蛊宗。

岂阳山的日子平淡而悠缓,几乎与从前的岁月完全隔开。

我甚至不太记得,我曾经是否爱过什么人,他的名字又是什么。

直到有一天,我在整理姑母留下的卷宗时,无意发现了一条关于蛊女诅咒的记载,似乎明白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被蛊毒反噬的原因。

我拿着卷宗找到了姑母,再三逼问,她才松口。

她本来答应过一个人,答应他永远都不要告诉我。

那还是十五年前,我与魏阙在楚国遇险,我强念蛊咒,蛊毒沁入肺腑,经脉全断。

是魏阙送我回的岂阳山,他为了救我,自愿做了蛊引,引走了我肺腑中所有的蛊毒。

只是,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因为,姑母告诉了他一个有关蛊女的诅咒:

蛊女若是有了心爱之人,便会为他而死,除非……她亲手杀死她所爱之人。

(十一)

那一年,他不顾王权旁落,以身为引为她引毒,不吃不喝在她床侧守了整整十日。他以为他能等到她痊愈,直到蛊宗告诉他蛊咒的秘密。

只要她能活着,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一年,他以为他说尽一切绝情的话,做尽一切绝情的事,她就能弃他而去。结果却是徒劳,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他一次次负伤,眼睁睁看着她一次比一次虚弱。

那个诅咒不光束缚着她,更禁锢着他。蛊咒像是一张一点点收紧的网,令他窒息,令他绝望,令他无路可逃。为质八年,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无计可施,狠下心来逼她嫁给旁人。数月未见,如他所愿,他却思之如狂。他挖空心思摆了一出中秋宴,只求远远望她一眼。

隔着高台,满堂酒宴,眼底却是她与别人言笑晏晏、相敬如宾,他妒忌得发疯,可这一切不就是他想看到的吗?

他究竟要怎样,该怎样,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那一夜,自律如他喝得烂醉。借着酒劲,他握住她的肩,歇斯底里地说出了他清醒时从不敢说的话:“你是不是爱上宋越了?不,你不能爱他!”

她若爱宋越,那他这个孤家寡人呢?

他忽然有些害怕,因为他已经不确定她究竟爱谁了,他怕自己连替她死的资格都没有了。

若是她爱上了宋越,宋越必须死。可当他逼她杀死了宋越,她的伤却并未康愈。

那一刻,他突然喜不自禁,难以自制地失态发笑,她原来还是爱他的!

至少,她是爱他的,直到她的剑刺入他胸口的那一刻,一直都是。那么,他又有何憾呢?

他一把拉过她的手,迎着剑锋拥她入怀。一切都结束了,他终于能做回从前那个魏阙,最后做一回那个深爱她的魏阙:“阿紫,过来,别淋湿了。”

那还是在楚国的时候,那一日暴雨瓢泼,他撑伞拥她入怀。

她突然问他:“殿下是不是也爱美人?”

他笑着答道:“世间男人都爱美人。”

她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去,他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心中默念:世间男人都爱美人,而我……

只爱你。

编辑/蔚小冉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9-05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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