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会相遇,晚一些也没关系

发布时间: 2020-08-24 22:08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我们总会相遇,晚一些也没关系

文/沈熊猫

01

我下定决心和林洋分开,是因为一场会计资格证的考试。

考试结束,林洋来接我。我看着他从楼梯拐角处走来,刚准备招手示意,教室里有个女人走了出来。她站到我面前,喊:“林洋,我在这里!”

林洋一看到那个女人,立即转身离开。女人追了几步,无奈他跑得太快,女人站在原地抱手跺脚:“什么嘛!叫我来考试,自己又偷偷跑掉。”

那样亲昵的抱怨,如果我再看不出他们之间有点什么,那我就是个傻子。

更让我绝望的是,我的心底没有嫉妒,反倒洋溢着扭曲的快慰。像是有人在广场中央点燃了篝火,而我是围着篝火跳舞的人。

下午的考试我没去,我撕了准考证,扔了电话卡,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乱走。

天色渐暗,我又累又饿,不自觉地停在一家餐厅门口。餐厅的名字很有趣,叫“红眼睛的兔子”。我走进去,侍者送上菜单,菜单的扉页上写着一行字:“我们相信,兔子是因为偷喝了葡萄酒眼睛才会变红。”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可爱的解释,忍不住笑了。大概是笑声太大,离我一桌之遥的男人看了过来。

那人眉眼浓烈,鼻梁高挺,唇线分明,一张混血脸。男子从颈到肩的斜度,正是希腊神庙破风的斜度。

他礼貌地弯了弯嘴角,我微微颔首。这时,有个西装革履的人从楼下奔赴下来,他冲着男人喊:“白诗南!”

我愣了,一会儿看看桌前的酒,一会儿看看不远处的人。那人洞悉了我的好奇,冲我做出口型,我奇迹般地看懂了。

他说:“我叫白诗南。”

Chenin Blanc(白诗南),一种葡萄品种,原产于法国安茹地区。因它秉性不娇,比较抗寒抗病,在新世界也广泛种植。它既可以制作甜白和气泡,也可以做晚收和贵腐酒。

而如今,我竟然遇到一个和白诗南同名的男人。

我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对话,知道了白诗南是酿酒师。这次回国,他准备在国内西北部发展酒庄,酿制一批平价葡萄酒。

酒庄规模不大,人手还有短缺。白诗南说:“我需要一个侍酒师,还想要一个会计。你有可以推荐的吗?”

我脑子一热,走到了他们面前。白诗南看着我,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对他说:“我有品酒师二级资格证,也有侍酒师基础认证。本来应该多一张会计证的,可是我的未婚夫出轨了,我撕了考试证,弃考了。”

两人微微张嘴,脸上皆有一闪而过的惊愕。白诗南好奇地看着我,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安铂。”我说。

“那么,Amber,尝试着为我们的主食配支酒吧。”白诗南说。

02

大概是我选的酒取悦了白诗南,他当场宣布录用了我这个员工。现在快到葡萄收获的季节,白诗南没时间和我客套,他替我买了机票,隔日便赶回葡萄园。

我身上没什么钱,不想把存款用在这种地方。第二天他见到我时,我在候机处的长凳上睡得正酣。他将我叫醒,问:“你穷到这种地步了?”

“只是不想浪费多余的钱。”我说。

他笑了笑,耸肩的模样很迷人。白诗南说:“我很少见到你这样的人。”

“什么样?”我挠了挠飞翘的短发。

“敢于把狼狈暴露于人前。”

话音落下,登机口排起了长队。我起身,背上书包,说:“什么叫狼狈?不过是人生经历罢了,没什么好丢脸的。”

他挑眉,眼神里藏着几分不可置信。

白诗南的酒庄很偏,下了飞机后我们又坐了七个小时的长途大巴。路途颠簸,我服下了晕车药闭眼休息,白诗南则吐得昏天黑地。

在抵达庄园时,白诗南问我:“你给我的晕车药是假的吧?”

“我睡着了也是真的啊?”

他挑起了浓眉,庄园门口聚集着他的员工,零零散散不到十个人。白诗南无意和我纠缠,只说:“今天先休息,我们晚点再参观。”

我还精神奕奕,他却累得不行。我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说:“是,白公子。”

白诗南不留痕迹地撇了下嘴角,想必很讨厌这个称呼。我心知肚明,贵公子野心勃勃想要一展宏图,大概就是白诗南这副模样。

不到几日,我就把这个小庄园摸了个透。

这里规模不大,不过五脏俱全。站在田间,我可以闻到土地和葡萄的味道。加之这里种植的葡萄品种和气候吻合,它们长势喜人。虽然气候微凉,甜度没有那么高,但独特的细腻香气也别有风味。

我偷吃葡萄的时候,被白诗南抓了个正着。大概是我的表情取悦了他,白诗南半是自豪地问:“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这里的前景一片光明?”

“那要看它们的灵魂能不能被你抓住了。”我说。

“你是诗人吗?”白诗南问。

“不是,我只是这些葡萄的传话人。”

“它们有什么话想说?”白诗南又问。

“它们说,这片土地还挺适合生长的。至少它们的身姿饱满。”我说。

这下,白诗南彻底笑弯了腰。他比我稍长几岁,开怀的模样却像个少年,灿烂的眉眼让我的心跳加快了不少。我抿着唇,假装毫不在意。

他冲我招了招手,说:“走,去地窖看看。”

“看什么?”

“看我攫取的其他灵魂。”

说话时,白诗南那双棕褐色的眼睛里熠熠生辉。凑得近了,我这才发现他的双眸中不仅是棕色,还掺杂着点点绿色。像是颜色不纯的琥珀,又像是尚未被人发掘的新矿石。

我看得久了,只觉得自己是一颗葡萄,灵魂都要被他勾走了。

03

我在白诗南的酒窖里喝掉了好几支酒,风味各有不同。但他的风格调进了玻璃樽中,我能在细微处尝出他的手笔——他很爱为天生配角正名。

例如Semillon(赛美蓉),它在我的印象中总是和长相思混酿,我很少见到关于它的单酿。可白诗南偏爱赛美蓉,他被其香气吸引,花好些年酿出了那些精品。

我喝了一杯,他的赛美蓉非常出色,香气十足,口感顺滑,高级感不言而喻。

除却赛美蓉,他的拿手好戏还有白诗南。他对同名的葡萄品种信手拈来,小甜酒的美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还有几分难言的韵味。

我被他的手笔折服,也开始对白诗南热情起来。我每月的报表做得格外认真细致,交到他桌上的时候,总能看到白诗南舒展的眉头。

那首歌怎么唱来着?你眉头开了,所以我笑了。

除了白诗南给我品尝的几瓶酒外,我还看到一些藏酒。酒标我很眼熟,那是卢瓦河谷的著名葡萄酒庄园,酿造历史百年有余。

我问白诗南这些酒是从哪里来的。他看了我一阵,说:“买的。”

买的还需要想这么久?明显是借口。

好在我这些时日和酒庄里的工作人员关系不错,问到不少关于白诗南的事情。他们告诉我,白诗南和他们一样,来自南法卢瓦河谷那个著名的酒庄,就是酒标上的那个。而且白诗南曾酿出一支白诗南甜白,连他的员工说起那支酒都赞不绝口。

听到这里,我心头一动。我跑去他的酒窖取了一支白标金字的酒递给工作人员,问:“是这支吗?”

“正是这支!”

我很惊讶,更多的还是震撼。正是这支酒,才让我真正喜欢上葡萄酒,才让我想要去了解葡萄酒。只是我没想到,开启我这趟恋酒旅程的人,竟然就在眼前。

我抱着酒去办公室找他。办公室是空的,他留了字条,说是去镇上买东西去了。

购置物件自有采购员,还需要劳烦白少爷亲自上阵?我想不明白,去问采购小哥。对方支支吾吾,最后被我逼出了答案。

“先生说你嫌窗帘的遮光效果不好,他去镇上买布了。”

“那我去找他!”我说。

“他没带手机,你不一定能找到他的。”采购小哥说。

我摆了摆手,说:“我们总能找到对方。”

去了镇上,我沿街寻找白诗南。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认真地选窗帘布。白诗南背对着我蹲在地上,拿着两块布料冲着阳光比对。

白诗南没注意到我,我准备吓他一吓。刚刚走到他的身后,他突然转过身来,眼神波澜不惊。

我倒是被他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半天没出声。白诗南乐了,他说:“有什么事情这么迫不及待,甚至不能等我回酒庄?”

这人的聪明超乎我的想象。我从包里掏出那支酒,问:“这是你的杰作?”

他瞟了一眼,说:“是我的酒,但称不上杰作。”

轻描淡写的神色,根本不足为奇。我拧着眉头,恨不得上去踩他一脚。忍了半天,我才说:“这支酒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白诗南忙着和老板确定窗帘尺寸,随口敷衍道:“怎么,饮了这支酒你就有超能力了?”

我气得半死,扭头不肯再说。谁知一转头的工夫,我看到了白诗南嘴角处挂着的笑容。我拿手敲他的肩膀:“好啊,你戏弄我!”

“世上的酒何止千百万,你怎么独独喜欢这一支?”白诗南问。

电影《卡萨布兰卡》里的里克说了句什么话来着?

“世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有那么多的酒馆,她却走进了我的。”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指着店外的三蹦子。我对白诗南说:“作为我对你的仰慕,我把你载回庄园吧?”

白诗南凝在嘴边的笑意变了色。他说:“安铂,你今天一点也不浪漫。”

不浪漫又如何,我骑三蹦子的技术还是一流的。白诗南在呼啸的晚风中冲我比拇指,享受落日的余晖。他冲我喊:“这就是简易版敞篷跑车啊!”

我差点笑得喝进一吨秋风。

04

那次之后,白诗南对三蹦子和摩托车产生了无比大的兴趣。一天工作结束,他总拉着我学车。我眼睁睁看着白诗南好几次冲到路边的沟壑里。

好在这人皮实,除了皮肉伤,也没见什么脑震荡、骨折。他按着额角问我:“安铂,这两个轮子和三个轮子的,怎么跟四个轮子的区别那么大呢?”

“人和人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区别也大着呢。”我说。

白诗南丧气地坐在路边,好半天才说话:“那怪不得我要驻守此地了。”

我敏感地察觉到他话里有话,我问:“你不喜欢这里吗?”

其实我很喜欢这里,宁夏总是天高气爽的模样。这里人口密度低,郊外的风景里也透着满不在乎的野劲。

他冲我扯出了一个苦笑的表情,说:“我是被发配过来的,很难说喜欢不喜欢。”

“不能改变,那就接受。做得足够好,说不定还有机会回去呢?”我说。

“你也不问为什么,就摆出一副好像知道一切的表情?”白诗南看向我。

“我问为什么,你也只会拿出准备好的答案,还不如不问。”我说。

白诗南的脸上写满了“意外”二字,他看着我说:“那我们交换答案,真诚的答案。”

我心底一动,嘴边的话就溜了出来:“你对我感兴趣?”

白诗南咳了好大一声,侧过脸去,一手成拳掩在嘴边。他说:“不可以吗?你有很多事情我还不知道呢。”

“比如?”

“比如,你怎么会有勇气和我来这里?我的前一个会计,就是因为不想待在这种环境,连夜逃走了。”白诗南摇了摇头。

“那你准备拿什么问题来交换呢?”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是如何被发配到这里的。”白诗南说。

“成交。”

我和白诗南踏着月色,从国道慢慢往葡萄酒庄走,他不疾不徐地说着过往。

白诗南的父亲是著名酒庄的后人,母亲是美籍华裔。两人在美国参加酒类展销会后,回到公寓休息。这时,有小偷闯入,白诗南的父亲将妻子推到卧室,要她藏好。而他去柜子里找枪示威,谁知枪支走火,伤到要害,倒地身亡。母亲闻声从卧室出来抱起丈夫,却被匆忙赶上来的公寓管理员误认为是凶手。

那时公寓没有安装监控录像,枪上有她的指纹,案发现场又有目击证人,白诗南的母亲就这样被送上了法庭。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白诗南的母亲,陪审团的意见惊人的一致,都认定他的母亲有罪。

就这样,白诗南的母亲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入狱四十年。而那个时候,白诗南还只有三岁。他被送往了南法的伯父家。

伯父一家本就对白诗南的母亲有些偏见,出事后更是坐实了他们的看法。他在伯父家生活的二十多年里,言行稍有不慎,就会被指责:“你和你的母亲没有区别,你的骨子里也流淌着杀人犯的血。”

现在被派到这里,是因为伯父的大儿子害怕白诗南名声太大,盖过自己的风头。

听到这话,我笑着说:“那是因为你的实力威胁到他了啊。而且,他以为把你放在这里,东风不会西渐?新世界的葡萄酒就不能威胁到旧世界?你兄长的做法不叫发配,那叫放虎归林。说不定以你的本领,能在这片土地上一展身手呢?”

白诗南看着我,好半天才说:“你讲话怎么这么励志啊?”

“因为我也苦过啊。”我耸了耸肩膀。

我的故事还没来得及分享,我们已经走到了酒庄。时间太晚,我不舍得耽误他睡觉的时间,两人只能宿舍楼前分别。我刚转身,白诗南就绕到我的面前。他俯下身子,在我额头上落下轻如羽毛的吻。

他说:“晚安。”

我捂着胸口想,你都这样了,我还能安稳入睡吗?

05

不知是不是那天的鼓励起了少许作用,白诗南的眉宇间少了几分迷茫和惆怅。他对我说:“我倒是想试试看,东风西渐能不能行。”

白诗南忙碌起来,除了监督采摘酿酒,深夜还要忙着洽谈营销任务。葡萄采摘季节他根本走不开,偶尔还要负责招待一两个前来参观的团队。好在我对酒庄的一切都很熟悉,白诗南忙的时候我也会全权负责。

团队里有专门负责KOL的公关人员,我私下里和他们接触过。他们想要挖掘关于酒庄背后的故事,这样会让酒更好卖。

我想了想,花了一周时间写了关于白诗南父母的爱情故事。我抹去了酒庄大名,暗指了二十年前发生在美国的离奇枪杀案件,然后将这个故事交给了团队。

不过几天时间,白诗南就收到了一笔很大的订单。

这是件好事,让白诗南愁眉不展了几日。他将订单砸到我的面前,说:“如果是卖惨换来的东风,我情愿不要。”

我看了一眼订单规模,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酒配故事还真的挺奏效。

他双手支着下巴,面色不善地盯着我:“我告诉你整件事情,不是为了让你出卖我的。”

“我没有出卖你,而且这也不是卖惨,我说的只是事实而已。酒需要故事来带动销售,但对方选择你的酒,是因为你的实力。”我说。

白诗南无论如何也不接受我的说辞,他和我大吵了一架。工作结束后,他骑着三蹦子从葡萄园消失了。

我又内疚又恼火,满怀歉意地去找他。我知道白诗南不会走远,毕竟他在工作上很有责任心,他是不会扔下他的葡萄的。

果不其然,我在国道旁捡到了他,还有那辆三蹦子。白诗南坐在护栏边,仰头看天。这姿态太孤单了,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概是我踩到了什么干柴,脚下发出一声脆响。白诗南看了过来,努力扯起了笑脸,又说:“对不起,我真的笑不出来。”

我坐到他身边,说:“我以为经历了这一切的你,应该更残忍些。无所不用其极,该拿到手的,就应该全部拿回来。”

“我没那么酷,也没那么狠。我只想做我该做的事情,仅此而已。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谁也不需要感到抱歉。”白诗南说。

面对这样的人,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无关单纯,无关真挚,无关愚蠢。我只是第一次见到还有这样的人,而且他还活得挺好。我打从心底里佩服。

“那这样吧,我去道歉,要他们收回订单,责任由我一力承担。”我说。

白诗南摇了摇头,说:“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这样吧。还有钱赚,也不是什么坏事。”

“对不起。”我向他道歉。

“我看了你写的那个故事,虽然不想原谅你,却也生不出气来。”白诗南跳下横栏,又说,“我们回去吧。”

我跳下栏杆,无意中被石子绊倒。踉跄之间本来快要站稳的,却一把被他拥入怀里。更深露重,寒气像在我身上裹了件脱不下的衣服。被白诗南抱住的时候,我身上的冷烟消云散了。

“真奇怪,为什么我就是没办法讨厌你呢?明明你总在气我。”说话时,白诗南将下巴置于我的发顶。

对啊,为什么呢?明明是这么不灵活又带点执着的人,为什么我偏偏对他情有独钟呢?

06

经销商的宣传做得不错,酒还没出,订单就一笔接着一笔地增加。他们说:“好故事引人上钩,但关键还在于酒。我们给几个客户试过酒,大家都没想到,贺兰山东麓竟然能出产品质如此之好的葡萄酒。”

白诗南听完电话,抱着我转了好几个圈。他的脸上难掩兴奋,说:“你才是我的东风。”

“打住打住,明明是我出卖了你。”我说。

“但人家夸我的酒好。”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让我笑出声来。我踮脚,勉勉强强搭上白诗南的肩膀:“葡萄酒和你,都不该等闲视之。”

白诗南轻笑着看向我:“我的故事被传了那么远,那么你的呢?”

“我?”

没想到他还有空计较这个,我的心不听使唤地跳快了两拍。对上他那双眸色不纯的眼睛,好像我的世界都变得斑斓起来。

我扳着手指数给他听我的那些伟大的失败。不盘算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我做过这么多任性的事情。

初中时不满发禁,死活不愿意上学。我染了个满头绿,把我爸气得半死。他知道我还有后手,实在没辙,就把我送去了加拿大的寄宿学校。我不喜欢那里的生活,高中又去了英国。大学读到一半实在读不下去,我就休学一年出门旅游。从法国到意大利,从意大利到维也纳,最后我在捷克布拉格住了一个多月。

那段时间我沉迷于葡萄酒,跑了好些酒庄,最喜欢的还是那支充满夏日气息的白诗南。因为那支酒,我考了侍酒师和品酒师的证,我还挺自豪的。

我爸连夜飞来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他给我两种选择:要不然念完大学,要不然断绝亲子关系。我只能灰溜溜地回到英国,硬着头皮念完了书。

刚刚读完大学,家里就破产了。我心惊胆战,好歹也混了个一流大学的文凭,怎么着也能混口饭吃。

谁知社会比我想的要复杂,我学了个很奇特的专业——哲学。我爸之前就说我喜欢学些没用的,结果这个专业还真没给我帮上什么忙。我找工作屡屡碰壁,为了生活,只能在各种服务业辗转。

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让我学会了很多生活技能。比如说做咖啡,比如说分辨假酒,比如说骑摩托车和三蹦子。后来我阴差阳错在会所做了侍酒师,遇见了林洋。

传统老套的故事在我的身上重演——富二代遇上落魄女。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被拯救了,因为实在是疲于应付生活中琐碎的小事。和他在一起,我会轻松很多。

因为我不喜欢他,反而能够更自在地和他相处。不过可能是太自在了,他竟然向我求婚了。

理智说服我答应了下来,为了生活,人总要接受这些不如意。感情叫嚣它永不妥协,为了自己,还是应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两边互不相让时,林洋让我去考个会计证,说以后入驻家族公司帮忙管账需要这些东西。我暗自琢磨,这人是想娶个可以管家的账房姑娘吗?

我去上课,去考试,整个人快要认命。那个突如其来的女人就像是针,扎醒了我被封存的血脉,我突然就清醒了。

学了这么久的哲学,我还是没有学会妥协。所以我撕了准考证就跑,跟着白诗南来到此地。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人其实是不会变的,即使变,也只会变得越来越像自己。

我还是那个爱折腾的人,我的失败也是我的勋章。那些看似无用的东西,竟然在白诗南的酒庄里一一派上用场。

白诗南听罢,一把将我搂入他的怀中。他轻声叹息:“听你用这么欢快的语调讲话,我居然听出了几分悲凉。”

没人同情的时候还好,他这么一说,我的眼眶都热了。我趴在他的胸口,眼泪不自觉地浸湿了他的衬衫。

白诗南说:“你是不是也偷着喝了我的葡萄酒,所以眼睛才变红了?”

我不说话,伸手圈住他的脖子。白诗南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我恍惚想到了那支名为白诗南的甜白。

让人痴醉,让人喑聩,仿佛冰融的春水。

07

按时收下的葡萄进了酿酒厂,葡萄园里还剩一批晚收。白诗南除了在酒厂忙碌,还要抽空去看看那批被贵腐菌感染的葡萄长得如何。我笑他:“你以后养孩子都没这么细心吧?”

白诗南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说:“那要看是和谁生的孩子。”

我被他看得脸颊发热。白诗南没再看我,专心去瞧那些葡萄,又自言自语道:“不信你可以试试啊?”

这下,我恨不得将自己埋到土里。

有时白诗南太忙,我也肩负酒厂里一些细碎的工作。他给了我门禁卡和钥匙,这样我便可以自由出入。我注意到白诗南没有扔掉酿酒后的葡萄渣,他留下了其中一部分,盛在一个橡木桶中。

我问他:“这些有什么用?”

白诗南说:“怎么会没用?就算是这种残渣,收集起来经过蒸馏,也能成为一种名叫Grappa的美酒。世界上不分有用没用,全看你怎么去用。”

“你这人讲话怎么这么鸡汤?”我问。

“跟你学的。”白诗南说。

“我以前在意大利买过这种Grappa的高度数酒,不过没怎么喝,都拿来做卤肉饭了,还挺好吃的。”

话音落下,白诗南牵着我往酒窖里去。他拿出一瓶Grappa塞到我手里,说:“那晚餐就拜托你了。”

“我没试过同时做十几个人的卤肉饭。”我有些惊愕。

“谁说十几个人?我的屋子里有一间小厨房,我们只需要去食堂拿点材料就好了。”

我和他拿了食材,踏进了他的小屋。白诗南的小屋子干净敞亮,我一下就喜欢上了这里。在食物的馨香染满整个屋子的时候,我的心彻底沦陷了。

到底要有多少爱,才愿意为他站在流理台前洗手做羹汤?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我会为一个男人下厨房。

我和他都有话要说,但是这一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启唇,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白诗南接起电话,忽而看向我。他对我说:“有个人叫林洋,他说他是你的……”

“未婚夫。”我接话。

08

饭还没吃到嘴里,不该来的人先来了。白诗南担心我,说要陪同我一起去。我摆了摆手:“我能解决的。”

他点了点头,眼里有对我的信任。

我将好久不见的林洋请到了我的小房间。他风尘仆仆地赶来,神情疲惫。

“你真是让人好找。”林洋说。

“还不是找到了?”

他哼笑一声,一脸了然状。他说:“换了个更好的,就懒得对我敷衍了?连口气都变差了。”

“林洋,公平些,你又何止叫了一个女人去考资格证呢?我只不过发觉这是个竞争上岗的工作,提前放弃了而已。我的敷衍又从何说起?”我反问道。

林洋被我揭穿,眼神有些闪躲。过了一阵,他说:“我们就不能当成没事发生吗?我保证你的衣食无忧,你继续装聋作哑。我看你之前也装得挺好的,现在怎么就不行了呢?”

“业务能力不行呗。”我扬了扬手,说,“换个人吧,我很感谢你千里迢迢找过来,但是我真的不喜欢你。”

人有喜欢,也有不够喜欢。真的,千万不要在感情里求一个所以然,所有关于感情的坏答案,归根结底都是不够喜欢。

林洋强装的不在乎终于崩塌。他将双手置于口袋里,狠狠地盯着我说:“安铂,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你看看我,这不就是答案吗?”

和林洋在一起时,我的衣服鞋子都要好的,连一把雨伞都要选贵的。现在呢,麻料上衣布裤子,脚上还蹬着一双黑胶套鞋,方便下田除草。

林洋闭了闭眼,折返过去端起一杯茶。他摸了一下茶杯,又换了瓶矿泉水。他拧开矿泉水瓶,将水从我的脑袋上浇了下去。

“舍不得用热水泼你,但我咽不下这口气,就这样吧。”

林洋离开,白诗南端着卤肉饭蹿到我的房间里。我本以为摆脱了林洋会很开心,谁知心里居然还有点难过。那种难过让我误以为自己是个坏人。

是他先劈腿,是我被兜头泼了一瓶水,他才是坏人,我又难过什么?

白诗南想尽办法逗我笑,最后他忍痛说道:“这样吧,你最喜欢的甜白,我给你一瓶在最佳适饮期的。”

我终于笑了:“你这牺牲有点大啊。”

虽然那支酒价格不贵,但订单极多。销量上去了,再拿货就难了。他愿意慷慨赠予那支与他同名的酒,我自然要留下了。

“为你,都是值得的。”白诗南说。

这时,酒庄响起警报声。我和白诗南对看一眼,两人夺门而出。

我们赶到酿酒厂,其他员工也到了。他们向白诗南报告,说有人偷了门禁卡,进门捣毁了整个发酵设备。

而且作案者留下了字条。

我接过来一看,上面写道:我的那口气咽下去了。

林洋!小人!

09

发酵设备被污染,那几十大桶酒全部没用了,今年一整年的努力也随之报废。

我自认是个罪人,只能默默收拾残局。报警取证,给经销商致电道歉发现场照片,找林洋算账,要他赔款买新的设备……我算完账目,连自己的工资都不好意思再取。毕竟这些灾祸全是我带来的,我又怎么好意思再找老板要钱?

整个庄园气氛低迷,我甚至不敢找白诗南说话。他也开朗不到哪里去,本来稍有起色的生意毁于一旦,谁也笑不出来。

一日清晨,我早起散步,在篱笆缠绕的田间看到了一道朦胧的身影。

白诗南又在看那仅剩的几株葡萄,他神情专注,嘴角微微上翘。我像个做坏事的小孩,只敢远看,不敢靠拢。

“安铂。”白诗南头也不回地喊了我一声。

每到这种时候,我总觉得惊讶。他不用回头确认就知道是我?

我走上前去,他看着我,说:“今年最后的希望就是这些没被感染的赛美蓉了。我还没有尝试过百分之百赛美蓉的酿法,可我已经想好了这支酒的名字。”

白诗南没有放弃。即便经历了这样事情,他既没有责怪我,也没有放弃今年的葡萄。我看着他,眼泪夺眶而出。

“可是那些关于你父母爱情故事的酒……”我搓着手,显得有些不安。

“明年再说吧。感谢林洋没有毁掉这些几十年的老葡萄藤,如果它们死了,那才是真的完了。”白诗南说。

“对不起。”我低下头。

“你为什么不问问它们的名字?”白诗南问。

“那这批贵腐酒你打算叫它们什么呢?”

“班卓尔切丽,Bonjour Cherie。”白诗南说。

我有些不解,皱着眉头看向白诗南。他直起身说:“你知道吗?贵腐酒诞生于一次意外。有一年葡萄收得太晚,被感染上了贵腐菌。人人都觉得那种烂成干瘪状的葡萄没救了,偏偏有人用它酿成了异乎寻常的美酒。”

我点了点头,还是不解其意。

“该来的总会来的,只是迟一点罢了。别放弃希望,我有你,我也有明年。今年我没有运气酿出父母的爱情,可我能够酿出我们相遇年份的酒。”白诗南执起我的手,放在嘴边亲吻。

现在我明白了。

Bonjour Cherie,你好亲爱的。

我们总会相遇,晚一些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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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0-08-28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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