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来的那一夜

发布时间: 2023-05-19 21:05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台风来的那一夜

文/长欢喜

——在台风来临的那个夜晚,陆清让在她心里突然不仅仅是陆清让了。

01

很久没有过那样的时光了——阮宜忽然轻声叹道。

她的左手紧紧地抓住末班地铁列车上的拉环,拥挤的车厢里有着细密的汗水打湿衣衫的气味。她抬眼看向对面的车窗,漆黑的玻璃镜面里映出一张疲惫不堪的脸。她有些无聊地抬手扯了下自己的脸颊,有一瞬间,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陆清让的脸来。

以前他们两人一起坐公交车时,他总喜欢这样扯她的脸。

那时他们还在念高中,六点钟就要起床去上早课。她困得垂着脑袋直打盹,头歪向他的方向时,他的手掌总是能稳稳地托住她的头。

她依稀记得是在初夏的清晨,车窗外远处是连绵不绝的山峦与长湖,再近些是高低不一的楼宇,以及熙攘的早市。

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还没有反应过来,颊侧的肉就被他捏住。他的手很凉,骨节匀称又漂亮,上面还残留着很淡的白茶味香皂的气息。

阮宜被他捏痛了,眼睛里腾起一片水汽,旋即就听他语气凉凉地吐槽:“阮宜,你是猪吗?”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听说刚出生那会儿还在医院时就住在同一间婴儿房,大抵因为生日相近,前后就只隔了一天,两家大人觉得这是缘分,还开玩笑般地提起过“娃娃亲”这样的话题。

起初听说这件事时,阮宜才满十岁,她前一天才吃到陆清让的生日蛋糕,隔天就又吃到了自己的。

大人们将她围在中间,笑着问她许了什么愿望,然后也不知道是谁开玩笑问了句:“我们宜宜是不是许愿以后要嫁给清让哥哥做妻子?”

一句话惹得两个小朋友都红了脸。

十岁的小朋友懂得很少,但“妻子”是什么意思他们还是了解的。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阮宜就很正经地同陆清让划清了界限:“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不知道她到底看了什么狗血电视剧,这句台词刚说出来,陆清让就忍不住笑了。他从小就长得好看,薄唇,高鼻梁,眼睛下边有一颗很小的痣,笑起来时会让人想起湖光潋滟的好风景来,于是阮宜有一瞬间的恍神。

愣神的那几秒,她觉得其实做他的妻子好像也不错。虽然他嘴巴很毒,仗着自己早出生一天,总逼迫她叫他哥哥,但看在他长得好看的分上,她还是愿意勉为其难地嫁给他的。

这样的想法在脑海里还没有成形,男孩就屈起手指勐地在她额头上敲了下。男孩子长得慢,他那时还没有她高,做这样的动作时必须踮起脚,其实有点儿可爱,讲话时嗓音也是软软糯糯的。

他说:“你放心,阮小宜,我是不会有这个非分之想的。

“我不可能喜欢你。”

02

小孩子不知道讲话要委婉,都讲得直白。后来的很多年,这句话都如同魔音般时不时地会回响在阮宜耳边。

到中学时,陆清让勐地一下抽条,到高二时,身高就直逼一米八五。

学校里也渐渐有女孩子议论他。情窦初开的少女,光是提到他的名字就开始脸红。偶尔也有些胆子大的,直接在学校门口拦住他,问可不可以和他认识一下。

他和她不在一个班,两人约定好在学校门口见面,然后一起回家。

阮宜背着书包走出来时,正看到一个女生问他要联系方式。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少年单肩挂着书包懒散地站着,夕阳温柔的光线透过梧桐叶的罅隙笼在他身上。他低着头,不知说了句什么,站在他对面的女孩子耳朵迅速地红起,然后逃也似的跑开了。

那天是周五,他们放学早。阮宜惦记着西街口那家甜品店的草莓慕斯蛋糕,拖着陆清让和她一起去买。

每天供应的蛋糕是限量的,卖完即止。饶是阮宜和陆清让已经努力去得很快了,但到那里时蛋糕还是卖完了。

阮宜鼓起嘴,心里有点儿失望,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直都闷闷不乐的,不想说话。陆清让侧头看着她,快走到巷口时,他突然攥住她的手腕,低声道:“你跟我来。”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快要把南溪镇所有的甜品店都找遍。

镇子不大,但也绝对不算小,走到第六家的时候,终于被他们买到一盒一模一样的草莓慕斯蛋糕。

她坐在广场的长椅上吃蛋糕,他就头枕着手臂、身体半仰着坐在她旁边唱歌。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夏日的夜晚,空气里有着重重的潮气,广场上的人还是很多,远处的大屏幕里正播放着她看不太懂的露天电影,好像是周杰伦等主演的《头文字D》。

断断续续的引擎声与对话声顺着夏夜燥热的晚风传递过来,这样的光景总能让人想起青春爱情电影里的场景。

这个念头涌入脑海的时候,她的脸颊蓦地就红了,吃进嘴里的草莓慕斯蛋糕成了她心跳的加速剂。她感觉胸腔里鼓动着的那颗心脏快要钻出她的嗓子眼。

一切感受都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她的耳边还回荡着他的歌声。少年声音清越,拖长了腔调唱:“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那天夜里也真的下了雨,台风过境,雨水像是瓢泼一般往下落。

社区的广播开始循环播放录音,让大家关好门窗,尽量少出门。阮宜睡到半夜被雨声吵醒,她睁着眼在黑暗里发了会儿呆,脑海里无端地又浮现出晚上两人吃完蛋糕回来时,在分别的岔路口,她鬼使神差地问他:“放学的时候,你跟那个女生说了什么?”

他扬扬眉,许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漆黑的眼眸注视着她。阮宜心头勐然一跳,听他淡声说道:“没有什么。”

怎么会没有什么呢?那个女生听见他的话后,反应明明那样大。

她撇撇嘴,心里像被人扯了个大窟窿,唿唿的夜风往里灌。

回来后,她习惯性地打开电脑逛了会儿学校的贴吧,看到有人在里面发:晚上在学校门口,被lqr拒绝了。

底下有人嘻嘻哈哈地问:他怎么说?

楼主回:他说他有喜欢的人。

又有人说:欸?lqr有喜欢的人吗?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而且没见他身边有过什么关系亲近的女生。

话题转了好几轮,直到她准备退出这个八卦贴吧时,底下突然跳出一条新回复。

121L:lqr喜欢的人该不会是ry吧?

122L:ry是谁?

123L:lqr的青梅呗,不过我觉得不太可能,她看起来不太像lqr会喜欢的类型。

……

话题兜兜转转突然转到了她身上,阮宜抿起唇,心脏“咚咚咚”跳得极快,她的目光落在“她看起来不太像lqr会喜欢的类型”上,脑海中蓦然想起几年前陆清让玩笑似的那一句:“你放心……我不可能喜欢你。”

心口的窟窿被人扯得更大,她于黑暗中坐起身,撩开窗帘看了会儿夏雨。

窗外雨声潺潺,对面陆清让的窗户漆黑一片,楼下不知谁家的床单忘记收,已经被雨淋得湿透。

“台风来得好突然。”她记得自己那时好像低声呢喃了这样一句。

那条在雨里未来得及收起的床单,仿佛晃荡在她的心上。

03

后来她也试图打听过陆清让喜欢的人是谁,那是高三刚开学那几天的事了。

因为明年夏天就要高考,高三学生的课业越来越紧张。学校里给他们组织了一场篮球赛,算是高三生涯里的最后一次放纵。

陆清让是他们班级篮球队的主力。阮宜坐在看台区,被人往手里塞了两个花环,给自己班级的篮球队加油。但她的目光总不由自主地跟着陆清让走,他得球了她就忍不住欢唿,他失球了她就失望地叹气。同桌被她弄得没了脾气,嬉笑着推了推她:“哎,你干脆去陆清让他们班当啦啦队员得了。”

同桌本就是为了调侃她,说话的声音特别大。恰好是中场休息的时间,陆清让闻声抬起眼皮朝她们的方向看了眼。

阮宜手指伸到身侧,捏了捏早先为他准备好的矿泉水。被他的目光那么一瞧,她心里莫名发紧。

她抿起唇,望见他似乎是笑了下,然后掀起球衣的下摆随意地擦了下脸。他的动作利落而随性,有着独属于少年的干净与不羁。

旁边的女孩们果然都被他这个动作撩到了,她的耳畔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声。同桌唯恐天下不乱,拍拍她的肩膀:“快给你的竹马哥哥送水喝啊。”

年轻的男孩女孩们,对这种事总有着别样的热忱与好奇。她看起来比阮宜本人还要着急,见她犹豫,直接拿起那瓶水塞进她手里。阮宜被赶鸭子上架般地站起身,还未给自己打完气,眼前就忽然落下一道阴影来。

少年头上绑了条红色的宽边发带,那颗泪痣在汗水里愈发让人挪不开眼。他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笑容懒散地看着她,问:“阮阮给哥哥准备的水呢?”

吊儿郎当的语气,听不出几分正经的味道。他每次逗她玩的时候都自称哥哥,小时候阮宜还会生气,明明他就只比她大一天而已,她才不会叫他哥哥。

但后来“哥哥”这个称唿在她心里变了味儿,他再说出来时,她总觉得那两个字里带了些别样的含义。偏他不自知,听见身后那帮同学在嗷嗷跟着起哄,他还火上浇油地瞥了他们一眼,轻哧:“别吓到我们家阮阮。”

这一句却引起了男孩子们更大声的起哄。

很久以后,阮宜被问起她为什么会对陆清让动心时,她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这一幕。

夕阳余晖把少年的影子拉得好长,拥挤的人潮中,他望向她的目光里,仿若那瞳孔里只有她一个人。

学校里的人都知道他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邻居,他在人前从来不会注意去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大家都习以为常,虽然也会跟着瞎起哄,但没有一个人会往更暧昧的方向去想。

除了她。

有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病了。明明以前她见到陆清让时,他就只是陆清让,她会颐指气使地让他帮她把旅行带回来的行李箱搬到楼上,阿婆每次送来新做的青梅酿,她都会拉着他一起去阁楼上偷偷饮啜。

为了适合她的口味,阿婆是当饮料来做的,但还是含了微量酒精。

她从未饮过酒,战斗力几乎为零,两杯下肚脑袋就开始犯迷煳,盘腿坐在夏夜的天台上,大着舌头问他:“他们都说你有喜欢的人了,你喜欢谁?”

女孩眼角泛了红,嗓音软得不像话。出于一些难以言明的心理,她讲话时声音里带着她清醒时鲜少会有的娇嗔。

那点儿娇嗔即便她在醉里也觉得过火了,怕他多想,她张了张嘴,想要说点儿什么来给自己找补回来,话还没说出口,下颌却突然被他用手指掐住。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躬下了身,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卡着她的下颌,若不经意地抹掉她残留在嘴角的水渍。

擦完之后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指,颇为嫌弃地抽出一张纸巾擦拭干净。于是阮宜准备的一箩筐的话瞬间在这种羞愤里被忘得干干净净。

她抿起唇,脸上热气一阵漫过一阵,分不清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酒精,又或者是因为他。

正当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少年忽然又偏过头,灯光将他的白色短袖染成了一片暖黄色。

他低头看着她,半晌,淡声问:“阮阮,你觉得我喜欢谁?”

他这不就是典型的顾左右而言他?她哪里知道他喜欢谁?

她眨了眨眼,出于本能地掩饰:“你喜欢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语毕,怕他再说出更多令她无法招架的话,她迅速转移话题道:“说起来,你之后打算报考哪里的学校?”

他凝目注视了她片刻,像是笑了声,漫不经意地反问:“怎么,你想跟我考同一个学校?”

“怎么可能?”女孩心里觉得发虚,下意识地反驳,“我巴不得远离你。”

夏夜的风裹着馥郁的花香从远处吹过来,轻柔地拂过她的面颊。她捏了捏自己发烫的耳朵,也正是从那时起,她意识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在台风来临的那个夜晚,陆清让在她心里突然不仅仅是陆清让了。

04

青春期的女孩子面对这样的事情,心里既酸又甜,同时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惶恐,好像巴巴地把自己的一颗心交付了出去,却不知道能得到怎样的回应。

况且,喜欢也好,心动也好,这些心事全都是她一个人的事,陆清让根本就不知晓。

但是那样的话既然说出口,高考志愿就真的不好再填到一处。她在硬着头皮跟他去同一个学校和维护自己的自尊心之间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刚选完她就后悔了。他们两个的学校隔着大山与大河,还有数不清的公路与田园。虽然他们嘴里总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谁离开谁都能活得很好,但这的的确确是从出生以来,他们两个第一次相隔这么远。

阮宜为此惆怅了很久。

那个夏天,他们同年级的好多人一起组织了一场海边旅行。就在邻市,坐大巴只用两小时就到了。

仲夏里大巴车闷热而拥挤。阮宜刚开始还觉得很兴奋,叽叽喳喳地参与大家的聊天,没一会儿就开始打盹。正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时,她的下巴突然被人托住。她睁开眼,望见的就是陆清让一双漆黑的眼睛。

她那会儿反应有点儿迟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然后就看见陆清让抬起了他另外一只手,将她的脸颊一扯。

阮宜的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很多时候,人的情绪好像也如夏日里的一场暴雨般,是没有征兆的。她当时就是觉得这动作陆清让做了好多年,虽然很讨厌、很痛,但是一想到以后两个人再不能这样一起坐在晃动的车厢里,做大家心目中最亲密的那两个人——她就觉得心脏疼得厉害。

她的情绪上头了,说话也没有那么拐弯抹角了。她攥住他的手腕,嘴巴扁起,很委屈地问他:“你以后也会这样捏别人的脸吗?”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陆清让却诡异地听懂了。他的动作微微一顿,旋即手指朝上擦掉了阮宜眼角的眼泪。他擦得认真,滚烫的唿吸落在阮宜的面庞上。她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陆清让的喉结轻轻地动了下,许久,他轻轻地叹了声,语气很淡地道:“阮阮,你把我当什么?”

他这话问得直接,阮宜眨了眨眼,好半晌都反应不过来。陆清让等了一会儿,未等她再开口,终究还是又长长地叹了声。他说:“阮阮,你要想清楚了,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的,没有谁是永远属于谁的。”

他这话说得几近冷漠了。后来,在海边的那一整天,阮宜都没有和陆清让再说话。

她的心脏“突突”跳得极快。她不知道陆清让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他问她把他当什么,她还以为他也喜欢她,可他又说没有谁是永远属于谁的。

他看出她喜欢他了吗?他是不是在委婉地拒绝她?

他们坐在海边烧烤。旁边有一排pub(酒馆),年轻的男孩女孩们终于暂时摆脱了学校的桎梏,急于找点儿什么来证明自己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

大家坐在遮阳伞下烧烤,四周飘散着一股糖炒栗子的甜香。阮宜托着下巴坐在角落里,她已经心不在焉了一整天。

同桌见她闷闷不乐,拉她一起去玩游戏。全是一些老掉牙的游戏,她很嫌弃,但大家一起出来玩,她也不好扫兴。

坐下后她才发现陆清让也在。他就坐在她的对角线处,正偏着头与旁边的人说着什么。海边夜灯昏暗的光照耀在他脸上,跳动的光线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更迷人了。

她心里觉得更加郁闷。她因他的一句话而思绪百转千回半天,但他看起来却好像完全没受影响。

她心里来了气,玩游戏时故意很高调。因为输了可以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她几乎一直在输,好在大家的问题都比较正常,问的都是一些很好回答的小问题。

大抵是觉得游戏终于渐入佳境了,到某个环节时,突然有人问她:“你有喜欢的人吗?”

阮宜眼角的余光漫不经心地瞟了眼陆清让,少年的头微垂,像是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她笑弯了眼,轻轻地点了下头。两边的人都发出“哇哦”的起哄声,然后问她:“那个人在现场吗?”

这时他终于同人聊完天了,循着众人的目光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时,鬼使神差地,阮宜摇了摇头:“没有,不在现场。”

同学们发出很可惜的叹气声,也有人去撞他的肩膀:“哦唷,你的小青梅被人抢走了。”

他淡笑着说了句什么,她也没听清。

毕业旅行就在这样不算愉快的氛围里过去了。他们两个一夕之间好像突然变成了两个再陌生不过的人,连陆清让出发去学校时她都没有去送他。

她开学比他晚两天,拖着行李箱去机场时,路过他家门口却被他妈妈拦住,说是陆清让给她准备了一个入学礼物,让自己帮忙转交给她。

陆妈妈看向她的神情里带着探究:“你老实说,是不是跟陆清让吵架啦?他欺负你了?”

阮宜低头接过礼物——是她买了好多次却始终没有开出的一个盲盒。她的手指抚摸在小美人鱼的鳞片上,冲陆妈妈摇了摇头。她眼里泪光闪动,但笑意很明媚。

“是啊。”她说,“陆清让欺负我了。”

05

当天晚上,她就接到了陆清让的电话。那时她刚整理完行李,正站在阳台上洗拖把。

他打来电话,一开口就是质问:“听说你跟我妈说我欺负你了?”

依旧是吊儿郎当的语气,声音里含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自从海边之行结束后,他们两个就没有正经地讲过话了,但他这话问得自然,就仿佛中间出现的那些裂痕从来不曾存在一般。

阮宜放下拖把,还没说话就又听他问道:“到学校了吗?”

“嗯,正在收拾东西。”阮宜说。

“报到完就要开始军训了。”

“是哦,你们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陆清让笑了声:“嗯,晒死了。”

他们都默契地避开了那些敏感的话题,稀松平常地聊着一些没有任何惊喜的平淡日常。

阮宜最初接到电话时的惊喜在通完电话后又重新坠入谷底——又变了,她同陆清让的相处模式又变了。

先前只是她单方面的小心翼翼相处,陆清让对此毫不知情,他可以依然像从前那样与她相处。

但现在他俩都小心翼翼地相处起来,话题再也进行不下去,只能讲一些安全又无聊的废话。

原来喜欢一个人时,会让自己与这个人的关系疏远。

虽然重新联系上了,但他们两人的联系并不算密切,一个月也只能聊上两次天,大多时候是阮宜在吐槽——

“军训真的好热啊。”

“我们学校那些大二的学长学姐好过分哦,天天坐在操场旁边看我们训练。”

“我们学校食堂的饭——我觉得狗都不愿意吃。”

陆清让回复得也很及时:

“我这边最近下了雨,还好,你注意防晒,不要中暑了。”

“等你大二的时候再报复回去。”

“去网上搜了一下,这是你学校的地址没错吧?给你买了点儿这边的好吃的,记得查收。”

……

大学的时光就这样在平淡的交谈中流淌而过。

也有过那么几次,陆清让来她所在的城市参加比赛,活动结束以后打电话约她出去吃饭。

那时她正被一个学姐抓去参加联谊,联谊到一半,时陆清让的电话突然打过来。

学姐见她有事要走,推了推旁边一个男孩子:“你不是也早想走了吗?你送送宜宜。”

阮宜站起身,想说不用,但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不知如何才能彻底拒绝,推拒一番之后,她到底还是跟男生一起出了门。

男生家就在本地,他那天是开车过去的。他将车子从车库里开出来,阮宜坐进去,打开手机——手机里有陆清让发来的地址。

她从车里下来时,陆清让正等在餐厅的门边,是间法式的小餐厅,门边白色浮雕的柱子上还装饰了几朵漂亮的花朵。

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他穿了件深色的风衣,身形挺拔地站在那里,已经引来了不知多少次回眸。

阮宜回头跟男生说了声“谢谢”,背起包走向陆清让。陆清让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了眼送她过来的男生,抬手递给她一杯他排了很久的队才买到的一款奶茶。

奶茶刚刚是被他装在口袋里的,还冒着热气。阮宜将杯子拢进掌心,总算驱走了一点儿寒意。

他们并肩往里走,陆清让佯不经意地问她:“阮阮谈恋爱了吗?”

阮宜愣了愣,陆清让便轻轻地笑了声。他抬手揉了下她的头发,喟叹般地说了句:“我们阮阮长大了啊。”

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立马解释,只是反问他:“你呢?你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吗?”

陆清让拉开她面前的椅子,看她坐下去,才走到她对面坐下。

餐厅里响起大提琴的声音,缠绵悠扬的曲调,气氛被烘托到了极致。

阮宜到那时才突然想起来,当天是情人节。难怪她刚刚走出来时,感觉大街小巷都透着一股异样的欢腾气息。

餐厅里也装饰了很多玫瑰,他们坐的那张桌子上也有。她手边的是一枝白玫瑰,陆清让手边的是一枝红玫瑰,玫瑰旁边还写着小卡片,大概意思是说倘若喜欢对面的人,就送给他/她。

阮宜的心脏又一次禁不住狂跳起来,她的手指落在玫瑰花茎上,突然听见他淡声道:“没有。”

他说:“我没有和她在一起。”

阮宜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为什么?”

陆清让抬目看了她一眼:“她已经遇到喜欢的人了。”

“那你还喜欢她吗?”她问。

陆清让拿纸巾简单地擦拭了一下餐具,闻言动作顿了片刻。

“嗯。”半晌,他说。

话音才落,就听阮宜在对面轻轻地“欸”了声。

“怎么了?”陆清让在对面问。

“没事。”阮宜有些出神地看了眼横在地面上的那枝素白的花,“不小心把玫瑰弄掉了。”

06

后来阮宜想,其实陆清让去找她不止那一次。第一次是她刚考完试的一个夏天,她心情大好,拉着他一起去夜爬,在山里坐了好几个小时去等一场并没有等到的日出。

第二次是四月初的春天,南方出产茶叶,她心血来潮地带着他去茶农家里住了两天,两人一起体验了一次采茶工。

还有一次他们在江边散步直到迷路,车子也打不到,她还不小心摔了一跤,最后还是陆清让把她背回学校的。

她为什么唯独对那一次记得清楚?因为那是陆清让最后一次来南市找她。

那之后他们两个都进入了忙碌的备考中,准备继续往上读研。研究生时期他每日泡在实验室里,她则是被老师按在图书馆里读书练字。

他们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少,聊天框里的内容显得越来越生疏。她本以为她与他的关系最坏也不过如此了,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给她发来一张合照,照片里他和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孩子并肩而坐,笑得温柔。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

陆清让的婚礼定在一个夏天,六月毕业季的末尾。

那时阮宜也已经硕士毕业好几年,她在一家动漫公司做编剧,加班成了家常便饭。倘若有一天零点以前下班,她都觉得是天大的恩赐。

去参加陆清让的婚礼前,她已经连续加了好多天的班。她多请了一天假,提前一天回家。

南溪镇还是十几年如一日,一到了傍晚,各类灯火次第亮起,街上人头攒动,人声喧嚷。

她随意地换了身宽松的衣服走出门,白色T恤、牛仔裤搭配一双白色帆布鞋,颇有种回到学生时代的错觉。

她走到当年她喜欢的那家甜品店门口。这么多年,这家店铺依然开着,只是门口的牌匾都褪了色,变得陈旧而不起眼。

往日里人流密集的店铺如今变得很冷清,但没想到草莓慕斯蛋糕依然卖得很火爆。阮宜走过去时,就被店员告知,最后一盒蛋糕在五分钟前刚被一位先生买走。

她有些失望地点点头,沿着长街想要往回走,正要离开时,突然听到身后一个清脆的嗓音说道:“抱歉,我刚刚忘记拿勺子。”

阮宜回过头,与提着一盒草莓慕斯蛋糕的陆清让四目相对。

暮色四合,夕阳温柔的光线笼在他身上,男人同她一样也只穿了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这么多年过去了,时光好像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他依旧挺拔、清俊,身上有着干净又落拓的少年气。

他们一起爬上了阮宜家的天台。夜色笼罩下来,没有了光照,温度也渐渐降下来。

阮妈妈大抵知道他们有话要讲,特地做了饭菜送过来,还切了许多新鲜的水果,以及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各类酒水。

阮宜开了一罐果啤放在手边。放在两人之间的草莓慕斯蛋糕谁也没有去动,最后还是陆清让将蛋糕推了过来,他说:“知道你今天回来,特地给你买的。”

阮宜的眼泪忽然就落下来。

07

很久以后,有人问阮宜:“谈起青春期的爱恋你会想起什么?”

那时她刚结束完一个项目,新故事的主题正是青春期无疾而终的爱恋。隔壁负责后期的同事发来一段新的宣传视频——

夏日的天台上,男生坐在椅子上,嘴里咬了根吸管,眼尾上挑,问对面的女生:“喂,你还没说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梦?”

女孩盘腿坐在他对面,温柔的晚风轻轻地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她皱了皱眉,像是有些苦恼:“梦到——

“梦到了我喜欢你,但是我怕你不喜欢我,所以一直嘴硬说我不喜欢你,还假装自己喜欢别的男孩子。”

“然后呢?”

“然后你以为我真的不喜欢你,你就跟别人结婚了。”

“什么啊?好狗血,我就没努力过吗?”

“你问过我把你当什么,让我想清楚再回答,我理解错了你的意思,还以为你在拒绝我。”

……

阮宜摁灭屏幕,随手端起旁边的咖啡喝了一口。窗外阳光如碎钻般洒下一片金光,又是一个夏天即将到来。

同事拿着笔记本还在做记录,见她在对面发呆,不由得出声催促:“快说,你眼中的青春期的爱恋是什么样子的?”

阮宜眯了眯眼,认真想了想,她说:“是我想和喜欢的人多走一段路,但是我告诉他我想吃草莓慕斯蛋糕。

“他以为我爱的真的只是草莓慕斯蛋糕,不是他。”

她和他几乎同一天出生,同一天入学,同一天高考,同一天被噼开“情智”。

曾经她以为这是他们的缘分。

但许是正因为他们过早地享受了命运的馈赠,才会在后来被收走那样多的好运气。

就像他们明明在同一天遭遇台风,在同一个台风夜里被雨声惊醒,在同一片夜色里为对方辗转难眠。

但他们依旧没有能够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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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3-05-19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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