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知不知

发布时间: 2019-11-28 19:11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北风知不知

高中时期,她像个太阳一样吸引了他全部目光,可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敢对她讲。

文/蒋临水(来自花火

新浪微博:@蒋临水

1

沈知跟程择一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

程择一很孤僻,从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没有朋友,极少说话。

从高二开始,有人突发奇想记录他说过的话。结果,三年过去了,从十六岁到十八岁,高中都已经毕业,那人却连三页纸都没记满。

而沈知很活泼,再无聊的活动,有她加入,都会立刻活跃起来。

按理说,这两个人这辈子都不应该有什么交集,可他们从一所高中进了同一所大学,选了相同的专业,还进了同一个社团。

最后一条让人费解,程择一这种闷不吭声的木头人,竟然会主动参加话剧社!

不说话怎么演话剧?沈知一直疑惑。

直到那天社长让他们组队做活动,往常这时候程择一都会混在人群里面假装空气,分组什么的,随缘就好,一点儿也不积极。可是,那天他突然举高了手,说:“我要跟……跟沈知一组。”

这热情满满又不乏紧张的语气,再加上羞涩莫名的表情以及白中透红的面庞,好像不是要组队,而是告白。

众人哗然,八卦意味渐浓:“哇——”

而沈知委婉地拒绝了他的好意:“抱歉,我突然脚疼。”

一连两个星期,程择一只要找到机会,就跟沈知搭话,对此,沈知非常害怕。

程择一的“话录员”不知是不是为了将责任进行到底,才追随他来到这所学校,趁着他不在班级时,举着笔记本不可思议地敲黑板,又把专业书卷成圆筒当喇叭,对全班上下分享这个惊天动地的事迹:“诸位听我说,程择一为了沈知,突破了未来三年的说话上限!”

后排的男生激烈地鼓掌:“沈知,你到底做了什么?”

又听那边有人暧昧地笑,说:“该不会是程择一对沈知……”

众人用“大家都懂”的眼神交流着。

可沈知的表情显得有些奇怪。

翌日,沈寄骑车带着沈知去买东西,途中路过一个篮球场,沈知抓着沈寄的衣服急切地说:“快骑,快骑!”

沈寄不明所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下意识使劲儿蹬车,到了拐弯的地方,他慢下来,问:“刚才怎么了?”

沈知拍拍胸口:“我看见程择一在球场上。”

沈寄刹车:“你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儿?”

沈知低着头,两根食指对着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前段时间,程择一请我吃饭了。”

无事献殷勤,不是有事相求,就是非常喜欢你了。

沈寄脑补了一出戏,以为是沈知不喜欢程择一,所以想让他知难而退。

只见沈知叹口气,一只手托着下巴,做出“事情绝对很不简单”的表情。

“我怀疑他想让我请回去。”

“?!”

沈知与众不同的奇葩思维令沈寄两腿一软。

“孤独终老吧你!”

2

沈知会这么担心当然是有理由的。

时间退回到三个星期前的那个星期五的晚上,沈知在图书馆看书,当时程择一就坐在她的对面,偶尔抬头看她一眼。

沈知被他看得发毛,便主动跟他说话,本来做好被无视的准备,可他奇迹般地回复了她,在她摸着肚子喊了一声“好饿”之后,居然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

沈知以为的吃饭,不过就是买两袋门口的烤串儿,奢侈点儿的话,再来一杯酸奶,便坦然地答应了。

可程择一带她去了一家隐蔽的餐厅,屋子不大,也没什么人,优点只剩下干净。

沈知小声地问:“这家的东西好吃吗?”

他点头。

程择一招来服务生点菜。

沈知坐在对面打量他,纤长的睫毛,白皙的皮肤,五官的搭配也很有美感。平常,她只觉得他像一块木头,倒没注意过他长得这么好看。

沈知出了一会儿神,一抬头,发现菜已经端上来了。

沈知发挥特长,长筷子一扫,吃完一碗,再来一碗。桌上的盘子很快见底,程择一非常善解人意地又给她多加了一份。等到她心满意足地打完饱嗝并喝茶去油的时候,账单也被送了上来。

程择一去了洗手间,她没有自知之明地接过账单,万万没想到的是,小数点前面的数字是她差不多一个月的饭钱。

沈知的手抖了两下,茶水溅出两滴。

服务生如魔鬼一般温柔的声音迅速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现金还是刷卡?”

沈知捏紧上衣口袋里皱巴巴的五十块钱,还有那张余额三十一块五的公交卡。

就在她开始计算洗多少个盘子才能凑够这些钱时,程择一终于回来了,他麻利地掏出钱包,拿出一沓百元大钞放在服务生的手里,每一根头发丝都释放出土豪特有的芬芳。

那一刻,沈知觉得程择一比所有小说里的霸道总裁加起来还帅。

从餐厅出来,天已经黑了,沈知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两盘肉怎么能值这么多钱。她突然觉得有点儿理亏。

因为这顿饭她吃得比程择一多。

她想说下回请他吃,但一想到他掏钱的动作熟练得像翻书似的,一看就是有钱人,肯定看不上校门口的烤串儿。这么一想,她似乎理解了他平常不爱说话的理由,因为贫富差距注定他们没有话题,于是她紧紧地闭上了嘴。

两人并排走了一会儿,程择一突然停下来,似乎准备开口说什么。沈知靠近他,想听清楚一些,只听他慢悠悠地说:“沈知同学,这顿饭我可以请你,但是,礼尚往来……”

沈知听到这句话后察觉不妙,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跑得没影了。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像被灵魂附体一样。”沈知仍然托着下巴对沈寄说,“你说奇怪不奇怪?”

沈寄鄙视她:“我头一回见到有人能把逃债说得这么扑朔迷离。”

“这不是逃债。”沈知解释,“我只是想推延一下时间,等年底拿到压岁钱就能请回去了。”

沈寄掐指一算,现在才农历九月。

街边停下一辆车,门一开,走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电光石火之间,沈寄发现那是程择一。

沈寄立即跳上自行车逃离现场,不然,肯定会被沈知拉来当垫背。

姐弟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沈寄背对着沈知挥手:“各自珍重!”

沈知跳脚骂他:“叛徒!”

身后的人越来越近,终于在距离她一米的地方停下来。

程择一的影子将沈知笼罩在黑暗当中,她回头看了一眼路边紧随的黑色轿车,以及车内酷似保镖的黑脸司机,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她今日凶多吉少。

她认命地转头,奉上兜里全部的零钱加公交卡,说:“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了。”

程择一站在逆光下,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发现他僵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真的什么也没有了。”沈知带着哭腔说。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程择一终于开口。

“你不是让我还你吃饭的钱吗?”

程择一再次摇头:“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3

一转眼,沈知便稀里糊涂地坐上了程择一的豪车,她搓了搓公交卡,茫然地挠着后脑勺,问:“我能帮你什么忙?”

程择一缓缓道出他的理由。

因为他太少与人交流,理解问题也跟常人不同,这样持续下去,前途堪忧,并且对将来的生活也有影响。心理医生希望他多与人沟通交流,他虽然想,也尝试过,但他身上似乎环绕着奇妙的气场,不管什么人,对上他都聊不下去。

重点是,他跟那些人也没有聊天的欲望。

直到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沈知的身上。

他发现她不管跟谁都能聊半天,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动辄把人逗得哈哈大笑,而且永远不会冷场,实属聊天界的人才。

“所以,我想请你当我的老师,教我怎么跟人沟通。”

“呃……”沈知长到这么大,头一回知道话痨也算一门特长。

故事剧情转折来得太快,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程择一摇头。

贫穷限制了沈知的想象力,她翻来覆去只在纠结那一个问题:“你真不是让我请你吃饭的?”

程择一笑了:“只要你答应,我可以天天请你吃饭。”

沈知头一回看到他笑,五官轮廓显得更加柔和,说话的声音都好似温柔了很多。

沈知不知是被美色还是金钱诱惑到了,一把握住他的手:“成交!”

程择一感到掌心一热,心里某个地方也跟着暖和起来。他紧了紧手指:“我送你回宿舍。”

4

沈寄从沈知那里听完故事真正的脉络,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他好不容易捡起下巴安回去,含混不清地说:“这也太夸张了吧?!”

沈知摊摊手,把沈寄扔在风中凌乱,回宿舍履行自己的职责——给程择一发信息。

沈知:明天几个同学有聚会,你去吗?

程择一下意识地打了“不去”,想一想,删除,回道:你去吗?

沈知:我当然去,所以问你啊。以前我们出去玩儿叫你,你从来都不去,这次就去吧。

程择一:嗯。

大功告成,沈知抱着手机在床上滚了一圈。

翌日,程择一和沈知二人从豪车上下来,让众人再次哗然。

程择一平常低调,出行都是坐公交车,没想到还是个隐形的富二代。

众人在草坪做烧烤,有人打探程择一的家境,他一声不吭。沈知拼命给他使眼色,他皱了皱眉,好不容易才说出几句话来。

但这已经打破了他的极限,后面他再也不肯说话。

中途,沈知去上洗手间,出来时发现程择一也跟了过来。

“你怎么不留在那边跟他们聊天?”

“听不懂。”程择一哀怨地说。

他不看综艺节目,也不听娱乐新闻,更对最近谁跟谁公布了恋情的事情不感兴趣。

饭圈所谓的流行语,他听不懂,还有新人类发明的如火星语言一般的字母简称流行语,更是听得他想当场自尽。

“难道这些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他满脑子都是这样的问题。

所以,他没法跟他们交流。

沈知想了想,说:“明天我帮你补习吧。”

“补习?”

“补最近的流行语,让你最起码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还有,最近的少女组合,你知道吗?在男生当中很火的,你看看视频。”沈知用手机发了一串视频链接给他。

程择一点点头:“在那之前……你先帮我补习一下今天来的人都叫什么名字。”

沈知语塞:“那你先说你认识谁。”

程择一念了几个名字,沈知扶了扶额头,在他不认识的那几个人里,居然还有他们的高中同学……

肉烤好了,沈知循着味道回去,拿了两串鸡翅给程择一,挨个指人告诉他名字。

“话录员”坐在旁边,极其敬业地记着程择一说过的话,沈知好奇地抢过来看。

高二上学期,程择一除了回答老师的问题以外,一共说过四句话,分别是——

“这个给你。”

“给我。”

“太慢了。”

“够了吧。”

沈知愣了愣,记忆突然打开一个洞,程择一的声音很快填补了进来——

第一次是高二刚分完班的时候分发练习册,她感冒请假,回来的时候,发现有人把她的那本换成了最破的,里面还掉了几页。掉的几页不能补,她只能借别人的把题目抄下来。那几天她因为病得难受,心情不好,抄题的时候一直噘着嘴,抄了不到两行,一个男生从身边路过,拿走她破掉的练习册,把一本新的放到她的桌子上,说:“这个给你。”

第二次是她擦黑板,顶端的小字够不到,有几个男生笑她矮,她生气,刚要回嘴,程择一从外面进来,朝她伸手:“给我。”

她感恩地将黑板擦递给他,他一抬手,擦掉那行字,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座位,继续翻书,深藏功与名。

第三次是大扫除,她拎着水桶往回走,摇摇晃晃地洒了自己一身,又勒得手心疼,便停下来歇一会儿。

程择一看到她,走过来,轻轻松松地拎起那桶水就走,看都不看她一眼。她追上去想跟他一起抬,他嫌弃地避开她的手,说:“太慢了。”

第四次……程择一倏地出现打断她的思路:“该回家了。”

沈知看了他好半天,好像第一次认识他那样,过了好半晌,才呆呆地嗯了一声。

5

高中期间,沈知对程择一的印象并不深刻,就知道那是个经常拿奖状的神奇人物。那会儿她满脑子都是新鲜事儿,像那样木讷少言的闷葫芦,她记不住也是正常的。

风把窗户吹得哗啦响,沈知翻了个身,睡着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程择一每天跟在沈知的身边,以增加两人相处的时间。放学后,他带她去那家私厨餐厅吃饭,顺便让她给他补习。

沈知这才知道,店里的大厨很有来头,还上过电视,他一天只做有限的几道菜,所以来这家餐厅的人需要提前预订。店里随便一块儿肉都是进口的,连看似普通的一勺盐都很有价值。

沈知惊呆了。

这也太奢侈了吧!

于是,她工作得特别卖力,把连夜整理的流行语合集打印出来交给程择一,又把在电视上看到的好玩儿的段子都眉飞色舞地说给他听。

沈知说得绘声绘色,程择一也很捧场,全神贯注低看着她,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平常他觉得跟人沟通非常疲倦,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好像多说一句话能要了他的命。可奇怪的是,再怎么枯燥无味的话题只要是从沈知的口中说出来,他就觉得十分有趣。

原本他以为会难以完成的任务,现在轻松地进行着,好像跟人沟通也不是那么困难。

最近他笑的次数似乎多了一些。

见他笑,沈知才放心,确定自己没有白费口舌。

她悄悄揉了揉脸,说话说得腮帮子累,这还是头一回。

她伸出筷子想去夹肉,发现只剩最后一块儿了,一想到它们的价格,她有点儿下不去手。

程择一小心翼翼地问:“饭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啊,不是。”沈知摇头,坦白地说,“以后你别老请我吃饭了,咱们各吃各的吧,你可以在其他时间来找我。”

程择一紧张地说:“你要是不喜欢这家店,我们可以换地方。”

“不是,不是,主要是你的消费水平太高了,我不好意思再吃白食了。”

程择一低下头,没有说话,气氛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晚霞从窗外落下,服务员帮他们开了一盏鹅黄色的灯,灯光映得那块儿肉格外娇艳迷人。两人对着肉沉默着,沈知的小手蠢蠢欲动,就在她拼命阻拦自己的时候,却发现对面伸出了一只罪恶的手。

但程择一把肉夹给了她。

“其实是我自己不愿意一个人吃饭。”程择一蓦地说。

沈知把肉放进嘴里,听到这话,忘了嚼,只顾着抬头看他。

“爸妈工作忙,从小我经常一个人吃饭,真正的食之无味。”程择一放下筷子看窗外,苦笑着,又自言自语似的说,“长大了就要独自承担苦恼,诉苦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十八岁了仍然讨厌一个人吃饭,是不是很丢人呢?”

说这些话的程择一看上去落寞得让人心疼,沈知拼命地摇头。

她着急说话,喝了一口水,顺了两下脖子,才艰难地喘出一口气,结果张开嘴却发现无话可说。

没经历过别人的故事,不痛不痒的安慰管什么用?!

于是,她想了半天,只能说:“以后我陪你吃饭!”

程择一立刻高兴了起来:“那作为报答,以后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提前告诉我。”

“啊,谢谢……”沈知挠了挠眉心。

这听上去好像还是她在占便宜啊!

月色渐浓,程择一在送沈知回校的路上,一直盯着她的侧脸发呆。

沈知早就发觉了他的视线,悄悄别开眼睛佯装不知道,把脸贴在车窗上缓解热度。

车子开到目的地,沈知打了个哈欠走下车,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到处飘扬,她拉起帽子把头遮住,跟程择一说再见。

北风呼啸着灌满整条街,程择一却坚持看着她走出老远,然后才关上窗户。

深秋已至,冬天快来了。

6

沈知很想兑现承诺,但麻烦的是,寒假很快到了。

她虽然在同城,但离程择一家实在很远,更糟糕的是,她得趁假期打工,所以腾不出多余的时间。

沈知纠结了一阵子,把这个难处说给程择一,对方直接笑了:“你去忙你的事情就好,我们开学以后再见。”

沈知安下心来,跟他道了别。

一别就是半个月,沈知每天跟程择一互通信息。晚饭时,她把妈妈做的可乐鸡翅拍了照片发给他,顺便问他吃了什么。

沈知吃完饭回房间看手机,发现没有回信,奇怪,往常他都会第一时间回复的。

“应该是没看到吧。”沈知告诉自己。

可她等了一晚上,信息提示音也没有响起。第二天上午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信。

沈知等不及了,打电话去问个究竟,铃声响了两遍,程择一才慢吞吞地接听。他的声音有些哑,呼吸声好像也很沉,她觉出不对劲:“你感冒了?”

他嗯了一声。

“你的家人呢?”

“出差了。”

“吃药了吗?”

“没有。”

“饭呢?”

“没有。”

沈知抓了抓头发,在屋里焦躁地踱了两圈,对着手机吼:“等着,我马上去!”

沈知去探病的时候,顺便带上了沈妈中午炖的汤和粥,绕了大半座城,转了三趟公交车,才找到程择一给的地址。

房子很大,却只有他一个人,屋子空旷得可以听到回音。沈知把保温盒打开,给他拿筷子和勺子,说:“这么大的房子,应该有保姆才对吧?”

“请假了。”程择一言简意赅,取下口罩,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粥,吃完以后才想起来问,“是你做的吗?”

“我妈做的,她最近迷上了养生粥,我跟沈寄都快喝得吐了。”

程择一笑了出来。大概是吃饱了的缘故,他现在觉得有力气多了。

程择一带沈知参观房子,每打开一扇门,她都像发现异世界一样鬼叫一声。

乐器房、书房、画室、奖状房,奖状的分类各式各样,琴棋书画的都有,沈知咂舌道:“怪不得呢,你把时间都放在这上面了,都快与世隔绝了。”

沈知的指尖抚过奖杯,就是这些东西封印了他所有的快乐。

“不看这个。”程择一关上门,带她去另一间屋子,“你上次推荐给我的漫画书,我都看完了。”

“这么快?”

傍晚时,两人趴在他的卧室地板上看漫画,笑声传出了很远。程择一站起来去开灯,房门突然被打开,程妈妈站在门口看了看笑容尴尬的沈知,淡淡地说:“择一,这是你朋友吗?”

程择一点头。

沈知从地上爬起来,整理好身上的衬衣,顶着程妈妈那如同教导主任一般审视的目光,僵直着走了出去,临了,还听见她在叮嘱程择一:“以后别看这种垃圾。”

沈知为那些漫画感到不甘。

那天晚上,沈知委屈得半宿没睡着觉,琢磨那句“垃圾”到底是在说漫画还是她。

她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7

因为分别的场景太尴尬,沈知始终没联络程择一,而他也没有主动找她。

开学之后,两人见面,气氛仍然非常僵硬。一起吃饭的时候,沈知的笑容看上去总是没那么自然。

其实,那件事儿也没有这么严重,只是沈知借此思考了很多问题。

沈寄见她动辄唉声叹气,戳了戳她的额头:“坠入情网了?”

沈知头顶蒸汽环绕,使劲儿地否认:“绝对不是!”

沈寄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会儿,说:“不是就行,你跟程择一实在不像是一路人。”

这句话正好戳中沈知的心,这些天她想的正是这个问题。

她觉得程择一并不打算对她敞开真心,可她想了解他。

沈知心里酸酸的,之前从来不担心的人生哲学忽然在一夜之间装满了她的大脑,前一秒她还在开心地笑,下一秒就在看着远处发呆。

程择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也没什么值得她这么看的东西,便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沈知灵魂归体,揉了揉酸了的眼睛,“怎么了?”

“这个给你。”程择一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她,“生日快乐。”

沈知突然记起今天是她的生日。

拆开彩带和包装纸,里面是一个音乐盒,乐声舒缓动听,沈知宝贝似的抱在怀里:“我很喜欢,谢谢你。”

程择一张了张嘴,想为上次的事情道歉,可明明酝酿了一肚子的话,现在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犹豫了半天,最后只能问她穿上外套要去什么地方。

“啊,室友要给我庆生。”沈知戴上耳罩和围巾,脸上只剩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抱歉啊,今天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了。”

沈知离开之后,程择一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寂寞,仿佛过去经历过的所有孤独都凝聚在一起。他拿起手机编辑信息,最后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8

春天到来之后,沈知似乎也忙碌了起来。

她仍旧每天跟程择一吃一顿饭,但每次过来都匆匆忙忙的,聊天的时候,话题也不多了。以前都是她在不停地说,现在变成程择一时不时说一句,然后她象征性地回复一下。

但程择一以为她只是不喜欢今天的菜,遂情绪没那么高涨。

翌日,程择一选了一家风评很好的餐厅,时间一到,就去宿舍门口接沈知。他去的时候,她已经出来了,站在门口跟人说话。她一脸疲惫的样子,是刚刚打工回来,室友问她:“你这才换完衣服就出门,干什么去?”

她揉了揉酸疼的脖子:“跟程择一吃饭。”

室友觉得不可思议:“你这个家庭教师当得也太辛苦了吧!”

“是啊,好麻烦啊……”

“那就别做了呗。”

程择一听到这里,几乎是以逃离的姿态慌忙地离开——不想听见她说后面的话。

他到底还是给她添了麻烦,到底还是让她厌烦了。

小时候妈妈嫌他耽误了她的工作,害她只能回家当一个家庭主妇,等他稍微长大一点儿,她便急急地回到公司,又怪他耽误了自己十年青春,失去了该有的地位。他努力按照爸妈期待的样子活着,就是怕给别人添麻烦。

其实,程择一很早就注意到了沈知,比她想象中的更早。

高中时期,她像个太阳一样吸引了他全部目光,可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敢对她讲。

他小心翼翼喜欢着的人并不知道,他到底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那天,程择一没去赴约,他数了数沈知陪伴他的时间,核算了报酬。

银行短信通知和程择一的信息同时发送到沈知的手机,害得她嘴里的泡面差点儿全都喷在室友的脸上。

程择一:经过沈老师的悉心指导,我已经痊愈,以后我们没必要再见面了。

沈知一脸莫名其妙,还以为是个玩笑。

可她给他发信息,他不回,给他打电话,他不接,她问室友:“今天是愚人节吗?”

“清明节都早就过完了!”

看来他是认真的,沈知蒙了,坐在那里缓了半天,才明白,原来她在他那里连朋友都不算,就是一个普通的家庭教师。

确实,程择一现在已经能跟班上的学生正常交流了,朋友也交到了一些,“话录员”也因为他说话多而放弃了这个无聊的任务,所以,她就没用处了。

啊,不对,也许她还是个垃圾。

不过,要真是这样,这报酬可就太多了,她受不起。

沈知把钱取出来,拜托沈寄还回去。

那天沈寄抱着沉甸甸的人民币,一路上紧绷着神经,看谁都像抢劫犯。直到把钱还到程择一的手里,他才松一口气。

别人吵架都扔砖头,他头一回看到互砸人民币的,真是牛得别具一格。

可程择一看上去一脸难过,并不像沈知说的那么绝情。

沈寄若有所思,叹口气,说:“程择一,你得补偿我一下,这一路上可把我吓坏了。”

程择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后天,我跟同伴约好要去参加一个比赛,但是,我突然有事儿去不了,那边又不能爽约,你去帮我参加吧。”

“什么比赛?”

沈寄咧嘴一笑:“你去了就知道了。”

9

沈知把钱交给沈寄之后,发现自己的心跟银行卡一样被掏空了,做什么都不感兴趣。

室友想给她的人生提供点儿动力,便递过去一张传单:“有家健身房开业做活动,男背女做健身动作,能在规定的时限里做一百个的,送季卡一张,排名第一的还送旁边餐厅的三十张饭票。”

沈知对那个季卡不感兴趣,但是对那三十张饭票很是中意,正好沈寄心有灵犀地发来信息,要跟她一起参赛。

两人约定,三天之后直接在赛场见。

可三天后,沈知在赛场上见到的不是沈寄,而是同她一样惊讶的程择一。

进门的时候,报名表都填完了,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两人只能尴尬地坐在一边,谁也不看谁。

比赛是一批一批进行的,轮到他们还有好一会儿,沈知开始担心自己的体重,不过她这三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应该瘦了几斤。

沈知焦灼地等了一会儿,热得浑身冒汗。她站起来,打算去洗把脸,出来时迎面撞上一个肌肉男。

沈知低头道歉,对方却始终不依不饶,骂骂咧咧。路人的视线集中在这里,沈知难为情到了极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为什么一切都这么不顺利?

委屈、心酸、害怕,所有负面情绪涌上来,眼泪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忽然生出逃跑的想法。可右手指尖不知被什么人握起,那人把她拥进了怀里。

程择一抿着薄唇,剑眉拧紧:“你再说一句试试。”

他比肌肉男还要高一点,身材也不单薄,再加上冰冷的目光,说那句话的时候气势慑人,对方看了他半天,转身走了。

程择一拍拍沈知的后背,柔声说:“没事儿了。”

10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沈知吸了吸鼻子说。

程择一顿了顿:“因为说好以后都不见面。”而他心软,害怕听到她的声音会立即反悔。

“为什么不见面?”

他松开手,往前走:“因为你觉得我麻烦。”

沈知追上他:“我什么时候说你麻烦了?”

程择一不回答。

沈知拍了下后脑勺,恍然大悟:“你是听到我和室友的对话了?”她停下来,咬住下嘴唇,“对啊,我就是觉得很麻烦啊。”

程择一停下来看她。

“你心情不好,我会担心,虽然我很想给你安慰,但是,我完全没法了解你。我想问,又怕你觉得我多管闲事。我们家境不同,性格不同,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也许我在你们全家眼里就是个垃圾,但是,我喜欢你,你说麻烦不麻烦?”

话音落下,程择一被她震慑得完全傻了。

那边在通知选手上场,沈知拽着程择一的胳膊气呼呼地说:“比完赛再说。”

比赛开始,沈知跳上程择一的背,环住他的脖子,小声地问他沉不沉。

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脖颈间,他周身麻了一下,心脏震得胸腔轰隆响。

他挺直了后背,故作镇定:“挺轻的。”

沈知以为他是碍于她的面子才这么说,可整场比赛,他都一直领先,直到最后主持人宣布冠军的时候,她才知道他没说大话。

拿到奖励之后,沈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完全忘了还在吵架这件事儿,下意识地用左手跟他击掌。

程择一的手指自然地滑进她的指缝,低声说:“对不起。”

他太敏感又太寂寞,怕她讨厌他,怕她会离去。

这句话包含了多少意义,沈知不想深究。其实,她早就消气了,因为她想起一件事情。

高二上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因为上课走神被物理老师惩罚把试卷在两天内抄二十遍。那天中午,她在教室浴血奋战,抄完第十遍的时候,手指头已经抽筋,但下午第一节课就是物理。期限将至,她生无可恋。

是程择一把抄写的另外十遍放在她的桌子上,字迹跟她的一样,而且一笔一画写得规规矩矩。

但,当时的沈知不开窍,笔记本上的物理题是少年拐弯抹角的示好,那清晰得连路过的北风都能看见的心事,只有她这个当事人不知道。

只听他低低地说:“够了吧。”

沈知感激涕零,一回头,看见沈寄翻开那个写着程择一语录的笔记本,记上这三个字。

哦,忘了说,沈寄就是那个无聊的“话录员”。

编辑/沐沐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2-08-23 09:08

特色栏目 - 读者意林花火飞言情飞魔幻故事会

蒋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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